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全蓁抵达德国时, 这里正在经历一年一度的暴雪时刻。

    她裹着在港城从未穿过的厚重羽绒服,立在桥上,入眼所见皆是极具欧洲特征的西方面孔, 面容深邃, 神情严肃,大教堂覆着厚厚一层雪,没有人会在意出现在这里的一张东方面孔。

    全蓁吸了吸鼻子,裹紧羽绒服, 神色匆匆穿过桥。

    待终于离开这片区域,她不由打了个喷嚏。

    好冷。

    作为一个从未经历过严寒的港城人, 这样的温度未免有些太难捱。

    当然, 温度低只是次要。

    德国的冬天天气很差, 天空总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像是文艺片中伴着致郁音乐的开场, 男女主穿行在仿若被稀释的蓝色街道,目光隔空对视, 而后擦肩,迎来四五点便降临的黑暗。

    全蓁穿行过街道, 拐一道弯, 去对面街角购买黑面包。

    店员小哥认出她, 用德语问好,“Hallo.”

    全蓁笑一笑,“Hallo.”

    面包包装的过程中, 小哥一改全蓁对德国的刻板印象,热情与她闲聊。

    于是, 全蓁知道了,这家面包店在每天傍晚四点之后会开始打折, 而现在才三点半,很遗憾,她将以原价购买。

    全蓁思考片刻,还是在外面挨冻半小时但节省1.5欧与尽快回去看书间选择了后者。

    这里太冷了,刮过来的风一点都不柔和,像是锋利的刀,吹久了鼻子和脸都会疼。

    临走前,本着友好原则,她冲小哥回以一笑,感谢他告诉她的打折攻略。

    公寓就在面包店对面,全蓁抱着面包,几步穿行过街道,她熟练地推开大门,上楼插上钥匙。

    这是一间距离大学较近的公寓,价格勉强在她的经济承受范围内,所以她并不需要梁世桢对她施以援手,但需要委屈他偶尔睡一睡狭小的单人床,用一用窄小的淋浴间。

    单人公寓的面积甚至还比不上港城别墅的一间房。

    但全蓁却几乎对这里一见钟情。

    她拥有功能完备的厨房,窗外是慕尼黑深沉的冬季,客厅外,是属于她自己的阳台与光秃秃的枝桠,天气好时,她很乐意给自己煮一杯热红酒,陷落在阳台的沙发里边喝边阅读。

    可惜今天天气不佳,全蓁进门后习惯性将羽绒服脱下挂在门边,屋内有暖气,她搓一搓有些凉的身体,跑去厨房给自己烧了壶热水。

    水正烧开之际,视频电话如约响起。

    全蓁按下接听键,踮脚从壁橱内找出干净的杯子,倒好水,她歪头,将脑袋凑过去,“Hello.”

    梁世桢嗓音低沉,手机摆得很远,随意一瞥,颇为老古板地纠正道,“讲中文。”

    全蓁:“……”

    德国的下午是港城的夜晚,梁世桢靠坐在卧室沙发,指尖夹了根烟,这话说完话,他两指夹起将领带往下扯了扯。

    他们看着好似处于两个季节,他衬衣西裤,而她裹着厚重的毛衣,要不是太夸张,她出门都恨不得套上两件羽绒服。

    全蓁吸了吸鼻子,正准备说话,突然没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

    梁世桢见状终于靠得离镜头近了些,“感冒了?”

    全蓁抽出张纸巾,揉了下鼻子,“可能是。”

    尽管屋内暖气足,但她始终需要出门,这里的冬天冷得丝毫不讲道理,哪怕已经做过充分的心理准备,她仍旧有些难以承受。

    “有没有吃药?”梁世桢的嗓音隔着听筒,急切丝毫未曾稀释半分。

    全蓁这才想起,她在过来之前,郑姨给她准备了一整盒的备用药品。

    但是她忘记自己塞到哪里去了。

    梁世桢出声,“在你房间左边柜子第二格。”

    全蓁闻言捞过手机,一边往房间走一边惊讶道,“你竟然记得。”

    梁世桢冷笑一声,“我收的我能不记得?”

    刚到德国那天,全蓁新鲜感过甚,再加上原先在港城的同学热情相邀,她当即便从慕尼黑去了柏林。

    而梁世桢在慕尼黑有公务,并不能一同前往,于是,从来住惯大别墅的梁总只能委屈自己缩在再普通不过的单身公寓,而两日后,大雪封锁道路,全蓁没办法按时赶回来,原来定好的计划中途折腰,等她终于回到这间公寓时,梁世桢已经回国了。

    简而言之,自从她来到慕尼黑开始,他们其实还没有见过。

    全蓁见梁世桢念念不忘,终究心虚,抿一下唇,“对不起嘛老公。”

    她道歉一向诚恳,讲话轻言细语,隔着手机似一根细小的绒毛,轻轻从心上扫过,梁世桢喉间蓦然发痒,抬起手,抽了口烟,将那股无能无力的躁动压下去。

    全蓁见他不说话,只当他还在生气,忙举起手保证,“我发誓,如果下次有类似的情况,我一定优先选择你。”

    “不用,”梁世桢口吻很淡,“你有你的生活,不必迁就我。”

    “可是你不会生气吗?”全蓁眨眼。

    梁世桢笑,“你哪只眼睛看我生气了?”

    全蓁:“两只。你刚刚都不讲话,脸色好吓人。”

    “不是因为这个。”梁世桢喉结轻滚,拧开水喝了一口。

    全蓁丝毫没察觉到他眸色的变化,傻乎乎问,“那是因为什么?”

    梁世桢看着她,“确性想知道?”

    全蓁乖巧点头,“想的。”

    视频内陡然安静一秒,那手机大概是被梁世桢拿到手里放到了耳边,画面里出现一瞬的空白,男人嗓音沉哑,低声对着远在德国的全蓁诉说思念,“那是因为,我在想草你。”

    全蓁:“………………”

    他那嗓音实在太慢条斯理,全蓁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在讲什么低级趣味。

    热度一瞬袭卷上脸颊,她将手机扔到床上,对着低低笑出声的男人怒吼,“梁!世!桢!”

    梁世桢笑得肩膀微颤,不住轻咳,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哄哄小姑娘,才发现那视频已经被挂断。

    他摇头叹一声,料到她大抵还要忙,便没再打过去。

    ……

    电话挂断没多久,沈令伊刚好下戏,见下午发给全蓁的消息迟迟没得到回应,她不放心,便直接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全蓁吃完感冒药正在睡觉,此刻被这通电话吵醒,她闭着眼凭习惯扫开接听键,“喂,请问哪位?”

    不过没一会,重感冒便直接侵袭她的全身,连带着讲话声音都变了。

    沈令伊一秒听出差别,焦急道,“蓁蓁,你生病啦?”

    全蓁裹着毛毯,吸着鼻子,有气无力“嗯”一声。

    沈令伊有心无力,只能问,“药呢,吃药了吗?”

    “吃了。”全蓁说完,禁不住对空气咳嗽两声。

    沈令伊如今的咖位偶尔会接到一些国外的活动,但她一点都不开心,她不喜欢那些与港城毫不相同的环境,也不喜欢种类匮乏的食物,更不喜欢周围她需要仔细辨别才能够听懂别人究竟在聊什么的语言环境。

    在她看来,全蓁一人在外求学是十分十分艰难的,不但要忍受学习的折磨,还要忍受从小到大完全不同的环境所带来的摩擦。

    她的语气几乎称得上是怜爱了,“热水呢,有没有喝热水?”

    “诶,他们有热水吗?”沈令伊扬声,“你不会感冒了还喝的冷水吧!”

    全蓁被她这反应逗笑,“不至于,我有喝热水。”

    “那就好。”沈令伊想了想,又问,“梁世桢知道吗,你可千万别自己撑着,我在拍戏又不好过去,他知道的话,也好随时照顾到的情况。”

    全蓁被她的小题大做震惊到,“他知道,但是你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全蓁觉得,她这个感冒应该就是睡一觉就可以好的事情,还不至于兴师动众到需要跨国照顾。

    沈令伊却不以为然,“那怎么了,他是你老公哎,在爱的氛围下,说不定你会好得更快一点呢。”

    全蓁听罢扶额,“你最近是不是又接了感情戏?”

    沈令伊笑,“开玩笑的啦,别当真,你们家梁总那么忙,日理万机的,哪里有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第二天,梁世桢照常去公司。

    郑嘉勖送完材料正欲出去时,梁世桢忽的出声喊住他,“上个月,德国那是不是还有点事需要处理?”

    郑嘉勖闻言愣住,心道哪有什么事,梁氏在德国的业务又不算多,当地负责人完全能够搞定。

    然而他知道,他如果真的这么说,现在就可以卷起铺盖滚蛋了。

    郑嘉勖在原地站定,微笑,心口不一回,“是的,那边负责人跟我反馈了几次。”

    梁世桢微微蹙一下眉,“很要紧?”

    郑嘉勖继续微笑:“应该是。”

    梁世桢闻言半真半假站起身,理了理外套,嗓音磁沉,“那正好,我要去一趟德国,到时候我过去看看。”

    郑嘉勖慌了,公司里还一堆事需要他主持呢,“您预备什么时候走?”

    梁世桢看他一眼,“现在。”

    郑嘉勖瞬间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梁世桢瞥见,问,“有问题?”

    当然有。郑嘉勖追在他后面问,“那上午跟康臣集团的会面?”

    “推迟。”

    “下午的会议?”

    “推迟。”

    “晚上的应酬?”

    “你跟谢总替我去。”

    众所周知,老板不在,他工作量翻倍,郑嘉勖亦步亦趋,鼓着勇气继续问,“那您预备什么时候回来?”

    面前的男人闻言忽然停下脚步,他看眼自己的助理,用了一个只有在私下里才会用的称呼,“嘉勖。”

    郑嘉勖神色一凛,“哥,怎么了?”

    梁世桢低眸看他一眼,神色认真,“蓁蓁病了,我不放心,去看看她。”-

    只要天气允许,梁世桢的私人飞机随时都可以起飞。

    于是,在离开公司半小时后,他便已经坐进了飞机机舱。

    担心像上次一样错过,梁世桢起飞前,给全蓁发送了自己的实时定位。

    谁知,那消息发出,他得到的是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

    ……小姑娘竟然“恼羞成怒”到把他给删了。

    梁世桢看着那个感叹号,默默瞥向窗外,冷笑了一声。

    62

    对于此次的删除事件, 全蓁本人表示,她也很无辜。

    她只是怒而点进了删除页面而已,至于真的选择删除, 那真的只是几次机缘巧合下的意外。

    后来沈令伊又打来电话, 两人插科打诨聊完,这件事便彻底被她抛之脑后。

    直到第二天早上——

    她头昏脑涨睁开眼,摸到手机正预备看时间,忽然发现微信内水灵灵出现一则好友添加申请, 她点开,一个微妙的问号出现在她眼前。

    全蓁瞳孔微张, 对着空气咳嗽两声。

    这才想起, 她昨天、好像、是脑子一抽、点了“删除”来着。

    天知道她当时想点的其实是“取消”。

    全蓁小脸垮下来, 心口突突跳,镇定两秒后, 她决定暂且无视这个问号,当作没看到。

    反正她在德国, 他在港城,他一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冲动是魔鬼, 还是先冷静冷静的好。

    今早的慕尼黑难得出太阳, 全蓁洗漱完走去厨房, 边沐浴在暖气与阳光中边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

    拜梁世桢所赐,她这些年的厨艺丝毫未曾进步。

    甚至隐隐有退步趋势,三明治已经成为她为数不多的求生技能之一。

    全蓁拧眉, 深吸一口气,咬下一口黑面包。

    好怪。

    人的口味也是被驯化的么。

    她刚到慕尼黑时, 第一次啃黑面包,便被它的怪酸味惹得直皱眉, 但现在,她不仅基本能够接受,反而有点上瘾。

    酸味过去后,一种独属于Roggenbrot的清香在口腔内蔓延开来,全蓁抿口牛奶将阳台门打开,靠在门框边吹一吹冷风,清醒自己有些黏糊糊的大脑。

    她住二楼,底下的交谈声隐隐约约传上来,听不大真切,勉强可辨认出似乎是一位女士在夸赞另一位男士高大帅气,而那位男士并不谦虚,彬彬有礼,礼貌道谢。

    分明是一出浪漫的街头邂逅。

    但全蓁却听得微微蹙眉。

    这个声音……好像梁世桢啊。

    是病糊涂了吧,这个时间点,他那边应该是下午,估计正在开着会,或者难得提早结束工作回家?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能在慕尼黑这样一个寻常的早晨出现。

    但……她可能确实也有点想他了。

    全蓁心中这样恍惚地告诉自己,身体却还是快过大脑,没忍住走去阳台,向外探了探头。

    什么都没有。

    方才在底下闲聊的男女已经离开,全蓁眼前滑过的是两手揣兜神情严肃的日耳曼面孔,没有那个熟悉的男人,也没有那副叫她魂牵梦萦的嗓音,意识到自己在期待什么,全蓁抿唇自嘲一笑。

    她退回屋内,不动声色吸了吸鼻子。

    ……

    全蓁是在五分钟后听到的敲门声,极有节奏的三下,恰好能叫屋内人听到。

    她此时正准备出门,羽绒服穿到一半,见状屏息,扬声问,“谁啊?”

    门外有人用专业的偏机械音的德语回,“女士,有人为您订了一束花。”

    这个人肯定不是她自己。

    全蓁为安全起见,说,“拜托你放门口。”

    那道嗓音没再开口,她猜想送花人应当已经离开,便将羽绒服拉链拉好,打开门。

    一道裹挟寒意的身影抱着花陡然袭来,全蓁毫无准备,被他攥住手搂紧腰按到墙边。

    那打开的门顷刻之间复又关上,她的后背抵到门板,一只微凉的手掌钳住她的下颌即将吻下来。

    全蓁吓到心脏骤停,剧烈挣扎,然而她的腿刚抬起便被他分开夹紧,手腕扭动间被锁得愈发动弹不得,她张开嘴正欲呼救,那花束后的半张脸蓦地漏了出来。

    全蓁呆住了。

    ……她是在做梦吧。

    没忍住,她歪过头,唇微启,凑上去用力咬了一下梁世桢的唇。

    梁世桢“嘶”一声,蹙眉抬手捏紧她下颌远离,语气不悦,“什么毛病?还学会咬人了。”

    全蓁轻轻笑起来,“是真的哎。”

    真的是他。

    温暖的室内,她不再挣扎,抬手圈住他脖颈,梁世桢深深看她一眼,被她的主动取悦到,他低下头不再迂回,肆无忌惮的凶狠的再度吻上去。

    日思夜想的滋味,仿若一颗水果糖,在他的口腔内迸开。

    他含弄她的唇,舌忝她小巧的耳垂,掌心揉着她的后颈,他呼吸深沉,偏头咬上去。

    全蓁被他咬得一激灵,下意识瑟缩,却被男人按得更紧。

    她在他的面前几乎软成一滩水。

    很快热起来,羽绒服被扒到一半,露出里面穿着的羊绒毛衣,梁世桢伸手掀开,他没耐心,但哪知掀完一层还有一层,一共三层,他撩得心浮气躁,口耑着气流连在她耳边,嗓音哑得不像话,混着笑说,就没见过她这么怕冷的人。

    全蓁边躲他的吻边小声抗议,“我、我要去上课。”

    “知道。”她的课表他怎么可能不清楚,然而说完,头还是低下去,实在太想,他克制地说就吃一会。

    那束玫瑰被随手搁在一旁,新鲜采摘的,上面似乎还坠着隔夜的露水,全蓁手臂无力扫到,指尖沾上露水,花被那力道带得掉到地上。

    不知多久,梁世桢终于抬起头,安抚似的在小姑娘唇上印下一个安抚性的吻,毛衣恢复原样,肩后的羽绒服被拉好,重新裹住她单薄的身躯。

    男人弯下腰将花捡起,花瓣掉落在他的掌心。

    他看眼花,又忍不住再次去吻她。

    她的脸像今日的玫瑰一样红。

    ……

    全蓁裹紧衣服,手被梁世桢牵着放在他的黑色大衣口袋里。

    学校离公寓很近,再加上下过雪,步行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他们肩并肩,雪落在肩头、发梢,眼睫。

    有种冰天雪地里静谧的美好。

    全蓁不由靠得离梁世桢更近,整个人挨上他的手臂,偏头,依赖得蹭了一下。

    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绵长热烈的亲吻,此刻掌心是温热的,唇瓣是濡湿的,十指交握,珍而重之。

    全蓁忽然想到早上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真的真的,很快便到了她的面前。

    但是……等一下。

    那早晨被忽略的对话忽然重新回到在她耳旁响起,全蓁倏然仰头问,“早上是不是有女人夸你了?”

    梁世桢神色僵了一瞬。

    异常轻微的一下,转瞬即逝。

    但是全蓁捕捉到了,“真的是你!”

    她惊呼。

    梁世桢很敏锐,几乎没怎么思考,他偏头看向她,嗓音磁沉,“你当时在阳台?”

    “在哪里重要吗?”全蓁委屈起来,“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她听不出他当时的嗓音,只隐约辨出他们之间的氛围很愉悦,是相谈甚欢的。

    他怎么可以这样。

    全蓁说着就要将手抽回,心口酸涩起来。

    是有恃无恐在朝他发自己莫名其妙而来的脾气,因为她知道他会哄她。

    梁世桢果然无奈笑了声,微微用力,将她的手按住。

    全蓁撇嘴,“我生气了,你放开。”

    梁世桢垂眸看她,语气漫不经心,“不放。”

    全蓁更委屈了,“你对别的女人笑,还非要拉我的手。”

    梁世桢笑出声,“天地良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她笑。”

    全蓁:“两……”

    话没说完,她被吹来的风呛到,猛地弯腰咳嗽起来。

    ……差点忘记自己还是个病人了。

    梁世桢见状忙伸手将她的衣服拉链直接拉到顶,护住她喉咙。

    小姑娘这阵咳嗽来得又急又猛,她咳得眼睛都红了,原本不算矮的身高蹲下去,在一群欧洲人面前被衬得娇小得不行,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怎么样?这节课能不能请假,我带你去看医生。”

    梁世桢说着,将自己大衣的一粒扣解开,手拽住她的手臂一扯,全蓁便整个人被他拥到怀里。

    好气啊。

    她每天穿这么多还是被冻到感冒。

    而某人,只要西装外再套一件大衣就行。

    他甚至还有余力分给她一些温暖。

    尽管这份温暖她很需要,但全蓁还是很有骨气地选择不要。

    挣扎之际,脑后按上来一双手,他将下巴轻轻搁到她发顶,几乎是叹息似的投降,“别闹bb,不是你想的那样。”

    梁世桢很少有觉得心虚的时刻。

    今早么,勉强算一件。

    他过来得临时,没要任何助理跟随,因为暂时不准备去德国这边的公司,所以一个人都没告诉。

    他的飞机是早上悄无声息降落的。

    他的人是一小时后悄然无声到公寓楼下的。

    等他亲自将车停好,正欲上楼,他忽然意识到,这种时刻是不是应该需要一束花?

    可是这个点,花店并未开门,他也来不及去花卉市场。

    正好有位女士捧着玫瑰,他便急步上前,询问对方能否将花卖给他,他愿意出三倍的价钱。

    梁世桢看着怀里的全蓁,好整以暇发问,“她将花卖给我,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好再拒绝接受她的赞美?”

    “更何况,你怎么知道她赞美的不是我给她的两百欧呢?”

    全蓁沉默了。

    她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

    但梁世桢还没有说完,他话锋一转,唇角勾了勾,俯下身愉悦道,“不过蓁蓁,我很高兴你为这种事吃醋。”

    全蓁不承认,“谁说我是吃醋?”

    “那是什么?”梁世桢偏头,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的眼眸,嗓音很沉,“告诉我。”

    全蓁喉间吞咽一下,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讷讷道,“我只是……心里有一点点不舒服。”她仰起头强调,“真的,只有一点点。”

    梁世桢轻笑一声,凑近,在她唇边啄了一下,很是纵容地附和,“知道了,就一点。”

    已经不错了。

    小姑娘脸皮薄,承认到这一步恐怕已经是她的极限。

    梁世桢将人揽进怀里,露出一个深沉的微笑。

    下一瞬,在她错愕间,他蓦地将手机拿出,调到那尚未被同意的好友申请页面,慢条斯理开口,“审完了?那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他指尖轻敲屏幕,偏头看向全蓁,缓声道,“来,解释一下?”

    63

    全蓁莫名有一点慌, 她仰头看向梁世桢,心虚眨眼,“如果我说……这是个意外, 你会相信吗?”

    梁世桢冷笑, “说说看。”

    全蓁闻言,大脑迟缓转动。

    感冒的显著症状便是整个人没精神,连带着思维也不活跃,微微犯懒, 她实在想不出合适的缘由,索性耍无赖走捷径, 两手攥住他的腕, 踮脚, 迅速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对不起,”全蓁小声道歉, “我不是故意要删你的。”

    “我就是点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就选错了。”

    小姑娘目光乖巧, 眼眸晶亮,讨好地用指尖去悄悄蹭他的掌心。

    梁世桢被她蹭得心痒, 呼吸一时沉了些。

    但他定力好, 面上看不出, 只沉默揽着她的肩往前走。

    全蓁拿不准他究竟好没好,还计不计较,一路都在悄悄观察他的神色。

    因她心不在焉, 那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便有些凌乱,长的短的, 厚的薄的,纷纷乱乱落一地。

    慕尼黑大学是开放式, 无论游客还是学生,不管参观或是旁听,都能自由出入。

    梁世桢进来后扫了眼周围,颇具古典的白色建筑在眼前展开,看得出历经岁月洗礼,墙面些微陈旧,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亟待修缮。

    游客在四处参观,学生在紧急去往教室,只有梁世桢不由分说带着全蓁往楼上走。

    他意外选中正确的楼栋,却没有选对正确的楼层。

    德国的楼层定义与港城不同,一层便是港城的二层。

    眼见梁世桢即将错过,全蓁急得去拍他的手,“过了、过了,我在二层上课。”

    梁世桢步伐未停,偏头看过来,沉声道,“知道。”

    他拐过一道弯,向里,将她带入久未人至的走廊尽头。

    这里有硕大的遮挡物,可以短暂不被任何人发觉。

    忍耐一路,梁世桢胸口起伏一瞬,深深看向她,而后,他捧着她的脸吻了下来。

    紧张、刺激、腿脚发软。

    他们像是背着家长偷情的学生,反正在国外,反正没人认识,反正想要,反正忍不住。

    所以,就亲一会,就一会。

    然而,这一会被无限延长,漫长到全蓁隔着厚厚的鹅绒都似乎能感知到墙壁的坚硬,可她的身体是热的,伴着感冒的不适,从大脑游走至全身。

    全蓁隐约觉得自己上课似乎要迟到了。

    她想腾出手去看一看时间,但她的走神却叫梁世桢吻得她更凶,伴随感冒药的副作用,她完全丧失思考,手臂穿过大衣,隔着一层西装外套去抚摸他衣料之下那紧绷着的劲瘦月要身。

    “Karla!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难舍难分之际,一道尖锐兼惊讶的嗓音划破黏腻的一切。

    全蓁吓一跳,下意识想抬头,却被反应及时的梁世桢按住脑袋。

    他深呼吸几下,看过去,用堪称标准的德语淡定回,“你看错了。”

    面前的金发女郎丝毫没有被他骗到,三两步走过来,噼里啪啦讲了一堆,“怎么可能呢,肯定是Karla,我们每天都一起上课,你是谁,为什么会把我美丽可爱优雅的东方小美女Karla拐到这里!我们要上课了,你这个不分日夜的禽兽!”

    梁世桢一辈子都没被人骂过这句,就算小姑娘在床.上被他欺负狠了,也只是软绵绵骂他坏蛋,那种时候的骂无异于撒娇,反倒更激起他的破坏欲。

    现在,他光明正大亲自己的老婆,居然被冠以“不分日夜的禽兽”这种称号,他深深吸气,抬起眼,认真注视面前的这位女士。

    全蓁简直被Maja的口无遮拦吓到,“那、那个,”她按了下梁世桢的手,从他怀中探出头,“Maja,他是我老公。”

    “什么?”Maja上下打量梁世桢,“就他?”

    在她的心目中,全蓁这种东方美女最好配一位热情似火的西方帅哥,尽管她承认面前的男人长得不赖,丝毫不逊色于她们德意志男人,但出于一种对新朋友的占有欲,她仍旧不满意。

    梁世桢也蹙起眉,“我怎么?”

    Maja视线扫过来,“你……”她试图鸡蛋里挑骨头,但审视半天,她才发现Karla的这位老公从长相到气质到穿着都该死的完美,找不出任何错处,没办法,她只好气呼呼道,“你影响她的学习!”

    Maja个性率真,朋友非常非常多,算是这所学校的风云人物,在全蓁刚刚到来,与周边同学几乎一点都不熟悉时,她便因为她与众不同的外貌而同她主动结交。

    她很热情,但与此同时,她来自德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有着与生俱来的傲慢,这份傲慢使她讲话不必顾及任何人的脸面。

    全蓁生怕两人吵起来,忙踮脚安抚性地碰了碰梁世桢的下颌,轻声问,“我先跟她去上课?”

    梁世桢“嗯”一声,搂着她的腰回以一个短暂的吻。

    离开前,他用粤语低声命令,“把我好友加回来。”

    全蓁乖乖点头。

    这节课终究还是开始了,全蓁跟Maja悄无声息从后门溜进去,找座位坐好。

    刚坐下没五分钟,Maja便转过头,颇为不可置信道,“你们亚洲人不是很含蓄吗,为什么你跟你的丈夫这么大胆?”

    大胆吗?全蓁觉得还好。

    她安抚性拍了下Maja的手背,笑着看向教授,嘴唇微动,“Maja,刻板印象要不得。”-

    全蓁这次的感冒来势汹汹,去时却缠缠绵绵始终不见好。

    梁世桢在这的第三天,天气到晚都是阴,窗外天色灰蒙,飘着小雪,树枝光秃秃,所有的叶都在秋末掉光。

    暖气充足的室内,全蓁仍需裹毛毯。

    她幽幽叹一声,掩不住恹恹神情,两条腿在沙发上蜷起,脑袋搁在膝盖上放好,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翻看电脑里存放的资料。

    这是下周讨论课要用的,可是德语并不是全蓁的母语,她需要先在心中将这些语言翻译成中文才能慢慢理解。

    全蓁轻轻读出声,艰难调动自己似乎已经被水泡过干涸的大脑。

    一个个德文单词自她唇齿间流出,她咬着唇思索,再继续读下一句。

    安静室内,她嗓音轻如薄雪坠至树梢,有种说不出的美好。

    梁世桢开完远程会议出来,静静听她将一份资料读完,才三两步走过来,将人抱起放到怀里。

    他不老实,陪她学□□要做一些别的。

    全蓁被弄得脑子愈发混沌,索性抬手将电脑阖上,专心沉浸。

    他很知道她喜欢怎样,清楚如何慢条斯理将她变成早晨烧开的一壶温水,原先是冷的淡的,缓缓沸腾,水蒸气在体内凝结,满得几乎溢出来,氵贱得到处都是。

    他真的为她倒一杯水,补充完水分后,又将她抱去卫生间。

    这间房子实在太狭小,有一点点装不下两个人。

    经过某些全蓁悬挂的装饰物时,梁世桢必须低下头或者小心避开才不至于被碰到。

    全蓁看得唇角微微翘起,心里一阵发笑。

    怎么办,她应该是没救了。

    ……竟然觉得这样的梁世桢有点可爱。

    浴室是再普通不过的布局,陈旧但干净整洁的洗手台对面放着一口独立式浴缸,上面的莲蓬头原先有些年代感,但是被全蓁找人换掉了。

    放水的速度很快,但雾气氤氲仍需时间。

    于是战.场从沙发转移至浴室。

    陈旧墙面上的水痕被大片拭去,后背一片冰凉,她又冷又热,在蒸腾的热气中煎熬。

    浴缸依旧是小小的,长腿需得屈起,跪着,才能够勉强扣住她的腰,很滑,吻她吻得费劲,力倒是用得巧,他用指腹轻轻揩去她眼角滚下的泪珠。

    据说,感冒时多多锻炼有助于痊愈,全蓁很配合,早中晚几乎都没落下。

    收效么,不至于甚微,但也没那么显著。

    于是梁世桢决定加个班,再努努力,争取一举拿下,药到病除。

    全蓁这里的一切都是不那么大的,没办法,单人公寓嘛,价格又有限,能够找到这样的已经很不错了。

    可她好像忽略了梁世桢的身材。

    他在她的单人床上显得是那么的局促,长度是够的,但这样的宽度,装下两个人总显得有些勉强。

    他必须用力搂抱,才不至于被她半途踢下去。

    这架床应该有些年头了,具体岁月不明,但绝对迎来送往过不知多少届学生。

    床腿吱吱呀呀晃动,吵得人心烦,梁世桢微微蹙起眉,攥住她的胳膊将人捞起身,他半拥住她,可是全蓁面前似乎碎得更厉害,陈旧泛黄的灯落到墙面,像是月光投射下一缕剪影,光影交错虚渺,人影憧憧。

    窗外似乎有人在讲话。

    小舌音隐隐约约透过那扇并不总是能完全关阖的窗泻进来,雪还在下,明天推开窗又是银装素裹的新世界。

    梁世桢终于觉得不得劲,半站起身,他一手穿过腿弯,微用力,正欲将人抱起。

    一丝微不可察的动静在室内产生。

    似乎是“咔嚓”一声。

    但这动静实在太轻太轻了,没有人会在意。

    于是,当约莫一小时后,两人再度擦着头发从门外走进来时,那窗外的交谈声远去,迎接他们的是为寂静的深夜。

    梁世桢坐到床边,将人拉到怀里,他嗓音很沉,还有点哑,“睡觉吗,老婆?”

    全蓁好累,嗓子几乎发不出音,只能在他怀里乖巧点一下头。

    餍足的状态下,人的感官是不那么敏锐的。

    所以梁世桢随手关上灯,便拉着全蓁,自背后拥住她。

    这时,那“咔嚓”声终于转化为一声“轰隆”。

    突然被因惯性而砸到地上的两个人齐齐都懵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黑暗中响起全蓁小心翼翼的试探声,“……我、我们把床睡塌了?”

    梁世桢:“……”

    64

    全蓁觉得不可思议, 梁世桢感到匪夷所思。

    一阵无言沉默过后,他捏了捏眉心,嗓音里透着股淡淡的疲惫, “我找人来修。”

    “别, ”全蓁下意识反对,“别找别人。”

    她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说出去谁信啊,两个人不过小小培养了一下感情,床竟然……塌了?

    质量这么差的吗, 她是被祖国同胞坑了吗,这间公寓的东西居然这么不耐用?

    全蓁不禁捂住脸, 离谱, 太离谱了。

    小说都不敢写这么离谱。

    谁能想到, 床头灯在短短五分钟后再次被揿亮,不是因为要出去, 而是因为要从这狼狈的环境中脱离。

    全蓁被梁世桢拽着胳膊站起身,她下意识去拍身上沾染的碎屑, 但好在她方才是被搂在怀里的,受到冲击相对较小, 除大腿隐隐发麻外, 明显是心灵上的伤痛更上一层楼。

    对比之下, 承受大部分冲击力的梁世桢的状况则要稍稍糟糕一些。

    全蓁赤足踩在地上,脚尖踮起,两手去捧他的脸, “天哪,你嘴巴在流血。”

    她眉头微拧, 隐隐担忧。

    上次他过来时,她咬过去的那一口便丝毫没收着力道, 之后好不容易结痂,隐隐有痊愈趋势,但现在……前功尽弃,半路折戟。

    小姑娘敛了敛眸,语气很心疼,“好可怜哦。”

    又是可爱又是可怜,梁世桢完全不明白自己现在在她心目中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形象。

    他完全不在意,扬手自床头柜抽张纸巾,懒懒散散将那流出的血擦尽,才看她一眼,语气平淡地问,“既然觉得我可怜,为什么不住我给你安排的公寓?”

    那里的条件一定是顶级的,空间宽敞,视野明亮,不要说两个人,恐怕邀请同学过来开趴体也照样能够胜任。

    全蓁没料到他突然聊起这个,垂了下头回,“不为什么。”

    梁世桢掀眼看向她,“我记得我说过——”

    “我知道。”全蓁截断他的话,她当然记得,当时他说,她留学的费用由他全权负责,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梁世桢问,“你是我的妻子,我应该对你更好才是。”

    “不是的。”全蓁摇头,“原来我们是合作关系,互相陪对方演戏,各取所需,但现在,我们是一段感情中的双方,出发点不一样,我也没办法再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去接受了。”

    “更何况,”她嗫嚅,“我原本就拿得不是很安心。”

    梁世桢蹙眉,“我不在意这些。”

    “我知道你不在意,”全蓁神情认真,“可是我很在意。”

    她愿意沉沦,但不愿意完全依靠。

    爱情可以美好如世上最绚烂的一切,却不应单纯将一方变成另一方的负累。

    他有给不给的自由,她也有拿不拿的自由。

    全蓁想找到自己存活在这世上的根基,这部分,必须靠她自己去寻找。

    梁世桢闻言,蓦地指骨抵额笑出一声。

    全蓁困惑看他,“你笑什么?”

    梁世桢指腹抚一下她的脸,“我在想,诗潼要是有你这个觉悟就好了。”

    全蓁:“?”

    梁世桢那笑突然意味深长起来,“要不老婆,你再喊一声哥哥?”

    “……”-

    凌晨两点,如果有人从楼下经过这间公寓,便会发现二楼灯光长明,笑声夹杂几道磁沉的男音从窗口清缓地飘出来。

    全蓁掏出手机,拦住正准备干活的梁世桢,“诶,你先别修,我拍张照。”

    梁世桢瞟她,“有什么好拍?”

    全蓁笑着眨眼,“你不懂,这种经历一辈子可能就一次,等我们以后七老八十,可以当作光荣事迹拿出来回忆啊,嗯……还可以篡改一下经过,拿来唬小朋友?”

    全蓁说着说着,突然觉得面前的男人看她的目光变了。

    她不由吞咽一下,无辜道,“怎么了,你不喜欢?”

    梁世桢嗓音很沉,混着夜色听来几分哑。

    “过来。”他命令。

    全蓁好莫名,但还是依言向前走了一小步,“怎……”

    话没说完,她手腕直接被扣住,梁世桢用力一扯,全蓁身体陡然失去平衡,歪了一下,被他趁势揽到怀里。

    她两手下意识撑到他膝上,面前一道阴影笼下来,梁世桢手抵在她腰间,用力吮了下她的唇,“继续讲。”

    全蓁捂住涨红的脸,后知后觉察觉到一些什么。

    她圈住他脖颈,熟稔坐下来,指尖戳一戳上下滚动的喉结,她轻声问,“梁世桢,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啊?”

    “只要是你生的都喜欢。”梁世桢亲亲她的脸,回答很有求生欲。

    全蓁好奇,“如果非要选一个呢?”

    梁世桢:“选不出来。”

    全蓁“哼”一声,神情不满,“一般这么说的都是喜欢男孩。”

    “不是。”梁世桢握住她作乱的手指,低声解释,“是真的不好说。”

    “女孩我大概会多疼一些,但我已经有你,又怕委屈她。”

    “男孩子是没那么娇气,不过父子关系倒是门学问,我大概不会很擅长。”

    梁世桢从小便处在一种极为Push的高压环境中,比起父与子,他体会更深切的反而是君与臣,这种连他都觉得不适的相处模式实在没必要延续。

    所以,梁世桢握了握全蓁的手,很是无所谓,“这种事情,随缘就行。”-

    一周后,全蓁感冒好得差不多,梁世桢终于想起来,他这趟过来其实还有工作。

    慕尼黑办事处距离较远,公司派了车过来,诚惶诚恐将突然驾到的老板接走。

    梁世桢走后,憋了许久的Maja立刻上门。

    没办法,人与人之间存在某种磁场。

    她被人捧惯了,看得出梁世桢并不拿她当回事,她被他的轻蔑刺痛,单方面决定不与这位好友的男友结交。

    全蓁侧身让Maja进来,她没有去别人房间的爱好,所以当然不会知道那张床后来也没修好,还是连夜叫人重新换了一张。

    “Karla,下周要交的论文写了吗?”Maja有备而来,一在沙发上坐下,便从包包里翻出电脑,求知若渴盯着全蓁。

    全蓁顿了下,老实回,“还没有写完。”

    Maja惊讶极了,“你没写完!真的假的!你以前都会提前完成!”

    全蓁被她讲得有点不好意思,捋了下头发,底气不足地说,“偶尔……放松一下也没事吧。我感冒了嘛。”

    Maja才不信,她双眼直勾勾看过来,“我看你早就好了!分明是乐不思蜀!”

    这个成语是全蓁教她的,她念得很吃力,发音有一些别扭。

    全蓁愣了下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大概吧。”

    她承认得很坦然。

    如果不曾见面,思念尚且能够压抑,可当那个人真的到眼前,她那些被强行按下去的念头便仿若野草般肆意生长。

    他们都还年轻,现在不爱,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Maja撇撇嘴,她这趟算是白来,闷闷不乐端起全蓁递过来的玫瑰水,抿一口,忽的偏头问,“Karla,你喜欢他什么?”

    嗯,喜欢梁世桢什么呢。

    全蓁陷入思索。

    这个问题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哎。

    总感觉喜欢上梁世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好比人都要吃饭喝水,有谁会不喜欢光呢。

    可是,倘若褪去他的光环呢,她喜欢他什么。

    全蓁想了想,忽然笑了,“大概是因为……他会帮我修床?”

    “什么?”Maja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是连在一起却根本不明白。

    全蓁捞起放在桌上的手机,点开相册,翻出昨天偷拍的一张照片。

    浅淡柔和的壁灯下,梁世桢正在端详专业人士发过来的修理教程,他穿着睡衣,唇间叼了根烟,双腿敞开,坐得格外风流倜傥。

    模糊光线下,刻意失焦的处理,令这个男人看起来似乎更有魅力,也更……性感了。

    全蓁认真说,“Maja,他其实根本没做过这一行,可以选择说不,但是他没有,认认真真研究好久,最后对方下定义说不行,他也仍旧没放弃。”

    其实只是一句话而已,全蓁说出来时,都觉得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但他还是做了,做得纡尊降贵,做得她心口微暖,做得她忍不住拍下这张照片。

    这才是她哪怕到八十岁也会记得的时刻。

    “我知道了。”Maja抬起食指,恍悟,“有些人追求结果,可他是那个会为了你的想法而不惜探索过程的人。”

    “嗯。”全蓁弯起眼睛,笑着点一下头,“可以这么理解。”

    既然作业没得参考,Maja坐了会便很快奔赴下一家寻找另一位学霸,临走前,她右手食指晃动,指了下全蓁露出的侧颈,暧昧不清眨眼,“Karla,人不可貌相,你们昨晚,很激烈哦。”-

    德国办事处远远比不上港城,容不下梁世桢这尊大佛。

    负责人的办公室腾出来给他用,而负责人本人,此刻正坐在外面胆战心惊喝茶。

    降本增效,及时削减成本是每一家企业定期需要审视的问题。

    德国这边其实一直有些天高皇帝远的意思,活少事少薪水多,哦,假期也多,还不用每天面对老板,大家就这么十来个人,守着个遥遥无定期的项目,每天的任务就是摸鱼,思考日报怎么写,以及担心什么时候会被裁。这份神仙工作恐怕这辈子都再找不着。

    现在,阎王爷蹙着眉来了。

    有人问,“怎么样,梁总面色好吗?”

    负责人沉痛摇头,“不好,从楼上下来时,好像我欠他八百万。”

    “不对,以他的经济体量来说,应该是八个亿。”

    “完了完了,”专员拍脑门,“我要被被迫转岗发配回港城了。”

    “不至于,你资历浅,手上又没亮眼的成绩,搞不好是直接被裁,到时候这里就只有Jack一个人孤军奋战。”

    “靠!杀人诛心!”

    大家讨论得正激烈,恨不得提前给自己开个欢送会,这时,人群中蓦地传来一道声音,“你们先别急着难过,我有个问题想问。”

    “什么?”

    “就咱们这项目体量,为什么会惊动梁总亲自过来?”

    好问题。

    所以人都陷入了沉思,并且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来。

    与此同时,办公室内。

    梁世桢正在翻阅一年来的工作报告,他眉头越皱越深,指骨抵着太阳穴,隐隐有发怒趋势。

    手机震动一声,是郑嘉勖发来的工作汇报。

    手上这份糟糕透顶,手机里这份清晰明了。

    高下立现。

    梁世桢面色沉下来,预备将人喊进来批,指尖误触进朋友圈,那里正有一条崭新的动态。

    他不会不知道那是谁发的。

    梁世桢点进去,目光顿住。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偷怕的。

    可更叫他呼吸一顿的是,这张照片的配文是。

    「想念我的梁先生。」

    65

    办公室的门豁然被推开, 有人慢悠悠来,又急匆匆走。

    快如一阵风,不叫人抓住一片衣角。

    办事处的大家面面相觑, “……这就走啦?”

    “好像是?”

    “所以……我们得救啦?”

    “……应该、也许、差不多吧。”

    “耶!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梁总大发慈悲!”

    快步而出的梁世桢并不知身后这一阵欢呼, 他走到外面,呼吸晕出大团白雾,取出手机拨电话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

    “你故意的,”梁世桢一贯低沉的嗓音含有几分咬牙切齿, “是不是?”

    知道他在工作,知道他回不去。

    故意用这样的照片这样的文字来扰乱他的心神。

    全蓁唇角微微上翘, 佯装无辜, “什么故意, 我不知道呀。”

    她正在敲键盘赶论文,噼里啪啦的声音模糊掉她的笑意, 听起来反倒真的有几分困惑。

    但梁世桢知道,不是。

    他沉沉吐息, 胸腔内升腾着一片什么,近乎破天荒想丢下工作不管, 但是自小培养出的自制力绊住了他, 他撂下一句等我回来, 便将电话挂断。

    办公室内的愉悦气氛尚未持续五分钟,梁世桢便去而复返,脸色更差。

    众人见他回来, 一时吓住,齐齐噤若寒蝉, 大气都不敢出。

    梁世桢来回扫着面前这十几张陌生的面孔,最终将目光定在Jack身上, 那话是对着他说的,却是询问在场所有人的。

    “你们平时就是这种工作态度?”

    久居高位的上位者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梁世桢这话一出,大家恨不得连呼吸都被进化掉,就变成鱼好了,沉到水下,无声无息。

    Jack终归是负责人,尚有几分担当,忐忑几秒后站出来揽责任,“抱歉梁总,是我管理不当。”

    “你何止管理不当,”梁世桢眸光落在他面上,语气压迫性很强,“我看你是相当失责。”

    Jack心口突跳,面色一霎白下去。

    将近四十岁的男人,在天然的领导者面前,俨然像回到学生时光,因为做错事被教导主任拎到班级门口单独训斥。

    Jack喉结滚了滚,正想再度开口,梁世桢口吻倒是淡下去,瞥他一眼,大步向办公室走去,“你跟我进来。”

    ……

    “说说你目前的困境。”

    梁世桢坐在办公桌后,点燃一根烟,嗓音沉缓。

    他很懂得恩威并施,批评是手段,但是达到目的才是他要的结果。

    Jack顿了顿,意识到方才那波已经过去,他赶忙道,“流程周期太长,这里效率不比港城,许多事推进不下去。”

    “为什么不向集团求助?”

    Jack欲言又止,“不是我不想,但……”

    剩下的话不必说,大家都明白。

    梁氏这种规模,不可能桩桩件件都能叫梁世桢过目,他只能抓住那些最主要的,最重要的,而郑嘉勖那边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总有更要紧的事情等着他,无论如何,无论从哪个角度评估,德国这边本就算试水的项目都是可以拉长战线而暂且被搁置的部分。

    梁世桢微微颔首,没再就这个问题聊下去,他掸了掸烟灰,将面前这份摊开的工作报告扔过去,“Jack,这份报告你满意么?”

    Jack屏住呼吸,摇头。

    梁世桢低笑,“你都不满意的东西,你拿来糊弄我?”

    Jack到德国前便跟梁世桢接触不多,甚至于,唯一的一次交集还是那次他点他为负责人,所以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小梁总一直都是远远坐在最高处俯瞰下方的形象。

    现在他走下来,坐到了他的面前,他只觉得威压自四面八方袭来,他后背冒汗,恨不得亲手再将他送上去。

    Jack抹了抹脑门,胜在态度端正,“对不起梁总,我拿回去叫他们重写。”

    梁世桢看着他,“怎么写?绞尽脑汁将没做过的事编一遍?”

    Jack沉默了。

    梁世桢说,“这段时间我会经常在德国,这种工作态度如果再叫我发现一次,你们团队立刻解散,集团重新派人过来。”

    Jack听出一点弦外之音,鼓着勇气问,“梁总,您的意思是……德国这边照常进行?”

    “不然?”梁世桢吸口烟,反问,“你觉得应该暂停?”

    “不、不是。”没人一开始就想做条咸鱼,Jack总归还是高兴的,“那太好了,有您坐镇,事情一定会很快顺利的。”

    梁世桢笑一笑,“我又不是神仙,顺不顺利,还得看你们。”

    全蓁将预计在德呆两到三年,甚至更久,梁世桢其实有意扩大德国这边的市场,但这种决定暂时还没有必要告知Jack,他也需要时间考量,考量他究竟有没有能力负责规模更大的项目。

    ……

    Jack一出去便被团团围住,但他们不敢叫办公室的梁世桢听见,声音压得很轻很轻。

    “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被骂?”

    Jack白她一眼,“你说呢,吓死我了。”

    “辛苦Jack应对大老板,晚上我们请你喝啤酒。”

    “还喝啤酒?”Jack努嘴指一指办公室内那道专注工作的身影,后怕道,“梁总要常驻,你们再跟以前一样糊弄我,就自求多福吧。”

    “常驻?怎么会突然常驻?”有人不理解,“我们这个项目有哪里特殊吗?”

    “谁知道,不过……你们有没有发现,梁总嘴巴破了?”

    “嗯?哪里?”

    “就右边嘴角啊,只是快好了,看着不大明显。”

    “好啊你,我们都怕死了,你居然还有时间去看人家的嘴巴。”

    “哎呀不是,太帅了嘛,天天看这些欧式的都看腻了,还是我们中式帅哥耐看,要不是梁总气场太强,我高低还敢再多看会。”

    “所以……问题来了,梁总的嘴巴是怎么破的?”

    “那还用说,女人呗。”

    “所以……人家可能是来泡妞的?”

    “谁知道,有钱人嘛,不过快别说了,小心被听到,我们都要倒大霉。”

    Jack比这群光知道瞎猜的机灵多了,他这些年很少回港城,但当年积攒的人脉却总是在的。

    Jack敲开一位相熟且如今已晋升为公司高层的同事对话框,颇为含蓄地问,“Eddie,梁总到德国来了,这次是有什么指示啊,我怎么有点搞不明白呢?”

    “不用明白,少说话,多做事。”Eddie秒回,“人家是去陪老婆的,跟你没关系,别多想,别害怕,安心啦。”

    Jack很震惊,“梁总结婚了?”

    Eddie见状回得很慢,有点高深莫测的意思,“Jack,有空还是能多回港城看看,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刺探结束,Jack陷入了一瞬的迷茫。

    梁总结婚了,他是顺道过来陪老婆的。

    但是这老婆陪着陪着,他竟然选择过来工作,工作就算了,不光嘴上带伤,心情还不好。

    Jack脑中缓缓萌生出一道模糊的猜想:难道梁总娶了位小辣椒?-

    下午四点,全蓁终于将初版论文的最后一个单词敲完。

    阖上电脑站起身,她刚才在手机上打的Uber正好到了。

    全蓁裹上围巾推开门,慕尼黑的雪好像下个没完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极具德式风格的街道上,眼前一切都罩上一层清冷的朦胧色彩。

    全蓁拉开车门,轻呼一口气。

    玻璃车窗是模糊的,擦过后很快复原,全蓁歪靠着,透过仅有一方未被蒙盖的不规则小框朝窗外看去。

    五颜六色的建筑自眼前闪过,好像一条延长的彩带,从她的视野这头烧到那头,待约莫烧得差不多,目的地也到了。

    全蓁下车,就着梁世桢给她的地址找过去。

    他并不知道她会过来,因而这地址只是一个笼统的大概范围,全蓁约莫找了一刻钟,依旧不得章法。

    她像是茫然的雀,不知该栖在哪处树枝,直到这时,才终于觉得自己冲动。

    全蓁吸了吸鼻子。

    只是一个模糊的区域,怎么就可能这么巧呢。

    这时,大概是她的神情吸引到旁人的注意,有人过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全蓁勉强笑了下,微微摇头。

    她摸出手机,正准备给梁世桢打电话。

    背后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好似近在咫尺。

    “蓁蓁?”梁世桢有些不确定,因而那喊得声音便格外低。

    但全蓁却一下听到,转过身,迟疑一瞬后,她直接奔过去,将自己送入了他的怀中。

    还好,是能够遇见的。

    还好,她终于找到了填补他灵魂的树枝。

    全蓁在这一瞬感到圆满。

    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察觉不到所有目光,她只想继续这个拥抱。

    她的主动感染到梁世桢,他没再管旁的,用力箍紧手臂,将人按进心口,深深嗅闻她身上经雪荡过的幽幽茉莉花香。

    就是她,没错了。

    梁世桢禁不住笑着抚一抚她的头发,“怎么这么傻,我马上就回去了。”

    全蓁摇摇头,从他怀里抬起头。

    她认真看他,想说自己一点都不傻。

    他为她奔波那么远来到这里,她只是过来接他下班。

    傻的才不是她,另有其人。

    可是全蓁刚一张口,忽的看到梁世桢身后的那群人,直接怔住了。

    而以Jack为首的同事们显然受到的惊吓比全蓁还要大。

    人、人不可貌相……

    不是说梁太太是个小辣椒吗,可他们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还、还有,他们现在面前的这个温柔似水和颜悦色的男人还是之前杀过来的那个一脸不悦的梁总吗?

    人的气质怎么能丰富到这种地步,发火时简直吓得他们两股站站,现在又腻歪得他们恨不得原地消失。

    天呐。

    全蓁从在场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读出一条统一的信息。

    ——梁总,你让我觉得陌生!!!

    66

    全蓁这一年的新年, 是在德国度过的。

    老婆不在,梁世桢陪诗潼吃了顿饭便直接飞了过去。

    港城直飞慕尼黑长达约十三小时,去除两地时差, 梁世桢到时, 将将是当地早上七点。

    时间摆钟刚摇过十二月,天气仍旧寒冷,清晨雾蒙蒙的天,像扔到水里洗过尚未沥干, 梁世桢站在零下十来度的室外,理了理大衣, 弯腰钻入车内。

    他如今常在慕尼黑停留, 配备一位司机, 当地人,退伍士兵, 基本听不懂中文,但胜在可靠, 从未流露出不该有的好奇心。

    梁世桢上车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老地方”,这位司机很清楚, 老地方便是公寓, 倘若是去公司或是其他的场所, 他的这位东方老板会直接说明。

    他一开始并不是很明白,拥有这样一辆价值不菲的车辆的人,为什么在德的居所反倒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公寓, 直到后来某一次,他看到一位同样东方面孔尽管脸已经冻得近乎透明却依旧固执站在那间公寓楼下等待的女孩。

    出于礼貌, 他并没有仔细观察她的相貌,匆匆一瞥记住的仅那股脆弱又倔强如德国冬季一般的气质。

    当他将她拥入怀中时, 那浓烈的爱意使语言不通的他也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不得不承认,他们很般配。

    这是司机唯一一次僭越,向他们表达赞美。

    梁世桢听后唇角弯了弯。

    这是他难得的温柔时刻,因为想到了她。

    车辆转道驶入街区,慕尼黑的过年气氛并不怎么浓郁,因而沿途瞧着有些冷清,只三三两两的行人间或自车旁闪过。

    建筑古老的公寓二楼,窗帘半掀,全蓁半张脸沐在清晨寡淡的阳光中,仍旧闭着眼蹙着眉,看样子是睡得不大安稳。

    昨晚看论文到凌晨两点,后来又失眠,现在才睡不足四个小时,能睡得舒服反倒是奇怪了。

    梁世桢到时,屋内一切静得仿若尚未醒来。

    全蓁没想到他这么早,但当男人褪去一身寒意钻进被子将她揽入怀中时,她还是下意识拱了拱,两手抱着他的腰,睡得更深。

    梁世桢一手拿手机,一手轻轻抚着她的眉。

    全蓁恍然间觉得自己是一只猫,在他指尖的抚弄下忍不住舒展,想懒洋洋趴在阳光下伸个懒腰。

    手抬起来的瞬间被攥住,全蓁恰好睁开眼,看到眼前的男人,她有点迷茫,“……你什么时候到的?”

    梁世桢闻言气笑了,他放下手机,将人捞过来,贴在他身前,“你都不知道身边睡了谁,就往人怀里钻?”

    全蓁:“下意识的……就……”

    梁世桢圈在她腰间的手缓慢收紧,语气也变得危险起来,“谁来你都下意识?”

    “当然不是!”怎么可能,全蓁为自己辩解,“我有闻到你的味道。”

    “我什么味道?”梁世桢深深看她。

    全蓁讲不出来,她刚睡醒,嗓音软软的,小声说,“就很好闻的味道……”

    “有多好闻?”梁世桢气息凑过来,语气轻了,话里挑.逗意味很浓。

    全蓁被他挟来的热气烘得脸色,她垂下脸,眼睫颤了颤,“就、嗯……反正,跟别人不一样。”

    “是么?”梁世桢目光锁着她,指腹熟练下滑,探入,他嗓音哑起来,俯首到她耳边,有点坏,“宝贝,你知道么,你的味道也跟别人不一样。”

    “嗯?唔。”全蓁尚未开口,那指尖便是一蜷,她整个人被翻转过身,手肘按到被单。梁世桢说着将她臀按住,舍向里丁页弄,口音混着模糊雨声,含混些许深沉笑意,“让我尝尝,好不好?”

    像是下了一场湿漉漉的雨,大片雨林被淋湿。

    又像是有谁在喝水,喉结滚动间响起一声清晰的咽动。

    他高挺的鼻尖变得湿润,清冷的眼眸染上谷欠念,半掀的窗外泄进来些许阳光,镀在她衣着完整的上身,可另一半早已全无寸缕,化成熟透软烂的某种水果。她要坏掉了,全蓁想-

    这一觉被延长至下午,全蓁醒来时,午后的阳光恰好散去,融融的日光将室内笼罩,一派祥和温暖的感觉。

    梁世桢担心她缺水,在床头搁了杯温水。

    全蓁的确渴极了,嗓子眼干得冒烟,可当她端起小口小口抿着时,却忍不住想,她少掉的真的只有这些么。

    ……天呐,她在想什么。

    全蓁迅速拍了自己的头又晃晃脑袋,将那些不健康的画面从眼前驱逐。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些浑话听多了,她怎么也开始胡思、乱想。

    梁世桢进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他心情好,那一点微末的荡漾好似德国的春天已经到来。

    “做什么?”有些愉悦的嗓音。

    突然而起的嗓音将全蓁吓一跳,她怎么可能告诉他,忙摇一下头,佯装淡定,“没、没什么。”

    梁世桢笑着看她一眼,再意味深长看眼她薄红的脖颈与耳垂。

    “真的?”他开始明知故问。

    全蓁在他目光下整个人好似都要烧起来,她端起水杯抿一口,点头如捣蒜,“真的。”

    梁世桢轻笑一声,嗓音轻缓提醒,“这杯是空的。”

    “……”

    房间内明显凝滞好一会,全蓁又羞又恼,最终放弃挣扎,自暴自弃,闷头不语,穿上鞋正准备奔去卫生间,手腕被攥住。

    好烫,好像还有早晨留下的体温。

    全蓁象征性挣扎了一下,气焰却软下去,“怎么了?”

    梁世桢凑过来抚一抚她的脸,嗓音低沉,叮嘱道,“动作快一点,你的同学邀请我们晚上过去。”

    全蓁纠正,“人家叫Maja。”

    “好,”梁世桢笑一声,并不在意的模样。

    全蓁无奈歪头看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

    ……

    Maja在家中长辈的科普下,已经大概知道梁世桢是谁,而梁家又代表着什么。

    知道这些后,她对梁世桢的态度稍微收敛了一些。

    但这收敛仅限于不再出言不逊,她有自己的骄傲,并不会因为对方家世高于自己便态度转变,成为逢迎谄媚之徒。

    这顿晚餐主要还是为全蓁准备的。

    Maja成绩一般,收到这所学校的Offer几乎算是超常发挥,然而她的心思本来就不在学习上,又或者说,她根本不必学习也能过上众人追捧衣食无忧的生活,因而入校后,她的学习便十分吃力,为了使自己能够正常毕业,Maja分别瞄上了几位看着就像是学霸的同学,又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与相处之后,她觉得全蓁是这些人之中人品最好的。

    她不会表面夸赞她,背地里却跟别人讲她的坏话,更不会在辅导她的同时发出质疑,询问她当初究竟是怎么拿到的Offer,话里话外阴阳她们家是不是给学校捐赠大笔款项。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对她并没有那么热情。

    Maja觉得自己很怪,她享受别人对自己的吹捧,却又在热闹散去后,有些微妙厌恶这样的氛围。

    但是Karla就很好,她去,她欢迎,她走,她也不强留,她巧妙平衡了她的这份厌恶。

    这样刚刚好的如沐春风般的交友方式令她有一些沉迷。

    沉迷到她的未婚夫Fynn有点吃醋。

    得知全蓁恰好在德国过年后,他申请见一见她的这位新朋友。

    对此,全蓁一无所知。

    她在梁世桢的陪同下进入庄园,随着车辆前进,古老的欧式建筑宛如画卷般在她面前徐徐展开,花园水池旁,有两只天鹅正伸长脖颈,优雅地游动,在它们旁边,是盛开的鲜花与宫殿般的城堡。

    岁月在它的外墙上留下些微痕迹,但当他们携手下车,迈入里面,那份岁月荡涤后的便只剩下厚重的积淀。

    绿色调配合一抹白,极富欧式风格的华丽装修相当有冲击力地撞入眼眶。

    很漂亮,跟他们在港城住所的低调简约内有乾坤不同,这里处处彰显着奢靡,让人看到的第一眼便会留下深刻印象。

    Maja等待良久,见全蓁一到,便欢呼雀跃迎上来,“Karla!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全蓁不好意思讲自己迟到的原因,便索性笑了笑,说,“怎么可能。”

    Maja瞥眼梁世桢,但碍于父母叮嘱,她还是闭嘴,什么都没有说。

    Fynn就站在Maja身边,等Maja主动为他们互相介绍,他才礼貌性打了声招呼。

    四人一同向里,晚餐已经准备好,佣人在一旁伺候。

    整场晚餐的气氛不算活跃,但绝对是融洽的,席间Maja一直讲个没完,她并不在乎有没有人回应,眉飞色舞着分享近日的一切。

    全蓁注意到,Maja的未婚夫几乎会回应她讲的每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反问,他也是目光盯着她,笑着说出的。

    梁世桢凑过来为全蓁解答疑惑,“他们是青梅竹马,Maja玩心重,Fynn为追到她,花了很多年,两人去年刚刚订婚,就在你到德国的前段时间。”

    全蓁诧异偏头,“你调查她了?”

    梁世桢勾一下她鼻子,“想哪去了,她的订婚宴方邵参加过,他说的。”

    全蓁闻言点点头,表情一时有点复杂。

    梁世桢问,“怎么?”

    全蓁思索片刻,轻声细语,“就是觉得好神奇……总感觉,我身边的人跟你身边的人,莫名地形成了一个闭环。”

    她心中不禁冒出泡泡,开始联想,“那……我们只要在这个圈内,是不是终有一天会遇到?”

    “是,”梁世桢一霎听出她想说什么,他伸手扣住她的腕,指尖滑入,十指紧密纠缠,嗓音低低沉沉,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音量笃定道,“就算没有那份合同,我也会此后的某一天爱上你。”

    遇见她,爱上她。

    发展一段水到渠成般的恋情。

    谁叫他们如此相信,他们天生一对呢。

    67

    晚餐结束, 全蓁与梁世桢按原路返回。

    最近过年,司机放假,车是梁世桢开的, 寂静的道路上近乎空无一人, 只几辆黑色轿车同他们擦过。

    雪花轻轻扬扬飘着,落在车前镜上化成一滩冬天的痕迹,一年了,这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全蓁转向窗外, 去看那玻璃上倒映出一方沉默的剪影。

    黑色高领毛衣,袖口微微上捋, 露出一截嶙峋腕骨, 指节修长, 指骨分明,一手随意下垂, 另一手则更为随意地轻搭在方向盘上。

    他拥有极为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极为复杂与难以捉摸的气质。

    似冰山终年不化的寒雪, 又好似拂过她脸侧的一缕春风。

    她的手就这样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她冰山上的雪,她生命中的春天。

    下雪车不大好开, 等两人到家时, 已经接近半夜。

    全蓁从冰箱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白葡萄酒, 又找出两支高脚杯,洗干净后倒上。

    室内暖融融的,她顺手将身上的围巾, 羽绒服一并脱下扔到沙发上,才将面前那杯酒递给梁世桢。

    她不是那么迷恋仪式感的人, 甚至于,有时候忙起来连自己的生日都能忘记。

    但今年不一样, 今年不同,她无端地在心底记下这个日子,并想要在这种时刻予以纪念的价值。

    梁世桢站在桌前,看她一眼,笑着问,“就光喝?”

    “不是,”全蓁认真摇头,她举起酒杯,弯了弯唇,轻声开口,“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灯光下,她的眼里明亮地似乎只能装下他一个人。

    梁世桢看向她,也笑起来,慢条斯理重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的粤语讲得很动听,简直像在讲情话。

    也是奇怪,明明已经不算小女生,明明已经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情,她却还是会为这样一句类情话实承诺的言语而面红耳赤。

    全蓁捂了捂耳朵,小声念,“好犯规。”

    “什么?”梁世桢俯身凑过来。

    全蓁仰头,“好……”

    她眼睛眨了眨,睁大,唇被攥住,梁世桢心满意足用没拿酒杯的那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更为紧密地贴合自己。

    玻璃杯中的酒液晃荡着漾出如彩虹般斑斓的色彩,似阳光下的玻璃球,装满她所有悸动的心绪。

    他的指腹插过她的发,大拇指移到耳侧,用力摩挲她小巧的耳垂。

    这里分明是凉的,却很快在他的掌下发出微微的热,好似体内叫嚣而出又无处可去的心跳都集中到这里。

    他靠在桌边,酒杯磕在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紧接着是第二声,她被他抱坐到桌上,他们平时吃饭办公的桌子,现在他想要在这里吃掉她。

    唇齿间都是葡萄酒清甜而微涩的香气,在这股令人头晕目眩的香气间,毛衣拨上去,他的吻如期而至,手掌覆过来,他的急切一如往昔。

    空气里一股焦灼的气息,挂在墙上的摆钟正滴滴答答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梁世桢转身去卧室,全蓁当然知道他是要去拿什么。

    “没、没了……”她攥住他的手腕,艰难出声。

    他尚未冷静,动作却果断停下来,嗓音喑哑而低沉,“我去买。”

    都这个点了,去哪买,再说,气氛已经到这里,全蓁眼睫颤了颤,攥着他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小小声,“今天安全期……”

    这三个字仿若开启某扇大门的钥匙,梁世桢眼眸迅速暗下去,短暂的思想交锋之后,他却出乎意料停了下来,没有做更多。

    全蓁有点意外,抬着一双雾蒙蒙的眼望向他。

    任谁都无法不对这样的一双眼睛动容。

    梁世桢喉结滚动,最终挪出指尖,轻叹一声,俯身吻了上去。

    从小到大,在任何事情上,他永远成绩斐然,远远超出常人,人的天赋体现在所有方面,包括眼前这一桩。

    他实在太了解她的所有反应,喉间溢出的轻口亨,紧紧按在桌上发白的指尖,微微急促的呼吸,按在他发上的手,她脖颈修长后仰,骤然收缩间令他进退两难,他索性偏头,温热呼吸喷洒在月退根,他咬上去,轻微的力道,却叫她捂住唇,呜咽出声。

    眼泪啪嗒嗒掉下来,像可怜的被欺负狠了的小猫,又像无家可归不知被谁玩坏的布娃娃,可他又怎么可能在欺负她,她又怎么可能无家可归。

    他一次又一次将她送入云端,风呼啸而过,耳旁只剩下激烈跳动的呼吸与仿若喝水般的吞咽声。

    梁世桢拂过她额角汗湿的发,没吻她的唇,在脸颊啄了一口。

    全蓁在这时大口呼吸,她不安分,伸手去摸他的腰带。

    梁世桢用过分冷静的声音将她制住,“做什么?”

    全蓁仰头,她的眼眶还红着,所以讲出口的话便显得格外楚楚可怜,“我想试一试……”

    试什么?她真是……像他了解她一样,在这种时刻,这种境地,她实在太懂如何令一个克制到极致的男人失控。

    钟声敲响十二点,他们互相近乎贪婪地品尝对方的气息-

    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新年的钟声再度敲响两次。

    全蓁在第三年结束学业回到了港城。

    结束了三年的漂泊生涯,她站在机场一度想哽咽。

    这三年,梁世桢将小半业务拓展至德国,Jack不负众望担起重任,办事处搬离原处,拿下一整间大楼,原先只有十几人的团队扩招至几百人,大家不再清闲,无法摸鱼,但一次又一次的升职加薪俨然平息这一层遗憾。

    以至于后来,当初的办事处元老甚至都想给全蓁送锦旗。

    如果不是她,梁总大概永远无法将目光投到这里,他们更不可能实现打工人意义上的财富自由。

    太多太多的回忆,太多太多的变化。

    三年,这三年的时光足够改变一个人。

    她不再踌躇,不再迷茫,不再怀疑,不再胆怯。

    她拥有无限的青春,亦拥有无限的勇气。

    时代飞速发展,有的行业正在没落,而总有行业正在兴起,有的人已在岁月长河中找寻不见,而有的人已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沈令伊坚持过来接机,又害怕被认出来,口罩墨镜帽子全副武装,将自己裹得一丝不露。

    全蓁一出来便将她认出来,她笑了笑,上前给她一个拥抱,“好想你,伊伊。”

    成名的代价近乎意味着丧失隐私与自由,进不完的组,上不完的通告,永远不够用的时间,以及花样百出的贬损新闻。

    沈令伊原先去过几次德国,但有一次被人偶遇意外上了热搜,她担心给全蓁安静的生活带去麻烦,便再也没去过。

    所以,掐指一算,两人上次见面似乎还是在去年。

    只是虽然没见面,她们的联系却一刻都没有停息,沈令伊近乎知晓全蓁在德国的所有事情,包括她的新朋友Maja,此刻,她拉下墨镜,倨傲翻个白眼,哼了声,“你才不想我,你外面都有人了。”

    友情的占有欲不比爱情,全蓁知道她是在开玩笑,笑着扇了扇鼻子,歪头故意看她,“我怎么觉得……有点酸呢?”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啊。”沈令伊笑起来,“我忙得很,可没空吃她的醋。”

    “她是谁?”全蓁故意问。

    沈令伊咬唇,高跟鞋在地上磕了下,“我问你,如果我跟Maja同时掉水里,你会先救谁?”

    全蓁不假思索,“你。”沈令伊脸色刚好一点,全蓁紧接着补充,“因为Maja会游泳。”

    “……”

    沈令伊:“蓁蓁,你故意的吧!”

    全蓁笑得直不起腰,撞到梁世桢怀里,梁世桢顺手将她搂住,唇角也上扬着。

    沈令伊将矛头转向梁世桢,“梁总,我们家蓁蓁以前不这样,肯定是被你教坏了。”

    梁世桢没想到两个女人“吵架”居然还有他的事,他挑一挑眉,轻笑,“是么?那可能是沈小姐不够了解我老婆。”

    沈令伊叉腰,不服气,“我跟蓁蓁认识快二十年了,你说我不够了解?”

    言下之意,二十年当然胜得过他们的四年。

    这就明摆着有点欺负人了,全蓁搡了沈令伊的肩,小声,“你别欺负我老公。”

    沈令伊瞪大眼,觉得不可置信。

    她、欺负……梁世桢?

    婚姻究竟给她带来了什么,她的闺蜜现在竟然都学会睁眼讲瞎话了!

    沈令伊受不了了,为什么有人结婚这么多年热恋期不减反增啊,简直甜得都要溢出来了。

    全蓁是端水大师,护完梁世桢见闺蜜白眼快翻到天上,她赶忙松开梁世桢的手,凑过去,“好啦。”

    沈令伊不理她,全蓁便去撞她的肩,微风和煦,两人各自抿着笑走到车边。

    梁世桢坐前排,他没有这么霸道,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要侵占。

    全蓁坐下后,频频去偷看沈令伊。

    沈令伊被她看得没办法,两手抱臂,转过来重新问,“那你说,我跟……”

    “选你选你,肯定选你,我不会游泳都要下去捞你。”见沈令伊唇翘起来,全蓁问,“开心了吗?”

    沈令伊这时倒是装起来了,“还行吧,勉强合格。”

    全蓁实在没忍住,笑出声。

    回国的心情实在太好,车直接开往老宅,大家聚集在那,为全蓁接风洗尘。

    诗潼蜕变成大姑娘,但骨子里仍旧爱热闹,在他们这群大人的衬托下,她还是小孩子脾气,酒过三巡后,她坐不住,端酒杯起身,看向全蓁,“嫂子,阔别三年,有什么感想吗?”

    全蓁笑了笑,“有。”

    她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眼身旁的梁世桢,又看看大家,由衷道,“回来真好,我再也不要出去啦——”

    68

    全蓁回国后, 紧锣密鼓开启找工作生活。

    然而,哲学究竟能做什么,在许多人心目中包括哲学人心中都是未知数。

    当初选这个专业时, 她正处于人生迷茫时期, 希冀哲学能够治愈她,如今长久探索,她的确在这门学科里找寻到坚定,成为不再惘然不再踌躇的大人。

    只是人生不只有读书, 她也不可能永远呆在学校这个象牙塔里,她总要走出去, 总要面对外面的风雨。

    于是, 本以为老婆回来后两人就能拥有更多相处时间的梁世桢意外发现, 全蓁又一次忙了起来,甚至比在德国的情况还要“糟糕”。

    那时候, 他们一周至少有超过一天的独处时间,可现在, 他已经接近独守空房整整三天了。

    梁世桢下颌线紧绷,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胸口微微起伏, 他眸中神色莫辨, 片刻, 拿起手机给郑姨拨了通电话。

    郑姨接到时很诧异,“世桢?”

    梁世桢生活堪称规律,宛如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很少会出现程序之外的问题,几次半夜叫她都是因为全蓁, 所以郑姨脑子转了个弯,非常机智地试探, “是太太需要什么吗?”

    梁世桢两腿跷坐在沙发内,紧闭的窗帘将他面容衬得格外晦暗不明,他一手漫不经心握手机,不咸不淡“嗯”一声,指骨抵在桌面敲两下,淡声吩咐,“郑姨,蓁蓁最近睡得晚,劳您费心给她补一补。”

    郑姨听明白了,两手习惯性在身上擦了擦,应道,“好,我现在过来。”

    让一个老人家这么晚起来,属实有些资本家,梁世桢没那么过分,点了点太阳穴,出声阻止,“今天就不用了。”

    电话挂断,他特意洗过澡,换了身干净衣物再下去。

    地下一层那张硕大的不规则木桌前,全蓁正在根据自己不同的求职意愿反复修改自己的简历。

    她学历尚可,绩点优异,单看这两样其实很有竞争性,但换个角度,倘若抛开这两点,她的简历似乎便很有些乏善可陈。

    人在每个阶段的想法完全不一样,她做不到未卜先知,当时念大学时,全蓁对于工作的意愿其实没有那么强烈,实习经历上面便没有那么上心,她在之前是很保守的想法,直觉自己若是能在学校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她的看法微微改变,敢于尝试新事物的勇气日益增加,全蓁也有一点想要去尝试外面的世界,因而,她最近除了关注学校的招聘外,也有考虑类似出版社等多维度的工作方向。

    只是……没有经验啊。

    全蓁一手托腮,有些苦恼地蹙一蹙眉。

    “怎么?”

    梁世桢推门进来时便看到小姑娘两手交叠趴在桌上,很是苦恼的模样。

    全蓁下意识摇头,“没什么。”

    她不是喜欢诉苦的性格,内心更觉得这种小事实在没必要将两个人都弄得烦恼起来。

    全蓁说完,身旁忽地一道气息落下。

    梁世桢大手揉了下她的脑袋,看向她的电脑屏幕,了然道,“不顺利?”

    全蓁赶紧将电脑阖上,矢口否认,“没有!”

    梁世桢笑起来,“你这毛病究竟什么时候能改?”

    “什么毛病?”全蓁眨眼。

    梁世桢偏头,淡淡地说,“遇到问题捂着不肯说的毛病。”

    “不是……”心思被点破,全蓁反倒别扭起来,她发现梁世桢洗过澡,身上堪称清爽的气息十分好闻,便主动坐到他身上,先礼后兵,低头亲亲他的唇角,说,“这是找工作的必经之路,就跟当初申请学校一样,困难是暂时的,苦恼也是暂时的,都在我能够承受的范围内,所以没必要向你求助。”

    梁世桢搂着她的腰,听她说完,轻笑声,“宝贝,你好像变了一点。”

    “变积极了吗?”全蓁歪头笑一下,“我也有这种感觉。”

    如果是从前,她大概会觉得前途黯淡,了无希望,所有的挣扎似乎都没有意义,就算她思索着她从哪里来,却也不知自己该到哪里去。

    可现在,她的处世哲学似乎发生了一点点变化,道路的崎岖,前途的曲折,似乎都不再能够磨灭她的希望,她怀抱一小簇微小的火焰,便能够坦然迎接明天的到来。

    全蓁弯唇,两手捧住梁世桢的脸,她嗅了嗅空气中漂浮着的浅淡香气,感到一阵心定,低头亲一口,诚恳道,“这要感谢你老公。”

    “你让我觉得,无论我做什么,我的背后都会有人托着我。”

    梁世桢扶住她的背,以防她失去平衡跌下去,心中几乎为她的自我剖白而动容,他有一下没一下啄着她的唇,嗓音是低沉的,语气是诱哄的。

    “回房么?”他深深看着她,问。

    全蓁光速变脸,踮着脚从他身上下来,“不回,我还没弄完。”

    “……”

    语气简直堪称无情,前后变化之大令人咋舌。

    梁世桢闭一下眼,深沉呼吸,一字一顿,“全、蓁。”

    他很少这么喊她,全蓁一秒认怂,刚落地的脚尖又提上去,整个人窝进他怀里,讨好地蹭一蹭他的下颌,“你先睡嘛,我最近作息有点乱,都睡不着。”

    梁世桢被她蹭得发石更。

    但他又没有勉为其难的癖好,再加上小姑娘态度这么好,打个巴掌给几颗甜枣,他压抑在心口的不满半点无处发泄。

    最终,在结婚几年后,梁世桢又一次体验了洗冷水澡的生活-

    梁世桢叮嘱郑姨安排的补汤,第二天便派上了用场。

    全蓁作息昼夜颠倒,恶性循环,接连面试几场后,她亟需补充能量,或者睡一觉。

    当代年轻人身体素质日渐堪忧,她早已不是大学时那个熬夜过后第二天也仍旧能照常上课的全蓁了。

    郑姨坐在桌边,看她乖乖将一碗汤喝完,她笑着站起身收拾,进厨房前似想起什么,回头帮梁世桢邀功,“太太,这还是世桢要我做的呢。”

    全蓁闻言怔了下,郑姨做事很妥帖周到,许多别人考虑不到的事情都是她在操心,全蓁只当是她见她最近忙才熬,却没想到竟然是梁世桢。

    她指腹下意识摩挲一下桌面,银镯清脆碰撞起来,“是吗?”

    “是啊。”郑姨笑得眼睛眯起来,“昨晚都要十点了,特意给我打的电话。”

    “世桢这孩子心其实挺细的,但他就是不爱说。”

    郑姨是真心为他们高兴的,只是这话落到全蓁耳中,她想起却是另外的一些细节,以及,那么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暗示。

    郑姨熬的补汤有安神作用,全蓁洗漱上床后,这一觉睡得很香。

    梦中,她仿佛回到了还在慕尼黑的时候。

    梁世桢第二天即将回国,当分别与相聚成为常态,离别时便总有些习惯性的回避。

    全蓁记得很清楚,那一晚,他们一反常态,没有同对方无止尽地索取,而只是依偎在客厅的沙发上,平静地接吻,平静地分享一杯葡萄酒,再平静地观赏完一部堪称唯美的爱情电影。

    气氛美好地不像话,窗外的雪仿佛落在他们的肩头,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全蓁脑内诞生,她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心跳。

    第二天,当梁世桢乘坐飞机回国时,全蓁立刻买下最后一张回国的航班。

    她乘坐的并非私人飞机,时间上不自主,因而起飞时间没有梁世桢那么及时,她站在候机室来回踱步,一边跟Maja交代学校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情况与处理方法,一边觉得时间过得是那么的慢。

    那是她人生为数不多的叛逆时刻。

    值得么?抑或不值得?

    全蓁没有去思考这样务实的问题,她想,当梁世桢频繁往来慕尼黑时,她已经知晓答案。

    那一天,全蓁比梁世桢晚将近三个小时回到港城。

    飞机降落刹那,她打了辆车直奔公司。

    他们太过了解彼此,以至于她确信,这个时间点,他只会在那里。

    那其实是全蓁为数不多去到他办公室的时候。

    梁世桢的办公室风格与家中大同小异,极简风的装修,在港城这样寸金寸土的地方,近乎一整个大平层的面积只奢侈摆放着办公桌、沙发与文件柜。

    当然,隐蔽墙体内还藏有一张通往休息室的门,那是梁世桢在打开门看到她之后,他推迟后续会议,用了将近三小时的时间身体力行叫她铭刻的事实。

    全蓁永远记得那种濒死的窒息感,更无法忘记,他在她身侧无法抑制的心跳。

    人生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靠这些时刻呼吸的,不是么。

    ……

    晚上,梁世桢从公司回到家。

    他将西装脱了,下意识先走去楼下看一眼。

    出乎意料,图书室空空荡荡,全蓁并不在那里。

    梁世桢又去了趟书房,里面仍旧没有人。

    他蹙了蹙眉,将房门打开,正预备开灯,他的注意力被床上那微微拱起的一具身躯吸引过去。

    小姑娘睡得很沉,在些许投进来的微光下,她的睡颜安静而恬淡,长而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梁世桢捻了捻指尖,最终只是静静看了会便轻手轻脚拿了套干净的衣物退出去,去隔壁洗澡。

    他没洗太久,原本需要看的文件也暂且搁置下来,掀被上床时,他的动作缓了又缓,像是不忍心搅扰她的美梦,又似乎只是单纯放慢这一瞬的时光。

    然而,几乎是他后背刚刚挨上被单时,他怀中便撞进来一团温热。

    小姑娘眼眸晶亮,滚到他身上,双手撑在他身前,居高临下狡黠看着他。

    她这样,哪里像是有困意。

    梁世桢翻个身,掐着她的腰,将人按在身下,“装睡?”他笑容危险,嗓音沉哑,手随之探下去。

    眼睛适应黑暗后其实是能看到一些轮廓的,梁世桢很快便发现,她何止是装睡,她简直是胆大包天,穿着他的衬衫,里面什么都没有,他的指尖感受到的哪里只是湿泞,分明早已决堤溃败,只差对他讲欢迎光临。

    梁世桢眸光终于再也无法平静,他低低地,咬牙切齿地俯在她的耳边问,是不是欠草。

    往常这句他是得不到回答的,可今晚的全蓁却似乎格外不同,她仰着脸,配合得简直堪称热情,细细碎碎的嗓音里,她轻轻地问,“梁世桢,我最近是不是冷落你了?”

    “你还知道?”梁世桢咬着她的耳垂,入得丝毫不留情。

    严丝合缝的贴合,他搂着她的腰,让她坐着,但她那点体力在他面前实在不够看,所以她只能搂住她的脖子,颠簸得好似在马背。

    全蓁闭着眼,几乎讲不出完整的话,但她态度一向是很好的,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记得自己要说什么,“那我、我补偿你啊。”

    粘稠的空气里,小梁世桢青筋跳动两下,差点缴械投降。

    小姑娘简直太懂怎么拿捏他。

    梁世桢没忍住,低头咬住她,极为罕见地低低骂了声-

    一周后,全蓁找到一份出版社的工作,但与此同时,她在学校的面试也有了进度。

    在一番纠结过后,她决定还是趁学校没出结果前先去出版社试一试。

    其实全蓁能面上这里,完全是源于她之前的一时兴起。

    在课业不那么繁忙的时候,她随手考了个职业资格证书,再加上这家出版社最近要编纂一批新的哲学类书籍,她在有证又专业对口的情况下理所当然被优先录取。

    事实证明,困难果然是暂时的。

    这次工作是完全靠她自己找到的,梁世桢尊重她的意愿,并没有插手,但是上班第一天,全蓁还是被他的大手笔吓到了。

    别墅门外,静静摆着一辆淡粉色的阿仕顿马丁,过于高调的装饰……不是,光是这个牌子就太夸张了好吗。

    全蓁谨慎询问,“……你是要我开着它去上班吗?”

    梁世桢不大理解,“有什么问题?”

    全蓁简直崩溃,“很有问题好吗!你知道我的工资多少吗!我连油都不一定加得起……”

    梁世桢语气淡淡的,“车库里的车每天油都是满的。”

    言下之意,这不是她该操心的问题。

    天呐,已经结婚这么久了,全蓁有时候却还是会被有钱人的思维惊到,她双手合十,尽量耐心地解释,“这不是加不加油的问题,我只想做正常的上班族,不想第一天就成为大家的焦点,你懂吗?”

    出版社的薪资虽然不高不低,但决定算不上富裕,大家都是普通人,全蓁这种偏社恐的性格真的难以接受自己成为大家的议论对象。

    梁世桢勉强理解,转而从车库里挑了辆最低调的车送全蓁上班。

    这家出版社距离梁氏不算遥远,所以两人是顺路的。

    梁世桢一般都是坐车,这次亲自开车是为了谁不言而喻,全蓁坐在副驾驶,本就愉悦的心情轻盈地好似要飞起来。

    她有点矜持地问,“你去公司会不会迟到?”

    梁世桢瞥她一眼,没说话。

    全蓁继续矜持地说,“如果会迟到的话,我明天可以自己来的。”

    她是很口是心非的,但梁世桢却似乎完全听不出,他“嗯”了声,像是答应下来,“可以。”

    “……”

    全蓁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后半程一直闷闷不乐,直到到出版社楼下,她的嘴巴还是抿着。

    梁世桢淡淡看她眼,说,“到了。”

    全蓁这才“哦”一声,伸手去拉车门,然而还没推开,手便被攥住,她下意识回身,看到梁世桢一手支在方向盘上,好整以暇看着她。

    那表情颇有几分耐人寻味。

    全蓁看不懂,小声问,“怎么了?”

    梁世桢紧绷着的神色骤然松弛下来,他抬手用指腹刮了刮她向下垂着的嘴角,轻笑一声,感叹道,“宝贝,你如果现在也有昨晚的坦诚就好了。”

    全蓁反应过来,有点气,“你耍我!”

    “想跟我一起上班可以直说。”梁世桢不答她这一句,看向她的目光一时变得深沉起来,嗓音也有点哑,“别叫我一直猜,嗯?”

    楼下都是人,全蓁不知道哪位是她未来的同事,她急着下车,忙不迭点头“嗯”了声。

    哪知梁世桢还不满足,手臂用力,全蓁安全带此刻是解掉的状态,这一下毫无阻力,她被拉得带起身,一手撑在中控台,一手撑在他的腿上,他们眼眸对眼眸,中间的距离近得似乎只能容下彼此的呼吸。

    梁世桢笑着将人搂过来,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现在,是不是还缺了点什么?”

    他引诱她主动犯罪。

    全蓁紧张死了,小心看眼窗外,赶紧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这一下简直敷衍极了,比完成任务还不如。

    梁世桢气笑了,掌心按住全蓁的后脑勺,他颇为不满得质问,“有工作了,是不是又想冷落我?”

    全蓁下意识否认,可才刚说完一个“没”字,他的气息便如狂风暴雨般向她侵袭了过来。

    他是有些急切的,甚至也不怎么温柔,但真的吃到之后,大抵是念及场合不对,他的动作慢下来,只有一下没一下啄吻着她的唇,她的鼻尖,她微微颤抖的眼睫。

    窗外行人散去,车内自动隔绝出一方安静的空间。

    她的心跳声合着他的,似某种协奏曲,在这个早晨格外地澎湃。

    ……

    当晚,全蓁回到家,颇为不满地跟梁世桢抱怨,“你下次能不能注意点?”

    梁世桢放下书,偏头看向她,“怎么?”

    全蓁撇嘴,“我同事今天看到了……”

    不光看到,还大肆宣扬,她前脚才踏进公司,后脚便听到大家在谈论,新来的编辑跟男朋友感情有多么多么好,两个人在楼下难舍难分,激吻起码五分钟。

    有人八卦地“哇”一声,正想再问问,结果回头一看,当事人就在身后,那场面别提多尴尬了。

    全蓁也很荣幸地在上班第一天以另一种方式被大家熟知。

    梁世桢笑了声,不怎么在意,“有这么严重?”

    “有!”全蓁捂住脸,“领导也知道了,总之,简直没脸见人。”

    “我们是合法夫妻,为什么没脸见人?”

    全蓁为他的无动于衷感到些许气愤,忍不住口不择言,“因为别的合法夫妻都是晚上在家里偷偷做事的,不是白天在外面影响市容市貌的!”

    都扯上市容市貌了,小姑娘真是越来越会扣帽子。

    梁世桢笑出声,将正在看的那册书倒扣到床头柜。

    他刚洗过澡,姿态倜傥风流,随手将那盏阅读灯调暗后,他看向刚从浴室出来的全蓁,唇角勾了勾,“那正好,现在是晚上,我们又都在家。”他拍了拍自己的腿,那语气说不好是诱使还是命令,又或者是两者之间,“上来。”

    嗓音低沉,“bb,想叫我听你的,你是不是也要拿出一些诚意?”

    69

    一个月后, 全蓁收到Maja跨洋传来的婚礼邀请函。

    她微微诧异。

    要知道,Maja当初曾同她扬言,订婚可以, 但结婚, 不到三十岁绝对不可能。

    可现在,她距离既定目标还有好几年。

    全蓁看着这封请帖,偏头问一旁的梁世桢,“Maja是被逼婚了吗?”

    梁世桢才不管她是不是被逼婚, 轻描淡写的语气,“是不是, 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提前落地慕尼黑, 当时求学时租住的那间公寓被梁世桢续下长期租约, 他们没再挑旁的更高档的住所,仍旧是住在这里。

    公寓安排人定时定点打扫, 将近小半年未曾居住,倒是比原先还要干净一些。

    全蓁记挂Maja不回她消息, 稍作休整后,便拉着梁世桢驱车前往庄园。

    一路畅通无阻。

    全蓁与梁世桢被管家领上楼, 复古繁丽的旋转楼梯尽头, 坐落着一幅印象派名家的真迹, 而沿着这幅名画再向里两间,便是Maja的卧室。

    女人的卧室,梁世桢不方便进去, 他转道拐去另一旁欣赏画作,全蓁独自推开门。

    一门之隔, 全蓁立在原地,眨了下眼。

    ……该怎么形容她此刻的震撼。

    Maja穿着吊带长裙, 外披昂贵皮草,一腿点在地上,而另一腿则随意翘在沙发上,在她身旁,是正勤勤恳恳为他翻书、喂水果、捏肩捶腿的忠诚仆人Fynn。

    全蓁走过去,哽了哽,“你怎么了?”

    Fynn从前的确对Maja很好,百依百顺,但远远没到这种地步,她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什么闺房之乐的现场。

    Maja倒是很淡定,向外挥一下手,要Fynn出去。

    待房门再次关上,Maja才将衣服向上拉了拉,但身子没挪,“没事啦。”

    距离婚礼还有好几天,Maja看眼全蓁,感叹,“Karla,你过来好早。”

    全蓁走过去,坐到她旁边,语气依旧是困惑的,“担心你呀,为什么不回消息?”

    Maja伸手撩了撩头发,“哦,电子产品有辐射,我最近玩得很少。”

    “辐……”全蓁没说完,手便被Maja攥住,她拉着她的手,将她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狡黠眨眼,“据说这样对宝宝不好。”

    “宝宝?”全蓁呆住,动都不敢动,“你怀孕了?什么时候?”

    Maja撇嘴,长叹一口气,“上个月知道的。”

    “那……”全蓁试探。

    Maja点头,“知道之后,Fynn就急着举办婚礼了,你可能不知道,他一直很想进行婚姻登记,但其实有孩子我松口去登记还蛮怪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又同意?”

    Maja长长叹息,“没办法,我们的爸爸妈妈都很希望我们可以尽快结婚,这下正好有了催促的借口,我被烦得受不了,就同意了。”

    全蓁点头总结,若有所思,“原来你真的是被逼婚了。”

    Maja摇头,“也不算,我发现,是我将婚姻的神圣放大了,其实婚前婚后区别并不大,我依旧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甚至于,还可以更嚣张。”她尾音拉长,看向全蓁,“你的丈夫也这样吗?我听说他在港城很厉害,他会干涉你的决定吗?”

    在床上会。

    别的时候不会。

    全蓁莫名很可耻地想到一些不太健康的内容,赶紧甩了甩脑袋,摇头,为梁世桢正名,“不会。”

    Maja不大信,“真的?他有那么通情达理?”

    全蓁点头,意味深长,“大部分时候是。”-

    参加完Maja的婚礼没多久,全蓁决定继续留在出版社。

    她很喜欢这一份工作,以至于经过慎重考虑还是拒绝了学校的邀请。

    他们专做人文社科类书籍,由于涉猎过于广泛又制作精良,渐渐吸引了一批忠实读者,但因选材问题,这块蛋糕实在太小,好处是市面上几乎没有任何竞品,坏处是,大家上升空间有限,处于一种刚刚好解决温饱的状态。

    全蓁看得很开,她物欲本就低,人这一生汲汲营营,大多在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而她能有一份愿意终生奋斗的事业已经足够。

    当然,如果她没有频频被追问感情经历的话就更好了。

    这天,全蓁刚到公司,便发现同组的May姐用一种极为欲言又止的目光看着她。

    那目光全蓁再熟悉不过,她将包放下,走去休闲区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咖啡匙轻轻搅动间,她笑了笑,问,“怎么了?”

    May姐凑过来,猜测,“小蓁,你老实告诉我,你老公该不会是我们大老板吧?”

    全蓁一口咖啡差点呛出来,“咳、咳咳咳……陈、陈总已经五十了,May姐你不要害我……”

    “不是!”May惊讶道,“你不知道吗?咱们出版社背后是有金主爸爸的,陈总其实是替他打工的。”

    “什么?”全蓁很诧异,她如今呆在梁世桢身边久了,耳濡目染,看眼周围,禁不住小声问,“我们有投资方?”

    其实她原本是想说,他们何德何能,居然还能拉到投资。

    但全蓁讲话委婉,再加上某些职场潜规则,便临时改口,问得随意。

    哪知May仍旧摇头,“不是,总之,这个事很复杂,大概就是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的关系,但咱们赚钱速度经常赶不上烧钱,所以出钱的那位才是咱们的真菩萨。”

    全蓁真实疑惑了,“那这位菩萨,跟我有什么关系?”

    May“啧啧啧”点三声,“不是吧,你真一点都不知道?”

    全蓁更加疑惑,低头抿口咖啡,“我应该知道吗?拜托你不要卖关子好不好?到底怎么了?”

    May姐上下扫眼全蓁,见她真不知情,才倚着办公桌慢悠悠开尊口,“大老板说,今晚为庆祝你加入我们,请客吃饭。”

    全蓁:“感觉很正常的流程哎。”

    May闻言,神秘兮兮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正常哦,我来这五年都没见过他,你一来,他就亲自过来请客吃饭,你说正不正常?”

    全蓁:“……”

    ……

    的确不太正常。

    但全蓁不是自恋的人,她脑海中涌出的第一想法是,难道这家出版社是梁世桢的?

    不过这想法刚出来,便被她自己立刻否决。

    这家出版社如果真的跟他有关系,他不可能不告诉她。

    那如果不是他的,Boss为何要为她开先例?

    全蓁思来想去,最终想出一条很中肯的答案,那大概是因为,她们做的是人文社科书籍,所以在其他方面,也更应该多出一些人文关怀。

    想是这么想,当全蓁晚上推开门,看到包厢里坐着方邵时,她还是出现了一瞬的错乱。

    “嫂子。”包厢里此刻没有人,方邵叫得十分坦然。

    全蓁看看门外即将到来的大批同事,又看看方邵,果断没再向里走,“你、你先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方邵不理解,“我还准备正式跟大家介绍你呢。”

    方邵没上过班,根本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当然,她更无法体会全蓁不想被大家区别对待的心理,时间来不及,同事们的交谈声近在咫尺,全蓁想不出别的办法,索性一锤定音,“总之不行,先别让他们知道。”她见方邵还想挣扎,便咬牙补充,“如果你不听,我一会跟梁世桢告状。”

    众所周知,方邵对梁世桢简直又敬又怕。

    见全蓁也来这招,他脸垮下来,整个人向后懒懒散散倚到墙边,“行吧。”

    ……

    晚上,全蓁跟梁世桢说起这件事。

    原本只是感叹一句缘分精妙,但梁世桢却挑了挑眉,语气里竟有那么点欣赏,“方邵真的把那出版社盘活了?”

    约莫几年前,方邵跟他提过这么一嘴。

    这桩买卖在梁世桢看来约等于做慈善,这不代表他不会做,但慈善么,本就是拿钱扔水里也听不着个响,全凭自己高兴。

    不管怎么样,方邵能在这些方面上上心总是好的。

    全蓁不知前情提要,翻了个身看着梁世桢点点头,实话实话,“算是活了吧,按照现在的增长率,明年应该就可以盈利了。”

    梁世桢颔一颔首,评价,“不错。”

    全蓁抿唇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方邵有点怕你。”

    “怕?”梁世桢微微蹙眉。

    全蓁点头,“他好夸张,我明明只是正常入职,他今晚非要请客,弄得大家都很好奇。”

    “好奇什么?”梁世桢顺手揉了揉她的耳垂。

    全蓁翻身坐起来,一手撑在床边,一手撑在梁世桢腿上,语气苦恼,“好奇为什么他突然出现啊。”

    “之前没请过?”梁世桢敏锐嗅到一丝不对劲。

    全蓁点头,“当然没有,所以我才说他夸张。”

    全蓁曾跟梁世桢约法三章过,她只想好好上班,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所以他们的关系她暂且不想告诉同事。

    更何况,她是隐私性比较强的性格,这些私人方面的问题,她的确不想过多透露。

    方邵突然弄的这一出,有一点打破了她好不容易才维系好的平衡。

    不过好在,在晚餐结束后,方邵表示以后每一次招新都会有这一流程。

    全蓁讲着讲着,突然发现空气安静了下来。

    梁世桢下颌紧绷,看着似乎是不大高兴,她有点意外,问,“怎么了?”

    梁世桢看她一眼,紧绷的面色松弛下来,“没什么。”

    然而,当天晚上,正在睡梦中的方邵却突然收到一则梁世桢发来的消息。

    「没事少去公司。」

    方邵一脸莫名,回了个问号,紧跟着,大概是觉得问号不妥,那符号被默默撤回,重新补上一句,“怎么了哥?”

    梁世桢高冷依旧,“没什么。”

    ——就是他都还没资格去露脸。

    ——他一个无关人士倒是显上了。

    什么毛病-

    又是一年,梁世桢的生日如约而至。

    这些年,诗潼退出这一环节,将大权全权交给全蓁。

    她绞尽脑汁送过他许多东西,可当每次轮到她的生日,他总能回馈以更多。

    全蓁觉得,这或许算是某种大男子主义。

    只是这种大男子主义并不令人讨厌,反倒很轻易地便能够让人接受。

    鉴于今年是他们回国的第一年,全蓁思来想去,决定送给梁世桢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

    晚上,梁世桢早早便从公司回到家。

    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想过,在人生度过漫长而孤寂的十年后,他会如此期待生命中的这一天。

    云销雨霁,阴霾散去,他拥有的,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一切。

    梁世桢唇角勾了勾,看眼周围,见底下没人,他一边散漫地去解西装的纽扣,一边抬脚上楼。

    二楼静悄悄,落针可闻,皮鞋后跟在光滑的地面上轻磕出声响。

    “蓁蓁?”

    梁世桢嗓音磁沉,将房门推开,正欲继续,他的目光扫过屋内,忽的停留在沙发前。

    脚步亦随之顿了下。

    在那落地窗前,摆放着一方巨大的礼物盒,粉色的蝴蝶结迎风摇曳,不是属于他的颜色,却明显在邀请着他去打开。

    梁世桢呼吸沉了沉。

    但他没有动,抬指松了松领带后,他两腿交叠,懒散倚靠在门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全蓁在里面蹲得难受起来。

    好似某种无声的较量,本来笃定的人倒是先败下阵来,她敲了敲纸盒的内壁,小声问,“有人吗?”

    梁世桢指骨抵住太阳穴,轻轻笑出一声,“怎么?”

    全蓁被闷好久,那嗓子听着也好似被泡过水,软绵绵的,“梁先生,你不想打开它吗?”

    她如今已经很少会喊他“梁先生”,大多是情.趣,诸如此刻。

    梁世桢放缓脚步,悠悠走过来,他的声音隔着纸箱,听上去低沉极了,“你想我怎么打开?”

    “比……”全蓁刚吐出一个字,眼前便豁然开朗,梁世桢挥手间轻易便将那包装扯开,蝴蝶结散落在地,仿若某种开关,天旋地转间,全蓁径直被他打横抱起,扔到一旁的床上,他压抑许久的沉沉的呼吸落下来,“这样满意么?”

    全蓁别过头,被他突然袭来的呼吸弄得后颈发痒。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将他推开一些,可刚探过去,视线随之下落,才发现他反应惊人。

    意识到他并非真的像表面看上去的这样淡定,全蓁稍许下落的心脏回升,像陷入云端,触到一手柔软黏腻的棉花糖,又似潜入深海,她心甘情愿被温柔地剥落。

    梁世桢支起一侧手肘撑在她身旁,他是笑着的,目光玩味,并不急着享用,反倒拖腔拉调去拨弄一下她红透的耳垂,眸光似有形,顺耳垂上移,他的视线落到那对小兔的耳朵上,薄唇微启,语调颇为慢条斯理,“怎么想到穿这个?”

    他认真地像是诚心求教,做采访似的有条有理。

    可是救命,这种事哪有为什么,全蓁被他滚烫的目光盯得简直想钻进被子,但她被他两手钳制在身下,根本不存在任何临阵脱逃的可能性。

    全蓁微妙后悔。

    这男人太坏了。

    梁世桢却仍旧不放过她,隔着薄薄一层衣料,他覆上来,缓缓地蹭扌柔,“洗过澡了?”他的手掌自身前探进去,拨了拨,低声问。

    全蓁嗯一声,脑袋下意识偏过去,眼尾因难耐而红起来,呼吸也在他的动作间彻底乱掉。

    “穿成这样?明天不准备上班了?”梁世桢继续轻笑着问。

    若非能够感受到他的变化,全蓁会疑心,此刻神智涣散的人似乎只有她自己。

    她声如蚊蚋,眼眸漾一层水光,“……我请假了。”

    “请假做什么?”他好似真的困惑,目光与吻一同落到她的唇边。

    全蓁再次想呼救命,今天犯规的人明明是她,可为什么,现在脸红心跳的人也是她,她几乎无法喘息,回得断断续续,期期艾艾,“做、做……”

    说不出口。梁世桢帮她回答,他俯在她耳边,带一□□哄,蓁蓁想被我屮对么?

    全蓁咬唇,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她快哭了,因为梁世桢停下,那目光居高临下锁着她,一定要她讲出口。

    全蓁被吊得不上不下,哭腔溢出来,她两手搂住他的脖颈,兔耳朵晃了晃,那背过的蝴蝶结被扯得半松,她小声,小小声地点头,讲出那两个字,请求他继续。

    梁世桢眸色霎时沉下来,这是风雨欲来前的征兆。

    他直起腰回身,长手一抬,两指熟练地去勾床头柜抽屉。

    另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将其按住,全蓁深呼吸,鼓起莫大的勇气直视他,“别用了。”

    梁世桢动作顿住,喉结轻滚,他很少对听到的话发出质疑,此刻却不由再次出声,声音似滚过沙砾,“什么?”

    全蓁语调仍旧很轻,淡声重复,“我说,别用了。”

    她看着他,眸光仿若顽石里生出的花,坚定非常,“梁世桢,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人叫你Daddy?”

    室内一霎安静下来,比开始时更甚。

    梁世桢神情几度变换,全蓁以为他是在思考可行性,抑或是,她准备好了,而他觉得太突然,正在为自己做心理建设。

    谁知通通不是,梁世桢猛地抽离,忽然俯下身,一向沉稳的人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他此刻竟是微微颤抖的,他问全蓁,“你上次那个……是什么时候?”

    全蓁被问懵,眨眼想了好半晌。

    她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来,自从参加完Maja的婚礼后,她度过新手保护期,工作便慢慢多起来。

    生活忙碌之后,许多事便直接被抛到脑后,以至于她此刻打开记录软件,才发现她上一次来姨妈竟然还是两个月以前。

    如果之前没聊过这方面的话题,她根本不会想到怀孕这一可能性。

    可现在……全蓁舔了下唇,仰头看向梁世桢,有点不敢相信,“老公,我不会是……有了吧?”

    这也太突然了。

    全蓁压了压心口,那些旖旎的心思尽数消散。

    两人此刻都沉浸在一种过分复杂的情绪里。

    对比之下,梁世桢也没比全蓁好到哪去,想到刚刚人是被他毫不留情扔上床的,他便一阵后怕。

    倒不是担心孩子有没有好歹,他忧思肚子里那个不舒服,到时候惹得全蓁难受。

    可究竟有没有还不知道。

    全蓁拿起手机,说,“我叫个外卖。”

    梁世桢压下她手,“太慢了,我去买。”

    将将走出门,梁世桢又十分理智地折回来,揉了揉太阳穴,“算了,我叫人送过来。”

    他现在没办法开车,再加上这种突发状况,医生势必要来一趟。

    他做不到将她一个人放在家胡思乱想。

    很快,佣人从门外递进来一盒试纸。

    尽管正确的使用时间应该是早上,但他们现在等不了那么多了,全蓁深吸一口气,因为过程原因,她拒绝了梁世桢的陪同。

    时间无限被拉长,门外的人与门内的人同样煎熬。

    过去了究竟是一刻钟还是一个世纪,没有人知晓。

    许久,全蓁拉开门,她的神情完全看不出结果。

    梁世桢低下头,将人拉过来,柔声问,“怎么了?”

    全蓁仰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滴,她高兴的同时又忍不住有点失落,“怎么办,给你的礼物毁掉了。”

    谁能想到,小家伙会来得这样快。

    谁又能想到,他们的这个夜晚居然是在忐忑中度过的。

    梁世桢见她居然还在想这个,忍不住笑出一声,他握住她一侧手臂,将人轻轻压在怀里。

    清浅的花香萦绕在鼻息,梁世桢俯下身吻了吻她的发梢,他久久地将自己嵌合入她的心脏。

    深深地深深地注视着她,注视着这个彻底融入她生活的女人。

    良久,他嗓音低沉,目光近乎虔诚,“蓁蓁,你才是我最好的礼物。”

    70

    在剧组时, 沈令伊隐约听过一些有关叶怀谦的传闻。

    诸如他身世不明,为人狠辣,上位手段不光彩。

    又比如, 他这人阴晴不定, 跟在他身边的人一波换一波,最后能留下来的,只有那一位助理。

    但除此之外,真正驱使沈令伊下定决心逃离的, 是她听说他在那方面实在变.态,癖好不正常, 一般人接受不了。

    这些林林总总的议论与花边娱乐小报的编排令她辗转反侧, 夜间难安眠, 思来想去,她编了个借口, 央求导演将自己的戏份提前。

    她是叶怀谦插进来的人,角色不算重要, 导演是老江湖,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

    沈令伊当即日赶夜赶, 将戏拍完, 提前杀青回到学校。

    她知道自己临阵脱逃不地道, 他们是各取所需的关系,她有戏拍,而相对应, 她当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可她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当初,沈令伊角色被抢, 经人提点找到叶怀谦面前不过是凭着一腔尚未散尽的怒气,对方趾高气扬的态度令她恼火, 她气到丧失理智,不管不顾。

    可现在,经过这些天的冷却,她的不平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淡淡的后怕。

    她不知自己一脚踏进去的,究竟是不是万丈深渊。

    沈令伊窝在学校忐忑等待。

    她放了叶怀谦鸽子,按照她的预期,他八成应当大为光火,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到,可她赌的却是另外两成,她这样一个小人物,没了便没了,大不了放出点讯息,叫她再接不到戏便是。

    至于找人?不可能。

    他日理万机,她又算个什么。

    事实证明,沈令伊赌对了。

    她度过一段极为平和的时光,有课时上课,无课时便呆在宿舍,或是出去兼职。

    戏约的确是没有的,但她长得好,镜头前表现力很强,闲暇时接单做一做平面模特,收入倒还不赖。

    如此三个月过去,各大平台预热近半年的酒吧终于开业,港城潮男靓女齐聚一堂,沈令伊手机里邀约不断,但她谁都没理,只拉上全蓁一同过去。

    只是,她当时并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再次遇到叶怀谦。

    他出现得那样猝不及防,让她连躲避都不能够。

    可他的目光不过在她身上停留数秒便离开,沈令伊侥幸地想,他或许……早已忘记她是谁?

    ……

    约莫一小时后,好姐妹被未婚夫带走,她意外落单,沈令伊一个人没意思,洗完手推开就近出口。

    这是一家建在地下的酒吧,出来需得再爬一段台阶。

    她有些累了,一手拎着手拿包一手扶墙,缓缓向上走。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沈令伊脚步倏然顿住。

    空气里飘来一阵气息,她觉得熟悉,仔细嗅了嗅,又感到陌生。

    她蹙一蹙眉,站在原地没动。

    沈令伊是香水爱好者,能够迅速分辨其属于十二大调中的哪一调,其中每一大调中每一款香的细微差别她都能够如数家珍。

    不应该陌生的,总觉得刚刚闻过。

    沈令伊侧一侧身,视线掠过眼前人群。

    此时是散场高峰期,迎面吹来的风中有喧哗,有密语,有淡淡的烟草气息,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有种混乱的热闹。

    沈令伊轻轻一瞥,提着包的手下意识一紧,目光内猛然撞进一道身影。

    路灯投下的昏暗光影里,男人穿一身几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大衣,指尖散漫夹着一根烟,片刻,他随意地对着空气掸了掸烟灰,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他认出了她。

    意识到这点,沈令伊呼吸微屏,下意识僵立在原地。

    可她却又不敢真的在原地呆太久,深呼吸两下,她磨磨蹭蹭朝叶怀谦挨过去。

    “……叶先生。”沈令伊抿唇,恭敬唤他。

    叶怀谦闻言掀起眼皮,隔夜色看向她。

    同梁世桢的西装革履不同,叶怀谦穿着较为随意,整体偏休闲,这样的着装,配上他那股天生阴沉的气质,便莫名令人疑心,他那没穿的西装便是少掉的束缚。

    人若没有框架规则约束,便什么事都做得出。

    沈令伊念及传闻,愈加害怕,恨不得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但同样的事情她已做过一次,实在不敢再做。

    她此刻所能做的,不过是顶着那道视线,掐着自己掌心,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得体之余又能激起男人几分怜惜的微笑。

    可惜叶怀谦从来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人。

    他生长于港城最为混乱的地界,在念书识字之前他提前学会的是怎样才能生存,怎样才能少挨一顿打,怎样在保护母亲之余又能恰如其分保护好自己。

    他从这样的地方爬出来,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笑而放过她。

    叶怀谦将烟掐了,垂眸淡淡审视她片刻,冷笑,“你倒是会躲。”

    沈令伊不敢跟他对视,低头小声为自己辩解,“没有躲……是学校临时有事。”

    话没说完,她的下颌忽的被一张冰凉的手掐住,他的虎口抵住她脆弱的颈,大拇指腹压在她唇边,她的口红蹭上他,在唇边花掉,艳色靡丽的红,一瞬苍白的面庞,衬得她那张脸妖冶得过分。

    沈令伊心提到嗓子眼,嗓音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叶、叶先生……”

    她的笑不再虚假,取而代之的是害怕、惊惶,那双漂亮的眼眸中盛满忧惧,满是对他的惧。

    叶怀谦沉着深色的眸,静静同她对视半晌,片刻,他手掌力道松下来,口吻警诫,“不要撒谎。”

    “知、知道了……”他的手分明没怎么用力,沈令伊却觉得自己仿若窒息。

    叶怀谦将她带到酒店,专属VIP电梯,直通顶层总统套间。

    沈令伊跟在他身后,小心环顾四周。

    这是一套三居室,空间大到超乎想象,但在这样奢华热闹的地段,她心中涌现出的第一反应却是空。

    实在是太空了。

    酒店大抵是听从他的吩咐,将所有不必要陈设一应搬离,因而他们哪怕处在异常开阔的客厅,环形落地窗外入眼所见便是维港浪漫夜景,百米下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她却仍旧感到身处人声鼎沸间的孤寂。

    沈令伊紧了紧大衣,尽管室内温度适宜,她并不觉得冷。

    相较而言,叶怀谦比她自在地多,也要适应地多。

    他没看沈令伊,兀自走去一旁将大衣脱下。

    沈令伊却不能不看他,自觉过去将他的大衣接过来。

    叶怀谦定定看她一会,没说什么,松开手。

    空气里那股熟悉的气息一息一息涌上来,沈令伊终于记起,她在何时记住的属于他的味道。

    其实见到叶怀谦并不算容易。

    她去他公司门口堵过他好几日,一无所获,他很少出现,偶尔那么几次更是众星捧月,身后保镖下属跟随,她甚至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近身。

    于是沈令伊想了个馊主意。

    她站在停车场门口拦车。

    她很有勇气,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勇气。

    司机险些撞到她,她不害怕,目标始终明确,走去后排敲开车窗。

    车后果然坐着叶怀谦。

    沈令伊憋着一股气,见到叶怀谦的这一刻陡然升腾,她抿着唇,绷着精致的一张脸,初生牛犊不怕虎,俏生生问,“叶总,我的角色被您公司旗下的艺人抢了,我想拿回来,您觉得我有没有机会?”

    这样别开生面的开场白。

    叶怀谦饶有兴致掀起眸。

    面前的女人无疑是漂亮的。

    狡黠的狐狸眼微微上翘,鼻梁挺立,嘴唇微丰,五官分布恰到好处,妩媚一笑的同时却又不失无辜。

    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光美不行,美只是敲门砖,叫人记住才是硬本事。

    叶怀谦注视片刻,意兴阑珊收回目光,“恐怕不行。”

    他嗓音低沉,面色不悦,说着便要揿上车窗。

    沈令伊好不容易见到他,怎可能善罢甘休,情急之下直接将手压上那即将闭合的车窗,不甘心问,“为什么不行?那是我好不容易面来的角色,凭什么说换人就换人,我,啊!……”

    车窗挤到她的手,她却执着不肯后退,眼泪在框中打转,她执着咬着唇,不肯叫它落下来。

    叶怀谦指骨抵住太阳穴,揉了揉,他不是没被女人缠过,招数比这更烂的也有,但面前这位,似乎过分蠢笨。

    怜香惜玉得找对的人,很显然他不是。

    叶怀谦嗓音淡淡,“小姐,我还有事,该走了。”

    说完,他吩咐司机开车。

    但沈令伊不听,她去拦第二次,叶怀谦仍旧没理她,第三次,他终于打开车门叫她上车。

    沈令伊就是在那间幽闭的车厢中嗅到的他的气息。

    清苦的底,有些许涩,像是火柴燃尽后升腾起的那一缕烟雾,又像是站在深不见底的山崖边,风卷上来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凛冽寒风。

    沈令伊将大衣挂好,眼睫垂下,轻而缓地深呼吸。

    叶怀谦倚靠在落地窗前,领口松开两颗扣子,袖口卷上去,露出一截嶙峋腕骨。

    “不热么?”他抽了口烟,平淡问。

    其实有一点,但沈令伊摇头。

    她外面罩着大衣,里面穿着却十分大胆,不知为什么,他的神情叫她看不透,所以她不敢在他面前脱掉。

    但叶怀谦根本就不是在同她商量,话毕,他在临窗沙发上坐下,一条腿散漫跷起,他随意掸了掸,烟灰簌簌而落。

    “脱了。”

    命令的语气,他抬眸望过来的目光充满审视,似乎能将她定住。

    沈令伊闻言身体僵硬,喉间吞咽,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好奇怪,明明饮过酒,为什么此刻却这样清醒。

    上天究竟知不知道,过分清醒有时也是一种残忍。

    她将包放下,抬起指尖,呼吸急促是下意识的生理反应,她觉得有一点难堪,可她又确确实实没有资格难堪。

    是她主动将自己变成商品。

    大衣褪下,落在地面,团成枯败的旖丽玫瑰。

    她的大衣是鲜艳的红,里面的紧身露背长裙自然也是同色系,她长相明艳,清汤寡水的装扮并不适合她,越是张扬越是夺目。

    叶怀谦两指并起,向她招了招,“过来。”

    沈令伊早已不再存侥幸,她甚至弯唇笑了一下,“不应该先洗澡?”

    那股熟悉的不服输的感觉重新浮现在她的一言一行之间,叶怀谦徐徐吐出一口烟,眼眸微眯,盯住她半晌,“不急。”

    沈令伊被那赤.裸的目光盯着呼吸发紧,她其实很紧张,甚至想不顾一切逃跑,但这种事她已经做过一次,实在不敢再实践第二次。

    走到跟前,她还没来得及换气,叶怀谦便突然伸手,用夹烟的那只手将她的手腕攥住,她害怕被烫到,吓得惊呼一声,身体随那力道后仰,她完全没设防,不小心跌到他身上。

    沈令伊呼吸一霎便乱掉,她一手按着他的腿,另一手按着沙发,下意识想坐起身,然后男人的手掌自背后将她按住,她的衣裙是露背的,稍显粗糙的手感就那样无所阻碍贴紧她薄如蝉翼的蝴蝶骨,过分阴凉的触感如游蛇,一路向下,停在她腰际。

    他那么自然,越是自然越衬出她的僵硬。

    沈令伊脸色发白,一动不敢动,“叶先生……”她不再强装,心跳如擂,小声示弱,“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叶怀谦低眸,他没动她,但他的目光却似乎已经将她剥干净,“来,给你五分钟,说说你的难言之隐。”

    他在问她,她为什么放他鸽子。

    沈令伊无比相信,倘若她讲得叫他不满意,她今晚一定不会好过。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沈令伊内心天人交战,纠结半晌,她将眼睛睁开,就维持一手被他扣在怀中的别扭姿势,委婉开口,“他们说……您在那方面,很……很……”

    很怎么样呢,沈令伊说不出口,但叶怀谦听明白了,他冷笑一声,问,“他们是谁?”

    沈令伊愈加委婉,“就……一些道听途说……”

    “你也知道是道听途说。”叶怀谦按在沈令伊腰上的手松开,神色冷下来,夹烟的那只手点了点她的面颊,他沉声警告,“沈令伊,耍我这种事,只有一次没有第二次,懂么?”

    沈令伊有资格说别的么,没有,她只能点头,“知道。”

    叶怀谦拍一拍她的脸,“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上车么?”

    沈令伊不敢起身,就这么窝在他怀里,下意识摇头,“……不知道。”她的好奇心被钓起来,讲完这句,大着胆子追问,“为什么呢?”

    叶怀谦看向她,缓缓吐出一口烟,语气仍旧散漫,“你有点意思,别叫我失望。”

    ……

    浴室水声哗啦啦响起,沈令伊站在透明的玻璃房内,拧眉思索,她不知道自己有意思在哪里,思来想去,她觉得叶怀谦大概是在夸她有韧劲。

    领导对员工,不都是这么夸的么。

    浴室门推开,原先在客厅的人却不知去了哪里,沈令伊撩了把微湿的卷发,自顾自坐到沙发前,一手托腮,认真打量这间屋子。

    冷调的风格,冷清的陈设,茶几上的一包烟与黑色打火机勉强显出几分有人居住的痕迹。

    其余的,便落寞地好似无人问津。

    沈令伊站起身,尽管十分不情愿,但想到叶怀谦在叫她去洗澡之前曾嘱咐她别叫他失望,她还是一间间房找过去。

    这些房间被辟以不同用途,一间主卧,一间次卧,一间公用盥洗室,以及,拐角的那一间用于办公的书房。

    叶怀谦一手抵太阳穴,散漫坐在办公桌后,面前下属汇报的声音缓缓充斥于整间房。

    见房门被推开,他一手点开麦讲了句“继续”,便将线上会议的麦与摄像头全部关闭,招手叫沈令伊过来。

    会议那头的员工望着漆黑的屏幕一脸懵,但老板叫继续,他们便只能继续。

    整场会议进行得堪称诡异,没有任何回应,自然也无人叫停。

    他们以为自己的Boss是遇到什么必须解决的问题,却不知叶怀谦此刻,正倚靠在办公椅内,支起一侧手肘,淡然望着面前的女人。

    沈令伊六神无主,更被他由上至下的目光看得发慌,她急剧吞咽一下,问,“我应该怎么做?”

    在这种时候发问实在不算是明智的选择,她问出口便后悔,索性学着他方才那样,跨坐到他的身上。

    沈令伊是天然的顺其自然派,既然逃又逃不掉,还不如积极点讨好金主,免得她今后日子不好过。

    沈令伊生涩装娴熟,坐上来后便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是该脱掉自己的衣服还是他的?还是该仰头吻他,但是他们之间这种关系,接吻是必须存在的吗?会不会很痛,她没有经验,他会不会嫌弃她扫兴?

    一连串问题从她脑海中飘过,她一个都没抓住,凭借拍戏经验,她低下头去摸索他腰间系着的皮带。

    还没碰到,手便被扣住,叶怀谦散漫的调笑嗓音自头顶传来,“这么急?”

    沈令伊胆子是真大,越害怕越不想叫人看出,见他不让碰皮带,便去解他的衬衫,可还没碰到,手腕再次被扣住。

    沈令伊真切迷茫,停下来发问,“……不做吗?”

    她是希望他点头说不的,可叶怀谦不知是看透她内心还是中途改变主意,手臂箍紧她的腰,他将她提抱起扔坐到办公桌前,他甚至都没有起身,一手扬起,扯去她腰间系好的蝴蝶结。

    亲吻在这段关系中果然是不存在的,他指骨修长,带些微凉意,拂过空气,落到她的月几月夫上,那微凉的触感几乎将她灼烧,沈令伊惊呼出声。

    向来用来签署文件的钢笔被放到她的唇边,叶怀谦勾了勾唇,无声做出一个“嘘”的动作。

    那麦被他重新打开,他一边应着会议对面的问话,一边肆无忌惮用视线锁着她。

    沈令伊两手死死捂住唇,大口大口无声地呼吸。

    会议那头不知有人说了什么,叶怀谦“嗯”一声,口吻意兴阑珊,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高管们面面相觑,但联想起叶怀谦一贯的性格,在场倒也没有人多想,只当是这位又不高兴了而已。

    殊不知叶怀谦再度将麦关上,大发慈悲开门去外面给沈令伊拿了瓶水,他慢条斯理将瓶盖拧开,喂到她唇边。

    水是冰的,沈令伊小口小口吞咽,他始终一丝不苟,目光冷漠,她却必须抱着他的手腕汲取温度。

    不公平,一点都公平。

    可她压了压眼眶,告诉自己,她要的本来也不是公平。

    会议终于结束,叶怀谦心情不错,将她抱去浴室。

    水温温度适宜,沈令伊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吩咐的人。

    大脑的疲惫被驱散,她几乎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卧室。

    第二天醒来,套房内空无一人,酒店工作人员等候在门外,询问她需不需要用餐。

    沈令伊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不像话,可工作人员仿佛没听到,见她点头说好,没一会便将准备好的食物端上来。

    沈令伊看着餐盘内丰富到令人咋舌的菜品,颇为自嘲地想,叶怀谦这人危险归危险,但至少没亏待她,无论怎么讲,也算是大方吧。

    事实证明,叶怀谦的确是大方的。

    这天之后,她的合约转到他名下公司,片约纷至沓来,她不再愁接不到戏,也不再需要出去做模特。

    她渐渐探索出自己的戏路,拥有一些名气,走出去会被后辈与业内人士尊称一声“沈老师”,她漂亮年轻上进,是被镜头偏爱的宠儿。

    她的资源渐渐好起来,从被网友抨击的花瓶到小有实力的演员,她仅仅只用了两部戏,一年的时间。

    她慢慢被很多人喜欢,有事业粉,有妈妈粉,还有一些叶怀谦并不那么喜欢的cp粉。

    在最近的一次网络评选中,她被网友评为新一代最具潜力的小花之一。

    红气养人,知道她的人越来越多,沈令伊无法再自由出行,她必须戴上口罩扣上帽子,将自己遮挡得密不透风,渐渐地,她甚至能够分辨出狗仔方位,为自己摆出最佳被偷拍姿势。

    她适应得很好。

    在进娱乐圈之前,沈令伊的父亲曾扬言不会给她一分助力,然而,就她们家那个情况,他又能帮她什么。

    那样说,不过是想找个理由推卸责任。

    无论进不进圈,他都不会帮她。

    所以,沈令伊时时刻刻谨记,究竟是谁给的她这一切。

    哪怕开始并不那么美好,哪怕他们的关系畸形而难以定义,哪怕他们之间并不平等,哪怕……哪怕他自始至终都不曾爱过她,她也仍旧心怀感恩。

    对她,对叶怀谦。

    对那日拦住他车的充满勇气的她自己,对他们不太浪漫的开始。

    ——毕竟,那是他们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