对立面

    得知和谈的事情还得陪王室玩几个回合, 叶沐淡定了。

    她当然希望速战速决,但既然现在不能着急,那就慢慢准备也很好。正好她才刚刚得到两片新的领地, 原属于达蒙公爵的那一带还好,几个城市在【暗影魔龙】的危机中已几乎都搬空了,她最多就是要重建,然后看看本地居民有没有想搬去居住的, 她作为官方可以提供适当的帮助。

    斯特文侯爵那边则要麻烦不少,那是一片正经的领地,在魔龙危机里其实也只有主城【伊蒙城】毁坏严重,其他地方都维持着相对正常的状态。

    可正因为“正常”,才有更多的混乱,各个领地上常见的问题,在这片地方都有。

    叶沐因此不得不紧急抽调由近百名行政官组成的团队前往这片北领地的各个地方, 救助贫民、医治病患。

    她自己也亲自跑了一趟,去见埃弗斯伯爵。

    当了一年多的领主,叶沐已然清楚这里领主之间的社交并不太频繁,也不是很有必要, 因此埃弗斯伯爵郑重其事地主动要求见她,她还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见面时却发现……埃弗斯好像只是出于理解想跟她这个新邻居问个好?

    而且正如亚伦说的,埃弗斯伯爵常年在自己的城堡里酗酒,以致于和叶沐会面的时候, 他的醉意都还没完全醒,说话时醉醺醺地打着磕巴:“恭、恭、恭……恭喜您, 侯爵大人!很高兴看到您把领地发展得这样繁荣!”

    ……这让叶沐有些无语,连纠正他称呼都没有心情了。

    总之, 这次会面让叶沐对埃弗斯伯爵的印象并不好,再想到这个酒鬼之前成功拖住过【暗影魔龙】的脚步,叶沐更觉得无比割裂。

    不过,她之后应该也不会与这位伯爵有太多交集了.

    几天之后,暂时的按兵不动让先前热血沸腾的【奇亚娜城】暂时安定下来。

    大家都隐隐意识到战争不会立刻开始了,于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安心过日子。该打怪的打怪、该采集的采集。

    度假村里,一些贵族游客本在观望要不要立刻回家,避免被战火侵扰,现在发现双方有和谈的意思,就安心地继续住了下去。

    叶沐见度假村的生意暂时没受影响,就将夜幕酒吧在度假村里开了一家分店,当然,老规矩——价格比在【奇亚娜城】翻了几倍。

    在度假村的夜幕酒吧开业的次日,负责领地贸易往来的洛尔坎为叶沐带回了一些好东西。

    “【咖啡豆】?!”叶沐看着满满一背包的东西,不由错愕。

    洛尔坎笑意满满:“还有很多呢!”

    这东西对叶沐算不上新奇——她知道塞德安亲王曾经借用它来攻击过西尔维娅,不过……

    “我还以为只有塞德安亲王手里有这些东西呢!”她道。

    然后就听洛尔坎说:“对,这就是从塞德安亲王手里买的。”

    叶沐:“?!”

    “……当然,我找了别人替我出面,他并不知道买方其实是我们领地。”洛尔坎得意地摊手,“领主大人,您知道塞德安亲王积攒了多少这个东西吗?大概得有满满一个城堡!他本来是看中了它的属性,想趁魔龙危机捞一笔,没想到【暗影魔龙】突然被您杀了,它的属性一下就变得鸡肋,再加上那难以下咽的味道和口感,全都砸手里了。”

    洛尔坎顿了顿:“但塞德安亲王为了这些东西投入不少,甚至新买了很多奴隶,无法选择性遗忘它们,因此他的手下一直在试图寻找销路。当他们听说我愿意用相对公道的价格大量买入,跟怕我跑了似的,马上就签订了合同,甚至还想把那片盛产【咖啡豆】的树林一起卖给我。”

    这话令叶沐一下子抬起头:“你买了吗?!”

    “没有没有。”洛尔坎立即摇头,“那片树林在王城的势力范围内,我知道立刻开战,不会傻到去买它的。”

    “那就好。”叶沐暗暗松了口气,又问,“那这些【咖啡豆】你花了多少钱?”

    洛尔坎答道:“20铜币/份。”

    叶沐:“……”

    你管这叫“相对公道的价格”啊?!

    她清楚地记得,塞德安亲王当时出售【咖啡豆】的价格是100铜币/份——这个价格也并不高,因为塞德安亲王那时希望通过它的火爆销售传播包装纸上的内容,定价本身就想对低廉。

    而洛尔坎的这个成交价,相当于三折!

    叶沐一脸复杂,洛尔坎小心探问:“领主大人一定有办法变废为宝……吧?”

    如果不能,他就把事情搞砸了——虽然价格低廉,但架不住量大,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呢!

    “当然。”叶沐笑道,“这其实是非常好的东西。如果你有空的话,今晚来我家品尝吧,你肯定会喜欢的!”

    “好的,我一定来!”洛尔坎满口答应。

    于是在当晚七点半,叶沐家又办起了一场久违的“试吃派对”。

    制作咖啡对她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21世纪的年轻人,哪个不是血管里都流淌着咖啡因呢?

    她首先做出了【冰美式】【热美式】【冰拿铁】【热拿铁】,此外还有【咖啡冰激凌】【咖啡蛋糕】等小点心。

    【冰美式】

    ·食用过程中将持续恢复魔力值;

    ·最多可恢复3000魔力值(恢复总量受食用量影响);

    ·食用后可缓解[抑郁]负面效果,使负面效果造成的数值影响降低50%,效果持续时间3小时(实际持续时间受食用量影响);

    ·食用后可获得[振奋]效果,攻击速度提高30%,攻击力提高25%,体力值下降速度降低25%,效果持续时间3小时;

    ·食用后可触发[解暑]效果加持,避免[中暑][脱水]等负面效果,效果持续时间1小时。

    【热美式】与【冰美式】的属性大致一样,只是[解暑]那一条变成了[御寒],效果持续时间同样是1小时。

    【冰拿铁】

    ·食用过程中将持续恢复魔力值、生命值;

    ·最多可恢复1500魔力值、1500生命值(恢复总量受食用量影响);

    ·食用后可缓解[抑郁]负面效果,使负面效果造成的数值影响降低50%,效果持续时间3小时(实际持续时间受食用量影响);

    ·食用后可获得[激昂]效果,魔力值恢复速度提高30%,法术缓冲时间降低30%,效果持续时间3小时;

    ·食用后可触发[解暑]效果加持,避免[中暑][脱水]等负面效果,效果持续时间1小时。

    【热拿铁】与【冰拿铁】的区别同样只在[解暑]和[御寒]上。

    被她邀请来品尝的除了洛尔坎,还有以撒、亚伦、阿谢尔,以及很多位熟悉的朋友。

    大家面对这些崭新的饮品个个兴致勃勃,最近被军队事务搞得压力很大的阿谢尔尤其眼睛发亮,一进屋就把四种咖啡各干了一杯,共计四杯。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罕见的负面效果图标:[失眠]。

    “……”阿谢尔面露悲愤,但悲愤不到三秒他就想通了:失眠算什么大事?反正就算不失眠他也要靠药剂熬夜加班!

    不过他还是很厚道地将这一隐藏属性告诉了在场的其他人,于是其他人都没像他这么疯,大多都只挑选一种咖啡,然后就吃蛋糕和冰激凌去了。

    唯一的例外是菲伊子爵,他站在摆满试吃品的岛台前左看右看,迟迟没有伸手。

    莉兰女爵吃完一块【咖啡蛋糕】和两小份【咖啡冰激凌】后,觉得有点太甜,就过来找咸的东西吃。正打算拿一份【酱烤鱿鱼】走,忽而注意到菲伊子爵的为难,温声道:“怎么了,子爵先生?”

    “咳……”菲伊子爵下意识地看了眼不远处正与洛尔坎说话的叶沐,在得知叶沐就是领主之后,他心里对她多了很多敬畏。

    然后他压低声音:“女爵,请给我透个底——这真的好吃吗?”

    “很好吃啊?”莉兰不解地看他,“蛋糕和冰激凌又香又甜,拿铁和美式嘛……是挺苦的,但我也觉得挺好喝,香味很足。”

    说完她又困惑道:“为什么这么问?领主大人做过不好吃的东西吗?”

    “嗯……领主大人没有。”菲伊子爵被t她的提问激起了不好的回忆,神情痛苦起来,“但你吃过【咖啡糊】吗?”

    “?”莉兰一愣,“【咖啡糊】?没有,领主大人做的?”

    “不是……”菲伊子爵深呼吸,简单地进行了解释。

    说白了,就是他在听说王城出现了缓解负面情绪的商品之后,为了保险,派人去买了一些。又因为【咖啡豆】嚼起来太费牙,所以只尝了【咖啡糊】。

    然后……那就成了菲伊子爵此生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

    味道是纯苦的,香味是微乎其微的,口感是糙到话嗓子的……

    菲伊子爵当时就觉得,那些让人痛苦面具的【御寒药剂】都比它容易接受!

    莉兰听完他的描述,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但请放心……领主大人做的这几种绝不是那种感觉!我绝没有欺骗您!”

    说完她看了看岛台,拿起一份【咖啡冰激凌】递给菲伊子爵:“如果您实在担心,就从它开始吧,我觉得它的口味是最好接受的,和之前的【可可冰激凌】味道有一点像。”

    “好吧……”菲伊子爵终于鼓起勇气,拔掉【咖啡冰激凌】上插着的小伞,用小勺舀了一口来吃。

    那口【咖啡冰激凌】刚送进嘴的时候,他都还紧皱着眉,身陷痛苦的回忆。但当它逐渐在嘴里融化,味蕾开始感知到它的存在,菲伊子爵眼底倏然战栗!

    他看着手里的冰激凌小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竟然和那地狱般的【咖啡糊】采用了同一种原料。

    这也……太好吃了吧!

    别致的醇厚香味充盈了他的鼻腔,嘴巴里感受到的则是绵密丝滑与让人清爽的冰凉。

    只是这么一口,菲伊子爵已经感受到了极致的快乐!

    他在这种愉悦中长舒出一口气,虽然手里的那份【咖啡冰激凌】还没吃完,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拿起了一块【咖啡蛋糕】。

    莉兰女爵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已经被征服了,暗笑了两声,便继续吃自己的.

    【咖啡蛋糕】

    ·食用过程中将持续恢复魔力值、体力值、生命值;

    ·最多可恢复1500魔力值、1500体力值、1500生命值(恢复总量受食用量影响);

    ·食用后可缓解[抑郁]及[低落]负面效果,使负面效果造成的数值影响降低75%,效果持续时间6小时(实际持续时间受食用量影响);

    ·食用后可获得[欢快]效果,受到的治疗效果提升50%,并为队友提升15%攻击速度;

    *31%概率触发额外彩蛋,随机获得1000-2000经验值。

    【咖啡冰激凌(传说)】

    ·食用过程中可持续恢复生命值、体力值;

    ·最多可恢复50000生命值、50000体力值(恢复总量受食用量影响);

    ·食用后可缓解[抑郁]及[低落]负面效果,使负面效果造成的数值影响降低75%,效果持续时间6小时(实际持续时间受食用量影响);

    ·食用后可触发[解暑]效果加持,避免[中暑][脱水]等负面效果,效果持续时间48小时。

    ·食用后可触发[无尽愉悦]效果加持,每次普通攻击提升0.5%攻击力,至高提升200%,效果持续时间2小时。

    两天后,【咖啡蛋糕】【咖啡冰激凌(传说)】连带冷热共四种咖啡在夜幕餐厅上架,和之前一样,每一种都大受欢迎。

    尤其是【咖啡冰激凌(传说)】,[无尽愉悦]的效果加持对于冒险者来说具有致命诱惑,至高提升200%的攻击力意味着他们的刷怪效率可以翻倍;【咖啡蛋糕】则大受牧师、吟游诗人之类的辅助职业欢迎,特别是一些近期要刷大小boss的队伍,治疗效果和攻击速度的提升都至关重要。

    于是这两种甜品一连数日供不应求,叶沐每天爆肝制作,保证上午、下午都能上架一批,但每次都会在1小时内销售一空。

    ……这还是因为购买需要排队耗费了时间,如果不用排队,恐怕就是“秒空”了。

    好在【洛达尔开发区】的【冰激凌厂】也即将落成,她很快就将【咖啡冰激凌(传说)】的制作交给了【冰激凌厂】,【咖啡蛋糕】也交给【蛋糕工厂】,总算勉强满足了蓬勃的需求,让她得以有空闲去研究更多的咖啡品类。

    她打算等再做出几种咖啡,就再开个“夜幕咖啡厅”!

    同时,她也命人拿了一部分【咖啡豆】到市场上去卖。

    原因很简单,洛尔坎买过来的【咖啡豆】实在是太多了,让她自己用能用到死。

    而且20铜币/份的价格实在低廉,在她的几种咖啡产品大受欢迎的情况下,【咖啡豆】卖到40铜币/份,领民都直呼便宜。

    她当然乐得当中间商赚差价。

    此外她也发现,在经过长久的美食熏陶之后,不少领民的厨艺水平都得到了显著提高。在她还在思考要不要开几节针对咖啡的免费课程的时候,一些摊贩已经自己把制作咖啡的方法琢磨出来了。

    只不过由于厨艺等级远不如她,制作成功率没有她高而已。

    叶沐见状,就暂时不再操心免费课程的问题,.

    【洛达尔开发区】。

    维纶与柯蒂斯夫妻是搬进开发区的第一批居民。

    他们一家一共四口,除了夫妻二人还有两个女儿,梅瑞十六岁、梅瑞十四岁。

    一家人都没什么魔法天赋,经济实力也很一般,因此从不考虑什么专职去冒险刷怪的问题,一直以采集和摆小摊为生,哪怕是在迎来现在这位善良的新领主之后,他们的收入也基本只够日常开销。

    但现在一家人维持多年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

    ——出于对领主的信任,他们卖掉了位于【洛达尔城】的房子,搬进了开发区,二者之间本来就有不小的差价,让他们有了一笔可观的存款。

    然后在搬进开发区后,他们又发现各个工厂都在招人。

    因此维纶去了【矿场】、柯蒂斯去了【果园】,两个女儿分别去了【蛋糕工厂】和【面食工厂】。

    不同于其他领地会对这样寻找工作的领民变本加厉地剥削,这里所有工厂的待遇都不错,薪资至少不低于市场常规价格,还提供非常看得过眼的伙食。

    在全部找到工作的当晚,一家人坐在一起算账,发现从此以后的收入会比以前提高至少30%,而且开销还大幅降低了。

    对于只想努力过好平静生活的普通人而言,这称得上是令人心潮澎湃的好消息。

    于是在晚上入睡前,一家人怀着满心的感激,一如既往地在神龛前虔诚祈祷:“祝愿领主大人长命百岁。”

    “祝愿领地风调雨顺。”

    在他们的祈祷中,一缕肉眼不可见的金光飘出住宅,升上云霄,在厚厚的云层之上倏然漾开,形成一层浅淡的金雾.

    王城。

    四月底,贵族们在经过一番撕扯之后,终于有一番占据了绝对优势,说服国王驳回“反叛者叶沐”的和谈要求。

    这个结局其实并不值得意外,所有人都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能坚持这么久才让它最终定音已经是反对方不懈努力的结果。

    因此国王宣布这一结果时并未引起什么波澜,包括西尔维娅在内的所有反对方都只是沉默地离席。

    走在由王宫通往亲王城堡的那条林荫道上,骑士长伊莱亚斯打量了好几次西尔维娅的脸色,最终忍不住开口:“殿下,我们离战争又近了一步。”

    西尔维娅没有开口,伊莱亚斯略作踌躇,又说:“或许……您有没有想过,您的退避三舍未必能保全王储殿下,但如果您愿意出面一战,我们的胜算会大幅增加,这更能为王储换得安全?”

    西尔维娅闻言脚下稍顿,笑眼瞥过伊莱亚斯。

    那笑容里带着三分促狭,令伊莱亚斯一时紧张:“如果您嫌我话多……就当我们没说,咳。”

    “不,伊莱亚斯。”西尔维娅缓缓摇头,继续往前走去,“我只是有些诧异,你竟然才想到这一点?”

    伊莱亚斯一愣:“那您……”

    “是的,我早就想过了。”西尔维娅失笑,“之所以不肯那样做,另有原因。”

    伊莱亚斯十分不解。

    他很清楚西尔维娅对忒嘉拉的感情,想不明白有什么“原因”会比保全忒嘉拉最珍视的儿子更加重要。

    但西尔维娅言道即止,他便清楚她不想多谈论此事,因此只能识趣地闭嘴。

    西尔维娅倒并t非“不想”多谈论此事,其实她对这位忠诚的骑士长没什么可隐瞒的,只是这件事情让她疲惫,疲惫到只是想想都觉得筋疲力竭,因而无力多说。

    ……伊莱亚斯说得对,如果她愿意出面一战,取胜的概率会大幅增加,这意味着王室的地位不会动摇,她也就不用担心以撒的未来了。

    可问题是,她并不能期待王室取胜。

    原因出自地下密室里那巨大的水晶球。

    在这个王国,怪物出没并不是新鲜事,就拿近两年出现过的怪物来说,无论是【炎魔】、【暗影魔龙】,还是【幽影林谷】里那些长相嶙峋的小怪,在记载中都早已出现过。

    可忒嘉拉是个敏锐的人,又爱读书。

    她发现近百年之类,这样的怪物出没比从前要频繁太多了,曾经百年一遇的难题逐渐变得五到十年就会出现一次。

    她觉得这不正常。

    忒嘉拉花了几年的时间调查,最终发现,怪物的出没频率与人们的怨气息息相关。

    近百年来,领主、贵族们对平民变本加厉的欺压,直接导致了怪物的增多。

    同时她也得到一个好消息,那就是这种在常人理解中本该看不见摸不着的“怨气”,其实不仅可以用魔法探知,而且可以被捕捉。

    她将这个消息分享给西尔维娅,西尔维娅当即建议她公开这个结论,西尔维娅想当然地觉得,如果知道大家清楚怨气会导致各种恐怖的怪物降临,就算是最贪婪的领主也会有所收敛。

    可忒嘉拉深谋远虑:“西尔维娅,你要知道,怨气既然可以被捕获,就可以被利用——这可是很强大的邪恶力量。它被人利用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于是这一消息被她们隐瞒下来,但当时西尔维娅不知道的是,忒嘉拉也没有告诉她全部内容。

    忒嘉拉悄悄地铸造了那间地底密室,又凭借强大的法力铸造了那枚可以吸收怨气的水晶球。被吸收的怨气可以被光明法术消解,这将直接减少怪物出没的频率。

    正是因为铸造这枚水晶球,忒嘉拉几乎损耗了毕生的法力,直接导致了她的重病与早逝。

    所以,以撒是忒嘉拉最珍视的孩子,而解决这些危机,则是忒嘉拉毕生所愿。

    叶沐领地上弥漫的金光在促成忒嘉拉的心愿达成。

    这让西尔维娅觉得,自己如果站在叶沐的对立面,那就站在了忒嘉拉的对立面。

    步步紧逼

    【奇亚娜城】。

    领主大人的和谈要求被王室全盘拒绝的消息传到城里, 没有任何一个行政官对此感到意外。

    那些要求,王室能答应才见鬼了!

    或者说,王室如果能同意这些, 那王国就根本不会变得这么糟糕了,也就不会出现叶沐这样一个“神明”。

    但普通领民显然不会如行政官们一样“纵观大局”。

    王室的拒绝引起他们的嘲讽,有人直言嘲讽道:“什么和谈?我就知道王室一定没什么诚意,傲慢得很!”

    “他们其实本身就没想和谈吧?估计是觉得领主大人根本不敢跟他们打, 以为自己稍微低一低头,领主大人就会屈服呢!”

    “就是就是!不然他们为什么不答应和谈条件?领主大人的条件一点都不过分,咱们领地一直是这样收税的!”

    “……怎么说呢,他们目中无人,我现在真的有点生气了!虽然战争很可怕,但我现在只想看领主大人揍他们!”

    更有人细心地注意到了王室回应中的细节——在回应中,王室除了表示无法接受叶沐的提议, 并对这一结果“深表遗憾”之外,还用不同的措辞反复表达了三遍愿意继续讲和的意思。

    这种“重要的话说三遍的操作”在叶沐看来其实算得上“恳切”了——她心里明白,他们是真不想打。

    但同样的话落在义愤填膺的领民们眼里,就成了另一种效果:

    “又不接受要求, 又要继续谈,呵呵, 他们在想屁吃!”

    “‘我什么都不答应,但我就是要求你坐下来接着跟我好好说话’——王室把傲慢无礼写在脸上!”

    “这边建议打不过就直接认输,不要逼逼赖赖!”

    在叶沐的领地之外, 王室的回应引起了更多的愤怒。

    ……因为在叶沐这里,大家本身日子都过得不错, 看到王室的公告,最多只是替叶沐不爽。

    但在其他地方, 人们从交口相传中得知双方和谈的条件是降低税率时,很多人都忍不住欢呼雀跃,心里暗暗期待和谈成功,既避免了战争、又让生活压力大幅降低。

    可现在和谈失败了,而且大家都明确知道和谈失败是因为王室——是王室拒绝了那位领主降低税率的要求。

    也就是说,现在看起来战争依旧会来,但生活压力降低是别想了,这一切都是因为王室!

    希望破灭的人们忍不住对王室破口大骂。

    “一群唯利是图的混蛋,从我们身上榨走的钱还不够多吗?!”

    “他们竟然宁可打仗,都要继续剥削我们,真是比我想象的更不是东西!”

    “别谈了,让那位领主出兵直指王城吧!我想看全体王室成员被送上绞架!”

    “一群垃圾!”

    “骂垃圾都是侮辱垃圾!”

    ……

    这一切正是叶沐想要看到的。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在向科德尔亲王提出和谈要求之后立刻发表公告,让全体领民看到她提出了什么要求。

    她很清楚公告上的一切内容都会迅速流传出去,为外界所知。

    ——这就相当于把王室架了起来。只要王室拒绝了她的要求,就势必引起口诛笔伐,让她顺利占据舆论高地。

    至于王室如果出乎意料地答应了她的要求呢?

    呃……那她倒也不介意真的停战。

    毕竟她又不是个战争狂魔!如果能不打仗就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那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现实显然没有那么梦幻.

    王城里,科德尔亲王在国王的旨意正式下达之后,亲自登门拜访了西尔维娅女亲王。

    他们两个以前的交集并不多,主要是因为西尔维娅女亲王在科德尔亲王眼里太有威严,因此他总有些怕他。当然也就不会来他家里做客。

    因此这次登门拜访让西尔维娅女亲王觉得很新鲜。

    两个人,刚刚在汇合厅里落座的时候,西尔维娅好奇地大量科德尔,试图判断他的来意,却很快就发现科德尔垂头丧气,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西尔维娅顿时心领神会——看来科德尔是把她视作盟友,向她吐苦水来了。

    她笑吟吟地开口:“怎么,是国王陛下的旨意让你感到难受么?”

    “……也说不上。”科德尔闷闷地摇头,“我只是不明白,贵族们怎么如此冥顽不灵?他们难道看不出叶沐想干什么吗?”

    “哈哈,他们当然看得出啊。”西尔维娅耸肩,“可是如果不拒绝,你想让他们怎么办呢?如果答应叶沐的要求,所有领主收到的税款都会降低一大半,没有人会愿意承担这样的损失。”

    “但是并没有人缺钱。”科德尔亲王稚气尚未脱尽的脸上写着深深的痛苦,“不仅领主们,所有贵族……没有一个缺钱的。哪怕只是吃利息,也够他们祖祖辈辈富裕下去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如此贪婪。”

    “哦,科德尔——”西尔维娅眼中凝着笑,她认真看了眼前迷茫的年轻人半晌,做出一句评价,“哈哈,看来你和叶沐也会很合得来。”

    科德尔僵硬了一下,苦笑:“我就当您在夸我。”

    “我本来就是在夸你!”西尔维娅道。

    虽然用一位谋反者来夸人真的有些怪。

    她轻轻啧声:“如果所有领主、贵族都能像你这样想,这件事就已经结束了。可现在……哎,怎么说呢?我想就算叶沐放弃战争,早晚也会迎来另一场战争,因为人们早已被逼到绝境了。”

    “是啊。”科德尔懊恼不已,“这群鼠目寸光的贵族!”

    西尔维娅但笑不语。

    科德尔亲王又问:“接下来国王陛下打算怎么办呢?就要打起来了吗?”

    “当然不会。”西尔维娅摇头,“感情牌总归还是要打一打的,毕竟王储在那边嘛!”

    科德尔皱着眉头:“可我上次见到了王储殿下,我看他坚定得很。”

    “是啊,不可能说服他的。”西尔维娅耸肩,“可必然还是要试一试,因为那些鼠目寸光的贵族们总会心存侥幸,他们也不会理解王储对他的追求有多坚定。”

    她说着睇了科德尔t一眼:“不出意外的话,陛下应该还是会派你去。”

    “啊——”科德尔顿显痛苦,俨然不想接受这个棘手的任务。

    却听西尔维娅又说:“不然你想怎么办呢?让多里安去吗?国王陛下已经不信任他了,认为他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

    科德尔讶然:“殿下,您不是说国王陛下并不清楚多里安殿下那晚说了什么?”

    “知道一点,大概三成。”西尔维娅撇嘴,“但即便是三成也已经足够糟糕了。所以……科德尔,听我的吧,如果国王陛下让你去,那你就去,完成不了任务没关系,一定比让他们兄弟相见要好。”

    “好吧……”科德尔哭丧着脸答应。

    是以叶沐在三天后,也就是四月三十日的时候,听说王宫的使节又来了,并且还是那位年轻的科德尔亲王。

    她那时正好闲的没事干,在家里边捣鼓好吃的边开脑洞,设想要不要在领地推行“劳动节”,给大家放个假或者发点钱什么的。

    突然听说科德尔亲王又来了,叶沐的脑洞一秒刹住,她注意到这回的消息是以撒发来的,便问以撒:“你在接待?”

    “是的。”以撒回复她,“在街边撸串,你可以过半小时再来,先让他吃。”

    叶沐:“……”

    这外交礼仪也太粗糙了.

    南集市。

    以撒为科德尔亲王挑选的是集市里最受欢迎的一个烤串摊位,每天人满为患,且不接受预订。

    不过在听说以撒要在这里接待来自于王城的使节后,老板迅速为他们腾了张桌子出来。

    建议的小方桌只有膝盖那么高,小板凳更低,这么坐着完全说不上舒服,却莫名让撸串更有气氛。

    科德尔亲王从小养尊处优,从未在这种场合吃过饭,独自坐在那里心神不宁,直到以撒握着两大把各色烤串折回来,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吃吧。”以撒把串串放到桌子正当中的大盘子里,“喜欢吃哪种我再去买。”

    “好的,谢谢!”科德尔亲王道谢的口吻很干脆,边说边撸起袖子,抓起烤串就啃。

    以撒清楚地感觉到,虽然同样是作为使节前来讲和,但科德尔亲王的心态明显不一样了。

    上次他明显很想完成国王交给他的任务,因此时时把任务挂在心上,吃火锅时纵使享受也心神不宁。当身为领主的叶沐出面并提出和谈要求后,他立刻就回去复命了,一刻也不愿耽搁。

    但这次,虽然叶沐还没露脸,以撒却已看出科德尔吃得比上次“忘我”。

    ……而站在科德尔的角度,不“忘我”又能怎么办呢?

    反正任务是不可能完成的!他来都来了,好好吃一顿,至少也算有点收获!

    以撒心里盘算着这种变化,一边体贴地为科德尔递串,一边问他:“索恩叔叔一切都好吗?”

    索恩亲王是科德尔的父亲,也是国王唯一的亲弟弟、以撒的亲叔叔。

    科德尔被这个提问搞得噎了一下,接着就叹气:“别提了,为了和谈的事,父王和塞德安亲王他们针锋相对,最后气得大病一场,国王陛下派去数位高级牧师医治了好几天才痊愈。”

    以撒目露意外:“索恩叔叔赞同领主大人的提议?”

    “当然啊!”科德尔亲王双目圆睁,“这值得意外吗?我父王一直支持殿下,现在当然也支持殿下所投靠的领主。”

    他说着咬了一大口手里的【酱烤鱿鱼串】,嘴巴里鼓鼓囊囊地又说:“更重要的是,我父王也觉得这几年的税收实在太过分了,比如圣诞税那些……用他的话说就是‘领主们明明可以直接抢钱,却非要再定个税法’,搞得道貌岸然的,比明抢更让人恶心!”

    “叔叔说得对。”以撒失笑,顿了顿,告诉科德尔,“欢迎叔叔随时来这里玩,我们有个专门接待游客的度假村,或许能让他心情好一些。”

    “……他现在来不合适吧。”科德尔不免尴尬。

    毕竟是一副要开战的架势,国王的亲弟弟此时来敌对方的领地上旅行……不是找骂?

    以撒淡笑:“低调一点就好了——比如你来和谈,他和你一起来,然后直接去度假村。我会安排好一切,不让任何人知道他来过。”

    科德尔马上问:“包括你们的领主?”

    以撒说:“不能隐瞒领主。”

    科德尔就不作声了。

    他安静地吃完一整个【酱烤鱿鱼串】,才又开口:“殿下,您……”

    以撒终于提醒:“别叫殿下。”顿了顿,觉得“代理人先生”这个称呼由科德尔来说也很别扭,就说,“叫哥好了。”

    “哦。”科德尔对这个称呼接受度良好,叹了口气,“哥,从我上次来您就想让我在领地住,现在又邀请我父王……您到底有什么打算?我觉得您肯定不是随意的邀请!”

    以撒浅怔,突然发觉,这小孩没有记忆中好骗了。

    他陷入沉默,这沉默让科德尔不安,战战兢兢地向他承诺:“就……可以告诉我吗?我保证不让第三个人知道。或许这样……我能更放心地帮您呢?”

    以撒看看他,忽而被一种无力感包围。

    在叶沐宣战之初,他曾认为自己足够坚强,这种坚强足以支撑他割舍亲情,只以是非判断而做出选择。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慢慢冷静下来,便渐渐发现,原来亲情并没有他想象的容易割舍。

    就像现在,他可以很轻易地接受自己或许无法与叶沐一同走到最后的残酷现实,却无法想象年轻的科德尔被送上绞架的场景。

    以撒沉沉道:“作为这位领主的追随者,我希望为她顺利夺权提供助力,包括来自于当下王室的助力。”

    “同时,作为家人。”他顿了顿,“我希望帮你们获得安全。”

    科德尔一愣,他看着以撒,这位高高在上的王储自我放逐的时候他只有14岁,因此对他的印象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别人的评价,这让科德尔觉得这位王储或许不是个坏人,但至少是个没什么责任感的人,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连储位都扔下不管。

    可现在,他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打掉了这个印象。

    没有责任感?

    没有责任感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科德尔闷了半晌道:“让我想想看。”.

    叶沐在半个小时后走出家门,前去见科德尔之前,她先在集市里简单地转了转,打包了一些蛋糕、果汁之类的甜点,另外她背包里还装着几份冰激凌,也是专门给科德尔准备的。

    因为上次见面时科德尔给她留下的印象……就是个小高中生,被迫来承担这种和谈的艰巨任务,感觉惨兮兮的。

    再想到自己这次会提出的和谈要求,叶沐觉得,这些零食就当安慰这小孩了。

    并且,这回见面之后,叶沐很厚道地没有直接提出早已琢磨好的要求,而是先等科德尔尽兴地撸完了这顿串才开始谈论正事。

    “我们充分理解国王陛下面临的压力,因此也能理解国王陛下拒绝我们上一次的要求的决定。”叶沐义正词严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科德尔眼中都亮起来,闪烁着期待和谈成功的曙光。

    叶沐对此感到心有不忍,再次开口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个魔鬼:“所以,我们愿意收回上次的要求。经过认真讨论——只要所有领主、贵族愿意释放全部奴隶,并且由国王陛下下令从此禁止奴隶的存在,我们就绝不会动兵。”

    “……”科德尔窒息了,他求助地看向以撒,以撒点头:“是的,很简单吧?”

    科德尔要碎掉了。

    之后,和上次一样,科德尔还没离开【奇亚娜城】,叶沐就将自己的提议大张旗鼓地发了出去,整个领地的所有居民都听说了这些最新的要求,接下来的大肆传播已经成为必然。

    领民们津津乐道:“真好啊!领主大人每一次的要求都是在为平民们谋福祉,没有一点是关于自己的!”

    “我们拥有最好的领主!”

    “希望王室认清局势吧!让我们过好一点,也不影响王室作威作福啊!”

    作威作福·王室成员·科德尔亲王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领地,回到王宫复命。

    这一回,叶沐无需再等待上次那种漫长撕扯,因为贵族们已经忍无可忍。

    他们甚至不再等候国王陛下发布旨意,就纷纷以个人名义表达了立场。

    他们开始称叶沐为:那个南边的疯女人!

    称她的领地为:魔鬼治下的领土!

    称她的领民是:被魔鬼蛊惑的可怜t人!

    在叶沐看来最好笑的是原本属于斯特文侯爵的那块地方由于刚刚归她所有,成为她的“北领地”,贵族们很严谨地对那片领地加以了区分,称那片领地上的领民为:不幸落入魔爪的受害者!

    叶沐心想,你们还挺讲究的。

    他们也的确很讲究,在这些花里胡哨的称呼满天飞的同时,各种妖魔化叶沐的漫画、故事也开始满天飞,在很多地方都有售卖,骚操作玩得飞起。

    只可惜饱受欺压的人们在这种事上已注定不太容易被洗脑,很多人会出于看八卦的心态去买这些东西来看,看完却并不买账。

    【奇亚娜城】的居民们完全把这些东西当笑话看:“笑死,他们说领主大人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耶……下次去夜幕餐厅吃饭我高低让领主大人给我变个身看看!”

    其他城镇的领民义愤填膺:“自己不做人还说别人是魔鬼,这些贵族也就这点本事了!”

    “北领地”上,刚从【伊蒙城】贫民窟中搬出来的领民看到漫画,直接撕了个粉碎:“傻X!@%#%¥……!”

    叶沐的领地之外,更有人在看完这些之后酸溜溜地开嘲讽:“啧啧,我本来还不清楚那个领主到底是好是坏——因为关于她领地的传言过于梦幻了,跟编的似的。”

    “但现在,看到这些贵族这么骂她,我觉得她一定是个好人!”

    至于王宫那边——虽然国王一时还没有表态,但看贵族们反应如此激烈,也知道这此和谈注定会无疾而终了。

    五月三日,叶沐意外迎来了一位客人,赫尔波男爵。

    他在到来之前同样没有提前通知,不过来时兴冲冲的,搞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嫌弃他不讲礼节。

    在叶沐闻讯回到家和他见面的时候,他终于将那种“兴冲冲”的劲头克制住了一些,尽量维持住了矜持。

    他告诉叶沐:“我将公开声明站在您这一边,共同对抗王室。”

    叶沐一愣:“你确定吗,男爵?”

    “我确定。”赫尔波神色笃然,“其实在您宣战的当晚我就想这么做了,只是说服我的手下们耗费了一些时间——他们对您没有任何成见,每个人都很尊敬您,只是出于谨慎,认为这件事需要谨慎考虑,不能贸然决定。”

    “直到今天,我终于说服了他们。”

    “所以,当您与王室为敌,我们将是您的盟友;如果您最终夺位成功——”赫尔波语中一顿,看向叶沐的目光里多了一种满怀野心的期待,“我们将很高兴看到您成为女王。”

    “……谢谢你,男爵。”叶沐面对突如其来的盟友,略微有一点无措,但更多的是感激。

    以撒在一旁沉吟不语,他看着赫尔波在想:这种支持,要以什么作为交换呢?

    赫尔波在与叶沐说话的时候,目光热忱,那种热忱对以撒而言并不陌生。

    因为曾经的洛尔坎和阿谢尔也是这样,或许还应该包括他自己。

    但——

    他又看看叶沐,什么也没说,就像是赫尔波现在也并没有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提出来一样。

    他于是也像赫尔波颔了颔首,微笑着道谢:“感谢您,男爵。”

    赫尔波似乎这才注意到他也在,想到以撒的真实身份,赫尔波神色莫辨:“没想到您还会回到这里,王储殿下。”

    叶沐瞬间感觉到气氛变得异样,忙道:“有兴趣尝尝咖啡吗,男爵?”

    投靠(1)

    王城。

    时间来到五月中旬, 多里安王子还在避不见人。从前追随他的贵族、大臣们只好暂时放下这件事。

    傍晚时分,在离王宫不算太远的一家高级餐厅里,塞德安亲王与内政大臣莱佩泽见了面。两个人的情绪都不太好, 塞德安亲王的脸色尤其难看,形容枯槁,俨然一副已经连续多日睡眠不足的模样。

    他们坐在无人打扰的包间里,桌上尽是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两个人却都望着这些菜肴陷入沉思——他们看得出,这些菜肴全部来自于那片领地,它们最初以“贵族菜品”的噱头开始流传,现在却真正被端上了贵族的餐桌,即便很多贵族心里清楚它们是从平民中流行开来的,也依旧无法抗拒它们的诱惑。

    这让他们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述的恐惧。通过这餐桌上的小事,他们仿佛看到贵族们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在遭到侵蚀。

    ——甚至就连他们自己也没坚持住, 出自那位领主的食物早已占据了他们的一日三餐,只是在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领地将对他们造成危机。

    塞德安亲王一下下用力按着眉心,语气无比愁苦:“我的儿子死在她的手里, 如果以后我还要向她俯首称臣……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您太乐观了,塞德安亲王。”莱佩泽面无表情, “您竟然认为在她成为女王之后,我们还能活着?”

    “……”塞德安亲王被噎住了,怔忪两秒后, 他应激般地拍案而起,“那我们怎么办?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如果和谈不成功, 我们就必须有足够的能力去应付她——我们需要强大的军队,也需要一位强大的将军!”

    “强大的将军”, 莱佩泽很清楚他指的是谁——虽然作为政敌,他们都不愿承认这一点,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唯有西尔维娅才能成为那个主心骨。

    可西尔维娅现在不愿参与这场战争,据说是不愿和自己的学生兵戈相向。

    莱佩泽皱皱眉头,端起那只描金边的杯子,饮了一口。

    这令塞德安亲王也皱起眉——因为那杯中的饮品是【冰拿铁】,是用【咖啡豆】制成的。

    当这种饮品开始在贵族间流行,他才知道它们出自于【奇亚娜城】,继而得知不久前来他这里大肆收购【咖啡豆】的竟然是那个领主手下的官员!

    他觉得自己又遭遇了一场羞辱,却无计可施。

    莱佩泽优雅地放下杯子:“放心吧,西尔维娅会愿意出战的。”

    “什么?”塞德安亲王狐疑地看着他,“我听说她可坚定得很,您打算让谁劝她?国王陛下?还是多里安王子殿下?我恐怕都不管用吧!”

    “哈哈,陛下和殿下出面当然不管用,他们两个加起来都没有王储在西尔维娅眼里的分量重。”莱佩泽笑道,说着他抬了抬眼皮,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但请相信,会有人说服她的,我们都知道她的软肋,她无力、也不想抗争的软肋。”

    “您是说——”塞德安亲王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心底的设想让他的嘴唇战栗起来,“成、成功了?!”

    “快了。”莱佩泽噙着笑,轻轻点了下头.

    五月下旬,科德尔亲王被派往【奇亚娜城】,开始第三次和谈。

    如果说他第一次的状态是“尽职尽责”,第二次是“破罐破摔”,现在的第三次就已经完全是个“无情的传话机器”了。

    哦,在传话之前,他首先成了一个干饭机器。

    这回以撒带他去的是夜幕餐厅本厅,叫了一桌很像样的菜。科德尔亲王吃得风卷残云,一边吃一边不忘给自己身在度假村的父母发消息,告诉他们哪道菜值得一尝。

    叶沐仍旧是等他吃饱喝足才来的,然后和先前一样,公事公办地开出条件:“既然释放全部奴隶也不成,那我们要求所有领地解决贫民窟的问题——为住在贫民窟的人们提供像样的住房、铜钱补贴、无息贷款,并要派遣牧师免费治愈他们的旧疾。”

    科德尔面对这一切要求,心里毫无波澜。

    简单来说,他已经麻了。

    站在私心角度,他很希望叶沐的要求能被接受,因为比起现在日渐高涨的民愤,叶沐提出的建议显然更能延长王室的寿命。

    但作为王室的使节,他只能说……他很庆幸自己只是个使节!

    他很难想象被叶沐和贵族们夹在中间的国王陛下在看到这些新提议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焦头烂额。

    不过这回,国王陛下可以晚三天再迎来那种“焦头烂额”了。因为科德尔亲王打算陪伴父母在这里的度假村住上三天,只是这当然不会让国王和贵族们知道,大家都会认为这三天他一直在这里进行和谈。

    因此在见过叶沐之后,科德尔就去往了度假村,与他的父母汇合。

    叶沐也很厚道地没有直接发布新条件的公告,而是要等科德尔准备离开的那天再说。

    叶沐没想到的是,三天后,不仅科德尔出于礼貌来向她道别,科德尔的父母t索恩亲王也王妃也专程来见了她。

    索恩亲王道:“感谢您的款待,领主。”

    “不必客气。”叶沐颔首,说着体面的场面话,“希望一切矛盾都可以得到妥善解决。”

    “当然,当然。”王妃连声答应,接着忍不住感慨道,“虽然我们现在……应该算是敌人,但我不得不说,您的度假村实在是太棒了!”

    “是啊。”索恩亲王赞同了妻子的夸奖,“一切都很完美。如果和平继续下去,我大会愿意长久地住在那里,哈哈。”

    叶沐对他的暗示置若罔闻,意有所指地道:“如果您长久地住在【奇亚娜城】或者我领地上的其他城镇,您或许会更喜欢的——当人数远多于贵族数倍的平民们都能安居乐业,和平才会真正存在。”

    “是啊……”王妃情不自禁地叹息。

    这回,索恩亲王捏了一下妻子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他们的身份微妙,无论因此无论他们否在心里认同叶沐的说法,都不宜这样表露。

    索恩王妃明白丈夫的意思,一声苦笑:“希望以后还能见面,领主大人。”

    “随时欢迎你们再来。”叶沐抿唇。

    送走一家三口,她向前两次一样发布了公告。

    公告再次引起贵族们的口诛笔伐,并且比上次更加汹涌。

    接连三次的和谈不成,连亚伦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王室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攻击,叶沐也可以主动开战。

    但紧接着,意外发生了——在王室和叶沐都没动兵的情况下,有人先一步动兵了!

    是贫民窟的人们,还有贵族的奴隶们。

    没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产生的联系,但在某一天夜里,王城一带几十位贵族的奴隶同时揭竿而起,显然早有预谋。

    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夺了仓库,获得装备、药剂,接着便是与守卫激战。

    贵族中只有几位稍有本事的成功镇压了暴乱,其他人只得落荒而逃。奴隶们因此有了更多劫掠城堡、庄园的机会,获得了大量物资。

    然后,这些物资被分发给附近几处贫民窟的人们,反叛的势力瞬间扩大。两天后,王城不得不紧闭城门,以便镇压城中的混乱。

    这一切不免被一些贵族推给叶沐,认为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叶沐对于这种言论毫不在意,但对这突如其来的“支线”多少有些震惊。

    震惊之后仔细想想,她又觉得这太正常了。

    ——一如第一次关于税收的和谈给平民们带来了希望,和谈结束又令希望破灭一样,后两次的和谈内容无疑也为奴隶和贫民窟的人们带去了希望。

    但当时……她发誓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比起平民,奴隶和贫民窟中的人们生活更加绝望。

    他们是真真正正的“底层”,自己的生活早已见不到任何光明,子孙后代也只能延续这种悲惨。

    这种时候有一缕希望照耀进来,对他们来说就像沙漠中即将渴死的人终于得到了一杯清甜的冰水。

    那么,你再将这杯冰水抢走试试?

    引起对方的困兽之斗是理所当然的。

    前后半个月的时间,王室成功镇压了这起叛乱,令王城恢复了稳定。

    但更多的硝烟在王国的四面八方燃烧起来。

    无数奴隶、贫民受到鼓舞,自发集结成军队,奋起一搏。

    虽然他们中的每一股势力都与领主们相距甚远,似乎完全看不到成功的可能,但——如果继续容忍下去,他们本身也会凄惨地死去。

    于是,如果将整个国王看做一幅巨大的地图,此时在这幅地图上便正有无数火苗窜起来,在地图上烫出一个个带有橙红色光圈的窟窿。

    ……那些窟窿未必有运气越烧越大,可窟窿的数量却注定越来越多。

    这样的局面下,叶沐再不动兵就不礼貌了。

    整个领地至此真正进入备战状态,从北领地的维克斯将军到南边的数位将领,全部整装待发。

    借着这个机会,叶沐还做了一件罕见凶狠的事情,那就是下令抓捕了三位将军,其中两位在三天后就被法院火速判处死刑,另外一位判处了十年监禁。

    这其实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早在以撒与她的高级行政官们第一次巡视军队的时候就发现有三个军营的状态极为糟糕,军营内部霸凌状况比比皆是,叶沐当时听以撒的描述,感觉就像在说她原先生活的那个世界的某邻国军队似的,霸凌程度都可以拿去申遗了。

    但更换将领是大事,在那之后,叶沐又不停地在面对各种大事,其中包括尼克罗姆的一系列麻烦,以及【暗影魔龙】。

    因此,军队的这些问题被暂时搁置,直到最近,由于大战在即,她开始反反复复地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终于狠下心,决定马上把这件事办了。

    ……客观来说,这个操作风险极大,因为这意味着“临阵换将”,按常规逻辑来讲可以说是“很癫”。

    可叶沐设身处地地想,如果她是在军队中惨遭欺凌的普通士兵,无论将军本人有没有直接责任,她都一定会对他怨念深重,这种怨念很有可能导致她在面对战争的时候消极怠工。

    而如果在临开战前,她听说这个该死的将军终于被严办了,她多半会一秒振奋,从此心甘情愿地为领地拼命。

    所以,将心比心,就事论事。

    然后,该出手时就出手。

    怀着这种心情,叶沐办这件事的时候冷静从容,当事情结束她才有一阵轻微的恍惚,感受到自己身上微妙的改变。

    ——这件事里,毕竟是死了人的。

    虽然他们罪有应得,而且并不需她亲自动手,可她还是惊异于自己做这种事的时候已经能如此气定神闲。

    她为此心情小小复杂了一下,不过因为白天很忙,忘掉得也快。但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它就又搅扰了思绪,扰得她睡不着。

    她便烦躁地滚进以撒的被子里,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伸手把她一拢,听到她在怀里叹气,神思又清醒两分:“做噩梦了?”他温声问。

    “没有……”叶沐抿一抿唇,断断续续地把经过跟他讲了一遍,以撒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手指揉捻着她柔软凉滑的头发,听她讲述这种冷静杀人的经过,难以分辨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是以她说完之后,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说:“这没什么……叶沐,你做的是你该做的事情。”

    叶沐说:“这我知道。”

    以撒问:“那你在烦闷什么呢?”

    叶沐摇摇头:“他们是罪有应得。可我怕自己有一天会伤害并不罪有应得的人……甚至是身边的人。”

    被权力侵蚀。

    这是她从一开始就很恐惧的事情。

    漆黑里又是好一阵安静,良久,以撒轻轻说:“那或许无可避免。”

    叶沐一阵瑟缩,惊恐地抬头:“什么?”

    他恰好低头,一记隐含安抚的吻落在她的额上,令他的声音听来有些含混:“但我相信,你会一直做你该做的事。”

    “如果没有该不该……那就做对你有利的事。”他无声地吸气,说出的话听来是在劝她,但他自己清楚,他是在说服自己,“人们需要你这样的领主,所以,在必要的时候,你可以舍弃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来稳固自己的权力。”

    “……打住!”叶沐不得不抬手捂住他的嘴,“你这是什么大反派发言啊!”

    他的言论让她哭笑不得。

    虽然也不能说没道理,但在这种情境下,就像在鼓励她堕落于权力似的。

    她深夜跟他诉苦显然不是为了听这些!

    被手心按住的薄唇发出一声低笑,他避开她的手,再一次吻过来,这次落在了她的耳际,温热的呼吸带来轻微的痒意。

    她缩了缩脖子,反手推他:“睡吧睡吧!”

    以撒眉心轻跳:“领主大人把我弄醒,现在又催我睡觉?”

    “……”叶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的预感是正确的,他果然不肯直接睡觉.

    次日清晨,叶沐因为疲惫起得晚了一些,直接把平常早起刷怪练级的时间睡过去了。

    以撒倒一如既往地起得很早,叶沐伸着懒腰坐起身的时候他已吃完早餐。

    回到二楼一进卧室,见她醒了,他道:“北领地附近的埃弗斯伯爵想见你……正在城门口等待。”

    叶沐一秒清醒:“直接来了?!”

    以撒点头:“对。”

    叶沐哑了哑:“……那是传送来的?”

    以撒又点头:“嗯。”

    叶沐想了下,再度问:“为什么在城门口等待?”

    以撒扯动嘴角:t“珍娜和切斯都去请过他,但他表示突然造访本身就有失礼节,因此还是在外面等比较好。”

    叶沐:这不对劲!

    埃弗斯伯爵用【传送符】过来本身就很不对劲。上一次见面前维克斯将军可说了,埃弗斯伯爵囊中羞涩,拿不出传送的钱!

    不仅如此,他还在外面等,以此弥补突然造访的失礼——这个酗酒的家伙,怎么突然这么讲究?

    很不对劲!

    叶沐掀开被子起床,打开衣柜匆匆选了一套相对正式的衣服,一键换装,然后一边整理细节一边打量以撒:“陪我一起去接他吧。”

    以撒“哦”了一声,下一秒同样一键完成换装。

    叶沐简单地吃了些早餐,大约40分钟后,两个人一同到达【奇亚娜城】南面的正门。

    隔着还有一段距离,叶沐就感受到了埃弗斯伯爵对此行的重视——他虽然是传送来的,但依旧准备了马车与随行官员。

    马车并不新了,更不华丽,但是清洗得一尘不染。

    随行人员们服饰都很朴素,却做到了整齐划一。

    可以说,除却“临时登门”这一点,埃弗斯伯爵在各种细节上都没有疏忽。

    他们再走近一点,一直留在门口陪同埃弗斯伯爵的珍娜和切斯首先注意到了他们,接着埃弗斯伯爵通过他们的视线也望过来。

    “伯爵先生。”叶沐朗声问候。

    “叶小姐,早安。”埃弗斯伯爵笑容满面,叶沐一眼注意到他“神清气爽”,上次见面时的那种醉醺醺荡然无存。

    不仅如此,他还主动改换了称呼——没有再用王室授予她的侯爵头衔称呼她,而是称她为“叶小姐”。

    ……果然不对劲。

    叶沐一边在心下暗暗盘算着他的来意,一边笑意满满地将他往里面请。

    一行人一起来到叶沐家里,落座之后先是一番礼节性寒暄,气氛一度不错。

    当叶沐探问正题的时候,埃弗斯伯爵的神色却顿时有些局促。

    “咳……”他这样轻咳了好几声,或许第一声是想清嗓子,后面就纯粹是为了鼓起勇气了。

    终于,他神情肃穆地道:“叶小姐,我听闻您的军队最近整装待发,还惩处了几名将领,看起来战事已无可避免了,对吗?”

    叶沐脸色一变:“怎么,王室这回派您来说项了?伯爵先生?”

    “……不不不,当然不是!您不要误会!”埃弗斯伯爵失笑,“我都不记得我上次见到王室的人是什么时候了……如果不算今天见到的代理人先生的话。”

    叶沐放松下来,点了点头:“那您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的是……”埃弗斯伯爵收敛笑容,神色变得比适才更加郑重,“或许——您不建议的话,我希望能加入您的领地,使我的领土成为您领地上的一部分。至于我,也许成为您领地上的行政官,或者让我就此养老也行——我的财产虽然算不上丰厚,但也足够养活自己了。”

    叶沐从听到他的第一句话开始就目露错愕,不止是她,以撒、珍娜、切斯也都满面震惊。

    因此当埃弗斯伯爵话音落定,切斯首先脱口而出:“您的意思是,您要放弃领主的身份和权力?!”

    埃弗斯伯爵笃然点头:“是的,正是这样。其实,上次见您就是为了这件事,但后来考虑到您和王室还在和谈,我最终没有说出这个要求——请您理解,我这样碌碌无为的领主,有时候不得不怂。”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看得出,您和王室之间的战争已没有挽回余地,所以,也是我站队的时候了。”

    叶沐讶然:“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哦……说来话长。”埃弗斯伯爵笑笑,“请允许我长话短说。”

    然后,虽说是“长话短说”,埃弗斯伯爵讲述的也仍旧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故事从他14岁开始,那时他的父亲,也就是前任埃弗斯伯爵溘然长逝,他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爵位和领地。

    在登上领主之位的最初,年轻的小埃弗斯是颇有雄心壮志的,他希望能大展拳脚,让这片日渐衰弱的领地恢复曾经的繁荣。

    但残酷的现实很快给了埃弗斯伯爵一记凶狠的耳光——他的领地其实拥有不错的自然资源,但父亲和祖父的碌碌无为,军队已形同作废。这两个条件碰撞在一起,再加上他这样一位年仅14岁的领主,足以让周围的领主们将这块领地视作一块肥肉。

    于是,埃弗斯伯爵完全来不及“大展拳脚”,战争就已近在眼前。

    当中的种种拉扯、较量在“长话短说”中被埃弗斯伯爵一笔带过,但叶沐依旧听得出来,他那时过得一定很不容易。

    投靠(2)

    他无奈地割让了很多领土, 自然资源丰富的那部分几乎都被拱手相让。可在被迫签下种种协议时,他始终竭尽所能地不去伤害平民的权利。

    这也是为什么他拥有伯爵爵位却穷成这样——割地往往同时伴有赔款,其他领主会选择从平民身上榨取这部分钱财, 埃弗斯伯爵却选择用私产来填这个巨大的窟窿。

    这个“私产”指的并不仅是埃弗斯伯爵当时的家产。在部分协议里,他迫不得已地将自己后续的收入许诺出去,并且还要支付高昂的利息。

    这一切无疑是耻辱的,做得也显然并不够优秀, 但对于一位十几岁的领主来说,他已经拼尽所能。

    可以说,他能保下这块领地已经非常厉害了。

    在这之后,就是漫长的颓废酗酒。

    这位被现实毒打到筋疲力竭伯爵终日将自己闷在城堡里饮用各种法术提升药剂,一次又一次触发【醉酒】的负面效果,以此逃避外界,也逃避曾经经历的耻辱。

    叶沐听罢, 心中感慨万千。

    眼前这个酗酒的家伙突然变得不再那么糟糕,甚至有了一点光辉。这种人为什么能成功拖住巨龙、为居民们争取疏散时间也有了解释。

    ——可想而知,他的领地上绝不存在那些离奇的重税,他也绝不会去欺压平民。

    于是即便领主大人终日酗酒, 他治下的领民也比其他领地上的人们过得轻松不少,想来很多人是会对他心怀感激的, 包括那些守卫和士兵。

    因此,当【暗影魔龙】袭来的时候,这些人即便没有任何缓解负面情绪的道具, 也仍旧愿意为了家园拼死一战。

    长久以来的困惑忽地有了解释,叶沐不由笑了笑, 道:“伯爵先生,我敬佩您所做的一切牺牲……但我还是不太明白, 您为什么会想加入我的领地?”

    她顿了顿声,语重心长地又道:“失去身为领主的权力这一点暂且不提,可您要明白——我和王室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如果您选择站在我这一边,一旦王室是获胜方,您就要白白沦为阶下囚了。”

    “是啊。”埃弗斯伯爵唇角上扬,他迎上叶沐的目光,叶沐看到这位在初见时眼中一片浑浊的伯爵眼中泛起狡黠的笑意。

    他一字一顿道:“但如果您是获胜方,我作为早期站队的‘功臣’,就赌对了,不是吗?”

    叶沐浅怔,轻吸凉气。

    她顿时明白了埃弗斯伯爵的打算——这位在惨遭毒打后浑浑噩噩了半辈子的伯爵先生,在人过中年时迎来了这场足以翻转命运的赌局,于是决定豪赌!

    这本身就令人心潮澎湃,她再凝神细想,心跳更是快了起来。

    因为她意识到年仅十几岁就能在各方撕扯中保下一块领地的埃弗斯伯爵纵使不算一个多有能力的领主,也绝不是个傻子。哪怕他是在赌,也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在深思熟虑之后,埃弗斯伯爵相信她能赢。

    她稳住心神,尽量平静地问他:“好,那我如果真的成功了,您要什么?”

    埃弗斯因她开诚布公的态度笑起来:“哈哈哈,您真是个豁达的人。”语毕他想了想,凝神道,“我希望能保留伯爵的名号,并且拿回那些曾经属于我的家族、却在我手中流失的土地。当然,如果您愿意再给我一点额外的私产,那我将感激不尽——毕竟您也看到了,我现在真是挺穷的!”

    这些要求都不算过分,甚至称得上谦卑。

    叶沐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埃弗斯伯爵忙也起身,她向他伸出手:“那么,感谢您的支持,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哦……合作?您太客气了。”埃弗斯伯爵受宠若惊,与她握手的动作十分小心,“祝您成功,领t主大人。”.

    两个小时后,埃弗斯伯爵面向全世界宣布,自己正式加入叶沐的领地,并同时放弃王室授予他的一切头衔。

    让叶沐感到诧异的是,埃弗斯伯爵竟然启用了“世界公告”这个功能——这功能是要花掉足足100个金币的,也就是足足1,000,000铜币,可贵了!她都舍不得用!

    所以这之前和王室和谈的时候,她都仅在自己的领地上发布公告,再通过商队、冒险小队的交口相传把消息放出去。

    并不富裕的埃弗斯伯爵如此一掷千金,多少有点硬着头皮表忠心的味道。

    为表友好,叶沐将这个价格翻了三倍,让人送了300金币给埃弗斯伯爵。

    据珍娜说,埃弗斯伯爵看到那一匣金币的时候,感动得快哭了。

    公告发布之后不到三分钟,系统就识别出了双方达成的协议,所有人可见的大地图直接发生变化,将埃弗斯伯爵的领地颜色变成了与叶沐领地相一致的绿色。

    在此之前,王国是蓝色的,只有叶沐一南一北的两片地方是绿色。

    再往前,整个王国都是蓝色的。

    这同时还引起了一个小小的连锁反应,那就是之前叶沐的领主排名一直在50名开外,因为这个综合评分中,领土面积的影响最大。

    现在加上埃弗斯伯爵的那一块,她不仅进入了前50,而且直接冲到了46名!

    王国的各个角落都因为这个排名变动和那惊人的世界公告掀起轩然大波。

    “天啊,权贵们开始站队了吗?这看起来是真的要打了!”

    “别打啊,好害怕……”

    “是啊是啊,我既没有存款也没有存粮,打起来怎么活……”

    “我倒希望快点打!让这位女领主成为女王吧!”

    “赞同!同样是普通人,我们比她的领民过得差太多了,狠狠羡慕!”

    “对对对,但要搬家要考虑的事情又太多,她如果当女王就不用我们纠结了!女王大人加油!”

    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凯尤斯城】,赫尔波冷不防地看到世界公告的弹窗,读完之后,险些没抬手抽自己一嘴巴!

    好蠢,他怎么没想到直接加入叶沐的领地呢?!

    讨好都讨好不到位……!

    他对此十分懊恼,更要命的是虽然他现在做这个决定也为时不晚,但他必然要和手下们重新讨论一轮。

    开会,是让赫尔波男爵非常头疼的事。

    他给自己打了半天的气,终于在午后召集了手下们,跟他们商量这个新打算。

    不出所料,手下们无一例外地表示了强烈反对,最受赫尔波信任的阿斯塔情绪尤为激动,从椅子上跳起来,怒斥赫尔波为情所困,毫不负责。

    讨论不欢而散,每个人离开时都面色铁青,包括赫尔波本人。

    但男爵先生不屈不挠,第一天败兴而归,完全不影响他在第二天继续执着地和大家讨论这件事。

    准备好要进行一番唇枪舌战的赫尔波,这回却迎来了出乎意料的结果。

    ——经过一夜时间,他的很多手下冷静了,或者说,是想开了。

    在静下心来思考之后,这些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行政官和军官们开始意识到,如果赫尔波将领地与叶沐合并,虽然意味着丧失身为领主的权力,但一旦叶沐取得最终的胜利,那么事情就会想埃弗斯伯爵所想的那样——他们作为早期追随者,大功一件!

    而如果他们没有加入叶沐呢?

    随着叶沐的军队步步推进,他们早晚还是要迈出那一步的,却会失去“早期追随者”的优势。

    至于如果叶沐输了,最终获胜的是王室的话——那的确是很糟糕的结果,可他们已经宣布与叶沐结盟,本身就断绝了站队王室的可能了。

    因此从纯粹的利益角度分析,他们只有可能从叶沐这一方获利,加入的早晚却直接影响利益的高低。

    而若再综合考虑更多的客观因素,这些参与讨论的行政官与军官无一例外是从最初就和赫尔波并肩作战的战友,对赫尔波不仅抱有绝对的忠诚,还有真挚的友谊。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要承认,自己所效忠的赫尔波男爵在能力上是远不及那位叶小姐的。

    他有一颗好好治理领地的心,但许多政令都是在效仿这位优秀的邻居。虽然效仿的结果很是不错,领地上现在可以说是“政通人和”,但如果没有叶小姐这位“先行者”,恐怕就完全会是另一番光景了。

    既是这样,如果他们不加入叶沐的领地,在叶沐成为女王之后,难道要让赫尔波提出与她瓜分领土,也当国王?

    就算叶沐愿意,赫尔波大概也没有这个能力!

    那么,他们投靠叶沐就只有早晚的问题了。

    ……那为什么不早一点?

    最先想清这一切的是一位名叫伊温的高级女法师,她在赫尔波开始效仿叶沐的政令后,担任领地法院的大法官,因此虑事极为冷静,表达逻辑也很清晰。

    因此在想明白这些之后,她花了一晚上时间,有理有据地说服了同僚们。

    是以在赫尔波男爵怀着如临大敌的心即将开始他的慷慨陈词的时候,无数道目光同时投向了伊温。

    伊温清了清嗓子:“领主大人,我们同意您投靠叶小姐,您随时可以去与她商量这件事。不过——我们希望您在谈判过程中能尽量维护我们的利益,包括整个领地的利益,以及您自身的利益。”

    “……?!”赫尔波呆住了,原本已在嘴边的话被硬生生噎住,由于他本已开口,那些话就化成了一连串的,“啊……啊?啊???”

    啊吧啊吧……

    赫尔波男爵仿佛突然丧失语言能力了.

    【奇亚娜城】。

    以撒对于赫尔波的再度造访毫不意外,事实上在叶沐与埃弗斯握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然脑补出赫尔波站在同样的位置和叶沐握手了。

    不过赫尔波来的时候正值傍晚,这个时间叶沐通常在自己名下的几家店里忙碌,以撒就心安理得地没有去搅扰她,而是先独自来到了城门处,迎接赫尔波。

    见到赫尔波,他意有所指地道:“您的学习能力很强,男爵。”

    “感谢您的夸奖,但我马上就不是男爵了。”赫尔波皮笑肉不笑,他边说边从以撒身边走过,与他擦肩而过时,还抬手拍了拍以撒的肩头,“不像殿下,始终都是王储。”

    以撒额角的青筋狠狠一跳,强行忍住,总算没向赫尔波挥拳。

    两个人一同入城,途中以撒给叶沐发去消息,告诉他赫尔波又来了。

    叶沐倒没多想赫尔波这次的来意,只是安然回家等待。

    于是,当她听赫尔波说出那个打算的时候,惊呆了:“啊?!”

    她懵了半晌,哑哑道:“男爵,我们已经是盟友了……你确定还要这样做吗?”

    赫尔波郑重颔首:“是的,这一切都是经过斟酌做出的决定。”

    叶沐踌躇了一下,更加直白地道:“男爵,我向来明白你在想什么,但我和我的男友感情很好,在这种关系里,恐怕难以有其他可能。”

    她到这里,余光便睃见以撒挑了挑眉,瞟着赫尔波男爵的目光里多少流露出几分得意。

    而赫尔波的脸色明显僵硬了两秒。

    叶沐继续说:“所以——你确定还要加入我的领地吗?”

    赫尔波男爵很快调整好了情绪,那种僵硬被尽数扫清。

    他平静地点头:“是的。我承认我对您抱有倾慕之情,但即便不提这一点,仅仅是为利益考虑,我也希望能成为您领地的一部分。”

    叶沐怔然,因为对以撒和赫尔波之间的互看不爽心里有数,她下意识地看向以撒。

    以撒察觉她的目光,无声地笑了笑,然后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

    其实她完全没必要询问他的意思。

    他暗想。

    但他当然很高兴她愿意问他。

    叶沐见以撒不在意,沉了一沉,正色点头:“好的,男爵,感谢您的支持。但我不得不再多一句嘴——我希望您客观考虑过可能的风险。”

    “当然,领主大人。”赫尔波男爵的笑容真诚又深情,“如果您大获全胜,我会安然接受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如果您最终战败,我也会很荣幸与您一起被送上绞架。”

    说到最后,他有意无意地睇了眼以撒,这回以撒没有流露不满,只是面无表情地别过了头。

    这不是第一次了——在宣战以来,总有一些类似的小事让他意识到他t的身份有多尴尬。并且在尴尬之外,这也的确在拉开他与叶沐的距离。

    就像现在,赫尔波可以明目张胆地说愿意与叶沐一起被送上绞架,领地上所有效忠于叶沐的人也可以说同样的话,甚至连与叶沐只有两面之缘的埃弗斯都可以这样说,唯独他不能。

    他不会因为叶沐的战败而被处死,相反,当叶沐大获全胜,他也不太可能成为继续陪伴在她身边的那个人。

    这有时会让他感到懊恼,懊恼局势的变化说来就来,中断了他原本那些“和平过渡权力”的计划。

    可他也只能告诉自己:这样或许更好。

    这会让她获得的权力更加正当、也更加稳固,战争会简单粗暴地解决很多问题,比如那些利欲熏心却又手握大权的贵族。

    那么,这就是比和平过渡更好的选择了。

    叶沐最终答应了赫尔波的提议,赫尔波返回领地后和埃弗斯一样发出了世界公告,声明自己站队叶沐,并放弃王室授予的头衔。

    世界地图再次发生变化。

    在尼克罗姆死后,赫尔波拥有的领地基本就是菲伊子爵领地的50%了,虽然菲伊子爵本人并不是一位多有名望的领主,但这片由其家族世代继承的领地面积十分可观。

    因此当赫尔波的领地也并入叶沐名下之后,叶沐在领主中的总排名瞬间上升到了第29名。

    这一回,王室、乃至很多本身在默然观望局势的领主真的如临大敌了。

    也不乏有人马上如墙头草般立刻倒向叶沐这一边,在接下来两天中,又有两位领主决定加入叶沐。虽然比起赫尔波和埃弗斯的深思熟虑,他们完全是在投机,但叶沐还是接受了他们的提议。

    毕竟能壮壮气势也是好的!

    第三天,叶沐正式举兵的时候,世界面板显示她的领主排名已经上升到了23名.

    她要进攻的第一个目标,毫无疑问是达蒙公爵的领地。

    在尼克罗姆的领地被分割后,和叶沐直接接壤的领地本身就只有两个,一个是赫尔波,另一个就是达蒙公爵。而赫尔波就算不加入叶沐,与叶沐的友好关系也早已人尽皆知,因此达蒙公爵很清楚自己的领地会是第一个目标,便依旧躲在王城郊外的庄园中,根本没有返回这个危险的地方。

    纵使如此,叶沐在发兵的时候也依旧是紧张的。

    因为达蒙公爵在众多领主中排名一直是第18位,在西尔维娅做主将一部分领地划分给她之后,也就是下滑到第19。

    而她即便在一轮激烈上升后也就到23,怎么看实力都很悬殊。

    可当叶沐的军队真正来到达蒙公爵的领地边缘,她才发现紧张完全是没必要的。

    阿谢尔在第一时间告诉她,为了迎战,达蒙公爵的确也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比如为领地开启魔法结界。

    但在遭受强劲攻击的情况下,结界需要有法师们一直蓄能才能维持,达蒙公爵在这方面的准备却显然并不充分。

    阿谢尔只动用了不到两万人,持续攻击了不到半个小时,结界就已完全碎裂。

    ……他们原本的预期是三天能打下来就好。

    而后,在他们进入达蒙公爵的领地后,总算了解了他准备不充分的原因。

    实际上……就算达蒙公爵回来主持战局,也已难扭转局面,甚至可以说,就算叶沐不带兵打进来,达蒙公爵的领地覆灭也是迟早的事情。

    因为前几日由奴隶和贫民携手燃起的起义之火在达蒙公爵领地上烧得格外汹涌,此时整个领地都已陷入混乱,唯有主城【泽卡城】在重兵与骑士团的保卫下勉强维持着稳定。

    比较棘手的是,那些起义的军队并不统一,而是各自为政,因此达蒙公爵领地上的混乱程度已经比菲伊子爵失踪那一阵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面对这种状况,阿谢尔拿不准该怎么办,因此又发来一封很长的邮件,请示叶沐的意思。

    叶沐思考之后,命令军队就地扎营,然后用最快的时间列出了一张由100名行政官组成的名单,使用【初级传送符】,与这一百人一起抵达军营。

    她到的时候,阿谢尔正在军帐中与手下的几名将领一起讨论局势,谁也没料到领主大人会亲自到场。

    叶沐径直走进军帐,所有人下意识地看过去,继而都不由神色一变,整齐起身:“领主大人。”

    将领们都是实力强悍的法师,个个人高马大、身姿笔挺,叶沐站在他们中间,身形显得娇小,但他们都恭敬地向她低下头,而她微抬下颌的样子透出几许冷傲,气场硬是没输。

    她的脚步顿了顿,阿谢尔让出了正中央属于主帅的位置,叶沐平静地坐到桌前,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打算:“阿谢尔将军,我带了一百位行政官同来,他们将分成十组,每组十人,去向现在分散在达蒙公爵领地上的各方势力讲和。”

    “我需要你为每一组人配备一万人的军队,保护他们的安全,避免节外生枝。”

    一万人,保护安全,避免节外生枝——阿谢尔秒懂叶沐的意思。

    他屏息询问:“如果出现意外,我们该如何做?”

    叶沐淡看着他,道:“能抓活口就抓活口,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因为他们对我们的不信任完全可以理解,而我们与他们本也不是敌人。”

    “是。”阿谢尔点了下头,凝视着叶沐,进一步问,“那如果遇到殊死抵抗呢?”

    叶沐的心跳稍稍顿了那么一拍,然后她低了低眼帘,从容不迫道:“那么,格杀勿论。”

    “——因为这毕竟是战争。”

    传统艺能

    之后的几天, 砸向叶沐的消息多且混乱,但她又不得不逐一恢复:

    “奴隶们要求恢复平民身份?当然!告诉他们,我的领地法律禁止奴隶的存在!”

    “要求提供【灵鸦镇】供他们五千人居住?没问题啊, 【灵鸦镇】本身也搬空了,只是需要修整,他们大概需要等一等。”

    “索要达蒙公爵四分之一的领土,自己成为领主?这有点狮子大开口了, 讲道理,他自己打也不可能打下这么多好吧?你再去砍砍价!”

    “要食物和药剂——这种基础的需求就不用问我了,你们自己可以做主。”

    “啊,全部加入我的军队吗?欢迎欢迎!放到维克斯将军那边去怎么样?哦什么……想参战啊,那拨给贝克特吧!”

    在一次次回应之后,大多数起义者与她握手言和,甘愿成为她治下的领民;有些由于心怀血海深仇, 便索性加入她的军队,要和贵族们决一死战;有些算盘打得太精,叶沐无法接受,便继续详谈;也有少数在她到来之前已经杀疯了, 因此根本听不进她派去的行政官在说什么,双方只得展开正面对决。

    但总之在接下来的近20多天里, 达蒙公爵领地的各个区域在大地图上渐渐由蓝转绿,从王国所有变为叶沐治下的领地。达蒙公爵的领主排名也在迅速下滑,直至跌出前50。

    而叶沐, 上升到了第17名!

    在第26天,整片领地只剩主城【泽卡城】还是蓝色的, 阿谢尔告诉叶沐,那里由达蒙公爵的骑士团亲自驻守, 叶沐不假思索地下令攻城,只是额外嘱咐阿谢尔,不要伤及平民。

    接下来的战斗时间理论上跟她没什么关系,可是才过了短短半个小时,阿谢尔的消息就又来了。

    他告诉叶沐:“骑士团团长维加想要见您。”

    维加,这个人她有些印象。

    他不仅是达蒙公爵的骑士团团长,还是阿谢尔在魔法学院时的同学,据说两个人那时感情极好,后来之所以会各奔东西完全是因为圣光辉骑士团当年只有一个录取名额,阿谢尔考上了,维加屈居第二,只能另谋生路。

    从这一点来讲,她可以对维加多几分信任,但谨慎起见,她还是多问了一句:“维加可信么?”

    不料阿谢尔直接道:“他并没有想请您过来,而是申请进入【奇亚娜城】见您。”

    ——那就意味着不是她进入他们的势力范围,是维加来到她的地盘,局面完全不同。

    叶沐不再有顾虑,当即告诉阿谢尔:“欢迎他随时前t来。”

    仅仅过了五分钟,维加就到了。由于是“敌对”身份,他进入【奇亚娜城】需要叶沐手动通过,叶沐就在接到系统提示后与以撒一同传送去了城门口,一边按下“同意”,一边走出城门:“您好,维加骑士长。”

    “叶小姐。”维加向她颔首。

    叶沐注意到他是孤身前来的,接着又注意到他脸色苍白、神情疲惫,双眼里布满血丝,似乎已多日不曾好好休息,亦或遭受了许多精神折磨。

    她莞然笑道:“请进。我在夜幕餐厅预留了座位,我们可以坐下慢慢谈。”

    “谢谢,但不必了,我说完就走。”维加的语气与神色都没什么起伏。

    叶沐只好停住脚,在与维加相隔约莫一米的地方,仔细端详着他:“请说。”

    维加深呼吸,虽然疲惫深深浸在他的眉目之间,他依旧站得笔直,声音也依旧有力:“早在您进入公爵大人领地的第一天,公爵大人就向我下达了命令,要求我誓死守护【泽卡城】,与您决一死战。”

    叶沐低了低眼帘,风轻云淡地回应道:“我理解并敬佩骑士们的忠诚,但恕我直言——达蒙公爵的军队如一盘散沙,并且早在我攻入之前,就已被起义者们打得溃不成军了。在过去的二十多天里,我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来自于达蒙公爵的有力抵抗,反倒有很多人加入了我,壮大了我的阵营。”

    “所以,维加骑士长,看在阿谢尔的面子上,我诚恳地劝您不要进行这种无谓的牺牲。您的骑士团与【泽卡城】的守卫,已无力与我的军队较量。”

    她的语气沉肃而真诚,维加低了低眼,答道:“但如果我真的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您一战,即便毫无取胜的可能,也会对您的军队造成不可忽视的消耗。”

    话音未落,以撒上前两步,挡住叶沐半个身子,手中的法杖也幻化出来,满目提防。

    “……您别紧张,王储殿下。”维加苦笑。

    “以撒。”叶沐轻轻唤了一声,当以撒回头,她向侧旁睇了一眼,示意他退开。

    以撒迟疑了一秒,听了他的话。

    叶沐与维加之间的气氛一松,后者继续说:“我想告诉您的是,虽然我身为骑士,理应对达蒙公爵抱有绝对的忠诚,但他的一些政令我实在无法苟同。他视平民的生命如草芥,也一直让我感到痛苦。”

    这话无疑预示着眼前的一战将被和平解决,叶沐不禁衔笑:“很高兴您能这样想。如果您愿意直接打开城门让阿谢尔带兵进入,有任何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谈及利益,让这位刚正不阿的骑士显得有些不自在,他局促地咳了一声:“首先……我与我的手下们,希望能加入您的骑士团。”

    “啊……这个。”叶沐哑笑摇头,“其实我没有骑士团。你大概是听说了亚伦在这里,但他其实是在警局任职,倘若你们不介意加入警局的话,我很欢迎。”

    维加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就点了头:“可以。”

    叶沐颔首:“还有别的么?”

    “是的。”这两个字之后,维加沉默了好一阵,好似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沐看出他的为难,循循善诱:“骑士长先生,有话不妨直说。其实谈论利益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无论您想要钱还是其他的什么,我都可以尽可能地满足您。”

    “不……这与钱财无关。”维加脸上的为难在她的引导中反倒变得更重了,他张了张口,“但或许……会涉及一些您这一方的人命。”

    以撒眉心倏皱,握着法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叶沐同样皱起眉,却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要我去死吗?这可有点过分了。”

    “不不不,当然不是!”维加连忙否认,在意识到叶沐的打趣意味后,不由也有了笑容。

    沉肃的气氛因此放松了一点,他紧绷的心弦无形中也被舒缓很多。于是又缓一口气,维加终于把话说了出来:“我希望您派出一只队伍,直接前往达蒙公爵位于王城郊外的庄园。”

    这要求叶沐无论如何也料不到,顿显愕色:“干什么?!”

    “救人。”维加简短地吐出两个字,接着整理了一下情绪,解释道,“达蒙公爵拥有2000名奴隶——本来是3000名的,但在【暗影魔龙】来袭时他急于跑路,匆匆卖掉了1000名,剩下2000名则被他带去了王城郊外的庄园。”

    “最近四处的奴隶们都在反抗,但王城一带仍旧维持着平静,这意味着王城那里的反抗行为全部遭到了镇压,包括达蒙公爵的庄园。”

    他说及此处,看了一眼叶沐的脸色,叶沐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维加用力抿了一下唇,抿得发白:“可同样是镇压……达蒙公爵做的比王城和大多数贵族都要过分得多。其他人常见的做法是派兵镇压叛乱,处死几个领头的,余者最多再有一批关进监狱,剩下的就扔回去继续当奴隶。”

    “而达蒙公爵——他很会‘先下手为强’,因此在这种反叛露出苗头的时候,他手下的奴隶尚未揭竿而起,他就先进行了震慑。”

    维加用了“震慑”这个模棱两可的字眼,但叶沐还是心里一凉,惊问:“他做了什么?!”

    “……他要求奴隶们互相揭发可疑者,否则就在次日清晨全部处死。”维加露出苦涩的笑容,“不得不说,这的确有效瓦解了奴隶们的团结。我想他们原本应该也在商议起义的事情,但听到这种命令……只需要出现第一个叛徒,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再也收不住了。”

    “最终,达蒙公爵在三天之内处死了500多人。庄园里血流成河,余下的奴隶们要么担惊受怕,要么一蹶不振,没有任何起义自救的可能了。”

    维加说完这些,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凝固了,不论叶沐还是以撒都感觉如坠冰窟。

    他们都试图遏制自己的想象力,但五百人被屠的血腥画面还是会浮现在脑海里。

    维加知道自己吓到了他们,脸上流露歉意,口中一叹,继续道:“现在,领地完全沦陷,达蒙公爵应该已经很恼火了。如果再听说我将主城拱手相让,我担心他会拿剩下的1500名奴隶泄愤,以此报复我的背叛。”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刽子手的?”以撒脱口而出。

    维加摇头:“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或许一直都是。”

    早在很久以前,达蒙公爵就在“漠视生命”了。

    他对冻死在严寒里的居民毫无怜悯,只嫌他们脏了街道——虽然这看上去与屠戮截然不同,但也只有一线之隔了。

    叶沐则不解道:“泄愤不难理解,但你说报复你?”

    达蒙公爵为什么会认为屠杀奴隶是对这位骑士的报复?

    维加斟字酌句地道:“像达蒙公爵这样的大领主其实都很精明,他们会在利益之间取舍,但即便是因利益做出的决定,也不妨碍他们通过这其中的细节摸清手下的脾性。”

    叶沐依旧困惑:“能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维加点点头:“我曾经在他无视城内居民死亡的时候提醒他这可能引发瘟疫,也曾经在他想要进行新一轮加税的时候告诉他,如果领民们不堪重负纷纷逃往别的领地,恐怕就得不偿失了。还有,您大约也知道,在他因为跑商的事最初对您产生敌意的时候,我劝她顾及您深藏的背景,最终让他同意了您在南部的几个城市跑商——虽然现在我们知道那些关于您身份的传言都是子虚乌有的,但在当时,这的确让达蒙公爵心生顾虑。”

    维加说着,复杂地笑了下:“或许在您看来,在这所有的事上,达蒙公爵最终作出决定都是出于个人利益的考量,可实际上,他通过这些事已经摸清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当然,他没有提,因此我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他对奴隶们下手的那天,我试图像以前那样劝他,让他认为这样的屠戮会引起更严重的反弹……但他突然对我说‘维加,鉴于你大多时候的忠诚,我始终对你留有余地。但现在,面对这些随时可能割断我喉咙的人,你最好不要让我质疑你的忠诚’。”

    “那时我才意识到,他早就什么都清楚。”

    “所以……很糟糕,我既没能劝服他,又在他面前暴露了我想救那些奴隶一命的事实。所以,如果他发现t我的忠诚真的出现了问题,用那些奴隶报复我就是最简单的方法了,我也的确会为此一辈子自责。”

    以撒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让我们怎么救那些奴隶的命?”

    “很简单。”维加道,“派一班人马,把我的尸体交给达蒙公爵,如果他发现我已经死了,杀那些奴隶报复我自然也就没用了;想再保险一点的话,把我的头割下来,我想‘身首异处’这种事还是很能让人消气的。”

    “这件事我原本也可以让我手下的骑士们直接完成,但那样他们就很有可能死在达蒙公爵手里——作为宣誓效忠过他的人,他们是不可以反抗的。”

    以撒:“……”

    叶沐:“……”

    两个人对视一眼,叶沐心下很是费了点力气才敢相信维加用那种轻松的口吻说出的“把我的头割下来”,而不是“切个萝卜黄瓜”什么的。

    维加:“所以……我们成交吗?我把【泽卡城】交给您,您拿我的脑袋去换剩下的1500名奴隶?”

    言及此处,他直接握住剑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等一下!!!”叶沐脸色立变,差点破音。她一把按住维加的手,一脸惊悚地看着他,“先把这个‘身首异处’的计划放一放!”

    语毕,不等维加再说什么,她看向以撒,疯狂地给他递眼色:“……我们有一些传统艺能,或许能帮到你。对吧,以撒?”

    “嗯?”以撒怔忪一瞬,恍然失笑,“啊对……传统艺能!咳,的确,搞不好有效呢?”

    ——这话并不是忽悠维加,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确有些“传统艺能”。

    比如在面对【炎魔】的时候,他们为了查清历史记载,使用【传送符】神出鬼没的进入王宫图书馆。

    ……虽然因为那幢突然冒出来的小建筑出了点岔子,但总归想要的书是拿到了。

    再比如,当尼克罗姆要对【奇兰城】贫民窟展开屠杀的时候,他们使用【传送符】直接闪现进了尼克罗姆的城堡。

    虽然……那次由于和赫尔波“不期而遇”,并且赫尔波先一步绑架了尼克罗姆,导致他们不得不临时做出一些计划上的调整,但拯救贫民窟居民的目的最终还是达成了。

    这回达蒙公爵的事情,理论上会比前两次更简单,至少比搞定尼克罗姆要简单。

    叶沐马上召集警局成员开会,同时喊上了珍娜和切斯,顺便带上了维加。

    她直截了当地表示:“我们上次要对尼克罗姆小心翼翼,是因为按照王城法律,如果我身为领主杀了另一个领主,那我就犯下了死罪。”

    “但现在——我跟王城都翻脸了,去他的王城法律吧!这是1500条人命,我们绝不能让达蒙公爵有任何狗急跳墙的机会!”

    珍娜立刻举手:“所以您的意思是直接要达蒙公爵的命吗!领主大人?”

    “对!”叶沐答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珍娜首先笑起来,眼里闪着光,用力鼓掌:“爽到了。实不相瞒,我早看那个家伙不顺眼了哈哈哈——”

    切斯原本以为叶沐必然要做一些复杂且缜密的计划,因此还专门带了一个小本本,摊开放在腿上,准备认真做笔记。

    现在发现计划的走向好像跟他想的略有差别,切斯也举了下手:“领主大人,如果您直接潜入庄园暗杀一位公爵——”

    叶沐看向他。

    切斯扯动嘴角:“其他贵族恐怕会……怎么说呢,兔死狐悲?然后联合起来反抗您。”

    “会联合起来反抗我,或者为了保命直接投靠我,二者都有可能。”叶沐耸肩。

    切斯沉色:“投靠我们当然好,但如果联合反抗……”

    “联合反抗总会发生的,只是早晚的问题。”叶沐道。

    切斯略微一怔,就听懂了。

    以撒颔首:“我们与贵族之间注定不可能维持和平,只要我们想维护平民的权利,就必定会被贵族视为眼中钉。所以——不激化矛盾将一切延缓,固然是一件不错的事;但直接激化,令一部分人群起而攻的同时让另一部分人直接退却,在我看来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我也这样想。”叶沐朝她一笑。

    “总之,不论是为了和平地拿到【泽卡城】,还是为了那1500名奴隶的性命,这件事我们都一定要做——再说,也没人会想割下维加骑士长的脑袋吧?”

    “哈哈哈哈!”大家纷纷发笑,维加也笑了:“这我倒没意见。”

    “所以就让我们立刻动手吧,速战速决,以绝后患。”叶沐敛去笑容,神情变得肃穆,“具体的计划由亚伦局长制定,上策是抓活的——虽然达蒙公爵很该死的,但如果能把他交给法院就更好了;下策是当场杀了他——如果任何警员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都可以这样做,我不会怪你们的。”

    亚伦颔首:“我明白了,领主大人。”.

    正如叶沐所说,这种行动对于她的人而言属于“传统艺能”,亚伦的计划制定得极快。

    于是在短短一小时后,计划就以悄无声息的部署到每一位警员手中。

    同一时间,达蒙公爵正在他的庄园中无能狂怒。

    ……虽然这种结果是必然的,他从叶沐开始发兵的第一天就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军队因为镇压奴隶和贫民被拖住了脚步,无法全力应对叶沐;而如果全力应对叶沐,又会令那些奴隶得以喘息。

    他因此尴尬地陷入两难局面,失败毫无悬念。

    可他没想到,一切会终结得这么快。

    他不清楚自己错误的预估了哪一部分,但总之叶沐的战斗力似乎比他预想的强了很多,而他自己的军队,则远比他所以为的要弱。

    所以他原本设想的一些翻身机会也都不复存在了。

    ——比如他曾经想过,如果战争的时间拖延的长一点,他或许会有机会争取到一两位盟友派兵对他进行支援,甚至有可能说服王室助他一臂之力。

    可当进程被加快,这就都做不到了。

    他不仅失去了求助的时间,潜在的盟友也会对叶沐摧枯拉朽的战斗力望而生畏,那原本应该存在的机会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这真让人绝望啊!

    达蒙公爵过于郁闷,午后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风景放空的时候空手捏碎了一只玻璃杯。

    倘若【暗影魔龙】还在世的话,恐怕都能通过这浓郁的负面情绪直接精准定位到他了。

    他叹了口气,随手将碎玻璃扔在地上,接着就想喊牧师进来,为他治疗手上因捏碎玻璃杯被划出的伤口。

    但才刚回过头,他就发现身后悄无声息地多了个人!

    “你——”并不陌生的面孔令达蒙公爵瞳孔骤缩。

    以撒与他近在咫尺,含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朝他摆手:“下午好,公爵先生。”

    下一秒——

    “梆!”

    达蒙公爵根本没注意到以撒是什么时候拎起的花瓶,就被突然撞入视线的花瓶底子撞晕了。

    晕厥的前一刹,他隐隐想起来,那花瓶看着十分眼熟,好像是放在自己床头的那一个。

    ……他明明可以使用法术或者药剂,再不然也至少可以用正经的装备进行物理攻击,却偏要用这种东西袭击他?!

    真是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强。

    故人相见(1)

    【泽卡城】外10公里处, 没有接到攻城命令的士兵们就地扎营。随着夜幕降临,营地上升起篝火,小有头衔的军官们开始发放食物。

    军中的大多数人面对【回锅肉】【黄瓜炒蛋】搭配【面饼】的这种“套餐”已经十分淡定, 早已不再因为这种“贵族食物”的出现而惊声尖叫。但少部分初来乍到的士兵,虽然也已经加入这支队伍有两三天了,每每吃饭的时候还是会感受到惊喜。

    阿努克和他的两千名战友就属于这一类。

    这支直接听命于最高将领阿谢尔的军队最近加入了不少新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近来起义反抗达蒙公爵的奴隶、贫民, 但阿努克这一波人不在其中,相反,他们原本听命于领主达蒙公爵,是奉命镇压叛乱的。

    他们被派往位于领地西南侧的【翔鹰城】,这是一座规模堪比主城的庞大城市,因此贫民窟的规模也不小。队伍在到达【翔鹰城】之前,探子传来消息, 说【翔鹰城】一带的奴隶们闹得十分凶狠,他们甚至直接杀掉了几名贵族,洗劫了他们的全部财产,分发给其他奴隶, 以及贫民窟中的贫民。

    这意味着,这一带不仅人多, 而且持有的装备、t药剂也都很丰富。

    因此达蒙公爵派了足足一万人去压制他们。按理来讲,纵使对方资源丰富,由一万人组成的专业军队的战斗力应该也远在他们之上, 取胜不应有什么风险。

    可当他们到达【翔鹰城】,他们很快就发现, 事情并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

    ……因为站在他们对立面的,不仅有那一带的奴隶和贫民, 还有【翔鹰城】和附近若干村镇的普通居民。

    这些居民对奴隶和贫民的处境抱有怜悯,因此在听说镇压的军队到来后,纷纷施以援手,将这些起义者藏在家中。

    于是军队入城之后根本找不到什么起义者的影子,哪怕挨家挨户地搜查也很困难——因为这些奴隶和贫民本身就没有什么统一的着装,更不具备什么经过特殊训练才具有的独特气质,融入居民家中就完全是平民的样子,无法一眼分辨出来。

    当然,如果查看个人资料,那还是能看出来的。可问题是,“无法一眼分辨”已经足以造成危机,因为在他们挨个检查家庭成员信息的时候,这些藏匿其中的起义者就会发起偷袭,拼着一股鱼死网破的尽头,和士兵们同归于尽。

    阿努克是这支军队中的一位军官,掌管这支军队四分之一的人员,也就是两千五百人。

    在奉上级命令执行了一天搜查任务后,就减员了五百人。

    ——从比例上来说,这是非常惨烈的情形了。

    而且,阿努克是个善良的人。他不仅为五百名战友的牺牲感到难过,同时也和【翔鹰城】的居民一样,对这些奴隶和贫民心怀同情。

    所有人都清楚,奴隶和贫民过的是怎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他们已经忍了太久,又在前不久经历了“希望燃起又破灭”的打击,揭竿而起是人之常情。

    然后很快,居民们开始交口相传,说隔壁那位女领主的军队已经到来。

    他们说:“听说她派出了上百位行政官到处和起义者谈判,而不是直接镇压,她真的是个仁慈的人!”

    “有些奴隶跟她的行政官索要平民身份——你知道的,在其他领地上,想办到这件事怎么也要脱一层皮,但她的行政官竟然一口答应,并且表示‘这不能算一个要求,你们可以再想想其他条件’——这是人话吗?”

    “哈哈,也很正常,我之前去【奇亚娜城】跑过商,了解了一下他们的法律,在那里奴隶是被禁止的。”

    阿努克心动了,而且为此感到心动的,显然不止他一个。

    又过了一天,他们听说这位女领主派遣的一支行政官小队已经到达【翔鹰城】,开始和这里的起义者接触,同时也在接触达蒙公爵派到此地的将领,希望他直接投降,避免战火。

    阿努克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这绝无可能。

    因为他的顶头上司西里尔将军完全忠于达蒙公爵,在出征之前他就明确向达蒙公爵表达过“哪怕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绝不会向任何一方势力投降”的意思。

    可阿努克不愿去当这种炮灰,他的手下们显然也不想。

    便有人意有所指地跟他说:“听说了吗?【翔鹰城】起义者的首领已经开始和行政官进行秘密谈判了,好像除了要奴隶身份,他们还想要住房,对方也答应了——虽然只是一个小村庄里最简单的平房,并且不是白给,只是提供无息贷款,但对于奴隶们来说已经足以改变人生了,不是吗?”

    “况且,无息贷款——天啊,我从来没想过‘贷款’居然可以‘无息’!”

    “再考虑到那个领地的低税收,只要这些奴隶搬过去之后辛勤劳作,发家致富也不是不可能。”

    半天之内,有好几个人跟阿努克喋喋不休地念叨这些话。

    这甚至已说不上是“疯狂暗示”,完全就是赤裸裸的明示了。

    于是阿努克鼓起勇气、冒着一旦暴露会被处死的风险,做了他所认为的“正确的事”。

    然后,阿努克就见证了一场奇迹般的“人心所向”。

    他面对的可是足足两千人的队伍,只要有一个人存有异心,事情都会被立刻捅给西里尔将军。揭发他们的人又一定能享受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但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去当这个叛徒!

    就这样,他们在凌晨两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军营。

    为了防止有人当逃兵,达蒙公爵的军队中不允许【传送符】的存在,所以他们只能步行去寻找那些行政官。虽然二者之间的距离不足十五公里,但在夜色之下,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稍有风吹草动就担心是追兵。

    现在回想起来,那依旧是个漫长的夜晚,所幸他们最终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的地。

    ……也就是在抵达目的地的时候,阿努克才发现,做这件事的竟不只有他们。

    他在去见这组行政官的组长时,在帐篷里见到了伊莱扎。

    伊莱扎是和他同级别的军官,手下同样掌管着两千五百人,但现在只剩不到一千八,可见这几天的伤亡也很惨重。

    两个人激动地拥抱、问候一番,然后伊莱扎露出悲色,告诉阿努克:“海泽尔本来也想一起投诚的,但是很不幸……他的队伍里出现了叛徒,被抓了现行,现在生死难料。”

    这个“生死难料”在黎明时分就有了确切结果。他们听说,西里尔将军震怒之下,下令处死了叛逃未果的海泽尔,以及他手下的所有士兵——当然,除了揭发他们的那一个。

    两千一百多人就此丧命。

    这一举动可想而知会激化矛盾,于是接下来,就轮到跟随这支行政官小队一起到来的一万名将士出手了。

    此时西里尔将军的手下只剩不足四千人,一万名将士摧枯拉朽般地取得了胜利。但西里尔将军并没有死在沙场上,他被阿谢尔亲自用控制系法术控制住了,据说现在正在【奇亚娜城】的法院里接受审判。

    荧荧篝火前,阿努克认认真真地将【回锅肉】夹进【面饼】里,突然听到旁边的伊莱扎说:“西里尔这个混蛋……应该会被判处死刑吧?”

    阿努克侧首看了眼,发现伊莱扎其实是在自言自语,但他沉默了一下,还是说:“一定会的。”

    ——伊莱扎在自言自语,他这句话则有点自欺欺人。

    他嘴上说着“一定会的”,心里其实是在祈祷,希望那位口碑极佳的女领主不会因为西里尔殷实的家底而徇私枉法。

    但是,谁知道呢?

    阿努克有些好奇最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奇亚娜城】。

    昏迷的达蒙公爵被关在警局地下的监牢里,叶沐站在铁栅栏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以撒。

    以撒正在达蒙公爵的牢房之中,蹲在床边,拿着根羽毛笔,饶有兴味地在达蒙公爵脸上写字。

    不得不说,他的字非常漂亮,那些“杀人犯”“刽子手”之类的字眼被这样漂亮的花体字呈现,硬生生有了一种艺术感。

    但这种艺术感,显然不能打消叶沐的无奈——谁能告诉她,她堂堂一个领主,为什么找了一个这么幼稚的男友啊?

    写完左半张脸后,以撒转过头来看她,一脸邀功般的笑意:“每个词都很合适吧?你有什么想送他的话吗?”

    叶沐立刻正色:“那画只狗吧!算了……别侮辱狗,画只乌龟吧!”

    “好。”以撒点点头,重新沾了墨水,开始在右半张脸上作画。

    西里尔将军在这时被送回了牢房。

    他刚刚接受了一轮审讯,由于极度不配合且试图暴力反抗,现在身上被施加了三道属性各不相同的控制法术。

    走进监狱的楼道,西里尔面色阴沉得像要吃人。在看到罪魁祸首叶沐站在一间牢室外的时候,他也有那么一瞬真的很想扑上去吃人!

    然后,在经过那间牢室时,他不经意地多往里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领主大人?!”

    他惊呼出声。

    即便达蒙公爵半张脸写满了花体字,另外半张脸……呃,还画了只乌龟,这位忠诚的将军还是一秒认出了他。

    他想向达蒙公爵冲去,但因被法术牢牢束缚,整个人撞在了栏杆上:“领主大人?领主大人!”西里尔情绪激动,在发觉达蒙公爵昏迷不醒之后,他又跌跌撞撞地想冲向叶沐,“你们对他做了什么?!t”

    身后的警员连忙押住他,叶沐好整以暇的抱臂,觉得有点好笑。

    受难的领主、忠诚的将军,以及一个她——漫不经心的“罪魁祸首”。

    如果让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恐怕会觉得她才是那个大反派,而达蒙公爵和西里尔是受害人。

    可他们怎么能将自己放在“受害人”的位置上呢?又怎么有脸质问她?

    先前数年发生过的一切都不算,仅仅说这几天,西里尔杀了两千一百名士兵、达蒙公爵杀了五百名奴隶。并且,如果不是他们即时出手制止的话,剩下一千五百名奴隶多半也会丧生。

    蹲在牢房床边的以撒站起身,转向西里尔。

    虽然他刚才画乌龟的样子幼稚到让叶沐无语,但此时他敛去那份搞恶作剧的邪劲儿,便冷峻起来:“西里尔将军,我诚挚建议您冷静一些,这可不是能让您为非作歹的地方了。”

    西里尔这才震惊地发现,这个刚才一直背对着他的人,竟然是王储!

    “王储殿下……”他怔怔地望着以撒,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不!您不能这样对待忠于王室的领主!”

    “忠于王室吗?”叶沐笑出了声,“西里尔将军,如果想他这样的领主真的忠于王室,这个王国恐怕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面对平民,达蒙公爵这样的领主肆意欺压;面对【暗影魔龙】,他又是逃得最快的一个。

    这种人,到底哪里“忠于王室”了?靠动嘴皮子表忠心吗?

    叶沐心里怀着无尽的嘲讽,以撒则完全没有心情像她这样好好说道理,只抬了抬手里的笔:“是嫉妒吗?别急,一会儿我给你也画一个。”

    “……”西里尔差一点就被气晕了。

    以撒笑笑,一派轻松地跟叶沐说:“饿了。”

    “我也饿了。”叶沐道,“吃火锅还是烤肉?”

    以撒从牢室里往外走:“很久不吃烤鱼了。”

    “哦,那回家,我给你做!”叶沐一哂,两个人并肩往楼梯口走,西里尔将军在咬牙切齿中突然感觉饥肠辘辘.

    当日晚上,1500名从达蒙公爵庄园里解救出来的奴隶在军队的护送下进入叶沐的领地,被暂时安置在【奇兰城】的官方旅店里。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叶沐操心了,【奇兰城】的行政官会安排好一切。【奇兰城】附近散落着十数个小镇和村庄,足以让这些人安家,并且可以让他们足够分散,不会给任何一个村镇造成压力。

    至于达蒙公爵的事,也不必叶沐操心了,他和西里尔都恶贯满盈,被处以死刑毫无悬念,只是法院需要花一点点时间完成既定流程。

    次日清晨,达蒙公爵治下的主城【泽卡城】完成移交,这片领地在大地图上仅剩的一块蓝色也转为绿色,象征着叶沐顺利、完整地夺下了第一块领地,而且只用了二十多天,整个王国都为之哗然。

    早上八点,在维加与手下的骑士们来【奇亚娜城】报到的时候,叶沐和以撒还在赖床。卧室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晨曦的微光从段空隙里斜洒进来,因空气中隐有浮尘,那一截光显得好像一重金色的薄纱,柔软地悬浮在那儿。

    叶沐霸道地躺在横躺在床上,脑袋枕着以撒结实的小腹,打着哈欠胡思乱想:“如果能直接潜入那些领主们的城堡把他们挨个就干掉就好了……省好多事。”

    以撒闭着眼睛,闻言发笑:“那你直接去干掉国王好了,更省事。”

    ——这当然只是一句玩笑。

    事实上,在他们顺利抓到达蒙公爵之后,潜入任何一个领主、贵族的住处故技重施都基本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这种操作会令人生畏,他们除了“强烈谴责”她,当然也会加强戒备,避免自己成为她的下一个猎物。

    亚伦推测,他们很有可能会寻求黑暗法师的帮助。

    因为黑暗法师具备很多与光明法师截然不同的技能,比如陷阱、傀儡之类,很适合做这种防御。

    同时,亚伦也不无担忧地表示:“希望黑暗法师们只是收钱帮忙,不会贪图更多的东西。”

    以撒闻言即道:“应该不会。他们有自己的世界,对我们的世界从来不感兴趣。”

    “是啊,是这个道理。”亚伦耸肩,“可我偶尔会想……他们毕竟都出自这一世界,所谓的‘另一个世界’,只是他们自发聚集了同类,以便寻找归属感,但很难说他们对哪个世界更有感情。”

    不过这话,也只是说说了。

    光明与黑暗既对立又始终为伴,因此黑暗法师与光明法师几乎同时诞生,而亚伦提到的这种“阴谋论”,也几乎是从二者出现之日就存在了。

    可几百年来,历史始终在证明,黑暗法师真的对这个普通的世界毫无留恋。否则,他们之中也不乏实力、天赋卓绝的顶尖法师,早就可以与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一战.

    时间进入五月,天气明显热起来了。

    不过比起去年【炎魔】出没导致的酷暑,今天的暑热就显得温和了许多,只是正常的夏天而已。

    在【奇亚娜城】,街头巷尾陆续开始有小贩售卖【沙冰】和【冰镇果汁】。

    叶沐在傍晚时分偶然路过奇亚娜魔法学院——虽然学校是寄宿的,但傍晚的这段时间供学生自由休息,大家都可以离开学校,只是不允许离开【奇亚娜城】。

    她因而看到校门口的街道两侧聚集了不少商贩,除了卖【沙冰】和【冰镇果汁】的,还有卖烤串、铁板烧、果酱馅饼这类东西的,从校园里涌出来的学生快乐地围在各个摊位旁边,七嘴八舌地和伙伴讨论要买些什么。

    这让叶沐在恍惚中慨叹:啊……童年!

    在校门口吃路边摊,对很多人来说大概都是学生时代很美好的一部分记忆吧。

    接着她又忽而想起几个人——艾薇、杰夫和凯瑟琳。

    他们在几个月前考去了纳斯卡魔法学院,在这个王国Top 1的学校就读,压力显然不可能小;而叶沐操持整个领地,又还有自己的产业,其间还经历了【暗影魔龙】这种几百年一遇的大事,也忙得很。

    现在她恍然惊觉,他们已经有日子没联系了!

    再往下想,一个念头开始让叶沐遍体生寒——纳斯卡魔法学院位于王城郊外,单看这个地理位置就知道它多半很受王室重视。

    现在她公开起兵与王室抗衡,他们三个会不会成为泄愤目标啊?!

    对小孩子下手是很没下限的,就算在叶沐眼里王室属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并不想用这种恶意去揣测他们。

    但她又很难不担心那三个小孩。

    她于是还是给艾薇发了一封挺长的邮件,询问他们三个最近怎么样?安不安全?又没有被威胁或者被排挤?

    然后叶沐等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她过得提心吊胆,总在脑补一些不好的事情。

    半个小时后,艾薇的回复终于发过来,首先便是告诉叶沐,她刚刚下课。

    叶沐这才松了口气。

    而后艾薇又确切地告诉她,他们没有任何危险,学校里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他们,警员们不定期给他们送去的美食也都按时交到了他们手里。

    叶沐读完整封回信,终于完全放心。

    事实上,如果叶沐了解那位比恩斯校长的为人,就会知道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因为比恩斯校长或许很难被判定为一个“好人”或者“坏人”,但一定是一位优秀的投机者。

    在叶沐向王室宣战之初,他的确想过要不要开除这三名学生,向王室表达自己的立场,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场争端太微妙了,虽然看起来王室一方象征着绝对正统和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另一边有王储、有曾经隶属于圣光辉骑士团的大量成员,还有,西尔维娅女亲王对这个“敌对方”的态度也十分暧昧。

    而西尔维娅,眼下还是纳斯卡魔法学院的最大股东。

    比恩斯校长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如果去为难那三个来自于【奇亚娜城】的学生,那一定是吃顶了.

    王城的城堡里,西尔维娅走出卧室,状似不堪一击的伊戈纳修斯在背后注视着她,眼中填满无可遮掩的热切。

    但西尔维娅比他更加热切。她穿过城堡华丽而幽长的走廊,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当她开始下楼,脚步也被这心跳驱使得快了起来。

    接着她又情不自禁地拎起裙摆,开始小跑。@无限好t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脚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盈,心情更是如此。当她终于跑进那个小花园,首先看到还是那熟悉的雕像。

    而在雕像前的石阶上,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人坐在那里,膝上放着一本书,正静静阅读。

    发觉有人,读书的人抬起头,注意到是西尔维娅,她略微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晚上好,西尔维娅。”

    故人相见(2)

    西尔维娅捂住嘴巴, 浑身不受控制地打颤。

    她发自肺腑地想笑,感觉几十年来从不曾有过这样令人愉悦的时刻,可是泪水偏偏夺眶而出, 让她的视线朦胧,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影也变得模糊。

    她慌乱地拭去将要落下的眼泪,对方见状站起身,向她走来:“别哭呀!”

    “忒嘉拉……”西尔维娅忙迎过去, 脚步因激动而变得虚浮,几次踩到裙摆。

    忒嘉拉小跑两步,一把将她扶住。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住,西尔维娅紧紧盯着忒嘉拉,不愿也不敢挪开眼睛,生怕她再度消失。

    忒嘉拉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中温柔无限, 含着情绪万千:“天啊……你一定经历了很多!”

    只一句话,就让西尔维娅又哭出来。

    于是她不管不顾地一把拥住忒嘉拉,挂在她肩头啜泣,忒嘉拉失笑, 抬手轻拍她的后背,轻轻对她说:“这些年辛苦你啦, 现在我回来了,有什么麻烦,我们一起面对, 就像以前一样!”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西尔维娅。

    这位平素以威严示人的女亲王、战力卓绝的大法师脱力地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天边弯月洒下的光晕照亮她一颗又一颗的眼泪, 将那些泪珠照得像金珠子,然后它们一颗颗滚落到地上, 或者她的裙摆上,消失无踪。

    ……她实在等了太久了。

    多少个日夜,她因思念而彻夜难免,抑或从睡梦中突然惊醒,觉得这世界太大,大得她心里发空。

    她从不曾成婚,但她的卧房一直在用一张足够双人入睡的鹅绒大床。

    因为在忒嘉拉活着的时候,她常来找她玩,两个人总会并肩躺在那张宽敞的大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深夜,直至一方不知不觉睡过去,剩下那个便也笑一声,翻身同样入睡。

    她们拥有女孩子之间最真挚的友情,从孩提到少女,再到成年。

    她们携手一步步地往上走,直至登上权力的巅峰……

    那么美好的曾经,因为忒嘉拉的溘然长逝而中止。

    从她离世起,鹅绒大床的另一边就空了,再没有人躺在那里与西尔维娅夜聊。

    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西尔维娅仍然不会睡在中间,而是只睡一侧,这样她至少可以幻想另一侧还有好姐妹的存在。

    现在,忒嘉拉回来了。

    西尔维娅脑海中翻涌着许多想跟她一起做的事:夜聊、一起读书、一起吃饭……尤其是来自于【奇亚娜城】的那些美味。还有,一起旅游,在忒嘉拉成婚之前她们经常这样出去玩,但成婚之后她就被王室拴住了,几乎没有机会离开王城。

    想到这些,西尔维娅终于破涕为笑。

    这晚对西尔维娅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近二十年的分别,让她攒了太多想对忒嘉拉说的话,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忒嘉拉向来是个很温柔的倾听者,她微笑着听西尔维娅诉说这些年的一切……虽然中间也消失过几次,但只需西尔维娅施一记法术,她就又“回来”了。

    这让西尔维娅感到无比心安.

    同一时间,宰相多洛里尔的宅邸里,数十位领主齐聚一堂,围坐长桌两侧。

    他们的目标是统一的,并不存在什么争执,但所有人因焦急同时讨论,声音又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大,便让这方偌大的会客厅显得吵嚷不堪,好像正进行一场巨大的辩论。

    多洛里尔坐在长桌顶头的主座上保持着沉默,这种沉默并非因为眼前愈涌愈烈争论让他烦躁,事实上,多洛里尔在沉默中透着一种“好整以暇”的气质——他优雅地喝着一杯咖啡,这是近几日在贵族圈子里迅速流行起来的好东西,其浓郁的醇苦香气让人欲罢不能,因此它虽然出自那片让贵族们痛恨的领地,他们也完全无法拒绝它。

    多洛里尔安然等待,有心让在场每一位领主的情绪都能得到充分的宣泄。

    于是,这场乱七八糟的谈话足足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众人终于将心里弥漫多日的憋闷与恐惧都与身边的其他领主说了一遍,心情好了很多。彼此间互相给予的认同更让他们感到愉悦,内心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被抚平了不少。

    当纯粹的情绪发泄结束,领主们的注意力终于转到细品咖啡的宰相大人身上。

    好像是刚刚注意到他还在这里,不少人脸上一时流露出恍惚。然后,其中一位借着尚未散尽的情绪首先开口:“宰相大人,做些什么吧!难道您要眼看着我们一个个像达蒙公爵一样,沦为那个女人案板上的肉吗?”

    “是啊是啊!”众人连连点头附和。

    又有人不忿地站起来说:“要我说,国王陛下也该做点什么了吧?别的他都可以不管,都可以推给西尔维娅殿下,但这回可是叛乱!”

    这话马上引起旁边的人接口:“……对了,西尔维娅呢?!这种紧要关头,她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吗?!就因为王储是她的学生?!”

    “什么王储?那简直是最大的叛徒!”

    “是啊是啊!”又是一阵附和,又是一阵嘈杂。

    多洛里尔犹是那样好整以暇地静听。

    一位伯爵崩溃道:“我与达蒙公爵的领地紧邻,现在达蒙公爵的领土完全被她收入囊中,下一个恐怕就是我了!”

    “我也和他相邻,这太可怕了!”一位男爵高声应和。

    “哦……愿上帝保佑你们!”有人对此深表同情。

    当所有的慨叹结束,众人默契地安静,无数道目光同时望向多洛里尔,既饱含期许又略带一点逼迫的味道,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宰相大人,您今天必须给大家一个解释了!

    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多洛里尔终于放下那只咖啡杯,脸上毫不见发愁的迹象,平静地笑了笑:“各位领主,不要心急。”

    那位男爵嚯地站起来,高声道:“心急?她的刀都快架在我脖子上了!”

    “瑞克男爵,请坐。”多洛里尔依旧冷静地微笑着,然后吐出一句话,“西尔维娅会承担起责任的。”

    席间倏然一静。

    因为这句话,更因为多洛里尔说这句话时那种胸有成竹的笃定。

    领主们在安寂中面面相觑,瑞克男爵杵在那儿,惊疑不定地追问:“真的?您对这话负责吗?”

    “负责?”多洛里尔失笑摇头,接着抬起右手,食指朝天道,“不,我对上帝发誓,她会的。”

    瑞克男爵哑了哑,总算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但那位伯爵仍不安心,站起来道:“您的意思是,您有办法说服她吗?请您理解,我并不是不信任您,只是我想……在座的每一位应该都清楚,您与西尔维娅一直是死敌!”

    多洛里尔气定神闲:“哈哈,赫克托伯爵,您说得完全没错,我们一直是政敌。”

    “所以,当然我不是我去劝她。”

    “但请各位相信我,我说的这些一定会实现的——虽然我现在没有办法解释太多,但我对此有十二分的把握。”

    所有人都好奇到了极致,但他们想要维持礼貌,也怕追根问底地探究出秘密会导致节外生枝,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地将这种好奇忍了下来.

    很可惜,在瞬息万变的局面下,有些人的好运注定不够用——至少参与这次讨论的赫克托伯爵和瑞克男爵是这样。

    在之后的十天里,他们每天都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待西尔维娅“重出江湖”,但还没等到西尔维娅,叶沐的军队就已兵临城下。

    他们的领地面积远没有达蒙公爵的大,军队实力也更弱,因此从魔法结界被攻破的那一刻开始,叶沐的军队就势如破竹。况且还有一些城镇早就对她治下的梦幻之城充满憧憬,连市长、镇长这样的关键人物都已暗暗倒戈,听说她来,就直接迎接军队进城了。

    于是赫克托伯爵与瑞克男爵就这样失去了领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自己城堡内的防备还t算全面,跑路也算及时,因此他们没有像达蒙公爵一样被抓活口,得以逃到了不为外人所知的偏僻庄园中。

    【奇亚娜城】。

    叶沐火速取得这两块领地真的爽到了!

    傍晚时分,她站在客厅里,面前大开着那张世界地图的面板,左看右看都看不够。

    这真是一种砍瓜切菜般的酸爽……

    如果说宣战之初她其实并没有多少自信,更多的是在靠一腔热血支撑自己,那么现在,在顺利夺得三块领地之后,她总算有了充分的自信——虽然也不至于到认为她一定能赢的程度,但她至少觉得自己可以占据王国相当一部分土地了。

    相较于她这种“谨慎的自信”,以撒的态度更要嚣张得多:“我觉得,你的胜利已经毫无悬念了。”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侧,她突然听到他的声音,侧首望去,只见他同样抬眸注视着眼前的地图。

    “只要西尔维娅不出手,你就十拿九稳。过去十几年,王国的军队都由她一手掌控,她拒绝出面,军队就没有士气可言,完全不足为惧。”他慢条斯理地分析.

    以撒这番话虽然听上去自信心过于爆棚,但在他这样说的时候,的确是客观的。

    多年来,国王不问政务,领主、贵族们的权力和野心则都在膨胀,平民们的日子则越过越惨,王国的氛围也越来越差。

    这种情况下,国王早已没什么威望可言。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正是因为毫无威望,他才能在这样的局面下稳坐王位。

    因为这样一位“国王”,才不会损害任何一方的利益。

    换句话说,他虽然不是一个称职的国王,却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吉祥物”,一个优秀的“摆件”。

    至于西尔维娅的存在,可以被视作对这位无能国王的一种弥补。

    虽然这位兢兢业业的女亲王始终能力与责任心并存,面对这岌岌可危的王国希望能力挽狂澜,但她毕竟从未拥有过最高权力。因此纵然她拥有丰满的理想,现实也注定骨感——在更多时候,她的作用都是用来应对各种危机的。

    其中大多数危机是在政局上,比如贵族之间发生矛盾,国王压不住阵,她就是个很好的镇场者。她的威望让她足以勒令贵族们适可而止,停止针锋相对。

    也有些危机是真正的“意外”,比如【炎魔】、【暗影魔龙】,再比如现在的争端。

    西尔维娅不仅自身战斗力卓绝,还对王国的军队拥有绝对的掌控力,甚至很有几位大领主会心甘情愿地让她调用自己的军队。

    所以,只要西尔维娅不出手,别说叶沐这种民心所向的领主,换一位实力强悍的领主去夺取王位,获胜概率也绝对不低。

    然而就在以撒说出这话的第四天,西尔维娅宣布会重新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并且明确表示,从这一日起,王国的军队开始为迎击叶沐做准备。如果有必要的话,她将先带兵攻打叶沐的“北领地”,也就是现在由维克斯将军驻守的那片地方。

    彼时,阿谢尔正带兵向一片新领地推进,这片小小的领地属于一位女男爵只有两个城市、五个小镇,以及若干规模更小的村庄。

    按照阿谢尔的计划,他用五天就可以将它完全攻下。实际情况还要更提前一点,在第四天的清晨,军队已压至主城墙外,随时可以发起进攻。

    西尔维娅的事情就是这时传来的,似乎是为了让叶沐这一方即时得知她的决定,她也罕见地启用了世界公告,并且在公告的细节里,她除了表示要准备迎战,还说如果叶沐继续进攻周边领地,她将派遣死士先行进行阻击。

    阿谢尔看到公告,不得不暂时休战。他谨慎地给叶沐发去消息,询问她的意思。

    同一时间,在叶沐家的客厅中,叶沐、以撒、亚伦以及珍娜、切斯正整齐地望着悬浮在眼前的面板,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叶沐一脸复杂地腹诽:因为以撒昨天立了个flag吗???

    以撒大脑宕机。

    珍娜和切斯都完全被错愕占据:亲王殿下为什么???

    亚伦怔忪片刻,倏然皱眉:“这不对劲。”他道。

    另外四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他仍目不转睛地看着面板,眉心皱得更深了两分:“很不对劲……我想不到西尔维娅有什么理由这样做,这可是180度的态度翻转。”

    以撒思索道:“我去见她?”

    亚伦说:“我去吧。”语中一顿,他苦笑,“一个公开反对国王的王储,还是不要轻易出现在王城里了。”

    “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以撒对此很是笃信。

    他笃信的理由也很充足——如果西尔维娅会通过这种私下的会面出卖他,过去的一年多里早就出卖了。

    亚伦却摇头:“啧,西尔维娅的决定很反常,而意外之所以会被称之为意外,同样是因为它反常。”

    他说着已向外走去:“我速去速回。”

    叶沐在这时看到了阿谢尔发来的消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拿不准该如何回复,趁亚伦还没走,她高声问:“阿谢尔这边怎么办?他差一步就拿下主城了!”

    “唔——”亚伦驻足回头,眼里多了几分狡黠,“凭我对西尔维娅的了解——虽然她这个人敢说就敢做,但我们毕竟离王城还远,对吧?不如就当消息发来的时候阿谢尔已经动兵,在您通知到他时,他已经攻下主城了。”

    叶沐失笑:“也是个办法。”

    但如果要这样做,最好就不要留下文字记录,至少不要形成完整的交流,这样就可以解释成阿谢尔虽然发邮件进行了询问,但因没有等到回复,最终还是先攻了城。

    叶沐于是没有直接回复阿谢尔,而是让珍娜传送去了军营,亲口告诉阿谢尔这个打算。

    亚伦在离开叶沐的住处后没有直接去见西尔维娅,他很是花了些时间,将【奇亚娜城】的南北两个集市都逛了一圈,给西尔维娅装了满满一背包的“见面礼”。

    四个小时后,阿谢尔攻下目标主城,令叶沐的领地又扩大了一块。

    六个小时后,亚伦动身传送至西尔维娅的城堡。

    六个半小时后,亚伦返回【奇亚娜城】。

    叶沐和以撒始终在家等他的消息,一见他回来,叶沐立刻问他:“怎么样?”

    亚伦从未显得如此丧气过。

    他一语不发地摇头,举步走向沙发,却连脚步都显得沉重。然后他坐到沙发上,手肘支住膝盖,将脸深埋进双手,半晌不语。

    叶沐和以撒面面相觑。

    亚伦兀自缓了一会儿,终于抬起脸,说:“西尔维娅不见我。”

    “哦……”叶沐怔怔点头。

    她其实有点诧异,不是诧异于这个结果,而是诧异于亚伦的反应。

    ……被西尔维娅拒之门外固然令人怨念,棘手的难题没能得到解决更让人不快,但亚伦垂头丧气到这种地步仍旧出乎她的意料。

    他可是以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骑士啊!

    半晌,亚伦抬起头,怔怔地目视着前方,呢喃而出的话像在自言自语:“我们可是几十年的朋友了……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叶沐一滞,这才明白亚伦的情绪里除了没完成任务的低落,更多的是在为多年来的老友担心。

    接着他靠到沙发背上,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盯着天花板道:“不对劲……她出事了,一定出事了。”

    “我去看看吧。”以撒道。

    这一回,亚伦没有拒绝。

    但在大约一个小时后,以撒同样败兴而归,带回来的结果与亚伦如出一辙:“西尔维娅不见我。”

    并且还提到了亚伦没有详说的细节:“我是直接传送到她的书房的——我猜的没错,她正好在那里。但她看到我马上就传送走了,一秒都没有停留。”

    这真的很反常。

    叶沐一时在想:她不会被夺舍了吧?!.

    王宫,二王子多里安仍旧闷在自己的城堡里。

    但从听闻西尔维娅将重新担负起责任那日起,他心里好似多了点心安,又似乎更多了些不安。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相互碰撞,让他愈发心神不宁,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最终,由于仆人们太担心他,他这几日的焦躁终于被传到了卡德蒙小姐的耳朵里。

    过去的几t个月中,这位优秀的旅居作家在王城里名声大噪,一半原因是她有新的诗集问世,另一半则是王室对外宣布她已成为二王子的未婚妻,婚礼也在有条不紊地筹备中。

    因此,当她听说多里安的事情之后立刻赶到了王宫,侍卫们当然不会拦她,她畅通无阻地径直进入多里安的城堡,径直走进他的卧室。

    王子的卧室说是卧室,其实是个功能相当完整的套房,不仅有卧室、衣帽间,客厅、厨房、书房、浴室也都一应俱全。

    卡德蒙小姐进去的时候,多里安王子正在书房里,不过他没在读书,而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脚步之间都透着焦虑。

    “……你就没想过直接去见见她吗?”卡德蒙小姐毫不拐弯抹角。

    多里安闻声脚步一顿,看向她时,沉郁的神色不由自主地缓和,继而叹了口气:“你来了。”

    卡德蒙小姐走到他面前,不无心疼地捧住他的脸:“亲爱的,你这样不安……去见见她吧,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明白的。”

    多里安攥住她的手,半晌不语。

    “她没有那么恨你。”卡德蒙真挚地望着他,“否则她就不会送我那么多贺礼了……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她真的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幸福,这样王后陛下也会开心的。”

    卡德蒙言及此处低了低眼帘,又道:“在提及你的时候,她有时还是会说‘那孩子’。”

    多里安一声哑笑。

    卡德蒙察觉他的松动,趁热打铁:“我陪你去,怎么样?然后我们还可以一起找个地方散一散步,是不是很好?”

    “嗯……”多里安想要说好,不过迟疑了一下,他摇了头,“不了。”

    他总算鼓起勇气:“我其实早就知道我该去见她。我自己去吧,你在这里等我,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餐。”

    “也好。”卡德蒙笑起来,温温柔柔地又说,“替我向殿下问好。”

    斟酌一瞬,她又叮咛多里安:“倘若殿下有心留你一起享用晚餐,你千万不要拒绝她。我可以自己在你这里用,或者,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喊我过去。”

    故人相见(3)

    多里安是个有些懦弱的人——以前他总是不愿意正视这一点, 但现在他不得不正视它了。

    如果不懦弱,他就不会在那天因逞口舌之快导致叶沐宣战后陷入没完没了的惊慌失措;如果不懦弱,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已经决定要去见西尔维娅, 却在走出自己的宫殿后又愿意踌躇了很久。

    足足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多里安才有足够的勇气,启用【初级传送符】。

    【初级传送符】的传送位置是提前写好的,对使用者也没有魔法等级的要求, 无论什么人拿到【初级传送符】,都可以通过将它撕开的方式简单粗暴地启用它。

    但不论操作多么简单,多里安还是在撕开它的那一瞬,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其实这也不足为奇。

    因为,虽然使用【传送符】是到达一个地方最为简单便捷的方式,但出于礼貌,大家拜访重要的人时采用质朴的“登门”方式已是约定俗成的规则。

    过去的数年, 多里安也一直是这样做的。自从在那场宴会上当面辱骂过西尔维娅之后,他就再也没用【传送符】去拜会过这位昔日的老师;相反,西尔维娅也一样——在大多数时候她对他都是“能不见就不见”的态度,如果非要见面, 她就会乘坐马车抵达王宫、再步行到多里安的宫殿前,颇有仪式感地让仆人去传话。

    但这次, 时隔十几年,多里安再次为拜访西尔维娅启用了【初级传送符】。

    ……因为他想验证一下卡德蒙小姐的话,想知道西尔维娅是不是并没有那么记他的仇。

    如果她真的记仇, 这次传送就会失败,因为西尔维娅的整个城堡都设有传送结界, 只有极少数受她信任的人经过才会被结界准许通过。

    曾经,他和他的哥哥斯卡都在其列。

    但现在, 他不太清楚。

    这种不确定的感觉令多里安在接下来的三秒里紧张到闭眼闭得十分用力,这不仅让他感觉眼皮几乎抽筋,也让这三秒显得格外漫长。

    三秒后,耳边的风声停了,他的双脚也重新感受到地面,他知道,这意味着不论传送已经结束了——不论成功还是失败。

    如果成功,他睁开眼看到的应该是西尔维娅的书房,严格来说是她家中的那个小型图书馆。这是个独门独院的地方,前面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立着他母亲忒嘉拉和西尔维娅并肩而立的石像。

    多里安将传送地点选在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这是西尔维娅平常最喜欢的地方,二则是他希望看到母亲的石像能让他多一点勇气,否则,他恐怕真的没办法开口探问那位威严的女亲王在想什么。

    ……但现在的问题是,在多里安睁眼看到母亲的石像之前,他就感觉自己的勇气已经耗尽了。

    他于是久久都没有睁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时而想象自己睁开眼睛就能看见那座雕像,时而又觉得只要他睁开眼就必然会因传送失败看到自己的宫殿。

    他不知道这种逃避感持续了多久,但总之是久到让西尔维娅感到莫名其妙了。

    西尔维娅与身边的人对视一眼,淡淡启唇:“殿下?”说着,她们先后站起身,一同走向他。

    并不陌生的声音令多里安猛地睁眼,一刹间,他看到了西尔维娅与那期待中的石像,心弦骤然一松,接着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打起腹稿。

    但下一秒,刚刚放松的心弦又绷起来——因为他看清了与西尔维娅并肩走来的女人。

    这个人的容貌令多里安目瞪口呆,他惊退半步,不可置信地看看西尔维娅、看看她们身后的石像,再看看那个女人、又看看她们身后的石像。

    诡异的感觉如同成群的蚂蚁正从脚面向上攀爬,多里安浑身发麻,思绪陷入僵硬。

    ——是的,眼前的女人和她们身后不远处他母亲的石像一模一样。

    王后忒嘉拉去世的时候他的年纪还太小,因此对她几乎没有印象,关于她容貌的一切了解都是出自各种雕像和画册。

    在这许许多多的作品中,西尔维娅院子里的这尊石像被大家普遍认为是与忒嘉拉最像的,相传她为此雇佣了上百位建造术满级的工匠进行雕琢,光是作废的石像就有上万个之多,最终总算做出了这栩栩如生的一座。

    可现在,一位和这雕像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士出现在多里安的面前。

    倘若将眼前的两个人和那两座雕像仔细对比,不难发现比起雕像,西尔维娅是明显有些苍老的。

    毕竟雕像是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孩子,而西尔维娅现在已经是一位中年女士了。

    而这位“忒嘉拉”,却好像在年龄上都没有明显的区别……

    分辨出这个细节,多里安心底的慌张莫名更盛了一阵。

    可他尚未来的及因为这种情绪而做出任何反应,面前的“忒嘉拉”就先激动了起来,她热泪盈眶,迫不及待地上前握住他的手,哽噎着唤他:“多里安……我的孩子!”

    天知道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多里安感到多毛骨悚然!

    他感觉每一根汗毛都在一刹间立正起来,整齐划一地向眼前理应早已故去的母亲行注目礼。而他本人的双目则根本不敢看她,于是便惶然望向西尔维娅。

    他很确信,自己看向西尔维娅的眼饱含求助的意味,可目光所及之处,西尔维娅正一脸欣慰地看着他们,满目的感动。

    多里安整个人完全僵住,过了两息,西尔维娅好似终于察觉到他大受惊吓,不由失笑,终于做出一句解释:“多里安……你没有看错,这是你故去的母亲,我把她带回来了。”

    多里安张着嘴巴愣在那里。

    几秒之内,他有上千个问题想同时涌出来,最后只化作一句:“什么???”

    西尔维娅平静地垂眸,嘴角仍挂着笑:“你记得那位散尽家财只为找回故去妻子的伯爵先生吗?”

    多里安恍惚有点印象,于是僵硬地点了下头。

    西尔维娅颔首:“我用同样的方式,把忒嘉拉带回来了。”

    这个答复让多里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一时又说不出。他于是终于怔怔地低下头,望向面前的“t母亲”。

    忒嘉拉犹自沉浸在母子重逢的激动中,她抬头凝视着面前已比她高出一头还多的多里安,手颤抖着抚过他的脸颊:“让我好好看看你!我离开的时候你还那么小……天啊,现在你已经这么大了!”

    她说着,泪水从眼眶中翻涌而出。

    多里安心底的感受很复杂——一方面,这场面实在有些怪,因为眼前的“母亲”看起来比他也大不了几岁,他很难说服自己他们之间是母子关系;但另一方面,在过去的数年中,他也时常幻想如果母亲还在世会怎样,因而此刻极易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双目不由发酸。

    “多里安,多里安……”忒嘉拉默默念了这个名字好几遍,忽而在泪意迷蒙中发出笑音。

    她一边继续打量着多里安,一边说:“我听西尔维娅说了你哥哥的事,看来一时半刻我是很难见到了他,但一切总会解决的……告诉我,你们兄弟长得像吗?谁的个子高一些?哦,我真遗憾没能看着你们长大……”

    她的话俨然就是一位思念儿子的母亲,同时也兼具身为王后的克制。

    ——作为母亲,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儿子们,但因局势让人无奈,王后的身份便让她不得不压抑自己,只能向眼前这一个打听另外一个现在的容貌。

    多里安心里一软,一种心疼油然而生。他马上便想向眼前的母亲描述哥哥现在的容貌、身高,还想主动讲一讲更多她没问到的事情。

    但在他正要开口时,脑海里电光火石一闪!

    下一刹,他用力推开眼前深情凝望他的母亲,跌退半步,险些坐到地上。

    忒嘉拉愣了一下,想要上前扶他,但多里安已站稳脚步。

    在她的手再次握住他的手之前,他转过身,落荒而逃!

    “多里安?!”忒嘉拉在身后唤他。

    那是来自于母亲的声音,他曾想象过很多次,今天终于得以亲耳听闻。

    多里安咬紧牙关,并未停脚。

    忒嘉拉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滞在原地,西尔维娅也愣了愣,上前两步,拉住忒嘉拉的手,温声宽慰:“给他些时间慢慢接受吧……”她睇了眼多里安逃走的方向,苦笑,“这对他来说的确太突然了,但我相信,慢慢会好起来的。”.

    王宫。

    卡德蒙小姐坐在多里安的客厅沙发上等待他的消息。

    她对西尔维娅的印象始终很好,因此对他们这次会面的预期也很乐观。至于西尔维娅会不会留多里安一起享用晚餐、又会不会喊她这个准王子妃一起,那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因此当多里安闪现在卡德蒙面前的时候,卡德蒙惊呆了。

    “多里安?!”她惊然起身,心觉不好,正要问多里安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回来得如此之快,又注意到多里安的脸色惨白得不正常,心里不由更加慌张,“出什么事了?!”她急问。

    多里安一把攥住她的手:“亲爱的……”他语声战栗,手攥得她生疼,“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卡德蒙讶然:“什么忙?你……你冷静一下,慢慢说。”

    多里安的一声声呼吸都带着不安:“我需要……我需要你去见科德尔亲王。现在,马上就去。”.

    【奇亚娜城】。

    西尔维娅突然反转的态度让叶沐被迫进入休战模式。

    平心而论,她对“休战模式”没什么意见,因为自从开战以来她就攻势凶猛,以摧枯拉朽之势接连夺下四块领地。这样的好处是进展迅猛,能最大程度地避免节外生枝,坏处则是夺下来的地盘完全没有时间建设,只能寄希望于战争结束之后一起打理。

    可如果战争时间持续得太长,这些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地方到时会变成什么样,谁又说得好呢?

    但现在,拜西尔维娅所赐,她可以先对这几块地方做一些安排了。

    叶沐于是像以往一样派出由行政官组成的团队,该发治疗的治疗、该发食物的发食物,同时针对几片新占领的地方连续开设了几节免费厨艺课程,让各地居民及时获得了一些新的谋生手段。

    这几片离她的领地都不算太远,居民们早就都听说过大量她的传说,因此对她本就毫无抗拒,这一波操作更是直截了当地拉了一波好感,事半功倍。

    之后的四天里,叶沐就这样一边休养生息,一边等待西尔维娅的动向。

    从西尔维娅先前的态度来看,动兵与她一战恐怕难以避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又或需要一个契机。

    对于她来说,面对这样一位强劲的敌人,紧张与焦虑在所难免,恐惧却说不上。

    因为在这个问题上,她本就与以撒和亚伦有一点点小小的区别,那就是她和西尔维娅没有太多感情可言。

    所以在事情的最初,以撒他们支持她开战,或许多少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笃信西尔维娅不会公开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而她从未有过这种奢想,因此就算宣战那一刻她很有些气血上涌导致的冲动,本身也早已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是以现在对她而言,如果西尔维娅再次改变主意,决定不和她交战,那当然是个好消息。

    但如果真的要打,她也并不惧这一战。

    “休战模式”的第五天,叶沐的领地上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动荡。

    这动荡是从度假村开始的,当叶沐听说整个经过的时候,感觉有些奇幻。

    因为在战争真正拉开序幕那天,度假村的游客就骤减了近一半——这是理所当然的,度假村里绝大多数游客都是贵族,不然就是与贵族交往密切的富商。当她公开与王城为敌,这些人就算不认为自身的安全会立刻收到威胁,也必然要考虑“站队”的问题。

    因此简单粗暴点理解,即时撤离的那部分中,应该有绝大部分是站队王室的;余下的人中,则有相当一部分是更看好她的。

    但在这一天,度假村传来消息说:著名作家卡德蒙小姐将开始发售她的新书!

    叶沐根本不知道这是谁,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位颇有名气的吟游诗人。据说她的诗作都能提供很棒的buff,因此极受欢迎。

    ……诗作受欢迎不是因为其文学性,而是因为它能提供很棒的buff,这对叶沐来说有一点点难以理解,但想到这是一个万事万物都与魔法息息相关的世界,便又觉得倒也正常。

    然后,伴随这番解释,她又很自然地了解了更多,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莫过于这位卡德蒙小姐现在最受关注的另一重身份:准王子妃。

    “多里安的未婚妻?”她因这个信息而眉心深皱,以撒抱臂,淡淡点头,“是的。基于这个身份,如果你想直接把她逐出领地,我可以立刻去办,我想连她自己也不会多说什么。”

    叶沐沉吟了一下:“她是以二王子未婚妻的身份来的?”

    以撒摇头:“不是,她是以诗人的身份来的。”

    叶沐一哂:“那就不用管了,随她吧。”

    她觉得成年人都会有不同的身份,有时行事也不得不受困于这些身份的限制。

    所以,拿这位卡德蒙小姐来说,虽然她那个未婚夫在叶沐看来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以自己的诗人身份来到她的领地售卖新书,她觉得也还能忍。

    至于她如果以二王子未婚妻的身份到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那叫骑脸输出,绝不能忍。

    于是叶沐不仅没有出面赶卡德蒙小姐走,还很有格局地派了几名警员去现场帮她维持秩序,不过她也充分考虑到了这群来自于圣光辉骑士团的警员们的心情,因此派去的警员并不出自【奇亚娜城】,而是从【乌瑟城】抽调的。

    这天最终也过得平平无奇,时间又翻过一天,尤迪娜早上五点多就匆匆敲响了叶沐的家门,还好叶沐和以撒都已起床,以撒及时下楼开了门。

    “早上好。”他礼貌地问候,尤迪娜一边回以一句“早!”,一边像一阵风一样从他面前跑过去,径直奔向二楼。

    “?”以撒望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举步跟上。

    尤迪娜不及进屋就在楼道碰上了正要下楼查看的叶沐,叶沐见她跑得慌里慌张,不由奇怪:“怎么了?”

    “领主大人……”尤迪娜气喘吁吁,“有人要见您……在警局。”

    叶沐讶然:“谁?”

    “呃……”尤迪娜卡壳一秒,视线快速地扫过叶沐,又扫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t以撒,突然发觉她竟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位不速之客。

    她只能说:“请您自己去看一下吧……”

    好奇怪。

    叶沐皱了皱眉,但知道尤迪娜绝不是个喜欢刻意卖关子的人,便睇了眼以撒,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去。

    两个人一同前往警局。一如尤迪娜所说,来者的确在警局等他们,但因为焦灼不安,他并没有在亚伦局长亦或警员们的办公室等候,而是站在了警局门口。

    于是在离警局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叶沐和以撒就都看到了他。

    以撒脸色一变,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地低头揉眼,等他在抬头,只觉身侧人影一晃,定睛细看,叶沐已风风火火地冲了过去!

    她甚至专门启用了一个不太常用的加速技能!

    “叶沐!”以撒当即发动同样的技能,迅速跟上。

    然而他终究晚了几步,不及上前阻拦,叶沐抬手施法,伴随簌簌风声,面前的不速之客已经双脚离地。

    “咳——”叶沐的手虽没有直接触及多里安,但多里安被法术扼住咽喉,强烈的窒息感令他想咳嗽又咳不出。

    叶沐睇着他切齿冷笑:“在那种羞辱之后,你怎么敢来我的领地上?”

    ——那天被骂“蛆虫”,对叶沐来说真是很新鲜的体验,很难不记仇。

    “叶沐。”以撒停在她身侧,欲言又止。

    “……早啊,哥哥。”多里安艰难的开口,嗓音沙哑,但并不妨碍他勾起一弧笑,抑扬顿挫地问以撒,“你要看她掐死我吗?”

    以撒眉心轻轻一跳。

    因看出叶沐并不真的打算下死手,他展现了并不过分的刻薄:“我不帮他掐死你就已经非常克制了,弟弟。”

    “哦,你真残忍——”多里安又咳了两声,“我以为我们只是政敌,并没有这种你死我活的仇……”

    “恨”字不及出口,多里安便见眼前景物飞转,整个人被叶沐横向摔了出去!

    下一秒,叶沐手型翻转,一个电光闪烁的紫白色球体在手中愈涨愈大。

    她生气了,怒火中烧的那种。

    如果说卡德蒙小姐以诗人身份到来在她看来可以忍受,那么多里安突然造访的行为就完全是她眼中那种“骑脸输出”。

    因而仅存的理智仅仅能让她不动手杀他,但她想至少可以把他暴揍一顿,让他吃点苦头,再把他扔进牢里用来威胁西尔维娅!

    被摔在地上的多里安头晕目眩地撑起来,突然看到她手中的光球,顿时意识到她要来真的!

    在叶沐的光球即将脱手而出之际,多里安破音地大喊:“我是为西尔维娅的事来的!!!”

    这一声嚎叫求生欲爆棚,叶沐的手霎时往上一扬,光球从多里安上方飞过,最终的落点是他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

    操,这女人好狠!

    ——多里安扭头看看身后被法术砸出的坑,坑里仍冒着焦黑的烟,让他出了一后背的汗。

    以撒与叶沐对视一眼,而后大步流星地上前,一把提起多里安的衣领:“西尔维娅怎么了?”

    “咳咳。”多里安就那么被以撒提着,作势整理了下上衣的下摆,又整理袖口,十分不满地声讨,“不是用法术拎人就是用手拎人,这是你们领地的待客之道吗,哥哥?”

    以撒冷眼看着他,不慌不忙地笑道:“我劝你有话直说,弟弟。你自己走进了这片领地,相信我,叶沐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死在这里,而我会很乐意帮她毁尸灭迹。”

    多里安那股不服不忿的劲头又被他刺激出来:“你少吓唬我……”

    “你试试看呢。”以撒面无表情。

    叶沐的视线在兄弟二人之间扫了个来回,很配合地酝酿出下一个雷电球。

    “住手啊!!!”多里安惊声。

    使诈

    下一瞬, 多里安就自己意识到了这声惊叫有多么失态。他猛地闭嘴,脸色十分尴尬,想说点什么挽尊, 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叶沐笑吟吟地收了法术:“看来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说着睇了眼以撒,以撒将人放了下来。

    被放下来的多里安安静了好一阵,虽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尴尬,但显然也有一部分是出于对叶沐的恐惧。

    于是所有人都意识到了, 多里安虽然对以撒这个哥哥毫无恭敬,但对叶沐心存畏惧。

    不得不说,他的这种区别对待很有点“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味道。因为以撒作为他的亲哥哥,显然不会对他下死手,但叶沐可就说不好了。

    叶沐和以撒一起带多里安去了以撒家里,又发消息喊来亚伦、珍娜和切斯。他们到得都很快,见到多里安, 每个人都露出诧异,以及并不友好的审视目光。

    多里安在所有人的注释中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干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各位,早上好。”

    珍娜和切斯站在他对面, 抱臂不语,叶沐坐在茶几一端的单人位上, 以撒坐到了她的对面,冷漠地开始向多里安问话:“好了,现在开始回答问题吧, 首先,你是怎么知道的警局的位置?”

    ——刚才在他们去警局的路上, 尤迪娜提到一个细节,说他直接出现在了警局门口, 也就是说他知道警局的精确坐标。

    多里安对此并不隐瞒,抑扬顿挫道:“啊哈,你们知道卡德蒙小姐吗?就是那位著名的作家、诗人,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了。不是我炫耀。她真的很有才华——这种才华并不仅仅体现在她的作品上,他还很善于社交,很会处理人际关系。”

    多里安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炫耀。

    以撒额上青筋直跳:“够了,多里安,请你尽快进入正题。”

    “哦,抱歉,我的错。”多里安失笑,一咳,“总之……我托她去拜访了一下科德尔亲王。”

    以撒皱眉:“就是说,科德尔把我们卖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多里安马上维护自己的未婚妻,“她并不是以我未婚妻的身份去的,她只是告诉科德尔亲王,自己想来这里办签售,向科德尔亲王询问这位——”他下意识地看向叶沐,不太自在地说出那个称呼,“咳,领主大人的住址。”

    “你还想去我家?”叶沐眸光凛凛,多里安旋即强调:“没有!虽然主要是科德尔亲王不肯给……但总之,她马上退而求其次询问警局的地址了。”

    以撒想起昨天的事,不由讥嘲:“那么让她提前一天来这里又是为什么呢?用自己的未婚妻试探我们会不会对你不利吗?亲爱的弟弟,你比以前更像个懦夫了。”

    “你说什么?”多里安猛地站起来,满眼错愕,“她真的来了?!”

    “来办签售啊。”叶沐道。

    但很显然,多里安对这部分并不知情。

    叶沐心下暗想那这或许是卡德蒙小姐自己的主意,她自己想替未婚夫探一探究竟。

    算了,这不重要。

    叶沐摇摇头,冷眼又问:“西尔维娅到底怎么回事?为何态度突然转变。”

    “哈,领主大人问到了正题!”多里安报以一个赞许的眼神。

    叶沐回以淡漠。

    “……”多里安连忙正色,“是这样的,哥哥。”他朝以撒颔首,“前两天,我在西尔维娅女亲王的宅邸,见到了母后。”

    以撒一直在迫使自己对他保持耐心,听到这句终于忍无可忍:“别逼我揍你。”

    “是真的!!!”多里安提高声音,“拜托……哥哥,我绝不会拿母后开玩笑好吗?我去拜访西尔维娅,母后就跟她一起在院子里,还上前跟我打了招呼!”

    以撒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可这事过于离奇,多里安再认真,他也仍是那副将信将疑的神色:“怎么可能?我们都参加了母后的葬礼……”

    “不,你误会了。母后当然不是诈死,她没有道理那么做——我这么说吧,我见到这位‘母后’,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最多不超过三十,那差不多也就是她离世时的模样。”多里安抿了抿唇,“西尔维娅动用了黑暗魔法。”

    “这不可能!”以撒脱口而出的否认。

    多里安道:“她亲口承认的!”

    以撒窒息:“她虽然天赋卓绝,但从不曾接触这些。”

    “只需要雇一个人就够了!”多里安摊手,“有一位伯爵曾雇佣黑暗法师,用类似的方式复活了他的妻子,你应该也有印象,你觉得西尔维娅办不到吗?”

    以撒咬牙:“她不会这么做,这会让她名誉扫地的!”

    “但恐怕她真的这么做了。”多里安苦笑,“恐怕,她为了与母后重逢,什么都做得出来。”t

    隔着一方茶几,叶沐清楚地听到以撒的呼吸声乱了。她知道他心里一定也很乱,便绕过茶几走过去,坐到他那张单人沙发的扶手上,带着安慰攥住他的手。

    同时,她向多里安道:“你的意思是,你们这位通过黑暗魔法回到人间的母后,劝西尔维娅出面与我交战?”

    “这部分容后再说!”多里安道。眼见叶沐神色不善,他忙加以劝慰,“相信我,我想说的这一部分更重要。”

    叶沐不予置评,多里安敛去笑容,再次看向以撒:“你知道她刚看到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吗?她直接叫我多里安。我当时就觉得这件事不大对,但后来才意识到哪里不对——你知道的,她离世是在近二十年前,那时我还不大记事,长相也和现在截然不同。”

    以撒点了下头——的确,多里安现在身形高挑颀长,那时候却是个胖乎乎的小孩子。

    多里安:“所以,她为什么能直接认出我?”

    以撒蹙眉:“或许西尔维娅给她看过你的画像。”

    “哦,好,的确有这个可能,那你再听我往下说。”多里安一哂,“接下来她问我,你与我长得像不像!”

    屋里的几人都有一瞬的怔忪,继而几乎同步反应过来,顿时脸色煞白。

    多里安的意思是,他的那位“母后”,并不知道以撒如今长什么样,这意味着她没看过以撒的画像。

    可问题是,在这兄弟二人里,西尔维娅明显对以撒更加亲近,假如她要给忒嘉拉看儿子的画像,就不可能只看多里安的,而不给以撒的。

    就是说,“看画像”的可能性已经可以完全被否掉了。

    ……那么,她又为什么能准确地认出多里安呢?

    在天之灵?那她应该也知道以撒长什么样才对。

    那她到底是谁?

    这个疑问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恐怖片。”珍娜自言自语地抱住胳膊。

    切斯也低声道:“这太吓人了。殿下……您怎么看这件事?”

    “希尔克侯爵。”多里安耸肩,失笑,“您看我像了解黑暗魔法的人吗?”

    切斯沉默了。

    叶沐抛出另一个问题:“你来找我又是为什么呢?想让我做什么?”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多里安语中一顿,“但我觉得,应该来寻求一些合作。”

    以撒眸光微凛:“合作?”

    “是的。”多里安颔首,“虽然我们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这背后藏着什么人……但我们总归知道西尔维娅权势滔天。现在,有这样一个人能随时动摇她的想法,这本身就足够恐怖了。”

    以撒与叶沐对视一眼,都很轻易地读懂了彼此的情绪。

    他们都在想:多里安说的有道理,可他们没办法信任多里安。

    沉默持续了半晌之后,以撒看向亚伦:“暗查吧。”

    亚伦点头:“可是从哪一点开始查呢?”

    “黑暗法师……”叶沐说。亚伦一怔,她笃然道,“从黑暗法师开始查。按照多里安王子方才的说法,她一定雇了人,我们先弄清楚这个人的底细,就什么都清楚了。”

    “呃……请容我打个岔?”多里安的视线叶沐与亚伦之间扫了两个来回,“你们要这么迂回吗?我还以为你们会直接考虑从王城夺权之类的。”

    以撒无语了:“你就算想送我们去当炮灰,也不必做得这么明显。”

    “不是……你们都已经谋反了啊!”多里安睁大眼睛,“我以为你们胆子还挺大的!”

    “……”叶沐也无语了。听着多里安的话,她甚至有那么一点觉得,他那天对她口出狂言好像也不太值得计较了。

    因为这人就挺幼稚的。

    一个王子把局势想得如此简单让她一脸复杂,不过她也没什么心情对他慢慢解释,只看向亚伦:“我们从长计议。至于多里安——先把他关进警局的监狱吧。”

    “你疯了吗?!”多里安拍案而起,“我是来给你们送消息的,你就这个态度?!”

    “哈哈,王子殿下。”叶沐淡笑着颔首,“您应该明白,我们始终是敌对关系。所以,如果我们之后查明原委,发现您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我不介意向您道个歉;但如果是假的——”她抬了抬下颌,眯起眼睛,“您今天来这里就属于自投罗网,这没什么问题吧?”

    “你……”多里安心里暴怒,心说:什么没问题?问题大了!

    但他的一切反抗都没用,亚伦亲自拎着他,将他送进了警局的监狱,和即将被处以死刑的达蒙公爵当了邻居。

    以撒在多里安在场时没说什么,等多里安离开,他一脸复杂地看向叶沐:“你真要关他?”

    “就凭他那天羞辱我的话,关他几天都便宜他了。”叶沐气定神闲,“况且,他的未婚夫正在这里办签售,那么他稍微在这里‘逗留’几天,也不会有人怀疑,对吧?”

    以撒笑了声:“也是。”

    于是当天晚上,亚伦就将任务布置给了警员们。叶沐的领地上从未出过这样复杂的“案件”,但对骑士团来说,这种暗查就属于“传统艺能”了。

    是以只用了两天,事情就有了眉目,骑士们顺藤摸瓜,首先摸到了那位黑暗法师伊戈纳修斯,紧接着又摸到宰相多洛里尔。

    亚伦总结了各种信息,最后告诉叶沐:“多洛里尔曾经雇佣伊戈纳修斯,希望通过黑暗法术获得永生。后来事情被多洛里尔的弟弟、内政大臣莱佩泽曝光,多洛里尔深陷舆论风波,伊戈纳修斯也因此遭遇追杀,西尔维娅就是那时候出手救走的伊戈纳修斯,从此伊戈纳修斯便为西尔维娅效命了。”

    “哦……补充一下,多洛里尔与西尔维娅是死敌。”亚伦又道,“我想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放心地任用伊戈纳修斯吧。如果随便雇佣一个黑暗法师,对方极有可能被多洛里尔收买,她就很容易落入多洛里尔曾经的困境,但伊戈纳修斯险些命丧多洛里尔之手,她就不必担心这一点了。”

    以撒凝神:“但现在看来,她有可能从一开始就中了多洛里尔的计。”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多洛里尔安排好的?”亚伦思索着提出疑点,“可如果这样,莱佩泽在其中的作用就是帮多洛里尔的忙了。但你知道的,这对兄弟之间的敌意不亚于你和多里安,否则他也不会去投靠多里安了。”

    叶沐听得发愣:好复杂的人物关系!

    以撒叹了口气,摇头:“算了,这种细节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尽快弄清那位‘母后’究竟是怎么回事,背后有没有别的势力。”

    “你想弄清这些,这些细节就很重要了。”亚伦道,“如果莱佩泽和多洛里尔是同伙,我们只需要想办法盘问这位内政大臣就行。但如果他们不是,我们就必须想办法盘问多洛里尔本人——他可是宰相,难度要大得多了。”

    “那我们先诈莱佩泽一下呢?”叶沐想了个馊主意,“用我们的‘传统艺能’。”

    亚伦对此接受度良好:“那我们就需要知道莱佩泽的行踪。”

    话音刚落,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心中的想法不言而喻.

    五分钟后,多里安被带进亚伦的办公室。亚伦言简意赅地说了自己的计划,多里安马上就是一连串的拒绝:“不……不可能!这你们想都别想!首先,莱佩泽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好兄弟,我保证他没有骗我!其次,我绝不会出卖我的朋友!”

    “Well。”以撒抱臂看着他,“那我们就杀了他,你看怎么样?”

    多里安:“你不能那么做!”

    “我为什么不能?”以撒睇着他,眼里冷若寒潭,“我有十三位朋友死在你的手里,你凭什么觉得我真的不会动你的人?”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多里安厉声质问,那一瞬他认为以撒在污蔑,可紧接着他注意到以撒眼底的情绪——在那层冷意之下,隐忍的愤怒、伤感呼之欲出,足以证明这不是栽赃。

    这让多里安懵了:“你是认真的?”

    亚伦眉心深陷:“你没发现他身边只有瑞娅女公爵和希尔克侯爵两个人了吗?当初和他一起离开王城的可是足足十五个人——你难道要说你没有派人做点什么?”t

    “做了!”多里安的答案掷地有声。

    承认得这么干脆,叶沐都傻了。

    可多里安的下一句话是:“但我只让他们暗中盯着他,确保他不会回来,绝没有暗杀——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每时每刻都盼着这个令人厌恶的哥哥死在外面,但我绝没有真的下过这种命令!”

    多里安的神情,看上去也不像假的。

    那么问题来了——

    “你向谁下的命令?”以撒道。

    多里安理所当然:“我的骑士长啊!”

    以撒又问:“那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多里安懵了一下,陷入沉默,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良久之后,他出一个名字,“莱佩泽……靠!”他愤慨地咬住牙关。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当天傍晚,内政大臣莱佩泽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人拦路绑架。王城里出现绑匪是很耸人听闻的事,但很显然,这伙绑匪训练有素、水准高超。

    从拦下莱佩泽的马车到完成绑架,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3分钟,街道两侧的居民还在惊恐中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莱佩泽就已经连人带马车一起消失不见了。

    接着,莱佩泽被兜头套住麻袋,在一片黑暗中不知被送到了什么地方。

    周围很安静,似乎连看守的人都没有,他试图用法术逃走,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命中强大的控制法术。

    过了不知多久,莱佩泽听到“吱呀”一声,是破旧木门被推开的声响。

    “你们是什么人!”他想厉声喝问,发出的声音却在颤抖,“你们想干什么!”

    “大人,请不要动怒。”对方的声音带着笑音,“我们只是想换点钱花。”

    这个目的令莱佩泽霎时放松——只是要钱,这就是最好满足的了。

    他马上说:“你们要多少?保证我的安全,价格好商量!”

    似是见他好说话,对方的笑音更明显了:“大人真是爽快。那么,一万金币吧!”

    “一万……”莱佩泽眼前一黑。

    那可是一亿铜币!

    他哑声:“我拿不出那么多……”

    “哦,是吗?那请您不要着急,先听听我们的筹码。”对方语中的笑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胸有成竹的味道。

    莱佩泽莫名有点慌。

    对方慢条斯理地一句句说下去:“您表面上与自己的亲哥哥不合,因而投奔了多里安王子,但实际上,您一直是您哥哥的人,多里安王子被诓骗其中。”

    莱佩泽的额头开始沁出汗珠。

    “不仅如此,您还与您的哥哥一起设局诓骗了西尔维娅女亲王,演了一场戏,让她自愿将效忠于你们的黑暗法师伊戈纳修斯弄到了自己身边,浑然不知他是你们的眼线。”

    “还有什么呢?让我想想,哦——”慢条斯理的声音顿了一顿,“还有,你们还用黑暗法术弄了个‘王后’出来。”

    “如果这一切被多里安王子和西尔维娅女亲王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如果人们知道宰相与内政大臣都与黑暗法师暗中勾结,也一定很有意思吧?”

    “还有……如果国王陛下听闻自己的妻子这样被冒犯,又会怎么做呢?”

    “你……”莱佩泽完全慌了,他不明白这些深藏的事情为什么会被一伙绑匪探知,而且知道得如此之多。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大声质问,虽然手脚都被束缚,还是猛地站起来,想往声音的来处撞去。

    但不及触碰对方,他就被迎面击倒。

    数步之外,叶沐扯动嘴角,别开眼睛:好疼……!

    莱佩泽是被童叟无欺的“物理攻击”击倒的——多里安愤怒到忍无可忍,冲进去抬手就是一拳!

    现下莱佩泽栽倒在地,像个毛毛虫一样挣扎蛄蛹,多里安还想再揍他,亚伦扫了眼左右,便有两名警员上前将他强行拉开了。

    而后亚伦也走上前去,蹲身摘掉莱佩泽头上的麻袋,笑容满满:“大人,感谢您的配合。”

    “亚伦骑士长?!”莱佩泽眼中顿时充满愕色。

    紧接着他就注意到了多里安,多里安虽被两名警员拉着,还是奋力地想往前冲:“你这个混蛋!莱佩泽!”

    “王子殿下……”莱佩泽针脚打乱,忙要起身,“王子殿下,请听我解释!”

    “我想您不必解释了。”亚伦用力地拍了两下他的肩,继而看向珍娜,“接下来的事,就麻烦你了。”

    “乐意效劳。”珍娜笑笑,走过去一把将莱佩泽提起。

    “瑞娅女公爵……”莱佩泽恐慌地摇头,“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内政大臣!你们不能让我平白无故地失踪!你们这群叛徒……”

    “平白无故地失踪?”几步之外的叶沐笑了。

    莱佩泽这才发现,这位叛徒的首领也在这里。

    他顿时恐慌更甚,可这也改变不了什么,于是他只能看着叶沐一步步走近他,停下脚步时已不到半米距离。

    “放心,不会有人发现你失踪的。”叶沐风轻云淡地帮他整理着衣领,一时觉得自己这样颇有气势,一时又感觉好像挺像大反派的。

    然后她便顺着这种感觉,说了一句更像大反派的话:“因为天亮之前,我们就会送你回去——我的意思是,在天亮之前,你会把我们想知道的一切都说清楚的。”

    黑暗阴谋

    接下来的步骤叶沐没有参与, 因为“刑讯逼供”对她来说实在难以接受。虽然眼下局面特殊,她也只能做到默许这种事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但没办法亲自上手。

    不过, 她本来以为多里安会很乐意借此泄愤,没想到多里安对此也毫无兴致。

    他因为莱佩泽的两面三刀而大受打击,在抓到莱佩泽之后,叶沐就没再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因此当她发现这个人消失不见,就默认他是回了王城,结果却被夜班巡逻的警员告知:“多里安王子正在夜幕酒吧借酒消愁。”

    叶沐本身懒得搭理这事,但考虑到他万一耍酒疯可能会造成其他麻烦,她还是喊上以撒一起去了酒吧。

    这家刚开业不久的酒吧作为她拥有万贯家财之后的新业务,在装修的时候比最初的夜幕餐厅要讲究得多,不仅氛围感拉满, 还围绕一楼大厅设计了一圈包间,在晚上高峰期的时间段设有5000铜币/间的最低消费标准。

    叶沐到酒吧之后找服务生一问,多里安果然用了其中一个包间。她和以撒便径直往包间赶去,推开门便看到多里安萎靡不振地趴在桌子上, 右手还扶着酒杯。

    他们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无语, 接着并肩走向多里安,以撒本想直接启用【传送符】将他带回家,但走到身边听到他居然在哭。

    以撒迟疑了一下, 皱了皱眉,伸手拍他的肩:“多里安。”

    “别烦我!”多里安暴躁地挥开他的手, 犹自伏在桌上,口吻含混不清, “为什么……为什么啊!所有人都会离我而去!从来……从来没有人喜欢我,也没有人对我忠诚。”

    以撒正想说什么,但多里安的下一句话让他沉默了:“我就是想赢我哥哥一次……”

    叶沐挑了挑眉,听到多里安又呢喃着说:“莱佩泽……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

    “我以为至少他不会背叛我。”

    以撒一语不发地在他身边坐下来,没再和多里安说话,更没用【传送符】直接将他带走,而是点开包间里的面板,又点了几杯酒。

    酒吧的面板是他亲手设计的,自助下单自助结账,吧台收到订单后很快就将酒送了过来,叶沐这才发现他五花八门地点了一堆。

    叶沐失笑:“你要陪他喝吗?”

    以撒想了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当然不介意,他是你弟弟。”叶沐耸肩,态度坦诚,“但我也必须要说——我不喜欢这个人,也不会原谅他曾经说过的话。所以你如果要陪他喝酒,我就先回去了。另外——”她认真叮嘱,“千万别让他耍酒疯,更别和他一起耍酒疯,拜托了。”

    “放心。”以撒一哂,叶沐不再逗留,独自离开酒吧。

    再三思考之后,她去了趟度假村,敲开了卡德蒙小姐的房门。

    这位才华横溢的女士这几天的确在认认真真地发售她的新书,但对领主大人的深夜造访也并不意外。她打开门时睡眼惺忪,听完叶沐的自我介绍就立刻清醒了,连忙让开门请叶沐进屋。

    “谢谢。”叶沐颔了颔首,走进她的套房客厅。

    当卡德蒙小姐关t好房门转回身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领主大人正目光灼灼地打量她。

    她的神思下意识地一紧:“领主大人,有事么?”

    “有。”叶沐神色肃然,“听闻卡德蒙小姐是多里安王子的未婚妻,已经得到王室认可的那种,那么,我想卡德蒙小姐应该很了解王室吧?尤其是近几年的事,您或许比前王储知道得更加清楚。”

    卡德蒙小姐听她这样说,已然明白了她的来意,她不由多看了叶沐两眼,笑着摇头:“领主大人,我想我没有任何理由背叛王室、背叛我所爱的人。”

    “如果您将接下来的一切理解为背叛,那的确是这样。”叶沐平静地看着她,“但我想,您完全可以客观地重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卡德蒙笑吟吟地问:“要我怎么想呢?”

    “其实没有人说得清这场争端的输赢,不是吗?”叶沐坐到沙发上,双手搭着扶手,翘起二郎腿,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我们也都知道决出胜负后会发生什么——如果我输了,我的命就在王室手里;而如果王室输了,他们的命就在我手里——如果那一天到来,国王、您的未婚夫,包括我自己的男朋友,他们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卡德蒙脸上的笑意淡去了,默然半晌,点了下头:“是的。”

    “那么,您与其将今天的事情视作背叛,不如将其视作一笔交易吧。”叶沐微笑,“您将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如果我赢了,我保证您的未婚夫没有性命之忧。”

    卡德蒙立刻问:“那如果您输了呢,领主大人?”

    “那我保证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叶沐道,“我们之间没有私人恩怨,我没有道理毁掉你的幸福。”

    卡德蒙抿唇不语,整个房间都随之变得安静。

    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动了,这种心动来源于她对眼前这位领主的信任——虽然在她的认知里,任何手握权力的人都不会有多干净,但她同时也觉得,这位颇受平民好评的女领主的道德底线应该会高上一些,至少不会能做到信守承诺。

    更何况,就像叶沐说的——她们之间没有私人恩怨。

    片刻之间,卡德蒙低头沉吟着,叶沐只坐在那里看着她,给她足够的时间做出选择。

    很是过了一会儿,卡德蒙举步走向她,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定了定神,启唇道:“我要他自由。”

    叶沐一怔。

    卡德蒙说:“如果您取胜,您可以剥夺他的王室头衔、可以没收他的全部财产,但在保住性命之外,我要他自由,您不可以囚禁他。”

    “您答应这一点,我们才有的谈。”

    叶沐斟酌了一下,大方地点头:“可以。但前提是他足够安分——如果他企图对我的安全造成威胁,那我就不能做出任何承诺了。”

    “当然,那完全是另一码事。”卡德蒙哑笑。

    “好,那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叶沐松气,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信手点开一个空白面板,“现在,我的第一个问题——王室现在能招募到多少大法师?我指的是战斗力很强的那一种。”

    “如果您能告诉我他们的具体属性,那就更好了。”

    “……天啊,领主大人,您真的在让我犯下叛国的死罪!”卡德蒙扶住额头,苦笑不止,“让我想想……我还真见过他们,就在您宣战之后。”

    叶沐会心一笑,聚精会神地开始做笔记.

    度假村的酒店里,叶沐和卡德蒙畅谈一夜,直至晨光熹微之时才返回【奇亚娜城】。

    同一时间,以撒正搀扶着醉醺醺的多里安离开酒吧。

    城市边缘布满结界的地下室中,珍娜和切斯的审讯也结束了。

    作为顶尖贵族,他们在勾心斗角中长大,后来更在追随以撒的过程中经历过无数生死危机,虽然平日在领地待人都很和善,但两个人都有心狠手辣的一面。

    走出地下室的时候,他们的身上都沾着血,身后幽暗的台阶之下,内政大臣莱佩泽已然奄奄一息。

    但不会有人为他施救的。

    他身份显赫,突然失踪固然会在王城引起轩然大波,叶沐作为王城现阶段最大的敌人也必定会成为首要的怀疑对象,但王城至少没有证据确定是他们所为。

    而莱佩泽一旦回到王城,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无法让他隐瞒这里发生的事,说不好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所以,他必须死在这儿。

    珍娜平静地回身将房门上锁,这把看似平平无奇的铜锁是以撒亲手铸造的,被灌入了强大的魔法,整个王国也没有几个人能将它强行破拆。

    接着他们便要去向叶沐复命。随着时间推移,【奇亚娜城】早已今非昔比,面积发展得极大,从这里到城市中心足有几十公里距离,因此切斯想启用【传送符】尽快回去,珍娜却拦住了他。

    珍娜说:“我想走走。”

    切斯点点头,两个人并肩而行,切斯打量了珍娜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审讯过程让你不舒服吗?”

    “当然不是。”珍娜摇头,她略微笑了笑,目光望向湛蓝的天空,“我只是在想,这回领主大人有大麻烦了,别说胜负,就连生死都变得难料……”

    她顿了顿:“这让我心情有点复杂,唔……我都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忠于领主了。”

    ——曾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和切斯虽然在为叶沐工作,但在私心里,他们只效忠于以撒。

    叶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让他们折服的呢?

    不知道,似乎并没有一个明确的事件。叶沐更没有刻意地做过什么对手下们立威的事情,她只是一直在……

    一直在脚踏实地地做她“应该做的事情”。

    可现在——

    “你看看这里,看看【奇亚娜城】,看看这片领地。”珍娜深吸一口晨间的清新,“我真不想看到它毁于一旦,还有,呃……我还挺想看到叶沐当女王的。虽然有点脑补不出她当女王什么样,但总之一定比现在的国王要好。”

    “拿现在的国王和叶沐相比,你这可有点羞辱叶沐了。”切斯调侃道。

    可这种轻松也很快就从他脸上消失,他转而缓了口气:“但愿一切都能平安过去吧。”

    这番对话让两人之间弥漫出一种淡淡的哀伤,哀伤之中还有一点因大敌当前而生的悲壮。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点庆幸,为这正片土地、为所有人感到庆幸。

    ……因为他们想到以撒曾经做过另一种打算,可以用和平的方式将王权逐步移交到叶沐手中,但叶沐的突然宣战断绝了那种可能。

    因此,在叶沐刚宣战的那天,珍娜和切斯都对此十分遗憾,但因叶沐对这套计划毫不知情,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可现在看来,还好叶沐这样做了,否则,权力被和平地移交,西尔维娅也就不会因为180度的态度翻转引起他们的怀疑、继而暴露眼下耸人听闻的事实。

    那么,复活的那位“忒嘉拉”会造成多少影响,可就不好说了。

    珍娜用半个小时的散步平复了情绪,然后使用【传送符】,直接到达叶沐的家门外。

    同样一夜没睡的叶沐刚刚喝下【高级生命药剂】【高级体力药剂】和【高级魔力药剂】恢复精神,以撒则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见珍娜和切斯来了,叶沐屏息看过去,以撒也坐起身,不无紧张道:“怎么样?”

    即便打了一路的腹稿,珍娜在听到叶沐发问时还是忍不住地神情复杂了一下,口吻也变得小心:“领主大人……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叶沐失笑:“都要直接和权力巅峰的西尔维娅女亲王正面较量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珍娜却摇头道:“您恐怕不是要和西尔维娅女亲王正面较量。”

    叶沐:“?”

    珍娜:“是和整个黑暗法师界较量。”

    叶沐:“?!?!”

    毫不夸张地说,仅仅是这一句话就已经让叶沐懵住了,因为她完全不曾设想这个答案,而这个答案背后又隐藏了太多东西。

    以撒也倒吸冷气:“你认真的?”

    “嗯,我们都问清楚了。”珍娜走到沙发区坐下来,打算详细讲述经过,叶沐勉强回过神,打开面板:“稍等,我先喊亚伦过来。”

    珍娜点点头,暂时止住话音。

    消息发出去不过片刻,亚伦就到了,同来的却还有多里安。他们并不是t结伴而来,只是恰好一起出现在门口。

    是以撒去开的门,亚伦随口与他道了声“早”就直接进了屋,多里安止步在门口,脸色难看。

    叶沐从客厅中远远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会。

    但多里安主动看向她:“领主大人……”他的醉意其实还没褪去,整个人都浸透在一种浓重的酒味里,脸色显得异常憔悴,声音更是醉醺醺的,“我想知道……莱佩泽说什么了?”

    叶沐沉吟了一下,直言道:“请进吧,我们正要谈这件事。”

    珍娜一愣,诧异道:“您确定吗,领主大人?”

    ——和以撒一直以来的政敌谈论这种“高级机密”?

    叶沐平静地点头:“如果事情真像你们说的那样,让他知道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那意味着这不在是她与王室之间的争端,而是“光明”与“黑暗”之间的争端了。

    ——多里安虽然属于王室,但显然不属于“黑暗”的那一方吧?

    珍娜听她这样说,觉得也对,便不再反对。多里安步入客厅,宿醉让他现在根本走不了直线,刚走到沙发前就无力地栽下去,险些砸到好好坐在那儿的以撒和切斯。

    以撒和切斯顿时都一脸嫌弃,切斯皱着眉,挪去了右侧空着的单人位上,以撒则往左走了几步,和叶沐坐到了一起。

    珍娜也坐下来,沉肃地缓缓讲起昨夜探知的一切。

    用珍娜的话说,莱佩泽并不是个硬骨头的人,但总归有点脑子。所以昨晚在他们开始审讯的最初,莱佩泽只将这些都归咎于政治斗争,说是多洛里尔想借此干掉西尔维娅,以便掌控大权。

    至于他和多洛里尔的兄弟关系——这部分就显得多里安很可怜了,因为莱佩泽和多洛里尔的兄弟不睦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只是为了蒙骗西尔维娅在做铺垫。

    多里安别说被莱佩泽看做朋友或兄弟,在这整个阴谋中他甚至连一个“阶段性目标”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个让这场戏显得更真实的“道具”。

    珍娜讲到这部分的时候,多里安忍不住借着醉意嚎啕大哭,连叶沐都没忍心让他闭嘴。

    然后,审讯的转折发生在这部分之后,出于某种谨慎,切斯问莱佩泽:“多洛里尔是如何联络到的伊戈纳修斯?”

    莱佩泽的神色倏然一变,虽然只是一秒的变化,但珍娜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机警起来,揪住这个问题追根问底,莱佩泽在酷刑之下倒也很快就开始回答问题了,却因此暴露出了更多疑点。

    比如,莱佩泽说多洛里尔是几年前通过骑士团拐弯抹角联系上的这位黑暗法师,并且在王城集市旁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完成了第一次会面。

    ——但根据警局前两天追查到的线索,伊戈纳修斯早就和多洛里尔有了断断续续的联系,至少可以追溯到二十几年前,那是多洛里尔还没进入王城、更没有担任宰相的时候。

    比如,莱佩泽说多洛里尔和伊戈纳修斯向来是单线联系,他没见过伊戈纳修斯,多洛里尔也不认识其他黑暗法师。

    ——但亚伦有确切的证据表明,这兄弟两个认识的“黑暗法师朋友”远不止伊戈纳修斯一人,只是说不好和这一系列事情有没有关联而已。

    再比如,莱佩泽坚称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让西尔维娅自己对黑暗魔法产生兴趣,继而堕入其中,最终因惨遭曝光身败名裂,至于西尔维娅会长久地雇佣伊戈纳修斯以求复活忒嘉拉,自己却毫无学习黑暗魔法的念头,这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忒嘉拉复活之后会力劝西尔维娅与叶沐为敌,更是他们没有准备的。

    ——很显然,莱佩泽认为这是个足以推卸责任的高明谎言,但在珍娜和切斯看来,这不仅不能推卸责任,而且还很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忒嘉拉”在做什么?根据多里安抓住的破绽来看,那恐怕根本就不是“忒嘉拉”,是被别人操控的!

    这些疑点让珍娜和切斯不得不对莱佩泽动用一些心狠手辣的“小技巧”,在持续的折磨之后,莱佩泽终于吞吞吐吐地道出了一切。

    他承认,多洛里尔的确是早就与伊戈纳修斯有联系的,也承认,他们兄弟早就结识了大量的黑暗法师,而且全部来自于“那个世界”的上流社会,每一个都手握重权。

    至于“忒嘉拉”,也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们知道西尔维娅女亲王手握重权且铁面无私,这位故去的旧友可以说是她此生唯一的软肋,只要有她在西尔维娅身边,他们想做什么都会很简单。

    莱佩泽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复活的魔法,那其实是傀儡术。”

    傀儡术早已是一种众所周知的黑暗魔法,他们只是为它换了个壳子、编造了一些神乎其神的故事就骗过了所有人——包括那位思念妻子的伯爵、参与宴会的所有贵族,以及高高在上的西尔维娅。

    而如此大费周章的一场大戏,显然并不会是只冲着西尔维娅去的。切斯和珍娜刚开始的预想是多洛里尔想夺取王权,可莱佩泽最后招供的事实远比这更要可怕。

    珍娜说:“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黑暗法师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他们会在修炼到一定程度后归隐,在那个更适合他们的世界继续生活。但事实上……唔,或许曾经确实是那样的吧,但随着时间推移,黑暗法师们开始不满足了,其中一部分人开始怀念人间的繁花,更有一部分人觉得,以他们的强大完全可以将两个世界一起统治,没必要躲躲藏藏。”

    所以现在,他们开始动手了。

    经过数年的安排,他们将合适的人选推上了宰相的位子,又用感情拿捏住大权在握的女亲王。

    按他们的计划,“忒嘉拉”会逐步蛊惑西尔维娅,让她释放一直被压制的黑暗力量。那些黑暗力量与黑暗法师的魔力是异曲同工的,当它们充斥这个世界,世上让黑暗法师所惧怕的阳光、清风都会消失不见,他们就有了大肆进攻的契机。

    而让“忒嘉拉”说服西尔维娅对付叶沐,只是这套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服从性测试。”叶沐给这“一小步”安了一个精准的名字,“或者说,温水煮青蛙。西尔维娅答应了这件事,就更容易答应下一件。”

    从这个角度看,这些早已远离“人间”的黑暗法师倒还挺懂人性的。

    她说罢,凝神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的确有大麻烦了。”

    ……在此之前,她可真没想过要和“另一个世界”的大反派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