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说清楚
靳无宴就这么看着她, 一言不发,千头万绪藏在漠然的表情下,看上去显得十分的狠心绝情。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像是在静默对峙。
“飞若……”柳条儿掀开大帐兴冲冲跑进来, 默了默,哗一下,拉回去, 后退。
外头的人听到响动,看过去。
柳条儿觉得丢脸,装作研究大帐的纹理, 又抠自己的手指甲。虽然她平时表现的张牙舞爪,对靳无宴没有尊卑之分的样子,那是她敏锐的知道, 什么时候可以惹什么时候不该惹。
譬如现在,靳无宴会揍人, 绝对会。
蒯宗平朝景鹏使了个眼色, 景鹏装看不见, 他现在地位不保, 不敢得罪和海桃关系亲近的任何人, 划重点,任何人。
蒯宗平抽出侍卫背在身上的长弓,套住柳条儿, 一拉。
柳条儿踉跄往后,瞪他一眼, 无声发怒。
蒯宗平扔回弓, 双手抱胸, 守在大帐前。
大帐被掀开,靳无晏脚步匆匆, 又站住,“三个月。三个月后不管你什么想法,我都会来找你。”
人马顷刻点齐,靳无晏说走就走,将蒯宗平和景鹏留下,叫到一边,吩咐了一些事。又单独和李若愚、小丽花聊了。
景鹏满脸喜滋滋,海桃怀孕了,现在要他离开海桃,他也别想安生了。蒯宗平是都指挥使,从来都是护卫皇城安全,或是随军打仗,这还是第一次护卫梁飞若,心里感到意外。又忍不住想劝,“陛下,年关将至……”又见靳无晏蹙了眉心,解不开的愁绪,拱手道:“属下遵命。”
远处的白,遥至天际,天气暗沉,云层压着地面,无端叫人压抑惆怅。靳无晏上马,回了两次头,都不见大帐有人出来。
小丽花用胳膊拐了一下师兄,说:“怪可怜的,都快哭了。”
顶天立地的男人,平时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硬模样,偶尔流露出一点脆弱,最动人心。
李若愚踢了踢冻得冰凉的脚,垮了肩头,站没站相:“这世上最不值得相信的就是帝王的眼泪,你见过哪朝哪代的帝王都只有一个女人?”
这么一说小丽花对靳无晏的好感大打折扣,“是哦。”
直到人消失在天际尽头,梁飞若才从大帐内出来。靳无晏并未带多少人走,武艺高强会伺候人的都留下来了。
靳无晏走了,梁飞若反而没那么着急走了。
原地休整一.夜,梁飞若频频命令海桃做事,端茶倒水,反倒是对李若愚和小丽花十分的客气熟络。
引得景鹏数次张口语言,又被海桃一个眼神瞪住。
终于,柳条儿先忍不住了,忽然将手中的碗砸向了小丽花。后者闪身避开,那碗直直砸向梁飞若被她反手握住。柳条儿一手撑地,飞踢过去,梁飞若以同样的姿势相护。
柳条儿在良妃若出手的时候,力已卸了一半,直挺挺摔在地上,砸起一片雪尘。
护卫们起先还有些犹豫,蒯宗平先起身,剑未出鞘,横在她身前,其他人也不再犹豫,纷纷拔剑,剑指柳条儿。
蒯宗平一愣。
小丽花大感意外,瞪眼张嘴。
柳条儿心中有火,又不愿朝梁飞若发,原地一转,一脚踹上蒯宗平的腿,“忘恩负义的东西!忘了之前我是怎么帮你的!你说你不打女人,我不是女人?”
侍卫急急忙忙收了剑,都去看蒯宗平的笑话。
这很难得。
蒯宗平阎罗长相,十分生气:“你这女人,休要胡搅蛮缠!”
“你这头顶绿毛的乌龟王八蛋!哎,你们知道吗?他就是个怂包窝囊废,屋里头的女人私通……哎呀!你还真打!”
蒯宗平提剑杵了下柳条儿,阻止她揭他伤疤。也没注意准头,不巧戳到她胸了。那滋味十分的不好受。
柳条儿痛的龇牙咧嘴的揉胸,动作毫不避讳。
海桃十分理解这种痛,就要过去安慰。
蒯宗平看着她的动作,阎罗王的脸也成了红关公,目光躲闪,又恶狠狠的瞪四周的护卫。
海桃母老虎上身,扑上来就打。蒯宗平不愿与她缠斗拔腿就跑,谁知握在手中的剑被柳条儿抽出,举起就杀:“蒯宗平你个老王八,哪儿不戳你戳老娘的胸,老娘非断了你的子孙根不可!”
梁飞若因为刚醒来那会,正同靳无晏亲密,突然想起,不由自主红了耳根,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炭火。
小丽花哈哈大笑,一骨碌爬起,看热闹不嫌事大,为柳条儿加油助威去了。
海桃起了下身,被景鹏拉住。彼此都明白对方想做什么。海桃用目光点了下他,景鹏乖乖松手,目露担忧。
海桃站到梁飞若身边,轻声道:“若若,能聊聊吗?”
梁飞若看向她,茫然片刻,点了点头。
二人一同回了帐篷内。
景鹏面露担心,几次想过去,摇摆不定。李若愚看见了,笑着说:“你们王后是个喜欢折腾人脾性恶劣之人?”
景鹏拉了脸,“你胡说什么!”
李若愚:“那你在担心什么?”
景鹏恍然,心中生出愧疚之意,默然不语。
*
“若若,你是担心我怀了身孕,不便与你们同行,才故意使唤我,让我生气,好让我自觉离开,是吗?”海桃想握住她的手,忍住了,站在一个让人感到安全的距离,轻声询问。
梁飞若微微睁大了眼,面露犹疑,“我……”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做,可她确实这样做了,而她的目的也真的像海桃说的这样。
海桃:“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要什么,心里什么打算,有什么困惑,都可以坐下来慢慢说,明明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为什么非得通过伤害彼此的方式达到目的?有什么想法,你可以和我说,如果能彼此理解便是友人,同你争执不下,与你的意愿相悖,让你难受,那也不值得你为她废这番心思,最后除了感动了自己,让自己困在复杂的情绪里,什么也不是。”
梁飞若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道理她都懂,也认可。
“这些话都是你曾经和我说的。你现在这样的做法,就是我曾经对你的态度,”海桃往前挪了一步,很轻的笑了下,“不过你学的不像。我当初可比这恶劣多了。”
“我以前是个很坏的人,也是个极度别扭的人,是你一次又一次的宽容我,接纳我,教我如何活的像个人,让我学会信任和爱,我现在觉得活着真好,若若。”她抬起头,火光中,眼里盈满了泪。
梁飞若心中一片茫然,茫然滋生了恐惧,“我……”
海桃并不着急,静静的看着她。
大帐外,柳条儿骂骂咧咧的回来,手里的剑不见了,变成了一只黑底长靴,离得火堆近了,没看见梁飞若和海桃。
景鹏朝她打了手势。
柳条儿愣在原地,一时忘记将靴子捡回来是要扔火堆,被鬼鬼祟祟追回来的蒯宗平一把抢回去。
小丽花追在最后,“啊呀”了一声,可惜的很。
有人笑出了声。
柳条儿蹲坐在地,望着大帐的方向,闷闷不乐。
小丽花戳她,“你真没用,怎么不一把火烧了?”
柳条儿忽然扭过头,恶狠狠将李若愚一瞪,又站起身往他那去。
李若愚顿觉危险,往后退去:“好汉,有话好好说!”
蒯宗平穿上鞋子,拍了拍身上的雪,目光追着二人看去。
他的副手东乐看他一身狼狈,十分不解,“老大,你武功什么时候退步成这样了?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蒯宗平:“就她也配叫女人?”
东乐循着火光看去,“我娘说,胖点的女人好,身子骨结实,易生养。”东乐岁数小,并不懂女人,他只是陈述他娘同他讲过的话,心思纯粹。
蒯宗平恼了,“你小子懂什么女人!”
景鹏想起过往,忽地一乐:“高大壮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女人,你们争论这个毫无意义。”
蒯宗平睇了景鹏一眼,挺耐人寻味的。景鹏还没回过神,蒯宗平又道:“还不去帮忙?打死了,谁带我们去荒部?”
另一边,柳条儿将李若愚按在地上,骑他腰上,扯他头发,“你小子竟然敢给若若大宝贝下蛊,弄死你都是活该!”
小丽花站在边上跺脚,“师兄,你这个大怂蛋!你怎么这么没用啊!”
景鹏拱火道:“不怪你师兄,她只是看上去像个女人,其实是个男人!”
“啊?”小丽花面露犹豫:“男不男女不女,你快住手!不然我也动手了!”
她抽出腰间小笛正要召出蛊虫,忽然一声响亮的号角声响起。
众人被打断,纷纷看过来。
梁飞若手里握着牛角号,一脸无奈,“都几点了,早点睡,明天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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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应该是很迟了,李若愚都睡着了,又被人踹醒。他心里憋着火,撑着上半身坐起来,眼前黑影一晃,差点砸到他的脸,本能的单手接过,脾气一下子爆了,“你他娘的有病吧?半夜不睡……”余下的话在看清手里的东西后,戛然而止。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李若愚当即呆住。
“陛下说,你想要就给你,只要你不耍心眼,治好王后,想要什么都好说。”景鹏手里端着油灯,不同和海桃在一起的傻气,现在看去压迫感极强,仿佛随时都会动手割断人喉咙。
偏李若愚贱的很,就喜欢在死亡线上反复横跳,“那我想要大衍宫,燕王给吗?”
剑光一闪,漆黑一片,只是一瞬,冰凉的剑抵住他的喉咙,有些刺痛,应是割破了皮。
李若愚心脏狂跳,感觉没出错,景鹏真的会杀了他。
“收了东西,做好你的事,胆敢伤害王后分毫,必叫你和你师妹生不如死!”
李若愚:“晓得,晓得,燕王的话我记住了。”
景鹏又往他手里塞了一物,起身离开。
李若愚心中不解:“你们怎么知道我藏玉玺的地方?”
他自认藏的紧,不可能有谁发现。
景鹏:“那是赝品。”
李若愚:“啊?”又摩挲着要拿火折子看手里的玉玺。
“你手里的才是真品。”景鹏没有再说多余的话,转身离开。
李若愚看清手里的断笛是师妹的物件,这是威胁的意思了。
又摸了摸玉玺,呆愣了好一会,将玉玺往空中一抛,忽地笑了。
第52章 老王八
次日醒来, 倒是个好天,天空放晴,很高, 很蓝。人心也跟着舒畅起来。
梁飞若拉了拉海桃的手,“好好养身体,等我回来。”
海桃顺势将她抱住, “等你回来给孩子取名字。”
像是一对难舍难分的夫妻。景鹏站边上,笑的见牙不见眼,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妻子没有任性, 愿意听话的回去养胎,他感谢梁飞若都还来不及。况且都这么多年了,他早就习惯了海桃心里, 梁飞若第一,他第二。等孩子出世, 他的地位还要往后挪。
梁飞若面上带笑, 拍了拍海桃的肩, 眼睛不经意扫到景鹏, 突兀的冷了脸。
景鹏愣住。
她也跟着愣住了。意识到什么, 又扯开嘴角朝景鹏笑了笑,眼中有挣扎之色。
景鹏心有所感,朝吊儿郎当的李若愚扫去一眼。站他边上的小丽花一直嘀嘀咕咕:“怎么就丢了呢?昨晚还好好的挂在我腰上。师兄, 是不是你拿了?”
蒯宗平嘱托景鹏和海桃回去帮忙照看他的小闺女。海桃答应他,回去后就将小囡囡接去她家, 一起过年。
柳条儿站在边上, 笑的一脸故事, “人有亲生爹妈……”
“高大壮!”蒯宗平突然暴喝出声,将一众人等都吓了一跳。
柳条儿气势比他还嚣张:“喊你娘呢!”
景鹏搂住海桃的肩, 满心幽怨:“指挥使,你吓着我家娃儿了。”
梁飞若目光点了下柳条儿,“要不,你也回平乐吧。”
柳条儿攥住梁飞若的袖子:“你怎么亲疏远近不分啊。让他走!我护着你。”
景鹏向蒯宗平保证:“我把海桃安顿好了就回来。”又挤眉弄眼的让他且忍忍,要是柳条儿也走了,海桃是无论如何都会留下来陪梁飞若的。
“你不必回来,你替我照看好靳无晏。”梁飞若这话完全是脱口而出。
说完后,所有人都看向她。
景鹏面露惊喜:“王后,您都想起来了?”
梁飞若心情复杂。她昨天才和靳无晏吵过,严正表明自己早就厌倦了,不爱了,可冲口而出的这句话分明是真切的关心。
“属下一定将话带到。”景鹏热切的说。他比谁都希望主子们好好的。
帐篷和临时搭建的灶台都没拆,留给了当地的村民。
道过别后,众人轻装简行,分成两路。
大部队赶往李若愚和小丽花师父所在的醉新乡。
小丽花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说:“我可不敢保证我师父就在醉新乡,白跑一趟,你们可别赖我!”
蒯宗平和柳条儿难得达成一致,同时朝小丽花发脾气。
“岂有此理!”
“你耍我们玩呢!”
小丽花委委屈屈:“师兄,他们欺负我!”
李若愚骑在马上,双手被缚,握住马鞍,缰绳由东乐牵着。闻言举了举手,示意自己是阶下囚,求错人了。
小丽花眼珠子一转,冲梁飞若撒娇:“嫂子,你看他们……”
蒯宗平没忍住刀出鞘。柳条儿抬脚踩着他的手将刀按回去,笑的不怀好意,反正梁飞若不嫁她,嫁谁都一样。但是可以恶心到靳无宴,她也绝不放过。让他也尝尝自己这些年的苦,她很乐意。
梁飞若坐在马车内,支着一条胳膊,也没管他们。
之前同海桃依依惜别,难舍难分的样子,非她心中所愿。她的意识深处像是有一张巨口,吞噬着她过往记忆的点点滴滴。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感情也在被剥离。好像这世上已没有她在乎的人,也没有她在乎的事。因为感情稀薄,反而能更好的演绎感情,做出别人期待的样子。
到下一个城镇歇脚的时候,她买了炭笔和一本空白小册子。
回到客栈休息的时候,忽然间愣住了,一时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就这么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小丽花和李若愚原本还被护卫看管着,咿咿呀呀的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怎么了?”
梁飞若忽然转头,看向李若愚,冲他小跑过去。小丽花敏捷的挡在二人中间,“打住,打住,你不是喜欢他,也跟他一点不熟,是你体内的情蛊在作怪。”
“你又是谁?”梁飞若突然出手,小丽花抬手格挡,岂料她拳风钢劲,小丽花不敌,轻易被打退,撞上后方的李若愚。师兄妹俩个本就武功稀松平常,一个轻功好,擅逃命。一个会蛊术。
可巧,燕王手底下能人辈出,一个封了李若愚的身上几处大穴,叫他内里瘀滞,无法运功,还绑了手。另一个被毁了催蛊骨笛,又将她浑身上下藏起来的蛊虫都给放跑了。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柳条儿从远处跑来,到了近前,面露疑惑:“为什么打起来?”
“抢男人!”小丽花双手叉腰,气哼哼的转头又将李若愚胳膊抱住:“师兄是我的!”
侍卫们悉数怒目圆瞪,想大声反驳什么,可尊卑有别,君王的私事又轮不到他们说什么。都指挥使不在,全都看向柳条儿。
柳条儿轻蔑的目光直往李若愚下三路瞧:“我对细腊肠不感兴趣!”
四周一静。
“什么细腊肠粗腊肠?你在说什么鬼话!”小丽花一脸天真。
李若愚不干了,“污蔑!你这纯粹就是嫉妒污蔑!”
梁飞若默默转身,回屋,关门。
柳条儿呵一声:“老子亲眼所见,你搁小树林撒尿的时候老子就在边上,才多大年纪,风一吹就顺腿淋。”
侍卫们齐齐变了脸色,胯.下一紧。
蒯宗平从外头回来,刚巧听了一耳朵污言秽语。
小丽花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指着一脸阴沉的蒯宗平,天真烂漫道:“那他呢?细腊肠还是粗腊肠?”
侍卫:“!!!”好一招祸水东引。
柳条儿:“反正比你师兄粗!”
“高大壮!”蒯宗平暴起杀人,刀光剑影,众人抱头鼠窜,崩塌断裂之声不绝于耳。
柳条儿是连滚带爬的躲进梁飞若屋内的,蒯宗平再是暴怒,也不敢在王后屋内造次。只气的撂下狠话,“你死定了。”
柳条儿一身狼狈,头发都被削掉了半截,仍不服输,冲到窗口喊:“蒯宗平你丫得就不是男人!生个丫头还不是自己亲生的!辛辛苦苦拉扯大,人亲娘一来就要跟人走,你说你失不失败,可不可怜?”
“咔嚓!”窗户被劈掉半扇,要不是柳条儿躲得快,脑壳都要被斩掉了。
“夫人恕罪!惊扰夫人,属下罪该万死!”蒯宗平发泄完怒气,单膝跪地请罪。
柳条儿仰面摔在地上,腿都是软的。这鳖孙,跟她来真的!
梁飞若不得不打圆场:“没事了,蒯统领,你先下去吧。”
柳条儿扑出去喊打喊杀,被梁飞若从她身后抱住,“你消停点。”
柳条儿整个的一激灵,身子都软了,回过身抱她,“若若宝贝儿,还是你疼我。”还想亲她。
梁飞若手掌撑着她的肩,“我不喜欢女人,你走开。”
柳条儿被戳到了痛处,期期艾艾的松了手,一眼扫到桌上搁的本子和炭笔,立刻猜出她心中所想,拿起就写。嘴里碎碎念:“你之前写的呢?落在家里了?”
梁飞若看过去。
高大壮,梁飞若此生〇艾,〇〇尽一生象手之人,不〇不〇,不分不〇……
二十几个字,不是圈就是错别字。神奇的是,她竟然看懂了。
……此生挚爱,愿倾尽一生相守之人,不离不弃,不分不离。
柳条儿写完后美滋滋,还在边上作了个小相,画技意外的好。
身材高大挺拔,眉目硬挺,肌肉结实。寥寥数笔,一豪侠壮汉形象跃然纸上。
“你画蒯指挥使做什么?”梁飞若真诚发问。
柳条儿面上一僵,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我画的是我,是我自己啊!”
梁飞若可不敢刺激她,迎合道:“果然是你,方才是我眼拙了。”
柳条儿看一眼梁飞若,露出遗憾的表情,“我若是男身,定然是这般伟岸的男子,也就没靳无宴什么事了。”
“高大壮,你为什么总是和蒯宗平过不去?尤其是最近,你太针对他了。”梁飞若依着她的肩头发问。
柳条儿因为“高大壮”这个名字愣了下,眼神变了变,又见她挨着自己肩头,表情都柔和了,“老子也不是非要跟他过不去,只是看不惯他。”
“打从第一眼,老子就觉得他那身板模样本领该是老子的。一定是投胎的时候,我俩搞错了。才让我错投成了女胎。老子要是个真男子,一定会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无可能给人当狗。”
梁飞若:“狗?”
“他不就是靳无宴的一条狗嘛。”
“靳无宴和我抢你,我和这主仆俩个不共戴天!”
梁飞若心里头没有实感,却又愿意听她多说。像是隔着一层,隐约有些印象,落不到实处。
“后来听说蒯宗平一个老男人带着个小闺女生活,我想到了我爹,心里就没那么厌恶他了。老鳏夫带个没娘的女娃,也挺不容易的。”
梁飞若:“嗯嗯,确实。”
“吼!前段时间我才晓得,蒯宗平就是个怂种软蛋,你晓得吧?他那小闺女竟然是他在外头打仗的时候他媳妇跟野男人生的。就这他还能忍?奸夫□□跑掉了,留下个不足月的小闺女。小杂种扔了喂狼都不解恨,他居然还养着。有毛病吧?他就是纯纯的乌龟王八蛋!”
“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拔大,孬树结不出好果,被虔婆子三言两语的一哄骗,居然就跟虔婆子好了,忘恩负义的小东西还怪老王八没时间陪她,经常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好寂寞。狗东西也不想想,没她养父她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一屋子的婆子丫鬟伺候她一个人,虽没有山珍海味,却也衣食不愁,养的娇气。她还不知足,凭什么?那虔婆子也是好笑,野男人不要她了,又回过头求原谅,死缠烂打。”
“她就是算准了老王八舍不得孩子,还拿孩子要挟上了?说什么她也不要什么正经名分,只让她在府里当个姨娘,养大孩子她就知足了。你说这人是不是太有意思了?她凭什么啊?更让人气炸的是什么你知道吗?老王八他居然同意了!他同意了!”
“老王八迟早死在臭丫头手里。”最后这一声仿佛是从嗓子眼里说出来的,暗哑艰涩。
梁飞若转过脸,抬手抱了抱她的头送到自己的肩窝,轻拍。
屋外寂静无声,一道黑影闪过,仿佛是错觉,不留痕迹。
第53章 古大师
寒风呼啸, 夜里开始降温。
隆冬已至,白日里路上已少见行人赶路,该回家过年的早就到家了。
村镇里反而热闹起来, 杀鸡宰羊,热热闹闹,准备迎接新年。
入了夜, 一切归于寂静,寂寥空旷,人心都跟着无处安放了。
巷口的一家酒馆, 黄色陈旧的酒旗结了冰冻成褶皱的硬布块。本该早就歇业。奈何客人给的银两实在多,照旧点了灯。十几坛的烧刀子酒,摆成一圈。
客人也不为难他, 让他自去歇息了。
店家起先还撑着,后来实在受不住困和冷, 打了声招呼自去后堂眯一会。
男人眯着眼, 本是一副酒醉不醒的模样, 某个瞬间, 手背青筋紧绷, 握住桌上的刀柄,猛兽般的眸子犀利如刀。
“原来蒯指挥使在这喝闷酒呢。”来人轻声一笑,清丽的面庞唇色红艳。
蒯宗平一惊, 收回视线,起身行礼。
梁飞若一只手撑着窗口, 一跃进了屋内, 端坐在对面, 自行斟了一碗酒给自己。
“寒冬腊梅,指挥使好雅兴呀。”
屋外一株歪脖子红梅, 花骨朵都被调皮的孩子打落了,零星的几个开在枝头,孤孤单单,实在称不上美景雅兴。
梁飞若仰脖喝了一碗,一只手朝蒯宗平挥了挥,“快坐下,指挥使不必如此拘谨。啧,好辣。”又望向空荡荡的桌面,“有酒无菜,伤身呐。”
蒯宗平一直绷的笔直,“属下这就喊店家起来做菜。”
梁飞若轻声叫住他:“人都已经睡下了,又何必再扰人清梦。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些什么。”边走边说:“指挥使可有什么想吃的?”
她走的很快。
蒯宗平拿起油灯,紧随其后,追上她,心中复杂难安。
刚到厨房站定,梁飞若手里抱着一盆饼,笑眯眯道:“指挥使好口福,一大盆羊肉饼呢,不过都凉了,冻硬了。无妨,加热一下就能吃了。”
蒯宗平想说自己不饿,又怀疑是梁飞若自己想吃,迟疑着该开口阻拦还是伸手帮忙,又不知该如何下手,梁飞若已解了披风摞他手上,“等我一下,很快。”
梁飞若熟练的生火,锅里淋油,加热。一个人锅前灶后,竟也游刃有余,丝毫不显慌乱。
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段日子二人同行,虽一路争吵互相看不顺眼,但每到饭点,那人都能化腐朽为神奇。相比较之下,蒯宗平就是猪狗刨食,管饱就行。
“柳条儿的爹在当土匪之前曾想当一名厨子。”
蒯宗平抬头,不明白梁飞若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所以柳条儿的手艺很好。我和海桃的厨艺都是跟她学的。不过她现在不轻易下厨了,有机会你一定要尝尝。”
蒯宗平心说,那他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她宁愿喂狗都不会给他一口吃的。同行的路上,她就是这么做的。
烧饼很快烙好。
蒯宗平终于有可以帮上忙的地方了,举着编筐盛饼,小心翼翼。
对于让王后亲自下厨这种事,蒯宗平心里惶恐难安,分不出心思思量其他。
二人重新坐回窗口,罩了灯罩的油灯忽明忽暗,梁飞若抬手关了窗,又看向蒯宗平,笑了笑:“有些冷。”
蒯宗平浑身紧绷,不敢落座。
梁飞若又指了指对面:“指挥使常年在平乐,同我没什么接触。都城的贵族都怎么评价我的?”
蒯宗平坚持尊卑有别,依旧站着,笔挺的像座木雕。
梁飞若捏起一张饼吃了起来,自在悠闲的模样,“都城的人肯定说梁飞若此人不知廉耻,痴缠王上……”
“王后!”蒯宗平惊声打断她,“陛下同娘娘两情相悦,便没有不知廉耻,纠缠下作一说。”
梁飞若挑眉:“下作?”
蒯宗平哐当单膝跪地,心里懊恼不已。他不止一次的听人背后议论过,一紧张就顺嘴说了出来。这世上永远不缺嫉妒癫狂的人,嫉恨别人得到的,却永看不见旁人的付出。
“谁说的,你告诉我,我让靳无晏割了他们的舌头。”
蒯宗平手心出了汗,“臣……”说这些话的人也许只是单纯的痴恋陛下,也许想通过结亲稳固地位,只是这么些年陛下身边只有一个梁飞若,旁人根本插不进来。虽未成婚却一直以正室自居。惹恼了不少人。
梁飞若捏着饼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率真活泼。
蒯宗平这才意识到她在跟自己开玩笑,捏了一把手心的汗,表情无奈。
“你太紧张了,快坐下,刚热的羊肉饼又快凉了。味道差了点意思,柳条儿的大葱羊肉饼烙的才好吃来,这么大一个,我一口气能吃三个。”
蒯宗平到底还是坐下了,侧着身子。方才心里有事只顾着喝酒,这会儿饼香入鼻,才觉腹中饥饿。顺手拿了一块吃了。
“你说靳无晏是爱我多一些还是爱他的江山更多一些?”
蒯宗平实难下咽。
梁飞若抬手给他斟了一碗酒,蒯宗平赶紧双手举碗接过,只觉得先头喝下肚的酒全醒了。
他私心里认为一国之君定是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这是毋庸置疑的。身为一国之母问出这样的话就显得小家子气了,这就跟寻常妇人刁难丈夫,问我和你老娘一起掉水里你救谁一样,任性无理。
“娘娘若是好了,该尽早起程回平乐。年底事务繁多,还要仰仗娘娘协理陛下主持大局。”蒯宗平不自觉给自己扣了个直臣的帽子。暗道,王后到底还是岁数轻了些,还在追求些情情爱爱的虚妄之事。陛下需要的是贤内助,幼稚和任性只会坏事。
梁飞若自嘲一笑,拿起碗,一干二净。她本意不是来说自己的事,不知不觉……
蒯宗平拱手劝谏:“娘娘,天寒夜冻……”
梁飞若:“柳条儿不是她爹亲生的。”
蒯宗平顿住。柳条儿时常将她爹挂在嘴边,看她态度可不像是抱养的。转念一想也正常,战乱年年,当父母的没了儿女的,孩子没了爹娘的,妻子没了丈夫的。七拼八凑,成了一个家,乱世抱团求生。
梁飞若看他,态度郑重:“她娘是她爹的原配。她没骂你女儿的意思,她骂的是她自己。”
蒯宗平:“……”
梁飞若:“柳条儿的爹因为救她而死。是她亲娘害的,她亲爹亲娘是官府的人。”
“柳条儿心里一直过不去这道槛。所以才会针对你。”
蒯宗平:“……”
梁飞若:“你别生她的气。”
蒯宗平一时心情复杂难言,见梁飞若目光灼灼,说道:“我没生她的气。”
梁飞若:“你今天差点杀了她。杀意很重。”
蒯宗平一时无言。他那会儿确实生气了。奇耻大辱被她大剌剌的说出来,他是不打女人,可没说过不杀女人。
分明之前二人都默契的达成一致了,她自己主动保证了,将这事憋回肚子里谁也不说。
言而无信,屡次三番试探他的底线。
梁飞若将面前的烙饼往他跟前推了推,“今日找你来,只是希望将来若是柳条儿再撩虎须。蒯指挥使能放过她一马。看在她和囡囡同样的身世上。”
梁飞若重新穿戴好披风,推开窗。
“对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柳条儿旁的人都不招惹,偏生喜欢找你的麻烦?”
蒯宗平想过,也被人取笑过,不过他没当真。梁飞若突然提起,想起柳条儿,蒯宗平的心莫名动了下。
“因为你像她爹,除了不会做饭这点。”
蒯宗平:“……”
*
白雪覆盖,长街尽头,一人佝偻着身子,身穿和这雪色几乎融为一体的白色麻布,从兜帽里露出几缕发也是纯白的雪色。声音倒不似他的外表苍老。
“聊完了?”
梁飞若漫步上前:“聊完了。”
老者似乎很不耐烦:“要不是师弟说过将来遇到脑内有蛊的傻姑娘可以帮她看一看还有没有得救,我根本不会停下来等你这么久。”
梁飞若温柔一笑:“谢谢。”
老者将她引入一间僻静荒凉的宅子,取出一盏似是萤虫照明的灯具放在破烂的桌上。
梁飞若好奇的走过去,放在眼下看:“真稀奇,都是冬天了,还有萤火虫。”
“放下!”老者不客气道:“如果你不想被蛊惑的话。”
“夜眠虫,你们蛊师自己炼制的照明虫。”梁飞若支着一只手撑着侧脸,照旧望着灯具,“你这满屋子的残破不堪,也没有别处好看的。”
老者冷哼一声:“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看来他真的很喜欢你。”
梁飞若淡声道:“嗯,他连蛊王都给我了。”
“无耻妇人!”老者咬牙切齿。
梁飞若不以为意,转过脸,“你好了没?”
老者已脱了白袍,他站直了身体,虽一头白发,模样却意外的俊朗。不同他师弟眼尾染红邪异的美,此人若是往外头一站,倒像是名门正派的大师兄。
只是,不大爱干净的样子。
“你这身皮……”梁飞若略有迟疑。
古大师恼怒道:“我原本就长这样!”
梁飞若:“哦。”
古大师:“……”
梁飞若看他满心愤怒嫌恶,一直盯着自己瞧,迟疑道:“我是等着我夸您一句玉树临风,气宇轩昂,长的好?”语气真诚,像是发自肺腑。
古大师再次冷嘲:“你就是用这些花言巧语骗的我师弟喜欢你?”
梁飞若漫不经心的扯掉古大师放出来的毒蝎子,有一条已经顺着她的胳膊爬到了她的肩头,还有长虫上了她的膝盖。越来越多的蛊虫,她摘也摘不完,索性不再管了。
古大师眼看着蛊虫在她脸上游走,而她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生出了点兴趣。一张脸几乎怼到她眼前,似乎想从她眼里看到害怕的情绪。
“原来你是靠这种手段吸引的我师弟。”
梁飞若曲起一只手点了点桌面:“第一,我对笑三秋从来没有花言巧语,他抓我是为了用我炼蛊,我差点死在他手里。这么些年,他一直没有放过我,同他的恶心手段相比,你这些根本不够看。”她陡然自身体深处释放出邪恶气息,蛊虫害怕逃走,只眨眼间又回到了古大师脚边。他像是个容器,收纳了所有的恶心玩意。
梁飞若的目光从他的身上自下而上的扫过,古大师以为会看到恶心嫌弃的表情,意外的,她的目光很平静,却有种悲伤的怜悯。
就,很不解。
“第二,我很怕虫子,从小就怕。但是被这么些小玩意吓了好些年,害怕也会变得麻木了。古大师也是被迫接受这些虫子的吗?”
古大师一脸自傲,从他的袖子里爬出一条细长红蛇,宝石般透亮的竖眸,缠着他的手指转了两圈。
“这些小东西如此可爱,我当然是发自内心喜欢。”
“哦?”梁飞若换了个表情,“原来是这样。看来我刚才用错表情了。”她立刻换了张崇拜又感兴趣的脸。变脸速度堪称惊人。
古大师额上青筋狠狠一跳:“狡猾的丫头!我就说你肯定是用手段勾.引的我师弟。”
梁飞若:“大师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和师父俩个……算了,反正是你万蛊门道德沦丧,不顾人伦,你这掌门大师伯都子泼脏水,弟子也只有随波逐流了。”
古大师终于给她惹毛,气得一头白发都要起立。
梁飞若眨了眨眼,不是她的错觉,是他的头发真的要站起来,再仔细一瞧,他的头皮下似乎藏着细小的同发色一样的细白的虫子。
这一发现着实将梁飞若恶心到了。
“快给我看病吧,还有没有得救?咱就别耽搁时间了。”梁飞若索性伸展了双臂,将脑袋也递了过去,闭眼,眼不见为净。
第54章 庆新年
“没得救了, 准备后事吧。”古大师没什么情感起伏的说道。
梁飞若:“真的没救了?想想办法呗?”
古大师冷笑不语。
“看在我是你师侄的份上?”梁飞若冲他眨眨眼,单纯无辜的样子。
古大师:“……”
“看在你师弟的份上?”
“你刚还说他喜欢我呢。”
“我死了,他会伤心叭?”
古大师终于受不了的站起身:“怕死的话, 当初就不该用替命蛊救你那情郎。现在后悔了?来不及了。快走,不送!”
梁飞若依旧笑盈盈的,她现在是拥有记忆的状态, 清楚的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那样。当初笑三秋拿替命蛊给她玩,不过是炫耀自己炼蛊的本事。被梁飞若要了去。燕楚大战在即,暗杀不止, 她总是担心意外的发生。
笑三秋阴恻恻的说:“难不成你真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情郎的命?你可是个惜命的人。”
梁飞若应和道:“谁说不是呢。万一呢,万一我出事,总要给人一个证明爱我的机会是不是?”说完冲他眨巴眨巴眼, 意思很明显。
你不是一直口口声声说爱我吗?该你表现的时候到了。
笑三秋永远都是一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实则芯子都已经三十多了。
少年的脸, 笑起来的时候邪气四溢:“我更愿意你为我去死。我会永远记住你。”
梁飞若乐了:“将你推进万蛊窟的人也一直被你记着呢。死了你也忘不掉呀。”
少年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原本就惨白的脸配着这双眼仿佛下一口就能咬断人脖子。
梁飞若却呵呵笑了起来:“生气啦?别气嘛。”
少年人不爽道:“你故意气我。”
梁飞若用肩头去撞他:“你就是太容易生气才到处结仇被人追杀。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你要学会跟过去和解呀。珍惜眼前人, 活在当下。”
少年人挑眉:“我珍惜你, 你甩了那小子跟我在一起。”
梁飞若一面笑着一面将蛊虫放好:“你又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笑三秋:“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梁飞若:“我知道。”
笑三秋:“你知道个屁!”
梁飞若:“这个……我真知道。”
笑三秋:“……”
朝她伸手:“还我。”
梁飞若耍赖:“借我玩一阵子呗。”
笑三秋:“你得拿东西换。”话这么说着, 眼睛却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她。
梁飞若秒懂,拍了拍装了蛊虫的陶罐, 保证道:“要是用不上, 我就还你。用上的话, 以前答应的事倒可以提前兑现了。”她笑得开心,不以为意的样子。
那一刻, 笑三秋是真心希望她能用上。
大概,他真像她骂的那样,他就是有病。
蛊王很珍贵,炼蛊的都知道,便是舍去了性命也轻易舍不得送人,但是他又想看看,她会否真的为了情郎舍去自己的命。
霎那的甘心求死,一时的勇气、热血上头谁都能做到。
要是死亡的时间拉长,先是遗忘,再是排斥,生出嫌隙,成了煎熬,彼此折磨,所谓的真爱又能坚持多久?
他想看着她无怨无悔的爱在煎熬中变质。
面目全非。
悔不当初!
这可不比看着一对有情人白首到老要有意思的多。
*
“大师伯,还有一件事,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还中了情.人蛊,能解吗?”
古大师确实看出来了,不过觉得没必要,“你一个将死的人……”
梁飞若:“唉……你也说了你师弟喜欢我,我这再和你徒弟扯上关系,你是真不管你万蛊门的名声啦?”
古大师气得发癫。
梁飞若好耐心,他不给出解决办法,撵她也不走,骂她当听不见。
慢慢悠悠,仿佛是个没有心肝的人:“我一个将死之人,你还跟我计较干什么。”
古大师最终还是恶狠狠给了答复:“要说毒谁毒得过替命蛊。再说你这情.人蛊也快不行了,要不然你以为就单单生出好感?最厉害的时候是直接生出孩子才罢休。”
梁飞若适时表达出惊叹:“喔哦!”
古大师:“赶紧走!”
梁飞若:“还有一事……”
古大师:“帮不了,走!”
梁飞若:“能不能让我到死都是清醒的?”
*
蒯宗平回到客栈,天都快亮了。他睡的那屋却传来不寻常的响动,他以为是东乐。推门进来张嘴就要训斥:“东乐你这小子……”
印入眼帘的是一片光洁白腻的背。
他反手将房门给关了。当即又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在屋内。又要开门出去。东乐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头响起:“头儿,你叫我?”
他快步跑来,拍门,“头儿?”
“没事了,回去!”蒯宗平一个头两个大。一瞬间又怀疑自己走错了房。
“没走错,这就是你的屋。”幸灾乐祸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蒯宗平回过神:“你在我屋里干什么?”
柳条儿慢悠悠的穿戴整齐,“回头,看!”
蒯宗平慢慢斜眼看过来,表情古怪:“你干什么穿我衣裳?你有病吧?”
柳条儿卷了卷过长的裤腿,又卷起袖子,美滋滋,“若若把靳无晏忘了,我觉得我的机会来了。”
**
众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新年的前一天到了醉新乡。
老旧的宅子,人去楼空,小丽花摊开手,无奈道:“这可真不怪我,我师父喜欢云游四海,我和我师兄就是相依为命的小可怜。”
李若愚:“这个我可以作证。”
蒯宗平发怒。
师兄妹俩个抱头挤在一处瑟瑟发抖。
“把屋子收拾收拾,咱们也好好过个年吧。”梁飞若主动担起打扫的活计,又将采购的重任交给李若愚。
众人在她的带动下,各司其职,都行动了起来,渐渐的也都忘了失望累积的不痛快。
到了傍晚,小院内外焕然一新,梁飞若看李若愚只买了鸡鸭鱼羊,又催促他去买灯笼红纸。
李若愚嫌麻烦,却也照做了。
他是本地的地头蛇,急匆匆的弄来这些东西倒也没费什么事。
梁飞若剪的窗花精致漂亮,贴在窗上门上,喜气洋洋。
蒯宗平收到平乐来信,靠在廊柱下,说:“当初娘娘就该听陛下的话先回王宫,将古大师的徒弟绑去平乐,消息放出去,他自然会去平乐。而不是这样漫无目的的找。”
梁飞若正在往竹架上糊灯笼纸。
外头买不到灯笼了,只能去后山砍了竹子自己回家做,梁飞若会这个,灯笼做的精致好看。
“是靳无晏写信跟你抱怨了?”
蒯宗平对于梁飞若一直直呼陛下的名讳心有不满,可又不好说什么。
“陛下心胸广阔,又岂会在这种小事上怨怼娘娘。是臣僭越了。”
梁飞若举起刚糊好的灯笼,上书:五谷丰登,丰衣足食。
“讨厌!怎么这么难啊!”小丽花大声抱怨,写了新年愿望的红纸皱到一起。本是“我要炼出蛊王。”直接糊成了“我,蛊王”。
梁飞若笑着接过,扯了扯,实在不行,说:“你重写一张,我帮你糊。”
小丽花喜笑颜开,“好姐姐,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蒯宗平叹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指挥使可有什么新年心愿?”梁飞若目光点了点桌上的笔,笑意满满。
她是这样的平和,好脾气。蒯宗平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有。”
柳条儿脱了罩衫,手里攥着尖刀,宰鸡宰羊,半块肩膀都露在外头。
蒯宗平瞧着眉头直皱。又见围着她帮忙的人都毫无所觉的模样,只得说服自己,她就是个男人。
忙忙碌碌大半天,到了晚上竟也有模有样。
年夜饭准备的匆忙,却不糊弄,可以说是非常的丰盛了。
柳条儿亲自下厨,梁飞若帮忙。烧火的,揉面的,搬桌椅板凳,端菜碟的。二十几个人,热热闹闹,没有尊卑之别,像是一大家子。
吉荣宝是景鹏的部下,跟梁飞若也很熟。喝酒喝上了头,看着空菜碟,扭头冲坐在烤羊边上的梁飞若喊:“姐,切一块肉给我呗?”
梁飞若愉快的应声。
蒯宗平挖他一眼。坐他身边的段云给了他一巴掌,“你管谁叫姐呢!”见梁飞若真的切一块肉来了,忙点头哈腰接过。
吉荣宝揉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说:“娘娘性子好,以前跟着她的兄弟不管老少都管她叫姐。陛下听见了,也不说什么。”
蒯宗平被挤在众人中间,频频看梁飞若。
不自觉的替陛下头痛起来,搞不懂她到底什么意思。要说她喜欢盛大热闹吧,偏又不愿跟陛下回平乐。要说不喜欢,又非要将这破烂地方收拾出来,不嫌脏不嫌累,正儿八经的过新年。说她身中蛊毒,最近也没看她认错人,待李若愚也是客客气气,同别的人也没什么两样。说她好好的,又时常见她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非要给陛下出这样的难题?
以前就听说梁三娘子豪爽侠义又任性幼稚。
蒯宗平先前没有具体的概念,现在可算是看明白了。
火光中,梁飞若同侍卫们笑做一团。亲切热闹。
这样的人,蒯宗平实在说不出恶劣的话。
她很好,没有哪里不好,非要说什么不好,大概就是并不是适合当一国的王后吧。
若是普通的门庭大户,她大概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当家主母。当差的仆妇丫鬟小厮都会很喜欢她。
柳条儿勇战各方英雄,终于将自己灌醉。
倒在他背上,又转过身抱着他的胳膊,忽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喊爹。
蒯宗平望了望四周,大家都喝醉了,梁飞若和几个酒量差的也都回屋歇着了。
他想起景鹏写给他的信,心头一动,没忍住就问了:“你是我养大,管我叫爹,怎么你亲生爹娘一来,就偏信了他们的话,跟他们亲了?”
柳条儿大怒,“哪个王八羔子挑拨离间?我弄他祖宗八代!爹,事情不是那样的,我从来没想过认他们,我一开始就知道王八瘪犊子没安好心,我故意同他们周旋套取情报呢。谁知道您就被挑拨了,当真以为我变了心了。爹,那混蛋老王八满肚子坏水,我玩不过他。呸!奸夫□□不得好死!爹,我好想你……”
蒯宗平将柳条儿架回去,可不敢动她的衣裳鞋子,被子一卷,裹严实了就不管了。
转回头去,见梁飞若笑眯眯提着灯站在门口,心下一虚,踉跄一下,仿若醉酒。
梁飞若伸手要扶他:“柳条儿的手艺很好吧?”
蒯宗平灵巧避开:“嗯。”
梁飞若:“她今天管你叫爹了。”
蒯宗平:“……”
梁飞若:“我都听见了。”
蒯宗平:“其实……”他也大不了她几岁,长的着急罢了。
梁飞若:“我之前同你讲,她不是故意针对你。你现在信了吧?”
“所以,就算她将来再无理取闹惹你生气,你也不会伤害她,对吧?”
她问的小心翼翼,蒯宗平心里古古怪怪的,十分不解:“娘娘,您为何就认定我会伤害她?”
梁飞若掩口笑:“不会吗?蒯指挥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先替柳条儿谢过您啦。”
蒯宗平驻足半晌,不解梁飞若为何非要他的一句承诺,实在弄不懂就不多想了。
索性道:“娘娘,柳条儿由您护着,别说是臣了,就是陛下看她不顺眼,也会看在您的面上,忍了。”
梁飞若:“是呀,陛下很久以前就答应过我,不同柳条儿计较,金口玉言,我信他。”
可是她也管束不了柳条儿。
她就喜欢找蒯宗平的麻烦,梁飞若劝过很多回,没用,只能从蒯宗平这下手了。
*
回屋,睡觉。
蒯宗平脱衣服的时候,从腰间掉出拇指大的信筒。想起信中所写——囡囡不愿同海桃住在一起,且对来接她的海桃恶语相向。
又有景鹏的三言两语,说在他家四周一直有个男的鬼鬼祟祟,他还亲眼看见囡囡和他姨娘以及这个男的一起上街,三人都很欢乐。
景鹏不知他家情况,只凭直觉不对劲,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又不敢直白的问。又不愿指挥使蒙在鼓里,听了海桃的话,只称述事实,不做猜测和评价。
囡囡是蒯宗平亲手抚养长大,那么小的一只,连郎中都说活不成了,竟叫他养活了,还养得健康活泼。她不懂事的时候,他一直将她待在身边,那时候战乱,什么都缺。他除了打仗就是背着囡囡拉下脸面到处求奶喝。后来女儿渐渐大了,局势也渐趋稳定,他终于能放下心将她放在府里交由嬷嬷照顾。
他本以为父女连心,囡囡能明白他的不易。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生了怨言,甚至恨他。恨他,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恨他,明明她的亲娘还好生生活着却不让他们母女相认。恨他,自己没时间陪他还不给“舅舅”过来陪她玩。
他曾告诉自己,孩子还小,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才会对他说出这些伤人心的话。他以为一切都可以挽回。
直到,他看见,那个小小的人儿,才七岁,就会用菜刀指着自己威胁他。要求他答应她的无理要求。
以命相挟,跟她那个亲娘的手段一模一样!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忽然意识到,原来疼入骨髓的孩子,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只是当时,他还没下定决心。
他不甘心!
第55章 支走
蒯宗平本以为这次任务会有一些复杂, 充满一定的风险性,毕竟是同万蛊门的门主交涉。娘娘身为一国之母,他担当护卫, 肩上的担子很重。这一路上,从沙石林一直到醉新乡,他一直神经紧绷, 不敢有丝毫懈怠,又急迫的想尽快完成任务好回去交差。
陛下接下来要做的事,同打仗也没什么分别, 估计想要对他动手的人也不少,蒯宗平效忠大燕,忠心陛下, 只想尽快回到平乐,为陛下分忧。
这才是大燕男儿该做的事!
可梁飞若自从到了醉新乡古大师破烂不堪的家, 就摆出了一副居家过日子的架势。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早上吃什么, 她也不用下人做好了直接用餐, 而是自己想好了, 琢磨着再如何做。吃完了早饭, 又会想着午饭。中间时间修缮漏雨的屋顶,破败的篱笆墙。后院堆叠的烂树枝枯草堆也都被清理了。翻了土地,撒上草木灰, 说是天气放暖,开春了可以撒上蔬菜种子。屋前两里地有一条河流, 厚厚的冰层, 凿穿了可以捕鱼。她看见了河岸上光滑的鹅暖石, 说是背回去铺在院子里会很好看。
这些事,有的她会自己干, 有些叫别人干。
侍卫们自会抢她手里的活,干的卖力了,她又会叫他们停一停,说:“不着急的,慢慢来。”
李若愚常歪着身子,靠在廊下磕瓜子,身下铺厚厚的垫子,边上放一张小桌,桌边煮茶。惬意又悠闲。这是梁飞若给自己布置的休息的地方。
她过来的时候就会将李若愚挤走。
她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不大的院落,二十几个人来来往往,在她眼前晃悠。她会叫住人,问他年岁,生平,家里几口人,已经成家的,会问他生孩子没?孩子多大了。最后又给出一颗金花生,说是给孩子的。成家的侍卫毕竟是少数,大都是没有成婚的年轻人。有的有心上人了,也有些愣头青还没考虑这些事。
这些人有一半是梁飞若熟悉的。蒯宗平直属带领的一些人是她不熟悉的。不过他们都有个共同点,武功高强,不说千里挑一也是百里挑一,且绝对的忠诚于陛下。这些人各有本事,留下他们比留下几百的人马要好用且避人耳目。
梁飞若像个热衷年轻人婚事的老人家,唠唠叨叨,说若是有喜欢的,问过人家姑娘也愿意,可以叫陛下给指婚,还能从他手里要一笔安家费。说的大家都笑了。
蒯宗平满脸的不赞同,盯着跃跃欲试,将玩笑话当真的东乐,说:“陛下日理万机已经够忙了,娘娘玩笑,你也敢当真?”
梁飞若说:“我没开玩笑。你们请求陛下指婚,他也会很高兴。他是大燕的王,喜欢看自己的子民拥有平凡的幸福,安居乐业。”
李若愚靠在廊柱上,歪着肩头,说:“燕王收拢人心可真是一套一套的。”
“至少他愿意去做。”梁飞若也不生气,老神在在的,“姑且算他是沽名钓誉吧。就算他想名垂千古,也是留给后世的虚名。对于当世的百姓来说,他们看不见那么长远的未来,眼前追求的不过是一日三餐,没有战乱,安稳的生活。再怎么说也比你骄奢淫逸的李家长辈强吧?”
李若愚一时无言。
“忽然有些想他了,我去给他写一封信。”她话题转的快,说做就做,让人搬来桌子,铺开纸张,研墨写字。
众人都笑了。
蒯宗平在李若愚说那句话时都已经动怒了,梁飞若简简单单几句话,不期然触动了他的心。
他忽然就理解陛下了。
陛下也是普通人,渴望被想念,拥有平凡的幸福。
而这么多年来,一直将他当成普通人对待的只有梁飞若。
*
梁飞若除了给靳无宴写信,还问他们要不要给家里写信,这些人识字的毕竟是少数,会拿起笔且能写出一手好字的唯有一个叫付文禄的人。梁飞若替他们代笔,写了厚厚一沓。大半天时光就过去了。
“得找两个靠谱的人,将这些信送回去。”梁飞若自言自语道。
“付文禄,就你吧。你帮我们把信送回去可好?”
付文禄一呆。
梁飞若:“你识字,大家的家人很多都不识字,还要麻烦你送信后不要急着走,将信念给他们听。”她将写给靳无宴的信放在最上面,付文禄没资格拒绝。
其余人等也都满脸希冀的看着他。身在外,谁不惦记家人呢。
“这里头承载的可都是大家的心意,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一个人护送我可不放心。段云,敖飞,你二人一起吧。”
送信而已,要三个人,大家都觉得太夸张了。说了些委婉的推辞话,梁飞若固执的不答应。
留了三人到第二日,又给准备了干粮碎银才放他们走。
燕国的消息虽然来的迟了几日,还是传到了这里。
靳无宴力排众议,在新年过后的次日,决心迁都,心急的仿佛一日都等不了。
大衍宫被毁,尚在重建中。靳无晏以前觉得都城建好再搬大家才能更愿意接受适应,可接连听到几次工期被阻挠破坏,他意识到守旧派的顽固不化,根本不是徐徐图之能说服的。
君王的权威不容挑衅,他也失了耐心。
举国同庆那日,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与民同乐,说了些振奋人心的话。
他内力磅礴,不用借助任何辅助工具,底下的百姓都听的清清楚楚,激情澎湃。
总有些朝臣倚老卖老,阴阳了王后几句。靳无宴对外的说法是,王后身子不适,静养中宫,谁都不许打扰。
守旧的老臣都暗自摇头,这不合规矩。又觉得这是个机会,既然王后没有体统,自有识体统的世家女能胜任这项工作的职能。刚偃旗息鼓的纳妃诤言又卷土重来。
靳无宴握在手里的酒杯都捏碎了,寒眸横扫:“孤真是给你们脸了。”
众人吓得纷纷跪地,领头的尚未说出一句请罪的话,靳无宴面朝城下文武百官众将士百姓,高声说出了从明日开始迁都随州的决定。
言毕,也不管他的一句话引来多少轩然大波,决然离去!
他走的高兴,就苦了老燕王了,被迫留下来同老臣们周旋,一直熬到半夜,老臣们还慷慨激昂言语激动,他已经短暂的蒙了几回觉了,他就有这个本事。
靳无宴言出必行,宫内上下打包物件,他下了军令,七日之内所有朝臣必须赶到随州,且在那举行朝会。违令者一律革职。
这等于说,这些朝臣们,不用等家中妻儿老小,先在那边扎了根。家里人可以稍后再到。
迁都一事已没有转圜余地。
*
蒯宗平得知消息后,简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自己团团转的同时,还不断同梁飞若这的那的说了许多担忧的话。
自从楚国覆灭,余孽并未一网打尽。
对靳无宴的刺杀也未终止过。
赵国和陈国也对他多有忌惮,一旦靳无宴迁都楚国旧都,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在这两国眼里,他就是有称皇的想法,平衡被打破,人心不稳,战事又起。
即便战事不会再随随便便打起来,这俩国肯定也会派人来刺杀。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共同的利益。
“你回去吧。”梁飞若说。
蒯宗平一愣:“那您?”
梁飞若慢吞吞道:“现在靳无宴身边应该是最危险的地方。况且我病还没治好呢。做人不能太自私。”
蒯宗平噎住,满脸通红:“臣没这个意思。”
梁飞若:“你就是这个意思。”
蒯宗平:“……”
梁飞若:“回去吧。”
蒯宗平:“臣……”
梁飞若:“我也很担心他。我现在帮不了他,也不愿成为他的拖累。蒯统领,你在我这大材小用了。”
这是实话。
蒯宗平就这么直挺挺的原地站了有半炷香的时间,两手展开朝她行了一大礼,“臣有愧陛下嘱托。”
梁飞若朝他笑了下,搁了毛笔,又吹干墨迹,折进信封,站起身递给蒯宗平:“有劳蒯统领了。你替我好好护着他周全。你就同他说,他要是有危险,我心中不安,病也不会好了。如今我在这里甚好,无需挂心,他完全可以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我就回去。”
以前的梁飞若是靳无宴的助力,他做大事,她伴在身侧,不说事事都能帮上忙,至少可以帮他分担心情上的躁郁压力。
蒯宗平是知道这些的。因此对此刻梁飞若的做法尤其的不赞同。
相处这么久,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梁飞若怪怪的,亲疏不分,故意气陛下。自从她来了醉新乡,她就一直表现的很正常。他现在都要怀疑她在装病了,至于缘由,只能解释成女人的那点小心思。他挺反感这些的。可又实在讨厌不起来梁飞若。
算了,想再多他也管不了。
梁飞若让他将自己的亲信都带走。这些大内高手,有他们更合适的位置。
蒯宗平起先只打算带两三个人走,梁飞若一直劝,他听了十分有道理,又得她承诺会安心待在此处等待古大师,不会主动离开。这才一次带走了十二人。
如此,留在她身边的人只有七个人了。
李若愚觉得有意思,说:“蒯统领胆子也真大啊,就留了七人护卫你这燕国的王后,真不怕你有事。”
梁飞若淡淡道:“若是靳无宴在这,遇到同样的事,他也会这么做的。公事私事,大事小事他分的很清楚。”
李若愚一脸讶异的看着她:“你这是在抱怨吗?”
梁飞若:“不可以吗?”
李若愚回想了下:“你和传闻中不一样。”
梁飞若:“传闻中梁家三娘子一心爱慕王太孙,事事以他为先,处处为他着想,从无怨言。是个识大体的贤内助。”
李若愚:“实际呢?”
梁飞若:“实际也是如此呀。”
李若愚:“……”
梁飞若:“不然呢?你以为堂堂大燕的王是傻子吗?连他选中的王后是真心还是假意做戏都分不清?我就是这样识大体的好女人呀!”
李若愚无力反驳:“你高兴就好。”
蒯宗平离开后半日,梁飞若同柳条儿吃茶说话,道:“蒯宗平那个婆娘我心里有些介意。”
柳条儿不解:“你在意她干嘛呀?就是个贪得无厌欺负老实人的蠢货。”
梁飞若:“是啊,蒯统领可是个老实人。”
第56章 完结(上)
柳条儿追蒯宗平去了, 她觉得自己要好人做到底,帮蒯宗平认清现实,否则她的死鬼爹会死不瞑目。
至于她爹死不瞑目这事和蒯宗平拧不清有啥关系。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 梁飞若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似乎白担心一场。她以前总担心柳条儿没事就找蒯宗平的茬,迟早会惹得这位爷发飙下狠手。现在看来,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她对靳无宴是一见钟情,海桃和景鹏是日久生情,也许柳条儿和蒯宗平是欢喜冤家?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柳条儿以前总喜欢追着她跑,全部注意力也都在她身上。如今被她三言两语挑的追着蒯宗平跑了,梁飞若心里挺高兴的, 各有归处,她也放心了。
柳条儿一走, 她又做出着急的样子, 表现的十分不放心。
余下的亲卫都是常年跟着靳无宴和她的, 也最听她的话。
“此处遥去平乐上千里, 我十分不放心, 你们谁去保护柳条儿?”
有人想自告奋勇,又担心梁飞若的安全,迟疑不语。
吉荣宝说:“柳姐那脾气身手, 也用不着人保护吧?”
梁飞若:“说到底也是女孩子呀。”
吉荣宝搓着下巴想了想,觉得这话在哪里听过。哦, 是蒯统领。当时吉荣宝没忍住还狠狠嘲笑了一番。
梁飞若点了两个神情有明显松动的:“就你们俩吧, 柳条儿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姐妹, 她平时性格莽撞,喜欢惹事, 你们务必将她送到大燕,否则我实在放心不下。”
那二人面露难色,梁飞若不容拒绝。
二人无奈,只得离开。
李若愚手里打着扇子,幽幽转了过来,说:“你这有些意思啊,护卫都被你这的那的支走了,理由拙劣,他们竟然还对你深信不疑。”
梁飞若转过脸,手支着下巴:“是哦。人品太好了。”
李若愚蹲她身侧,用扇子点了点她:“说说看,你到底什么目的?别是要会情郎吧?”
梁飞若扯了扯嘴角:“还真叫你猜中了。他快来了。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赶紧走,靳无宴有原则,不会为难你这个楚国后裔,别的人就难说了。”
李若愚:“谁?”
有时候巧合就是这么的随时随地。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一道略有些造作的声音响起。
梁飞若也有些意外的样子,脸色变了变,正色道:“不想惹来无尽麻烦就别说话。”
下一刻,柴门被推开。
梁飞若扫了眼李若愚,飞快夺了他手中的扇子。
一男子迎面走来,手握金扇,抬眼看定梁飞若,却又装作大感意外的模样:“既到了我陈国边界,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飞若妹妹?”
留守的侍卫见到来人,纷纷警戒。
尤其是吉荣宝,表情古怪,看着男人像是看什么脏东西。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狗呢?”
吉荣宝难以忍受:“陈国世子,你说话放尊重点!”
李若愚眉头一弹,怎么是他!
陈国世子笑的灿如春霞:“你主子当年为了从我手里夺回她,承认自己是狗。景鹏在哪?他可以作证。”
梁飞若不知道还有这桩往事,靳无宴从来没跟她提过。当初她没少利用陈国世子,甚至为了欺骗他出兵救靳无宴,诓他说嫁给他。
陈世子又岂是那种好说话的,将她囚禁起来,说什么都要纳她做个如夫人。
后来靳无宴将她救出来,她就猜到肯定是付出了一些代价的,至于是什么,靳无宴从没说过。
陈世子懒洋洋,在梁飞若的小桌边坐了会,喝她煮的茶。
一壶饮完。
梁飞若施施然起身:“走吧。”
陈世子:“去哪?”
梁飞若笑:“自然是去你的陈国,做你的如夫人啦。”
吉荣宝又惊又怒:“王后,你莫要怕这贼子!属下这就……”
话没说完,轻雪飞扬,几十道人影已落在院内,剑无声,抵住吉荣宝喉管。
“你以为我出门都不带人的吗?笨蛋!”陈世子嘚瑟道。
陈世子带来的人远不止这些,推开柴门,外头还站着二百来人。清一色铁盔软甲,装备齐全。一辆马车,光看外表也知内里豪阔。
陈世子笑呵呵:“飞若妹妹,早就跟你说了,你跟我,我有五分好处定会分你四分。靳无宴就算有十分也只会分你一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梁飞若:“我后悔啦。”
她自觉上了马车,反倒让陈世子愣在原地。
片刻后,他也上了马车。
外头传来吵闹声,小丽花直嚷嚷:“姐姐!姐姐!也带我一个坐马车嘛,我不要被绑着骑马。”
梁飞若推开车门:“让她进来。”
侍卫看向陈世子,见他没有反对,便松了手。
小丽花手脚并用上了马车。
陈世子点了点她:“她是谁?”
梁飞若:“都管我叫姐姐了,你说是谁?”
陈世子朗声一笑:“你这喜欢捡人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梁飞若:“因噎废食是没有道理的。”
“姐姐!姐姐!我也要坐马车!”外头又传来一道男声。
陈世子:“那又是谁?”
梁飞若嫌弃的闭了闭眼:“买一赠一,别管他,打晕抗走。”
**
梁飞若被陈国掳走的消息传到靳无宴耳里时,蒯宗平懊悔的长跪不起,请求帝王的责罚。
靳无宴许久没说话,他懂梁飞若的意思。
在家国面前,飞若和他是一样的人,都是将自己的安危至于其后。
同年三月末,靳无宴正式定都随州,改都城名永安,且发文昭告天下,称皇,改国号大雍。
从此后没有燕民,楚民之分,凡入大雍者,皆为大雍国民,不分彼此。
凡挟旧怨报复、奴隶迫害者,皆严惩不贷。
重新启用楚国旧臣,大儒等有识之士。
优化中央集团,分化集权。设立郡县制,层层分化,互相制衡。自上而下设立监管机构。效仿先贤,设登闻鼓,直达天听。
兴建学堂,统一思想,统一度量衡,统一钱币。
在此期间,靳无宴遭遇的暗杀从没停止过,倒是随着楚国旧民安定下来,属于旧楚的势力减弱。剩下的便是赵国的刺客。
陈国一直按兵不动。原因就十分的一言难尽了。
陈世子将梁飞若接去自己府上不久,赵国那边闻风而动,就派人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先和燕国结盟,欲同靳无宴结亲的麒麟公主。
麒麟公主同梁飞若有私仇。
这仇说来话长,麒麟公主十三岁时因宫变险些死在外头,后来被梁飞若捡了,一直带在身边,当个小侍女养着。
说是侍女,其实也和后来的海桃她们差不多。
梁飞若又不知道麒麟公主的身份,总不可能捡回来就将她当公主供着。况且那时候周边几国都被楚国迫害,若论起来,她也算是个小郡主,不也给楚国的贵族随意打骂折辱了几年。后来随靳无宴到处打仗,日子也过的潦草的很。她给赵麒麟一个侍女的身份,只是因着他们不养闲人。
梁飞若做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却不知早就得罪了小心眼且敏感的赵麒麟。尤其是在赵麒麟喜欢上靳无宴后,同梁飞若水火不容的心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其中各种伪装利用,偷袭暗算,小阴谋诡计,一概略过不提。
真正让梁飞若对赵麒麟起杀心的是大战之前,赵麒麟终于不再伪装对梁飞若动了杀手,后梁飞若侥幸逃脱,被隐世村落的陈家村村民所救。
全村两百多口人,本来生活的好好的,他们过着原始部落般的生活,甚至躲过了楚国的迫害,却因为救了她,受到牵连,被赵麒麟带来的杀手屠了全村。
梁飞若发过誓,她一定会为陈家村人讨回公道。只是当时大战在即,她回到靳无宴身边,靳无宴还以为他和赵国盟约的婚事惹恼了她,同她解释,让她放宽心,一切都是赵麒麟胡搅蛮缠,不必理会。
梁飞若理解靳无宴的所有决定和无奈,她根本不需要他的解释,给予他足够的信任。
而她遭遇的那些事也没同靳无宴说。
说到底,她和赵麒麟之间只有私人恩怨,涉及不到家国。
她当时不动赵麒麟是因为大敌当前,她分得清轻重。
赵麒麟得意洋洋,还以为她怕了。
楚灭。
燕国和赵国的联姻,燕不提,赵不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久后,燕国传来婚讯,燕王大婚,迎娶梁氏嫡女。
赵麒麟一怒之下火烧甘泉宫,幸被宫人及时发现扑救。
赵王大怒,指责赵麒麟得了失心疯。
赵麒麟心有不甘,她是赵王胞姐,赵王能坐稳现在的位置,她功不可没。然而这些年她也一直暗暗培养自己的势力,几乎到了同赵王分庭抗礼的地步。
赵麒麟怨怪赵王无能,不能兑现她和燕王的婚事。
赵王气得口不择言:“你一屁.股脏都擦不干净。男宠多的比孤后宫的美人还多,你是怎么好意思要求燕王娶你的?”
联姻的要求本就是赵麒麟提出来的。
当时燕王没答应,赵王含糊其辞,陈王打马虎眼。
三位王都想着联合一切力量同楚国决一死战,只有赵麒麟拎不清,满心的男欢女爱。
赵麒麟拎不清,但她足够狠,这是她能在赵宫生存下来,且收拢权力的主要原因。
**
靳无宴称皇,赵国和陈国都有同样的顾虑,虽没正式结盟,心里已然靠近。
赵麒麟出发至陈国,压根就没考虑过会遭遇危险。
梁飞若被陈世子抓住,是燕国的人质。
但凡靳无宴想开战,或者干些别的什么,都要思量清楚。
赵麒麟是来落进下石的,若是陈世子不干涉,她都想在梁飞若脸上划上几刀。
是了,她支开了所有人,藏了匕首,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却万万没想到,她刚开始嚣张的发疯,还没说上几句狠话,梁飞若忽然暴起将她给捅了。
毫无预兆的,冷漠干脆的,还捂住了她的嘴,看着她垂死挣扎。
赵麒麟到死都想不明白,她怎么就死了?梁飞若不是一直顾全大局吗?无论她如何挑衅跳脚都一直忍耐吗?她说过她不会杀她,因为这样会掀起两国战争,她不愿再看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
赵麒麟的血从嘴里冒出来,她有很多话要问。
她曾做过更过分的事,梁飞若都不曾对她下杀手。
这次是怎么了?她甚至只考虑过在她脸上划两道,连折断她手脚的念头都没动过。
至死,她都没明白。
陈世子冲进来的时候,脸色很糟糕,麒麟公主是来找他谈合作的,他没想到她会瞒过他的人来找梁飞若的麻烦。
他担心梁飞若出事。
挟持当人质是一回事,真在他这有个万一,他无法跟靳无宴交代。
靳无宴那人将国家摆在首位,但梁飞若绝对在他之前。他不会轻易发动战争,但是以他之躯为梁飞若报仇,他肯定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因此当他急匆匆进来,看到麒麟公主倒在血泊中,梁飞若正一下下的擦手上的血,原地怔了片刻,立刻下令将追着他进来的公主亲卫都给杀了。
“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直到此刻陈世子才终于看透梁飞若的用意。
他猜过梁飞若会被他捉,有小部分可能确真是她没留神泄露了行踪,探子传回的消息,燕王和王后有隙,王后于大婚之夜逃婚,遁走他国。
也猜测过,更大可能是靳无宴和梁飞若又演双簧。靳无宴迁都称帝势在必行,梁飞若将自己送到他面前,自愿为质,安陈国的心。
不得不说,靳无宴是真的心狠呐。
梁飞若也对得起燕国王后的名号。
如今看来,就是后一种可能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赵麒麟会这般的蠢,来找梁飞若麻烦就算了,竟然敢孤身前来。
梁飞若除非是心有算计,忍辱负重,否则也是她能欺负的?亏得她还跟在她身边那么久,竟是半分不了解她。
“陈世子,”梁飞若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仍旧温柔,“如今赵国公主死在你这里,你已别无选择。同我大雍国交好,才是你唯一且正确的选择。”
陈世子直接给她气笑了,面上肌肉狰狞,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你好!你很好!我说错了,靳无宴哪是你的狗呀!你才是靳无宴的狗!你俩就是一对狗男女!”
梁飞若站在原地,安静的给他骂,等他骂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不想说,只翻白眼的时候,才笑了下,说:“骂痛快了?”
陈世子:“你这么狠,你怎么不连我一起杀了?”
大概是完成了积压在心蓄谋已久的计划,梁飞若彻底放松下来,身形一晃,摔倒之前摸到陈世子边上的椅子,同他并排坐。
“现在怎么办?梁飞若。你得给我个解决的办法,我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我不走,一直当你的人质,直到我死。”梁飞若缓缓道。
陈世子悚然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你不就是担心靳无宴称皇,会挥剑所向,同你们开战吗?我说他不会,你不信我。那我就待在你陈国,直到你相信为止。”
陈世子长叹一声:“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靳无宴,为什么你要生在燕国,你俩是青梅竹马。”
梁飞若俏皮一笑:“你也可以和靳无宴换换,相信他更愿意生在父母双全,亲眷俱在的陈国。”
陈世子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
陈国发了国书给赵国,询问使团迟迟不来,是何意?
赵国回说,麒麟公主早就出发了,理应早该入了陈国境内,又追问陈国什么情况?
陈国装无辜。
赵国的探子很快查到消息,说公主不见了,一干随行人员都被扣押在了陈国境内。
赵国怒急,认定陈国和燕国沆瀣一气,坑了他们。
陈国继续装无辜。
赵国发兵。
靳无宴同时收到梁飞若的信,发兵赵国渭水,赵国不得不收兵,调转方向,急行军赶到渭水。
大雍退兵。
陈国发函,说他们千辛万苦终于找到麒麟公主下落,是被盘踞蜈蚣山已久的山匪劫了道。他们已经派兵找到了幸存的人,不日送还赵国,至于麒麟公主已不幸遇难,望节哀。
赵国对于胞姐遇害,悲喜参半,权力移交,又是一场争斗。
第57章 完结(中)
大雍派了使臣, 向陈国发了国书,感谢陈国国主这段时日对大雍皇后的照顾,以重礼答谢, 迎皇后回国。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二哥二嫂。
正式见面时,梁飞若并未出现, 梁鲁、戈红昌面上不显,心中惊疑不定。等去了世子府见到正和一群美人赌钱的梁飞若,二人才放下了心。
梁飞若招呼兄嫂二人吃茶说话。
二人看她闲适自在的像是在自家地盘, 又气又笑。
梁鲁说:“还以为你过的不好,大哥大嫂和我们都愁的吃不下饭,没想到你倒长胖了。”
戈红昌白一眼丈夫:“小妹是有福之人。大厄小灾不沾身, 福运永享岁安宁。”
梁飞若支着下巴:“二嫂,你是从哪学来的?”
几人说笑了一会。戈红昌嘴里话说个不停, 手却比划了起来, 同哑语差不多, 是他们以前沟通的暗语。
苏意拉住她的手, 没让她继续比划, “二嫂,我不回去了。”
兄嫂还以为隔墙有耳,愈发谨慎。
苏意做了个手势, 意思她是认真的。
“我答应了陈世子的总要言而有信。”
兄嫂俩个都觉得她有后招,也就没再提。
**
入夜, 梁飞若的房里进了人, 往日里警惕性极强的人, 却一点动静都没。
乃至于靳无宴还以为她在跟自己逗趣,故意捏住她的鼻子。
眼睁睁看着她变了表情, 张口呼吸,又迅疾松手,见她仍不醒来,这才托起她的身子将她抱起。
又过了片刻,梁飞若悠悠醒转,二人挨得极近,几乎要贴上鼻尖。
“又做梦了。”她呓语。微微合了眼皮子,又惊讶的睁大了眼。
靳无宴这才低笑出声。
久违的怀念的感觉。
“真的是你呀。”高兴的语气,她回抱他。
俩人就这样静静的抱了许久。
“这次回去,再也不要分开了。”他心满意足道。
许久没听到回应,耳边是清浅的呼吸,平稳。
靳无宴皱眉,微微拉开她,见她脖颈无力低垂,又睡着了。
“飞若,”不安的感觉在心头蔓延。
又过了许久,梁飞若才醒转过来,看定他,又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抱住:“你过来,很危险。”
“但是我好开心。”
“二哥二嫂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跟过来。”
“你从不叫我失望。”
靳无宴因为她几句话,心中柔软,与此同时的不安感又节节攀升,心思一转,“你同我讲,你见到古大师了吗?他怎么说?你从不骗我。”
“吉荣宝隔段时间就会给你传消息,我知道。”
彼此太过了解的人,只一个开头就能猜出未尽之言。或许感情上二人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沟通。但心意相通的默契,又注定二人是天生的盟友。
“你截了他的信,又重写了。”
“为什么?”
这次,梁飞若是当着他的面睡着的。
再次醒来,靳无宴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靳无宴,你把灯点了,我想好好看看你。”
靳无宴默不作声,过了会才起身,将屋内的灯都点了,有人影在屋外飞闪掠过。他的眼中暗芒涌动。
“不必理会,陈世子谨慎罢了。”
靳无宴又坐回去,拉住她的手细细看她。
梁飞若笑了笑,靠着他:“我杀赵麒麟不仅是为了离间陈赵两国,还有我的私仇。”
靳无宴:“我知道。”
梁飞若:“你又知道?”
靳无宴:“你从不会滥杀无辜,即便是为大义,你也不会。”
梁飞若:“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可是那会儿大战在即,怕你分心,我也以为我有时间同你说,谁知道变故来的如此突然,完全脱离我掌控……靳无宴,你可记得大战前夕,你被人刺杀,伤在这。”她的手触上他的心口位置。
靳无宴怎会不记得,以他当时的功力世上已难觅敌手,想杀他只能另辟蹊径,刺客是江湖有名的人、皮客,一手易容术独步天下,偏偏是个贪财的,被重金所惑。他偷袭成功,断了靳无宴的心脉搏。靳无宴在反应过来后,也拍碎了他的头盖骨。
靳无宴当时认定自己必死无疑,梁飞若找到他,他都开始交代后事了。他甚至想过将燕国交给梁飞若。燕国的王是谁不重要,姓什么也不重要,只要诛灭楚国告慰大燕冤魂,从此后定国安邦带领百姓过上繁盛富强的日子,是谁都可以。
后来他竟奇迹般的好了,只是心口留下了崎岖丑陋的疤。
“你可还记得岁三秋?”
靳无宴神色一凛。
梁飞若语气如常:“他曾教过我一种邪法,以蛊王为引,以命换命。”
靳无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邪术?那人邪气的很,很早以前我就同你说过,那人不可结交。”
一时安静。
他低头看去,梁飞若又睡着了。这次她昏睡的时间更长。
“起先我也是不信的,”她仿佛没有察觉,话还能接上,“后来我负伤,你将我送回平乐,我醒来失了记忆,忘记了关于你的所有的一切,我甚至对你产生了厌恶的情绪。你别说,”她伸手盖住他的嘴,“你先听我说,你好好的听我说说话,自从大战后,咱们就再没机会好好说说话了。”
“要么你很忙,没有时间,要么就是我失了记忆,一直避开你。”
她又笑了下,“以前都是我话多,说了很多海誓山盟的话,信誓旦旦的要与你同生共死,天长地久。”
“靳无宴,我好像不能陪你到老了。”
初听这话的时候,靳无宴是没什么反应的。
“我知道了,古大师不行,我们再换别的人,总有办法。”
“有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她握住他的手,“第一,永不对陈国出兵,至少你活着一日.你就要做到这点。这是我答应陈世子的,我欠了他的,你替我还。第二、我死后,将我的这副躯壳送给笑三秋,他要用我的躯壳炼蛊,就随了他。只一条,若是我哪天又站在你面前别将恶心的虫子认成我就行了。第三……”
“唉,我还是希望你能记得我。算了,记不记得都一样,我已经是你的元皇后,将来你有了继后妃嫔儿女,都还是要拜我的,你想忘记都难。”她笑了起来,玩笑一般,看着靳无宴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又认真道:“靳无宴,你会是个好皇帝,你会开创一个盛世,你会被载入史册成为万世景仰的好皇帝。咱们年少时都吃了太多的苦头,我一直希望我们的下一代能活在一个繁荣稳定的太平盛世,他们应该无忧无虑的长大,被父母亲长疼爱慢慢的长大。成长中最大的烦恼也只会是父母是不是偏疼别的兄弟姐妹多一点?而不是满心血仇,时刻活在死亡的恐惧中。”
“你说的我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求你别说死,”他将她抱住,没有落泪,脸上是深深的恐惧。
“哟,”一道讥诮的笑声,有人推门而入,颀长,消瘦,宽大的衣裳像是挂在身上,走动间流云浮动,“还没死呢?”
靳无宴目露凶光,这是要杀人的预兆。
“你来啦?”梁飞若仍旧是温温柔柔的语气。
岁三秋点点头:“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新鲜热乎的躯体更容易制成傀儡,等身体硬了就不好啦。”
靳无宴刚一动,梁飞若轻轻一拉,他后槽牙都鼓起来了,还是忍住没动。
岁三秋自袖子里摸出一根小拇指长的香,点燃,施施然道:“你就剩这么长时间了,趁还有时间有什么遗言一并说了。梁飞若,你可要把他劝好了,我不想到时候为了抢你的尸体还要和他打起来。这里是陈国,不是你燕……哦,大雍。”
“放心吧,靳无宴答应我了。”她语气还是轻快的,生离死别仿佛是在开玩笑。
“我没答应。”嗓子哑了,吐字艰难。
梁飞若:“魂魄不在了,你还留着这副皮囊干什么?若你真喜欢这副皮囊,除了人、皮客,江湖上还有擅长易容的侠客,你寻了来,想要多少个都可以。”
岁三秋忽地笑了:“你倒是想得开。”
梁飞若藏着心中最后的希冀,故作玩笑道:“要不你救救我?”
靳无宴仿佛寂灭的灰尘重燃火星,倏忽转头看去:“你……”
岁三秋突发奇想:“你把大雍国送我?”
靳无宴还真的认真考虑了起来。
岁三秋:“一看你就不是真心喜欢梁飞若,生死攸关居然还迟疑了。”
梁飞若:“岁三秋,你有毛病吧?怎么送?他同意了,文武百官万千百姓能同意?”
靳无宴:“你如何能证明你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岁三秋笑了,笑的很大声:“我为什么要做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我都当皇帝了,天下之大唯我独尊,我自然要酒池肉林,享乐一生。还勤政爱民,蠢不蠢?”
靳无宴:“那你不配为皇!”
岁三秋:“说到底梁飞若在你心里还是不如你的皇位。”
梁飞若:“岁三秋,你能别胡搅蛮缠了吗?以我一人生死去换万千百姓水生火热,我是有多大脸?”
岁三秋:“富贵最易迷人眼,梁飞若你就护着他吧,等你死了,他最多一年时间,新人换旧人,你就是个笑话!”
靳无宴:“你到底能不能救?”
岁三秋哼一声,面上仍是吊儿郎当的笑,语气冷了下来:“这世上无药可医的疑难杂症如此之多,梁飞若只是个人,怎么可能次次都好运,你早该料到。”
靳无宴额上青筋毕现。
“咱不理他,”梁飞若拨正他的脸,轻揉他暴突的筋脉,“说点我喜欢听的话吧?别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
靳无宴就这么看着她,喉头仿佛哽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整个人仍是在云里雾里的吧,总感觉不真实。
心里除了茫然,并没有过度悲伤的情绪,像是停止了思考。
梁飞若为什么会死?她怎么就要死了?她死了,她死了,怎么办?
他们一直没有分开过,离开了她,他怎么过?
后来又想,自从大战结束后,他俩一直都是分开的,这一日日的也过去了。
哦,他的父母离开了他,兄弟姐妹离开了他,现在飞若也要离他而去了。
一切皆是命,万般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