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飞若装得镇定自若,实则内心很是慌张不安,她敢在太孙殿下面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不过是仗着兄长们无底线的宠爱以及对时局的分析。
那日的簪花宴,她也留心过小女娘们,个顶个的娇艳美貌。如今的大燕,因着很多好儿郎战死沙场的缘故,觅得如意郎君要费不少心神,但要找个美娇娘却容易的多。
像她家护卫统领郑吉这样的,如今都是香饽饽。只他是个犟种,相不上中意的,就绝不成婚。
梁飞若不会妄自菲薄,但也绝不自命不凡。她想找个合心意的小郎君大概要狠费一番功夫,估计还要使一些手段。但是王太孙只需勾勾手指,全平乐九成以上待嫁的小女娘都会前仆后继的涌过去。他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偏主君下旨,将她指给王太孙。梁飞若遍览全身上下,美貌是最不值一提的事了,那么让帝王家在意的只要梁家兵权了。
她了解兄长们,不是贪恋权柄的人,既如此不若彻底交出去,从此后远离权力中心,开心简单的过一辈子也挺好。人生在世,不愁吃喝,一家齐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吗?
也许她也可以在云梁挑一个合心意的小郎君?
那位青州柳家的公子也是不错的,自上次一别后,因着突然赐婚的事,也就没好意思上门叨扰。还有那俩位簪花宴上颇有好感的周公子李郎君。
不过现下,情况有变,梁飞若想着迟早要回云梁,她是舍不得和家人分开的,就不知这几位郎君可有谁愿随她一起去云梁。
云梁不比平乐富庶,儿郎们也教养的温柔细致有涵养。大概梁飞若是土生土长的云梁人,揭了假模假样的贵女皮,本性粗犷豪气,反而更偏爱和自己不同的人。
清凌凌的骄矝贵公子,逗一下就脸红,尤其合她胃口。
梁飞若将一切都想得清楚,因此拒绝起王太孙也没留后路。
自古婚姻,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大燕民风不比楚地迂腐,好的姻缘也讲究你情我愿,否则结成怨偶,家宅不宁,终究不美。
她料想王太孙大概会不快她的牙尖嘴利,但得到了他想要的,将来梁家迁回云梁,此生不复见,也不会同她一般见识。
梁飞若想通这一切,心情大好,她本性开朗,遇事总是做最坏的打算,却又总往好处想,因此无论发生什么结果,她都会坦然接受。
所以当靳无宴最终什么也没说,眼神复杂的盯着她,几乎要将她盯穿的时候,他忽然离开了,步子迈的很大,走得很急。
院门拉开,柳条儿和郑吉一同砸了进来。
景鹏看了海桃一眼,追了上去。
梁飞若维持原样没动,等柳条儿滚进来,不确定的问:“主子,你真跟燕王孙掰了?”
梁飞若下巴一抬,挑高了一边眉毛,“他走了?”
郑吉往身后看去,“没影了。”
梁飞若“哈”一声,活了过来,又去架炉子又去推炭盆,“过来吃饭!饿死我了!”
几人都是饥肠辘辘,顾不得那么多,一哄而上。
郑吉说:“三娘子,你真铁了心肠不嫁人了?”
梁飞若夹一块肉,腮帮子鼓鼓的,“错!遇到喜欢的当然还是要嫁的!我梁飞若要嫁只嫁喜欢的人。人生苦短,何必委屈自己!”
郑吉:“可是……”
梁飞若烫了一棵青菜夹给他,“别用家族荣辱,舍小我而顾大家这样的大帽子来压我,谁人的福运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去奋斗。哪个想在我身上寄生,我弄不死他!人间走一遭,各有造化,但凭本事吧。再说了,我拒了王太孙的婚事,我兄长们不会怪我的,我是他们唯一的亲妹妹,他们不疼我疼谁!”说到这里,梁飞若抱着碗乐了起来,她的俩位嫂嫂也是极好的人,这么些年一家子互相扶持走到今日,都不容易,靠得就是互相体谅,彼此爱护。
海桃心事重重的,“主子,咱们真的要回云梁吗?”
“云梁啊!”柳条儿忽然大声道:“云梁好啊,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梁飞若默了默,记忆里家乡的样子已经模糊了。她从十二岁就来了平乐,住在燕王宫。当时的大燕国刚经历了江定大战,楚皇震怒,屠戮靳氏一门,文武百官十不存一,虽还不至于灭国,然楚皇派了监察使看管,燕国上下人心惶惶,惊惧度日。尤其这燕王宫,气氛压抑的叫人窒息。梁飞若甚至在很多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鬼哭。
当时她是想回云梁老家的,她同人说云梁的趣事,她自由散漫的童年,她胆大妄为的伙伴们。她的笑声传遍各处宫殿,她是不怕监察使的,受了罚也不哭,她常常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在我活着的日子里我就要开开心心的,等我死了,我就能和我的父母叔伯团聚了,他们在下面接着我,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有人三番五次的拦在她身前,脆弱的红了眼睛,求着她不要这样,求她爱惜自己的小命,他身边已经没什么亲人了,要是她也死了,他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可是他不能死啊,他还有血海深仇要报,他死了,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作恶的人!便是要死也要拉他们一起下地狱!
那一晚少年和少女躲在废弃的宫殿,红了眼睛,互吐心事,击掌为盟,誓要楚皇血债血偿!
本是非常严肃的场景,少年尚且稚嫩的脸上遍布杀意,眼神淬毒。少女捧着脸,在一点豆光中望着他,忽然道:“怎么办?我好中意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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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飞若的回忆在住进燕王宫后戛然而止,并未深入,她沉吟着摇摇头说:“云梁夏天热,冬天冷,春秋极短,气候不好,远没有平乐四季舒适宜人,物产丰饶。”如果可以选,她当然更希望留在平乐。平乐是国都,商贸繁荣,吃喝玩乐一应俱全,琳琅满目。对于她这种在哪都吃得开的人来说,当然是越繁华的地方越吸引她。
“啊呀,想那么多做什么?主君让咱们走,咱还能硬赖着不走?再说了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也是时候回老家看看了。”
海桃咬着腮帮子,似乎在做某个艰难的决定。
梁飞若亲手执刀片肉,满不在乎道:“你们虽甘愿做梁家家仆,在我心里却跟我的亲人一样,若是梁家真要搬回云梁,你们随意去留,都是无所谓的。反正呐,我又不是封疆大吏,不会被摁在云梁出不来,一年里头,出门玩个小半年大半年,全看我心情,哈哈……”
柳条儿立刻道:“说什么呢,咱俩一条心,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随即,还隔着一张桌子同梁飞若击了下掌。
郑吉也说:“我孤家寡人一个留平乐作甚!”
海桃:“我,我……”
梁飞若笑了起来:“你就不要纠结啦!你同景鹏感情好,前二年因为战乱你们不要孩子,现在朝局稳定,你俩没事可以造俩个小娃娃出来玩玩了!等你生了,我们三个偷偷过来看你吃喜蛋。”
柳条儿:“嘿嘿!”没发表意见。
郑吉想了想:“我给孩子当干爹,哈哈!”大概是想到了景鹏那张发绿的脸,高兴的肩膀直颤。
梁飞若也笑。
在这欢乐的气氛中,海桃嘴一憋,哇得一声哭了。
梁飞若稍稍将她推开一点,以免眼泪飞到了锅里,都还吃着呢!
她戳着筷子啧啧道:“这是幸福喜悦的泪水啊!”
海桃偏过身将她一把抱住,钳住她的右臂,梁飞若动弹不得,一口吃的都到嘴边了送不进去。
“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跟你们走!我不要景鹏了,我跟着主子您!”她大哭,撕心裂肺的喊。
搞不清状况的,还当谁在棒打鸳鸯。
郑吉:“……”
梁飞若:“……”
柳条儿:“嘿嘿!”
海桃哭得更凶了,眼泪直往梁飞若身上撒,“主子,从那年你将我从那人间地狱救出来,海桃心里就暗暗的发过誓,这辈子都跟着您。您在哪我在哪,我永远都不要和您分开。”
柳条儿看得眼热,也跑过来抱梁飞若的另外一条胳膊,“我也……
梁飞若换了只手,筷子对准柳条儿,“你走开,别裹乱!”
柳条儿原名高大壮,被其兄长当弟弟一般养大,女身男心,曾在青峰山为匪。当年靳无宴的大军想突袭楚国焦县,唯一一条出其不意的捷径便是青峰山夹道,可这夹道易守难攻,土匪们潜在山林中作乱,实属大患。
梁飞若自告奋勇,带了礼物拜山头。谁知这高大壮一眼相中梁飞若,非要留下她当压寨夫人。
梁飞若除了没嫁过最想嫁的靳无宴,这么些年,或是被掳或是为了脱身假扮,嫁人这事对她来说驾轻就熟,因此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这其中的算计,惹出的笑话,就不一一赘述了。
反正等靳无宴领着一小队人马上了山头,将高大壮从洞房里捉出来,差点没将她捶死!
梁飞若一身红裙,风风火火的追出来,抱住了靳无宴的腰往后拽,盛怒中的靳无宴根本拦不住,梁飞若脚一蹬,上了他的后背,勒住他的脖子亲他的脸,才叫他生生住了手。
若不然,高大壮绝对会在他的铁拳下脑浆迸裂,死状凄惨。
后来高大壮才知道,梁飞若早就觉察出她是女孩子了,才会在洞房的时候戏耍她。
废话!她胸口那两坨子山峦起伏比她都壮观,认不出才怪!也就靳无宴气得发疯,只当她是懒汉发福长的一身蠢肉!
自此,高大壮算是彻底对靳无宴留下了深重的阴影。
至于高大壮后来为什么跟了梁飞若?那又是许久之后了。
楚皇因为燕军取道青峰山攻占焦县,大怒之下,认定青峰山山匪同燕军沆瀣一气。
后来战事胶着,楚国大军集结重新夺回焦县,燕军无奈败走。楚二皇子好大喜功,不惜派出大量兵力,围攻青峰山,苦攻不下,脑子一抽,放了一把大火,不分敌我,一通乱烧。
高大壮失了亲人朋友,身负重伤,差点死在沟渠里。梁飞若惦着旧情,带人来救,也只救出了高大壮和少数几个孩童。
再后来,高大壮就死皮赖脸的跟了梁飞若,扮作她的丫鬟,伺候在身边。
梁飞若喜欢出其不意的对靳无宴动手动脚,高大壮有样学样,也喜欢偷袭梁飞若。
暗地里被靳无宴派出的蒯宗平修理几次后,总算是安生了。
高大壮给自己改了名叫柳条儿,学着做一个女孩儿。
除了偶尔人来疯,也渐渐的越来越像普普通通肉乎又讨喜的寻常小女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