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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1章

    所罗门和灰翠说,你要能够战胜神明。

    灰翠铭记心中,但这个目标实在太大太笼统,哪怕是他也无从做起。

    那就先从基础开始锻炼吧,一项项来梳理自己的能力。

    对于一般的职业者来说,所谓能力就是天赋和法术,但使徒不一样,使徒还有来自其他柱神的祝福。

    就像源血之母给予他水上行走的能力,就像金锤子给予他元素抗性的保护。

    曾经林想要看到灵魂,得大费周章地准备亡灵法师的眼睛,灰翠不用,凭借敲钟霜鸦的祝福,他专注起来就能看到肉体中的灵魂。

    作为破坏之神的使徒,他看到就能破坏。

    话是这么说,如何破坏得更精确,如何控制破坏的力道,需要技巧和手感。

    灰翠没有表现出任何躲避,他眼睛不眨地看着,看着雪爪在他的枪下灰飞烟灭。

    它的身躯灰飞烟灭,她的灵魂璨璨生辉。

    光柱中的灰狼舒展四肢,毛发如火焰般飞舞,她睁开碧绿的眼睛,之前一直会被她血脉篡夺的,来自镜中瞳的银色魔力,点燃她本来漆黑的瞳孔,犹如光丝在碧绿的虹膜上闪烁。

    下一刻,假元森跟着醒来了。

    一清醒他就猜到自己赌博成功,借修英·博德的表面意识藏住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冲出来对雪爪·卡优缇使用欲望法术,看起来是送死,但他想要的结果,就是他被实验体们吞噬。

    实验体都被雪爪·卡优缇吞吃,似乎就是银月少女的目的,假元森不知道祂到底要做什么,但他不想死在这里,他一定要完成“盲目之书”给他的任务。

    拯救这些实验体,恢复她们的人格。

    如果能做到,他就能转变成镜中瞳领域下的魔物活下去。

    等转变成魔物,他就根本就不需要修英·博德的犬人身躯了。所以修英·博德的身体被吃掉无所谓,他存活的依仗在于“盲目之书”,依仗于那个仪式师代替镜中瞳做出的承诺……

    他答应过!他说过“可以”!

    本质只是个用法术制造出的人格,被吞噬后,连生物的形态,都无法维持的假元森,在魔物的肚子里,也拼尽全力维系住其他实验体的浅薄意识。

    他差点因此消散了,但他终于等到了机会,感觉到雪爪·卡优缇身上的银光越来越盛,他立刻对那些浑噩的实验体呼喊:“醒来!一号已经醒来了!你们快跟上!”

    一号醒来了!

    一号!凭什么又是一号!

    熟悉的声音犹如钟鸣,雪爪纷飞的毛发中,又睁开一双碧绿的眼睛。

    然后是两双、三双……最后,六双相似的碧绿的眼睛,从雪爪的腰间、胸口、背上、腿上、肩颈,向外眨巴。

    雪爪抖了抖,六只幼狼从她毛发中掉了出来,软绵绵地挤在一起。

    雪爪低头在狼崽中扒拉了两下,叼出一只虚幻的白貂,丢了出去。

    然后她昂起头,向着穹顶长啸。

    六只幼狼跟着她发出呜咽啸声,越叫,银辉越是照耀她们的毛发,最后她们在光中化为大小银狼,踏着光跑动起来。

    “这、这是……”

    摩西哽咽了一下,眼圈不由就湿润了。

    “因为雪爪和她这些妹妹原本就比人类更像是魔物吗……”他分析,“难怪,林之前如何费劲,雪爪都没办法获得职业,她不可能成为职业者,她只可能成为完整的魔物,或者圣灵。”

    而能完成这种转化,此刻的林至少还活着!

    太激动的摩西没注意到自己的话透露了什么信息,听到他话的灰翠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反手一枪打向身后。

    几秒后,有着完整脑袋的元森·瑟伯,僵硬地走了回来……等等,那好像不是完整脑袋,而是一朵灰白犹如大脑的蘑菇,扎根在了元森·瑟伯尸体的颅底,用自己,代替了元森·瑟伯的大脑。

    “银月见势不好,抽回了神降这个亡灵的力量,”蕈之王大声道,“祂肯定是集中力量回神国对付镜中瞳了!我们要赶快!”

    这句话透出的信息更明显了,灰翠没说话,但雪爪和她的狼群从梦境中奔出,没有停下,低头一拱,就将灰翠和摩西拱到自己背上。

    六只幼狼学着她,团结着驮起蕈之王,有一只幼狼尾巴上还咬着一条白色的小貂,跟在雪爪身后往前跑去。

    雪爪本来就被银月少女赋予了神国之门的权限,虽然祂已经闭锁神国,但祂肯定没想到雪爪能活下来。

    狼背上的乘客就见她踏光而飞,银色的光道指向雾蒙蒙的穹顶。

    他们投入穹顶中,雾气遮蔽视野了一瞬又散开,再出现的不是银色的光道,而是遍布环形山的苍白球体,以及淹没了半个球体的血海。

    “啊?”蕈之王一见大惊,“怎么会?源血是本体?”

    话音落,银月神国中的三星体系统又狠狠震动了一下,进来前本来做好了自己也要撞神国准备,却因为惊讶忘记的蕈之王,为了忍痛闭嘴,结果咯吱咬断了亡灵的舌头。

    他们听到笑声传出,前方庞大的苍白球体,突兀张开了一道简笔画般的嘴。

    银月少女从现实中回归了祂的神国,仅仅是这样一个动作,月球上翻涌的血海,就退潮了许多。

    作为神国的主人,祂想要压制敌人轻而易举。

    哪怕源血是本体,也一样!

    银月少女尽力用笑意取代愤怒,球体的表情扭曲,喝道:“希尔达!既然你送上门,我不介意吃两份!”

    “糟糕。”蕈之王立刻说,元森·瑟伯颅骨里的蘑菇飞快生长,带着元森·瑟伯这个亡灵从狼群背上跳下。

    祂跳下,却不是落向月球,而是落向那个虚幻的地球。恰好地球上密密麻麻的草木也在飞速生长,最高的那棵树快要跨越地月之间的三十八万公里,犹如桥梁将树梢抵在月球上。

    落下的蕈之王迎上它,孢子往树皮下扎进菌丝,片刻就吸取掉树木的养分,将其化为一段脆弱的朽木。

    朽木坍塌,向地球坠落,一同炸开的数不尽孢子纷飞扬落,又一次和植物们缠斗起来。

    同时,月球上的血海反扑,巨浪带着洪水涛涛,冲垮了月球表面一座环形山。

    哪怕是能参与神战的使徒,也很难见到这种场面,但无论是摩西还是灰翠,都没去注意此刻的战局。

    银色的狼群又在长啸,雪爪呼喊:“林——你在哪里——”

    摩西也紧张地到处寻找,就在他浑身冷汗的时候,灰翠道:“那边。”

    哪边?

    灰翠翻身从狼背上跳了下去,和蕈之王不同,他落向月球,落向月球上的血海。

    他暂时关闭了水上行走的能力,整个人噗通坠入血海之中。

    雪爪也想跟下去,摩西连忙拉住她,喝道:“你想要被血海溶蚀吗!”

    银狼只能停在半空中,一边喘息一边盯住灰翠坠入血海的位置。

    这种刻舟求剑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拉住了雪爪的摩西,自己快要忍不住化出鱼尾游入血海中时,他们终于看到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冒出一个头。

    血水沿着雪发滑落,出来的是灰翠。

    尖晶市的审判长,那一身破烂的白西装已全被染红,他一步步登上海面,又半跪而下,将臂弯中的身躯,半浸入血海中。

    “这!”落下来的摩西看清这幅身躯,就咬紧牙关,忍下怒骂。

    他身边的银狼浑身颤抖,为这幅身躯剥离掉了皮肤的血肉模糊,和不浸入血海就难以维系运转的、裸露出的肺腑肝脏。

    唯有那双眼睛还是完好的,纹绘了银色仪式阵的黑色眼睛扫了他们一眼,就望向远方的战局。

    “嗬——嗬——”林想说什么。

    破烂的声带难以进行表达,摩西满脸焦急地用出一个意识沟通法术,一边的雪爪想要舔林的脸,又怕林疼。

    林颤颤巍巍抬起手,握住了跟随在灰翠身边的火红左轮。

    然后他往后收手,让枪口抵住心口。

    这个熟悉的姿态一瞬间让灰翠想起他们的约定,而看出林是什么意思的摩西,反而搞不懂林是什么意思了。

    “源血之母、蕈之王和银月少女……三方纠缠了数千年,”意识中林压抑着痛呼,缓慢说,“如果能分胜负……祂们早就分了,让祂们继续这样彼此都很熟悉的战斗……是不会有结果的。”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但摩西听到一半就心生不祥。

    “那也没办法!”他不管不顾道,“我知道你想要参战,可在银月的神国里,你没办法回你的神国!”

    不回神国,林就没办法发挥作为神的实力,没有神的实力,就不要想参与进战斗里,你保护好你自己行不行?!

    摩西想这么说,却被林打断。

    “我还以为……源血之母出来后,这个思念体……就会蜕皮一样褪掉,或者我……可以直接使用魔力和法术了。”林努力抵抗属于人类的濒死虚弱感,继续道,“但胶匠的这个魔力封印,可能是整体做成的……没办法,必须避免我污染别人。但现在……我不能继续这样。”

    他说完,转过头,看向灰翠。

    散发银辉的眼睛,和压抑着无数的暗沉粉眸对视。

    隐瞒了无数的欺骗者,祈求看向从来坦然的受骗者。

    灰翠明白他的意思。

    作为神明,林肯定已经了解了雪爪身上发生了什么,所以,他想要灰翠像帮助雪爪挣脱魔物血脉那样,帮助他强行挣脱思念体。

    对于此刻的战局来说,林的决策绝不是错误。

    但是——

    “你连句对不起都不愿和我说。”灰翠道出今天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他握住了枪把。

    他发现自己竟然庆幸,此刻是他握住这把枪。

    曾经握住枪就会发抖的手,如今无比的稳定。他手指搭在扳机上,枪口戳在林的胸前。

    可以感受到,枪口下的心脏,哪怕虚弱,也还在跳动。

    开枪之后呢?

    肌肤接触会感觉到的柔软和温度,靠在一起时能听到的安稳心跳,唇齿相依时彼此交融的呼吸,都会消失。

    神与人,相隔那么遥远的距离。

    灰翠的目光不离开林的眼睛。

    他扣下扳机。

    “呯!”

    第262章

    林其实还有几面镜子替身在螺乔那边,那是他留下的后手。

    镜子替身不仅可以制造某种身体上的回档效果,还能进行空间上的转移,但这要求林和做好的镜子替身之间有连接,现在银月的神国阻断了这种连接,没带进神国的镜子替身无法起效。

    也就是说——

    灰翠这一枪下去,鉴于思念体的脆弱,他真的有可能死掉。

    现代医院有潜规则,是医生不替亲友做手术,所有手术都有失败率,给亲友做手术的医生压力可想而知。

    但是,但是!这一刻,林只相信灰翠。

    相信他绝对能做到。

    相信他绝对能做好。

    ……啊啊,我难道,是个对身边人更残忍的自私者吗?

    林咽下还想述说的千言万语,同样注视灰翠的眼眸,就见撞针敲击子弹底火,从枪口迸发的火星,将多弗尔鸟人暗沉的粉眸点亮一霎。

    同时点亮的,还有粉眸中几乎失去了人类模样的林。

    下一刻,明黄的子弹注入林的心脏,已经痛的麻木的林呼吸一顿,岩浆般的光就从他胸口的贯穿伤中流出,眨眼将他完全点燃。

    光从暗生,这是林过去铭绘在眼球上的仪式。

    用了相似效果子弹的灰翠,那一刻在想什么,就连林也不知道了。他做好了迎接剧痛的准备,却不想,身体消失得太快速,他的大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感觉到丝毫痛苦,转瞬间光焰中只剩下了一对眼球。

    瑟瑟发抖的雪爪倒抽一口气,紧盯这对眼球。就见这对眼球表面绘制的仪式阵,依然焕发来自镜中瞳的银色辉光,接着那辉光犹如白银融化,向着浑圆球体的表面铺开,将一双眼球镀上银色。

    光滑的银色,倒映光焰,和光焰外的他们,然后犹如幻影消失。

    失去燃烧凭依的光焰很快熄灭,炽热的光点散落起飞,随动荡不已的海面飘上高空,飞向黑暗。

    从灰翠握住枪开始就屏住呼吸的摩西,又屏住呼吸了良久,才哑着嗓子开口问:“他人呢?”

    思念体连灰都没剩下……那个应该挣脱束缚出现的神明呢?

    他和雪爪都看向灰翠,保持着开枪姿势的灰翠抿唇,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他的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

    所以说你们这个恋爱谈的真是造孽啊,如果林出现,摩西肯定会这么吐槽。

    但林没有出现,圣灵人鱼也跟着雪爪一起发抖,开始怀疑自己第二次目睹所信仰神明的逝去。

    是的,哪怕一开始就说过自己不改信,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摩西早就对林有了认同。

    如果、如果林死去,他可能不会像真正的自己那样激烈而殉,但他确实想不到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这一次侍奉的神明甚至连成年都没有就逝去了,难、难道,是他会带来什么厄运——

    圣灵人鱼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幻,这一刻,他已经在后悔,犹如瘟神的他,为什么要答应林的邀请留下。

    雪爪则和妹妹们四处张望,包括藏在狼崽中的白貂,她们和他努力用鼻子嗅闻,想要得到哪怕一点线索。

    “……不要等在这里了,”灰翠说,“战场在往这边退。”

    “你!”你说什么啊!林还没出现!

    摩西生气瞪他,见浑身被血染红的多弗尔鸟人终于站起,浑身魔力极为不稳地向外冲击,各种枪支已经在他身后旋转闪现而出,如被无形力量握住一般,向着上空开枪。

    是地球上的海洋,月亮正在靠近地球,于是潮汐力量越来越强,巨大的海浪被月球吸引升高,在灰翠等人等待镜中瞳出现的时候,碧绿的海水从他们头顶盖下。

    下一刻弹雨没入海浪中,凝冰从子弹射入的地方开始蔓延。

    灰翠身后的长枪短炮不断开枪,还未倾覆下来的海水跟着不断冻结,好像只是呼吸间,一块数公里长的冰之穹顶向他们砸下。

    轰然巨响!砸进血海的冰穹竟然没有碎裂!这片血海其实很浅,冰穹四脚插入血海,隆起的中间却没有伤害到下方的灰翠等人。

    数不清的细小冰屑掉落在他们脸上身上,狼崽们躲到雪爪身下,有一只没挤进去正在嗷嗷,她的叫声又被一声更大的轰然淹没。

    是海水!冰穹之后的海水也砸落下来,砸在冰穹上,顺着冰穹的坡度向四面冲下,但冰穹下的几人依然无视。

    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的白貂正要松口气,突然听到灰翠的呼吸变了。

    对于白貂来说,灰翠可是他这个小小魔物在敌人神国中生存的保证,在渡过“盲目之书”竟然就是镜中瞳这个惊讶阶段后,看到镜中瞳于光焰中消失,他的全部注意力就全挂在了灰翠身上。

    这个强大使徒之前开枪杀自己的爱人,呼吸都没变——开枪时要保持身体稳定——现在呼吸变化,是发生什么更危急的情况了吗?

    白貂去看灰翠,又顺着灰翠昂头上望的目光,跟着他一起望向上方冰穹。

    震动不已的冰穹凹凸不平,下方的人类和圣灵,扭曲的身影映在不同冰面上。

    于是他们往上望时,这些倒影也在往下看,明明是灰翠、摩西、雪爪群狼和白貂的倒影,这些倒影却都长着一双颜色如融化白银,光滑仿佛镜子般的眼睛。

    镜中瞳——

    当你看向镜面时,祂永远在镜中和你对视。

    祂不存在于现实,祂是只存在于镜中、心中,和梦中的神明。

    灰翠见到冰面上的自己不再和他对视,神明转过头,看向远方的战场。

    ***

    奇妙的感觉。

    林在自己还剩两枚眼球时,以为眼球就是他的本体了,却没想到,最后他连眼球都消失。

    但在银色的眼球消失前,一直盯着光焰的灰翠几人没有注意到,他们下方的血海,血海的海面,以林死去的地方为中心,海面突然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了浪涛。

    血色的海面平滑如镜,光焰中的银色眼球消失了,镜中的银色眼球却没有。

    然后波浪又起,涟漪泛起时银色眼球消失,但林知道自己没有死去,因为相同的倒影,也落在灰翠他们的眼中。

    他在每一张镜面上。

    不管是镜平面。镜凸面、镜凹面,还是镜球面。

    只要这面镜子映出了有感情有心灵的生命。

    那他就在那里。

    比如现在,各种镜面映出了银月少女。祂并不打算让自己和神国中的地球相撞,拉高了月球,被吸引到十几公里高空的巨浪落回海洋中,掀起海啸拍打海岸,入侵陆地上的森林。

    大小水滴从天而降,圆润的水滴表面映出绞杀森林的真菌,和毒杀真菌的森林。

    这些水滴透出亮银色,试图和银月少女战斗,却因为银月少女压制祂战斗欲,所以提不起劲的蕈之王,突然振奋起来,菌丝缠绕上植物的根系,孢芽挤进植物的表皮。

    月球上,被突如其来的海水稀释了血液,血海的溶蚀效果减弱,鲜红色也在转淡。

    靠血细胞本能对抗欲望操纵的源血之母只能收拢力量,收拢力量后,鲜血无法继续纯粹地分裂繁衍扩张,集合在一起的意志每每想要攻击又攻击偏离,血浪不见拍打月球苍白的地表,反而后退,后退。

    被留在海滩上的血珠散发银色光辉,后退许多的血海一滞,理清想法,掀起新的高浪。

    林听到了银月少女心中的怒骂,祂察觉到镜中瞳干涉了祂的欲望法术,但祂找不到镜中瞳在哪里。

    地球上,随海浪飞出的水沫泡泡,映出天上的月亮。

    天上的月亮是白色,水沫中的月亮是银色。

    细微的差别难以分辨,银月少女却能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操纵自己,祂的思维在缓慢凝滞。

    祂的想法仿佛卡带,在血海中生长的藻类获得祂的力量对抗鲜血的溶蚀,然后失去对抗的力量,又获得力量,又失去力量。

    这样的数次卡顿后,血海中吞食鲜血来生长的藻类几乎灭绝,稀释了鲜血的地球海水,也被生长繁衍的鲜血染红。

    可恶!可恶!!可恶!!!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胜利?!”祂叫喊,“给我挠痒痒还不够呢!”

    话音落,月球表面竟然在震动中裂开数道巨大的裂谷。

    在三千年前的旧地球,人们总感觉月球是冰冷的。但冰冷的其实是没有大气保护的月表面,月球内部和地球一样,是高温中融化的月幔和月核。

    此刻银月少女袒露出了祂的内部,高温岩浆喷射而出,带着压缩到极致的强大污染,降落在血海中,和覆盖了森林的菌丛中!

    落进血海中的岩浆刺啦将海水烧开,散发出阵阵充满污染的黑烟。从没表现出害怕的源血之母竟然不敢接触岩浆和黑烟,血海急退,空出岩浆周围的地面。

    落进森林里的岩浆点燃了森林,也点燃了附着森林生长的各种真菌。火光中蕈之王惨叫了一声,就见还在生长的各种巨大真菌,染上了代表污染和毒性的艳丽色彩!

    第263章 【加更】

    镜中的林眉头微拧。

    蕈之王本就更靠近污染那一侧,说实话,祂跟着灰翠摩西雪爪他们冲进银月少女的神国,林都不明白祂是想来救人,还是无法抵御想要吃掉银月少女的欲望,脑门一热来搅局的。

    等等,蕈之王好像没有脑门?

    反正是那个意思。

    月亮喷射的污染,迅速打破蕈之王身上勉强维持的平衡,还是靠之前林给祂拉了一波信仰才恢复理智的蕈之王,只挣扎了片刻,就又一次陷入污染中。

    菌丝松开森林中的花草树木,反而向着天上长去,长到一定高度后,祂的菌盖撑开,向上翘起,一阵风吹过,菌褶释放出烟雾般的孢子,向着月亮飘去。

    这些孢子落到血海中,有些直接被血海溶蚀,有些却开始吸收水分和营养,在血海中生长。

    漫天水柱中银光如何闪烁,也只能减缓一点蕈之王的动作,某种意义上污染中的祂意志非常坚定,非常坚定地想要杀死一切。

    哦,除了在场的另一个污染源。

    林只能先帮同样有受影响的源血之母稳定状态,好好的三打一局面就这样变成二对二。

    银月少女抓住这个机会,恢复了思维的畅通,祂并没有停下污染的喷发,还拉上祂神国里三星体系统里被忽略的那颗星——太阳,一起爆发,让远方那颗暗红如锈,颜色污秽的太阳,向四面八方射出极为强烈的污染光。

    月表反射的光顿时跟着增强,摩西倒抽一口气捂住眼,刺痛的泪水滚滚而落,直接进入冥想稳定自己意志。雪爪则再一次从狼崽中叼出白貂,咬着他拼命甩头,甩得白貂忘掉了他脑中冒出的那些阴暗心思。

    其他狼崽躲在雪爪的毛发中,害怕地闭上眼。唯有灰翠,他不闭眼,也不躲避,缓缓举起狙击枪。

    他在瞄准,但没有立刻开枪。

    狙击镜上有银色的眼眸眨了一下,而发现血海太广阔,此刻在污染光中太容易受影响的源血之母,不得不从血海中凝出身体。

    就见汪洋中的鲜红消退,全部析出,融入源血之母犹如血河一般的红发,和手中长剑。

    祂看向剑身,银色的眼睛从剑身回看祂。

    源血之母可以感觉到,自己动作再不像过去数千年和银月少女对上时那样,总是不能果断。祂在这种焦灼情况下勾出一个浅笑,向最近的月表裂谷飞奔而去。

    祂每向前一步,身体就壮大一分,几步之后,站在月球上,如人类站在一面圆桌上的源血之母,将长达近百公里的剑锋,插进裂谷中。

    祂不顾污染,用力一撬。

    轰隆轰隆轰隆——

    裂谷震动着变宽,咔嚓咔嚓咔嚓,裂谷尾端蔓延到月球北极。

    这个战术,过去无数次和源血之母战斗过的银月少女,可从未见过。祂不想表现得震惊,咬牙笑问:“呵呵,希尔达,有镜中瞳帮助,你就不怕污染了啊。”

    源血之母半藏于发丝下的眼珠,闻言往裂谷深渊中一瞥。

    祂不说话,心中却仿佛祈祷。

    快一千年了。

    建立穹顶,庇佑人类休养生息,已经快一千年了。

    和一千年前比,人类的数量大大增加,他们对祂的信仰或坚定,或微弱,却从来不会是没有。

    他们说:

    源血之母啊!您是生命的哺育者!

    让我们在路过河畔时赞美你;让我们在饮下净水时赞美您!让我们在病床上睁开眼时赞美您;让我们从红袍者手中接过延续时,也赞美您!

    赞美这生命繁衍,赞美这母亲仁慈。

    赞美您,源血之母!

    千千万万赞声被银月少女的神国隔绝在外,但源血之母却感觉,自己依然能听到信徒们的声音。

    “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祂低声道。

    坚持这近千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想要杀死银月少女,必然会面对祂的污染,过去祂无法对抗,现在却能够一试。

    信徒们在保护祂呀。

    月表裂开喷发出的污染是很可怕,但银月少女也不敢一直裂开,祂害怕自己的身体破碎。

    不顾岩浆涌出的源血之母全身压上,插入长剑的裂谷越来越深,越来越大。

    而镜中瞳一边稳定祂的状态,一边再次对银月少女进行干扰。

    但蕈之王的孢子烟雾也飘到了这里,就在此刻——

    灰翠开枪了。

    不是对着银月少女,也不是对着蕈之王。

    口径犹如炮弹的反器材黄钻弹头,环绕着圈圈闪亮经文脱膛而出,跨越光也要走八分钟的距离,轰在了浑浊如红锈的太阳上。

    黄钻,是指向光明之龙的宝石。

    明黄的净化之力自太阳上迸射出,太阳散发的污染光顿时衰弱下去。一直在和另外三个神国撞来撞去的银月神国,因为这最后一根羽毛,终于发出一道巨大的破裂声。

    银月少女的神国在裂开!

    林听到了银月少女心中连绵不绝的怒骂,祂之前虽然口吐狂言,说要吃两份,却知道这次神战很难拿下源血之母,可以拿下的镜中瞳,祂现在找都找不到,见到蕈之王重新陷入污染,祂本来觉得,至少可以吃掉这个竟敢拿本体来送的菜逼。

    但神国裂了,祂几千年来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现在祂若不赶紧脱战,祂说不定真的会死在今天!

    先将这些入侵者赶出去!

    哪怕神国基础动摇,依然对这里有最高掌控力的银月少女,将月光照向地球。

    以月光为浪,祂推开死死抓住长剑,不愿抽出的源血之母;推开正在攻击灰翠他们的蕈之王;推开骑在银狼背后,躲避攻击的灰翠等人。

    现实中的地球,和神国中的地球重叠了,在快被裂缝拦腰斩断的月亮下面,是一颗整个地表都覆盖血海,和发光岩浆的星球。

    “艹!”摩西着急道,“这次被银月逃过,下次可再难找到机会了!”

    听到他这么说的雪爪,拼命转过身,想要逆着月光向上,但她努力奔跑,却一直原地踏步。

    在他们身边,蕈之王居然也停下了攻击的动作,菌丝努力向上生长,勾住源血之母飞起的红发。

    灰翠咬牙对抗推力,举枪指向似乎想要攻击源血之母的蕈之王,却见这朵巨大的菌菇发出啸声,喊道:“希尔达——!!!”

    祂恢复理智了?什么时候?

    灰翠迟疑了一瞬,想起自己击中太阳后,蕈之王的动作,好像就慢慢停了下来。

    直到此刻,蕈之王再次动作快起来,就如源血之母死死抓住月亮上的裂谷边缘不放手一样,祂也将自己努力贴上源血之母。

    这是在做什么!大邪神和柱神的战场,你这样的小邪神,为什么一定要参和进去?!

    对小邪神明哲保身做派极为了解的摩西,完全不能理解蕈之王此刻的想法。他仰头观察,看到一滴水从蕈之王菌伞边缘滑落。

    摩西吓一跳躲开,更多水珠从蕈之王的菌伞上渗出,淅淅沥沥滴下。

    蕈之王在缩小。

    蕈之王在脱水。

    本质上,祂在不计生死地释放出自己的魔力,就如,就如摩西曾经见过的,吹螺者玛莉帝斯,就如吹螺者玛莉帝斯,在死前所做。

    意识到什么的摩西,瞪大眼睛。

    明明沉睡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放出分身满大陆行走?

    明明知道暗海之洞是三大邪神的地盘,为什么不顾危险进入?

    “暗海之洞孤悬海外,说是为躲避审判庭的搜索和攻击,其实是针对柱神的陷阱,”蕈之王道,“因为柱神都尽力不在有人的地方战斗,那若制造这样一个适合的场地,下一次神战必然会开始于那里……”

    暗海之洞会让神明分身堕落的仪式,最开始并不是针对蕈之王所设。

    一脚踩进那个陷坑的蕈之王沉默片刻,继续道:“我满大陆寻觅,是为了将一样东西,安全地交给你,希尔达。”

    祂说:“此刻正适合,请你,拿走我的权柄吧。”

    第264章

    阿门莱塔是一朵阿门莱塔。

    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成为神明之前,祂真的是一朵鹅膏菌。

    是哪种鹅膏菌?那么久远的事情……在祂一次一次从污染中清醒时,在祂一次又一次变成其它真菌时,阿门莱塔就已经忘掉了。

    还记得自己是阿门莱塔,已经是祂很努力,不然你看无名者……算了,和那个可怜家伙有什么好比的呢。

    而且,记得自己是阿门莱塔,又如何?

    祂永远不可能,回到曾经。

    “对你来说,变成普通的蘑菇会更好吗?”

    祂听到一个声音在祂心中问,祂知道那是年纪还小的镜中瞳,嗤笑回答:“没错,我厌恶知性。”

    蘑菇并不需要智慧。

    哪怕成群菌菇的根系在地下交织成菌丝网络,让它们可以互相交流,传递情感,但那种生物本能性的东西,就像痛了会惨叫,就像饿了会寻找食物,不能叫做知性,也不能叫智慧。

    “我更厌恶,”阿门莱塔说,“获得了知性后,还被驱使着,去做我并不想做的事。”

    真菌并不是不会杀人致死,寄生然后操纵动物的躯体这种事,在旧地球的时代,它们就通过生物演化学会了。它们会把活物死物都当做自己的营养来源,毫无疑问,它们并不是人类滤镜下安静孤僻的小生灵。

    但那和污染中一门心思去杀戮不同,无论是腐生寄生还是共生,不过是一种活下去的方式,污染的尽头却是……

    阿门莱塔没有往那边深想下去。

    深想下去,会让祂失去仅有的理智。

    很多年以前——

    柱神们意识到继续这样混乱的战斗,赢的人将不是祂们。

    祂们决定修建穹顶,将邪神隔绝在人类生活的地域之外。

    三大邪神必须在穹顶修成之前驱逐出去,不过,那些自己不进行主动扩张,却会杀死地盘附近人类的小邪神,要怎么办?

    这些小邪神能活过一次又一次神战,当然各有各的难搞,吹螺者玛莉帝斯难以在现实中捕捉到,蕈之王擅长借看不见的孢子逃生。

    考虑到蕈之王是生命领域的神明,像是清洗源血之母一样将祂清洗也是一个选择,但一直以来蕈之王的人类信徒就很少,真心会信仰祂的生命,是别的真菌。

    有没有智慧无所谓,只要薄弱的意识能认知到蕈之王就好了。

    它们十分脆弱,但和蕈之王一样,只要有自体繁衍的孢子遗漏,它们就不算被杀死。

    当然,再难杀不代表不能杀,柱神们可以努力尝试,然而有银月少女在一边干扰,对蕈之王清洗在现实中不可能达成。

    结果就是,真菌们拖着蕈之王,和它们一起陷入污染共振的死循环。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容许,祂这样的邪神留在穹顶下?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以神战的方式,将祂的地盘固定每座城市边缘,乃至后来再开辟新城市,还带着祂的真菌移植过去?

    人类不过是将它们的子实体当做食物罢了,阿门莱塔如今的知性当然能明白这点。

    但如果祂没有这种知性,那菌菇用自己的子实体做代价,让人类帮助它们把孢子扩散到其他地方,或者接受人类的精心伺候,得到很快更好的繁衍,又有什么问题呢?

    生命……作为基因载体的生命,唯一的追求,就只有生存和繁衍这两项而已。

    “所以,镜中瞳,”祂道,“我突然感觉我又有动力活下去了,这肯定不正常,帮我抵消掉银月的干扰吧。”

    心中的声音没有回答。

    回答蕈之王的是源血之母的行动,这位背对祂的女神,肋下反长出第二双手臂。

    没有皮肤的血红双手,温柔摘下菌丝与祂长发缠绕的干瘪蘑菇。

    干瘪蘑菇菌盖上的水珠闪烁银光,源血之母的动作停顿了片刻,整个神就那么融化成了血海。

    血海吞噬掉干瘪蘑菇,结束蕈之王漫长又痛苦的自杀,看到这一幕的摩西意识到了什么,战栗不已地仰头注视。

    血海如同瀑布,正在从月亮落入凡间。

    表面出现数道大裂谷的月亮,没有因此远离他们,反而越来越大,也跟着他们一起坠落。

    鲜血瀑布向外辐射的魔力越来越强,不断攀升的力量让灰翠等人远离,却拉住了想要逃跑的月亮。

    生命领域的血肉权柄正在和真菌权柄合二为一,两者之间产生的吸引力犹如制造了一个黑洞,这个黑洞不吸引任何物质,只拉扯住另一个还持有着生命权柄的神明!

    于是本在下坠的血海上升,于是本在逃脱的月亮下坠。

    祂们向对方奔赴,不管另一边愿意还是不愿意。

    银月少女终于没忍住大叫:“黑太阳!黑太阳!”

    祂呼唤另一尊大邪神的名字,神国中那颗浑浊锈红的太阳随祂的呼喊变得透明,与此同时,一颗边缘深灰,内部深黑的庞大星体,重叠于银月神国中的太阳上。

    “你们感情还蛮好。”林啧了一声,手中念刃指向那颗太阳,操纵心灵的法术已经准备就绪。

    另一边,雪爪带着灰翠落在现实地球的血海之上,射过一次太阳的使徒正要重新装弹,就有一道光柱比他的子弹更快,已经射向黑太阳。

    灰翠眼珠微转,看到远方山坡上,穿着破旧盔甲的身影,正高举发出光柱的长剑。

    “……”灰翠立刻要转变自己的位置为辅助,但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手枪下一秒就指向了身后,完全没有发现谁靠近的雪爪银毛炸开,跳转过来,见一个浑身是伤的金闪闪狮人,狼狈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道:“嗨。”

    突然出现的所罗门,瞥一眼仰头看战局,根本不关注他的摩西,将手中物品递给灰翠。

    “这是柔波托我带过来的,一件兼具银月少女和镜中瞳两神力量的神器,”他道,“灰翠,我觉得你来用比较合适。”

    灰翠低头看,所罗门大手中间,是一块材质像是石头的方镜。

    要将石材打磨到这个程度可不容易,机械砂纸加上蜡或许能把任何东西都打磨光滑,但光滑和光滑之间也有区别。

    这块石镜的光滑,显然是最顶级的那种,灰翠的面孔映入石镜上,连虹膜上斑驳的粉色也一清二楚。

    镜中瞳没有余力关注这边,灰翠思索了片刻,拿起这块方镜。

    子弹制作。

    枪械大师的天赋之一。

    方镜被制作成弹头,灰翠没有改变它的形状,就这么将这枚不太符合空气动力学的子弹,填装进狙击枪。

    然后他抬起狙击枪瞄准,但没有像他的主那样,瞄准黑太阳。

    他瞄准的,是黑太阳和银月少女之间连线的中点。

    那里没有任何东西。

    在灰翠开枪前是这样。

    狙击枪轰鸣,以神秘学手段加速的子弹,在推进力消失时,刚好停在了黑太阳和银月之间。

    又在减弱银月少女反抗,又在攻击黑太阳的林,本能地注意到了它。

    那弹头停下的方向刚刚好,方镜一面朝着黑太阳,一面朝着银月少女。

    朝着黑太阳的那面映出黑暗,朝着银月少女的这面映出月光。

    林一瞬间就明白了它的作用,方形石镜镜面闪烁了一下,要插手生命领域神明内战的黑太阳动作停下,见方镜折射出一轮圆月,将祂拉入幻境。

    幻境不能坚持多久,但源血之母要的时间很短。

    不过几个回合,翻涌的鲜红血海,就将不断碎裂的苍白月球,完全包裹其中。

    世界在这一刻暂停——

    三分的生命权柄第一次统合,过于微小的原核生物和原生生物,乃至更多难以分类的生物,自发填充在统合一体的植物、动物、真菌之间,使生命的权柄终归于完整!

    恒久,又或者只是一瞬间,血海包裹的月亮轰然崩毁,一块块月亮碎片坠入地球的大气层,与空气摩擦出碧绿的火焰。

    林从未见过这么大规模的流星雨,震耳欲聋的尖啸声里,数以亿计的血红陨石拖着长长的碧绿尾焰,划过天空。

    这些流星的尾焰是花与叶的形状,它们播撒出烟雾般的孢子,缓缓降下。

    伫立镜中的林,赞叹遥望这转瞬的美景,突然听到尖啸靠近。

    他转头一看,就见许多流星改变方向,朝着他飞了过来!

    第265章

    什么玩意儿!

    看流星雨还会被流星雨砸的?!

    林本能吐槽了这么一句,却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

    因为这些向他奔来的流星,在镜中褪去了血肉的鲜红,褪去了草木的碧绿,褪去了孢子的蕈紫,回归月亮的苍白,尾焰闪出淡淡银色。

    现实中,流星雨坠落在地球表面的血海。镜子里,银色的流星同样坠落于地表的倒影。

    现实中,鲜红的血海突然有了变化,祂如血的红色出现微妙的偏移,大量蓝藻细菌繁殖扩张,为其增加了近红的粉,和原本的血海互相融合,形成一种美丽的玫瑰色。

    而在镜中,流星坠落之处,长出苍白的草木,距离林最近的灌木不断抽条,舒展出同样苍白的嫩叶与玫瑰,巧夺天工地交织出一个近似女性,但又有多处残缺的形象。

    这无损于祂的美丽,不如说,正如断臂的维纳斯,这残缺让祂更加美丽。

    现在,组成祂的苍白树叶和玫瑰无风摇曳,婆娑的叶与花碰撞出窸窣声音,问道:“对你来说,欲望,是什么?”

    不等林回答,柔软的枝叶便向着林伸来。

    卷曲的嫩枝勾绕林的手指,道:“欲望是生命。”

    无论是否具备知性,最简单的生命也有其欲求,“想要”这个单词后面,包含所有东西,接着森罗万象。

    冰凉的树叶摩挲林的脸颊,道:“欲望是夺取。”

    所有欲求都是要获得,哪怕完成这项欲求会在物质上失去什么,也不妨碍精神和心灵上得到。

    馥郁的花苞盛开林的鼻前,道:“欲望是坠落。”

    它毁灭理智,它制造破坏,它酝酿战争,它束缚一切。

    藤蔓将林的双手捆绑,银月少女美妙的嗓音在林耳边呢喃:“哪怕是你,哪怕是心灵的主宰,不也一样?”

    现实中——

    地表的山脉其实是踩起来很柔韧的肌肉,站在玫瑰色海边的灰翠目光微垂,看海浪拍打海岸,微凉的水流绕过他伤痕累累的皮鞋鞋背,形状扭曲的海藻被留在了岸上。

    忽然他身后有白光亮起,灰翠转过身,就看到被苍白植物缠绕的林……缠绕的镜中瞳,出现在那里。

    他看起来和当初在尖晶市没有区别,凌乱黑发垂肩,绷带覆盖了那双非人的眼眸,羽毛耳坠垂在他耳侧,好像那个脆弱的小东西,没有被源血之母的血海溶蚀似的。

    也好像,灰翠并没有毁灭这具身躯似的。

    雪发多弗尔鸟人的眼睛缓缓睁大,但片刻后又暗了下去。

    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是镜子投射出的幻影。

    对于现实来说,属于镜中、心中和梦中的镜中瞳,只能以幻影的形式存在。

    “想要触碰他吗?”银月少女低笑着问,“想要亲吻他吗?想要你的汗水与他的汗水相融,灵与肉结为一体吗?”

    林向灰翠走去,在他面前数步的地方停下。

    缠绕他的苍白枝叶蠢蠢欲动向着灰翠张开,那是捕猎的姿态,也是进食的前奏。

    灰翠没有躲避,虽然他直觉感到了危险。

    灰翠也没有往前,虽然此刻的林好像美过之前任何一刻。

    银月少女引诱道:“看到了吗?他也一样,他也想拥抱你,亲吻你,乃至……说真的,我喜欢用女性的身体,不是因为女性是欲望的化身,而是因为男人才是控制不住欲望的那个。

    “只要轻轻地拨动一下,他拒绝过我,但你可以,对吧?只要轻轻地拨动一下,你能让他做任何你渴望的事……”

    林深吸了一口气。

    幻影做这个动作有什么用呢?灰翠控制不住地在心中讥讽,他知道他不应怨恨,但他很想质问,您假模假样地在紧张什么?

    这个想法会被听到的……不应该如此去刺痛林,林对他的感情并非虚假,隐瞒也是可以理解,发展到这一步是命运的巧合……

    他如此说服自己,却有更多恶毒的话接连浮现,从堕落天恶意提醒他后就一直这样,以致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理解,他为何能在刚才的神战中冷静做出决定。

    此刻又为何如此担忧地在意着,这些缠绕林的苍白枝叶。

    银月少女应该是死了……灰翠不由自主地思考着,回忆那些隐秘的知识。

    只有神躯破碎,神国和灵魂一起毁灭时,神明的权柄才会脱离。

    源血之母已经拿到了属于银月少女的三分之一生命权柄,所以那个邪神绝对已经死彻底了,不可能对林造成什么伤害……

    “哈,”银月少女的笑声更大了,“看,他还爱你。”

    哪怕你欺骗他,哪怕你是神明,他也如爱一个人类那样爱你。

    “为你魂牵梦绕,”花朵贴近林,道,“为你心动神摇。”

    刚刚吸入的空气好像有了实感,林垂眸又抬眼,在银月少女的催促声中道:

    “对不起。”

    “……哈?!”银月少女的声音染上怒意,而灰翠眨了眨眼。

    林忐忑不安,灰翠的倒影越是述说担忧,他反而越没底,于是在第一次道歉后,又重复了一次,道:“对不起,一直以来,让你担心,让你生气,让你痛苦……”

    “你说什么屁话!”银月少女咆哮,同时缠绕林身上的枝叶与花朵开始枯萎。

    欲望——

    当它与肉体结合,它就是病理性的疯狂,就是吞没理智的兽性。

    当它与心灵结合,强大的感情驯服它,坚定的意志违逆它,伟大的梦想塑造它。

    “……我错了,”林深呼吸,到底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不要分手好不好?”

    远处观察这一人一神发展的所罗门,听到身边传来磨牙的声音。

    哎呀,他移开视线,心想灰翠要是敢在这里说不好,摩西肯定要跳过去打爆他的头。

    更远一点,银色毛发的大狼看到这一幕,哭得脸上的毛都打湿了,但为了不打扰,她拼命忍住了声音。

    “这样也可以啊。”白貂啧啧称奇,然后被狼崽们当做练习用的猎物扑倒踩来踩去。

    流淌的岩浆在鼓泡,矛盾双生不愿再看,警戒着挣脱幻境,但看到银月少女输了后,不再动手的黑太阳。

    遥远的山巅,乌鸦停在上面,堕落天没有新的动作,这让祂更加小心。

    很多人很多神在等着灰翠的回答,雪发的多弗尔鸟人垂眸,疑惑开口:“我们有在一起过?”

    新年前夜的时候本来想明确关系的,但那不是被打断了吗?

    也明白这一点的林整个人都凝固了,直到灰翠叹了一口气,还是走向了他。

    真的好想惩罚他,灰翠想,动作却是替林拨开残留他身上的枯萎枝叶。

    是幻影的话可能碰不到,灰翠其实做好了手穿过幻影的准备,但他不过轻轻一碰,银月少女残留的枯萎植物,就化为齑粉落下。

    同时,银光……以及梦幻多彩的光点,也随他的触碰升起,环绕一人一神旋转了一圈后,飞上黑暗的穹顶。

    欲望权柄,改变了象征。

    从植物,变成点亮穹顶的光。

    “不是穹顶,是天空。”林小声地道。

    “天空……”灰翠不太能理解这个拼接在一起的单词,问,“天空是指,有这些光点闪烁的穹顶?”

    “这也不是光点,”林小声地继续纠正,“是星星。”

    灰翠有点迷茫了。

    升上天空的银星和彩星,和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林一样,也是从许多镜面投射出的,来自镜中瞳神国的幻影。而说“星星”这个单词,在地下世界的含义,就是“远方的细小光点”,灰翠不明白林为什么专门说“不是光点,是光点”这种话。

    “遥远的,看起来无法触及的……但努力后或许能摘下的。”林如此形容欲望权柄在他神国里所化成的象征。

    现实中的星星幻影正在消失,但相同的星星悬挂在镜中神国的天空上。

    林改变了语言,用中文道:“■■。”

    一串叫人无法理解的杂音从两人耳边滚了过去。

    “?”林茫然地眨了眨眼,听到神国里的群星中,传出银月少女猖狂的笑声。

    祂用尽最后的力量,大声嘲笑这个将欲望化为星辰的幼神,但笑声的最后却透着哀伤,如此不甘地完全消散。

    但祂残留的污染依然浸透在欲望权柄上,而污染,连接着——

    “小■。”有人喊道。

    灰翠看到林惊愕转头,看向某处,他跟着看过去,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在林的视野里不是的,穿着衬衫戴着眼镜,发型整齐清爽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满脸惊喜地和林打招呼。

    污染在震颤。

    矛盾双生旁边鼓泡的岩浆突然说:“不好。”

    “爸爸?”林惊异回答,接着感觉不对。

    下一秒他压下不知何时缠绕上来的污染,意识到出现的并非他思念的家人,而是堕落天。

    但已经来不及了,振动,振动,不停歇的振动,让他的记忆抖动着浮出。

    思念体束缚住的很多东西,在这一刻随着污染一起爆发。他想了起来,想起他背着书包走进教学楼,正要上楼梯,突然注意到头发上沾到了什么。

    为什么会注意到呢?

    因为他们学校,在楼梯对面的墙上,贴了一面让学生整理仪容仪表的大镜子。

    林走过去,一只手理掉头上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一团绒羽,一只手按在镜子上。

    如此整理好头发,确定自己依旧是个帅小伙,他才要收回手转身。

    没能转成功,他的手和融化的镜子粘在了一起。

    整个宇宙都在震动,物理法则也在改变,体现在现实中,是十五岁的初中生发现,自己正在和一面镜子融为一体。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在本能地挣扎,在他挣扎出来之前,外面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教学楼在下一刻垮塌,镜子也破碎被掩埋,而林坠入下一段,被思念体封锁的记忆中。

    “你叫什么名字?”大人们笑着问。

    “我叫林■■!”五岁的小孩挺胸回答。

    对啊,他叫林■■,姓林,名字是■■。

    为什么,之前一直只以为,自己叫林呢?

    场景再换,母亲将幼小的他抱起在一个高凳上坐好,让他能够握住阳台上的那架观星望远镜。

    城市的夜空浑浊,但也有值得一览的地方,父亲移动望远镜,温柔地说明。

    “看,那是■■■,然后,这颗是■■■■■……很漂亮对吧,你的名字也是,来自这个■■的■■■……”

    “……哈啊。”

    灰翠听到林发出模糊哭腔。

    怎么了?他想问,却被一股巨力推开。

    推开他的,是他的主。

    矛盾双生喝道:“离开!”

    “!”灰翠试图稳住身形,将手伸向林。

    但有一股蜜色的魔力将他,还有其他出现在穹顶外的非神凡人裹住,传送回穹顶下。

    他们消失前,只听到六柱神们呼喊:

    “云鹿!合上穹顶!”

    “污染冲击防御准备,三!二——”

    “是堕落天!……”

    挣扎于记忆的林,竭力清醒了一霎,眼球颤动地抬头,望向头顶天空。

    从镜中瞳神国里投射出的群星已经消失,站在现实的地球上眺望,这片天空是如此黑暗。

    谁能想象到这样的场景——

    没有群星,没有银河,宇宙只剩下以地球为中心的方圆0.0000042光年。

    在这个等待终末的逼仄角落里,太阳和地球,不过是曾经那个宇宙,留下来的两粒灰尘。

    来自遥远高处的声音,经过了这么久后,终于再一次出现。

    【要小心雷霆】

    至高天提醒说。

    努力长高的树苗,会被劈到。

    第266章

    “祂疯了!”

    如长龙虬结盘绕在地表上的橙红岩浆,轰隆隆地喊道:“祂已经被污染支配!我看不到你们!金在哪里!”

    “稳住。”不知道在哪里的金锤子回答,“我要处理月球崩碎坠落带来的引力失衡等问题……”

    这句话没说完,大地突然亮起。

    火山带喷发了!

    骤然喷发的岩浆打断了金锤子的努力,大团大团硅酸盐包裹着融化的金属坠落。

    这些岩浆一边散发有毒气体,一边在空气中冷却,于是,小到不过是灰尘,大到数百吨的半凝固岩石,就要砸在刚被月球碎片摧残过一次的大地上。

    胶匠建造的穹顶——本质上是地下世界保护膜——同样在刚才的神战中饱受摧残。

    就像此刻,不止暗海之洞和蛋白市的上方,更多地方出现的裂缝,正在长出蜜色的胶质,飞快愈合。

    但胶匠动作再快,朝着这边落下来的岩浆速度更快,若胶匠分心去传送走这些岩浆,穹顶的封锁就又会慢下来。

    如此两难时刻,天边强光闪过。

    光柱从天而降,布置在近地轨道上的行星防卫炮转过炮口,从宇宙向着地球开炮。

    矛盾双生——那个穿着破烂铠甲,头部也带着头盔,整张脸隐藏面甲下方的男人,已经消失不见。这位破坏与守护之神收回了祂唯一的类人躯体,返回环绕整个地球的行星防护网上。

    下一刻,数以千万的行星防护炮齐齐开火,密集的光柱打向地面,击中坠落的岩浆。

    岩浆直接气化,颜色浑浊的气体,融入这个时代本就有毒的大气层中。

    胶匠趁此机会修补好了最大的那道裂缝,其他裂缝的进度跟上,却有本来安静演化生命的血海突然沸腾,翻滚起巨浪,往裂缝中涌。

    矛盾双生毫不犹疑给了不太清醒的源血之母一炮,不过祂这次射出的是净血弹。

    净血弹里保留了源血之母在非污染状态下的血,射中后立刻让血海的波澜平静了一些,但光明之龙的动作并没有停,金锤子已经在汇报,穹顶下方的地幔突然进入剧烈活动期,不少城市的地热发电站受损。

    “我就说……”金锤子道,“以火山为渠道,让龙进出穹顶内外会出事。”

    “现在太阳不发热,失去阳光的地表会冷到零下一百多度,到时候,哪怕生活在地下城市,人类也会冻死,这是你说的。”矛盾双生道,“地幔层的高压也需要有释放渠道,不然地下城市很难安稳。”

    后面这句话,同样是金锤子说的。

    但那个时候哪有镜中瞳呢?

    “龙的心灵受到蒙蔽,”金锤子道,“祂以为我们是敌人,只阻止龙的动作没有用,镜中瞳呢?要找到祂才行。”

    矛盾双生解释:“之前银月也找不到……”

    解释到一半,祂突然直觉警惕,向下方喊:“诺斯!”

    大陆的中央,哪怕神战中也没有离开这里的敲钟霜鸦,诧异抬头,望向太空中的矛盾双生。

    祂脚下的山峰突然震动起来,但敲钟霜鸦浑然未觉。

    就见,先是覆盖山峰山脊的冰雪抖动着沿山坡滚下,然后是大块大块岩石崩裂,山岩裂隙中涌出鲜血,染红残留的冰雪。

    这个时候,敲钟霜鸦才察觉不对。

    祂察觉不对,但祂脑子不知为何,就是没法意识到哪里不对。思维犹如笼罩迷雾的敲钟霜鸦飞起来,想要降下暴风雪,但祂爪下的那块山岩也崩毁裂开,露出了下方掩盖的东西。

    穹顶下的大陆中央,是源血之母教会总部盘踞的红宝湖,整个大陆的水系都发源于这个大湖,所以哪怕都是在地下,红宝湖的海拔,也应该相当于高原。

    穹顶上的大陆中央,则是一座高高隆起的山脉,敲钟霜鸦落脚的山峰,更是这座山脉乃至整个地球的最高峰。

    这么一换算,山峰底下应该就是高海拔的红宝湖,但此刻山脉裂开,岩石滚落,敲钟霜鸦张开翅膀盘旋高空,看到的是一张逐渐清晰的面孔。

    死去的至高天,祂的头颅掩埋在这里。

    这位名字从未流传人间的神明,按理来说是死了。但像祂这样的存在,又怎么可能会死透?

    更有一个由祂诞生的堕落天,在觊觎这具尸体,导致身为死亡之神的敲钟霜鸦,必须将自己镇压在尸体上方。

    敲钟霜鸦的大部分力量都用在了这里……所以,祂是什么时候停下镇压的?

    外表近似北美乌鸦的死亡之神十分茫然,穿着破烂铠甲……其实就是一具会活动铠甲模样的矛盾双生出现在山坡上,祂劈开血红的泥石流,逆流而上,双手拔出一把大剑,猛地往下一插。

    逐渐恢复心跳的心脏被贯穿,活性暴增的至高天尸体,骤然活动平息许多。

    这个时候,胶匠终于出声。

    祂喊道:“穹顶封锁——”

    穹顶,这个人类培养皿的盖子,又一次完全关闭。

    裸露出的至高天,一半脸庞红润地像是在酣睡,一半却是枯骨,无肉无血的眼眶中跳动着一丝紫黑色的灵魂之火。

    死去却如睡着的至高天,没有新的动作,半具枯骨的堕落天,裂开上下颌对矛盾双生微笑。

    祂说:“真是可惜……”

    话还没说完,金锤子就引导光明之龙乱甩的岩浆流过来,重新将至高天的尸体掩埋。

    代替敲钟霜鸦履行镇守职责的矛盾双生不发一言,只不断通过大剑,往下方输入破坏之力,阻止至高天的尸体自我修复。

    而借由胶匠修复穹顶的动作,也完成对地球初步调整的金锤子,终于空出手来。

    六柱神之中,祂或许是最适合对付镜中瞳的那个神。

    祂关闭掉人格模块和感情插件,任由自己被机械和程序支配,无视几个不受控互相痛击的队友,平板无波地对那个发疯的幼神打招呼,道:“你好,林同学,我们终于可以开始第一节线下课了。”

    话没说完,金光闪烁,穹顶外所有由物质形成的镜面,突然全部变得模糊!

    ***

    灰翠的视野模糊了一瞬,几秒后才恢复清晰。

    他不知道那是穹顶外的金锤子在修改物质法则,差点殃及穹顶下,但他听到了穹顶没有停下的震动,知道穹顶上的战斗依然在继续。

    因为,新的敌人已经出现。

    “林……”

    哪怕心智坚定如灰翠,也在念出这个名字时眩晕了片刻,要扶住旁边的墙壁才能站稳。

    “林!”雪爪跳起来,大声问,“等等?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摩西沉默不语,暴躁的他此刻却呆愣在那里。只有所罗门在片刻的沉默后重新抬头,表情和过去没什么变化,左右环顾道:“这里是……是你办公室啊,灰翠。”

    他们回到的尖晶市,遭遇堕落天神降亡灵袭击的审判长办公室,还是灰翠离开前的模样。

    “这样也好,”所罗门冷静说,“我先去通讯科。”

    像是在发呆的摩西闻言一个激灵,钢叉转瞬握在手里喝道:“你要干什么!”

    所罗门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对这位仿佛老友,实际又并非老友的圣灵道:“你应该明白,这样做才是对祂好吧?”

    摩西咬牙不说话,所罗门接着道:“现在立刻做清洗,才能挽救更多的祂。”

    扶墙的灰翠,手指将墙壁抓出五个洞。

    “什么?”不理解“清洗”这个词出现在这里的理由,雪爪看看灰翠,又看看摩西,浑身银毛因为不安而缓慢炸开,“你们要洗什么?”

    六只小狼崽因为雪爪的不安,也朝所罗门吠叫,白貂想要拦,没拦住,只能插入这些大人物的话中,道:“难怪……我一直觉得我主立场很明显,你们却一直限制着祂传教,看来,是为了此刻的牺牲少一点?”

    “!”雪爪听明白了这个“清洗”,是指“清洗”什么。

    她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

    “等等!”摩西还想挣扎,“只有这个办法了吗?我家殿下是心灵主宰,说不定等一会儿……等一会儿祂就自己清醒过来了呢?”

    “我们不能抱有侥幸。”所罗门道。

    过去他的面孔因伤狰狞,但神态却是温和的。此刻他的表情却尤其严厉,嗓音也近乎狮吼。

    “晚一步污染扩散,难道会是祂愿意看到的局面吗?!”

    六只狼崽静默了一瞬,下一秒叫得更大声。

    所罗门不管她们,严厉表情不变地看向灰翠。

    “除此之外,”他道,“还有审判官林这个身份,这个情况下不能给祂继续使用了。”

    雪爪的爪子在地上抓出焦虑的声音,但所罗门不受干扰地说完,问灰翠:“死亡,或者叛逃,你想怎么处理?”

    “……”灰翠嘴唇蠕动了一下,没说话。

    “可以先关押我主的三位职业者!”摩西道,他绞尽脑汁思考着,“根据我主对污染的观察,只要没有得到神的回应,普通信徒不会受到污染……三位职业者关押在净化室,等待后续,也是可以的吧!”

    怎么可能可以,所罗门想,这一点也不保险。

    镜中瞳对信徒的回应很难观察到,放宽只会导致灾难。

    “我想。”灰翠终于开口。

    他问:“大审判长,镜中瞳的职业者和信徒,能不能交给我来处理?”

    第267章

    “我们用五分钟讨论,”所罗门看向他,“你想要怎样处理?”

    “申请一位高级猎魔人跟我一起行动,”灰翠流畅地说,除了看起来有点冷漠,他的状态好像已经恢复了过来,“先确定污染程度。”

    所罗门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猎魔人确实是对污染最敏锐的超凡职业,但很多时候,污染会潜藏不发。

    就像欲望之种,最开始没有污染,只是人格逐渐劣化,最后完全堕落,污染才会爆发开。

    镜中瞳已经获得欲望权柄,可以制造欲望之种,而就算没有欲望权柄,祂也能做到类似的事。

    又像是那些普通信徒,按道理来说,只要没有得到魔力,没有成为职业者,他们最多是附着了污染,而非生产污染,可以普通地净化。

    但过去六柱神是没有心软过吗?祂们难道不想少一点牺牲吗?审判庭当然尝试过只清洗职业者,不清洗信徒,可惜结果是,明明已经清洗掉了职业者,剩下的普通信徒里,却接二连三冒出新的职业者,将污染扩散。

    你难道没有读过那些惨案?你难道没有看过那些历史?所罗门向灰翠投以谴责的眼神,脸上写满质问,灰翠却没有动摇,组织好了语言道:

    “大审判长,我们都知道,污染同时发生在两个层面。肉体上的污染将人畸变为魔物,精神上的污染使人丧失人性。但光从肉体上说,邪神职业者是先拥有魔力种子,再因为魔力获得污染,魔物却是堕化为非人,才拥有魔核,两者流程不一样,导致邪神职业者的污染集中于魔力种子中,哪怕魔力污浊,也不会变成魔物。”

    灰翠如此讲述了这条很浅显的神秘学知识,在场只有雪爪一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其他人在等灰翠真正想说的东西,果然,灰翠接着道:“从这点看,职业者的肉体不会受到污染畸变,他们的污染只存在于精神与魔力上,而精神上的污染,心灵领域的职业者,按理来说应该具有一定抗性。”

    “是的!”摩西忍不住附和,“心灵权柄是新诞生的权柄,所罗门你不能只用以前的老办法对待!”

    “但说到底,这不依然是心怀侥幸吗?”所罗门头疼地反驳,“灰翠,我以为你明白现在应该怎么做……”

    狮人这么说,看着站在那里的灰翠,教训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

    阅读历史无法代替亲身经历,没有吃过教训的年轻人看法当然乐观,当年的他不也是这样?

    所罗门眨了下眼,前任矛盾双生使徒的身影,与此刻的灰翠重叠。

    当年他犯蠢的时候,那位老友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所罗门再次回想了一下如今镜中瞳信徒的分布,确定正统信徒都远离人群,又集中在油盏村这样的地方,不会立刻影响到城市,而念过镜中瞳名字的普通人则很难统计,才皱着眉慢慢道:“光是猎魔人不够……机械师,让一个机械师用机械跟着你们,或者是炼金术师的炼金人偶,并时时刻刻与我保持联系,当我下令必须清洗时你必须动手,如果是这样,灰翠,我可以给你一定时间去观察。”

    灰翠深吸一口气应是,摩西和雪爪立刻放松了一些。

    下一秒所罗门就看向了他们。

    “摩西先生,以及,雪爪·卡优缇小姐,你和你的妹妹们,还有这个东西,”狮人打量白貂,“你们不能跟着灰翠去,我会给你们申请一个封闭的净化室。”

    “哈?”摩西本能反感所罗门的命令,但下一秒反应过来,很不情愿地道,“好吧……”

    身为圣灵,他和雪爪就像魔物一样,魔力不像职业者那样直接来源于神,而是来源于神国。

    也就是说,在镜中瞳和祂的神国被穹顶隔绝在外面时,他和雪爪只能通过狩猎来补充自己的消耗的魔力。

    他们的魔力会维持之前的属性,直到他们重新连接上神国。

    一旦他们身上出现污染,就代表镜中瞳越过了穹顶。

    所罗门这么做是将他们当报警器用,摩西厌恶他这种做法,理智却明白这么做更好。

    当然,也不能全交给审判庭来决定……摩西在心中各种盘算,先朝所罗门比了一个侮辱性的手势。

    他又看向灰翠,想要交代这个年轻人几句,对上灰翠的眼神后,反而无话可说。

    唉,这恋爱谈得果然造孽。

    但为什么他反而祈祷,林和这鸽子能和和美美在一起了?

    摩西止住自己的想法,冷啧一声。

    不再看灰翠,他招呼雪爪,带她离开等待。

    ***

    十分钟后。

    灰翠将尖晶市审判长的职务暂交予旱血雷,集合了自己的队员。

    一名高级猎魔人,是审判庭抽不出人手后,从光明之龙教会申请的支援。

    一名高级传送师,这位来自灰翠自己的人脉。

    但所罗门要求的机械师换了人选,一个行李箱大小的方正的白色立方体,亮着“=-=”的表情出现。

    “我更合适,”艾珀说,“我安装有应对心灵攻击和梦境攻击的防护插件,并能使自己的表壳从镜面变成雾面。”

    灰翠默然观察了这个“礼物”系统的自移动战场辅助终端几秒,开始疑惑他以前到底为什么没发现林的真实身份。

    林的特殊很多时候并没有隐藏,如果他能更早一点发现……更早一点发现,会有用吗?

    有用的,如果能更早发现,林或许会和他谈论他为人时的过去,如果能更了解林,他不至于像是现在这样一头雾水。

    林最后说的那个听不到的单词,是什么意思?状态明明还好的他,又为何突然堕落?

    这一切,灰翠都想要知道,想要获得一个明白的答案。

    原本觉得,一年多的关注已经足够;原本觉得,要给林留出更多空间。但实际上的结果,就和他去年仓促的告白一样,他们未来的时间比想象的更少,他对他的了解,也比想象的更片面。

    灰翠咽下苦涩,对艾珀道:“我明白了,麻烦你。”

    说完,他合上手中所罗门交给他的资料夹。

    “我们的第一站是铁榴市,”他对另外两个队员道,“一支审判官队伍护送目标前往真菌森林,现在应该在返程途中,他们会选择的道路是这三条,我们先去真菌森林最深处,根据他们残留的踪迹,确定他们的方向,然后在目标一号回到城市前,以最快的速度截住目标,没问题吗?”

    传送师点点头,猎魔人调整了一下武器,两人将面罩合上。

    灰翠也换了一身作战服,外面依然罩着让他更显眼的白色风衣,他同样戴上呼吸面罩,沉默做了个开始的手势。

    蜜色辉光骤然亮起,一直盯着地图进行计算的传送师合拢双掌,三人加一台自移动终端,消失于尖晶市审判庭总所一区前的广场上。

    犹如胶水的魔力将不同空间的两个点进行连接,这边辉光散去时,那边的辉光亮起。

    一行人出现在铁榴市外的真菌森林中,猎魔人落地制造一个光球,照亮了这个溶洞。

    传送师飞快观察周围环境,才扫几眼,就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真菌森林,已经完全不是之前的真菌森林了。

    本该盘踞溶洞中的大小菌菇,竟然全都黑掉腐烂,烂泥一样积在溶洞的低洼处。

    水珠从钟乳石上滴落,打在烂泥上,溅起浑浊的水,污染灰翠的白风衣。

    真菌森林怎么会变成这样?不知道之前神战结果的传送师好想问,但来自灰翠身上的低气压让他问不出话,只能专心于工作,道:“我们落点误差在三公里左右,这个环境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会影响追踪。”

    “我感觉到了其他人类的热量,”是一名女性蛇人的猎魔人道,“在那边。”

    都是资深审判官了,彼此间配合不需要太多交流,他们的长靴跨过一滩滩腐烂的菌菇,很快在黑暗中找到了另一处光亮。

    “奇怪,”传送师疑惑,他已经能将周围地形对应上地图,这让他发现了问题,“如果那边是蕈之王原本的神国入口,那这只小队根本没撤离多远。他们现在好像停留在原地,是出了什么事吗?”

    会出什么事?镜中瞳的职业者果然遭遇污染?

    灰翠胸中停滞了一拍,并没有遮掩行动的他们引起远处队伍的注意。

    “谁?!”优沼队长喝道,哪怕看到来者身边跟着照明的光球,知道那是光明之龙的职业者才能用的法术。

    灰翠扫了她一眼,发觉她的紧张不太正常。

    他走在最前面,在这个队伍里找到目标,问:“白璃·博美?”

    白璃·博美,对于灰翠来说,这是个有几分熟悉的名字。

    他回忆后才发现,去年他携带吹螺者的残骸遭遇畸变教派袭击,为追踪畸变教派的动向,调出的一系列情报里,这个名字曾出现过。

    然后,他还曾和林谈起。

    当时林的所言所行历历在目,但对比白璃·博美个人资料上重点标记的几个时间点,他有点怀疑自己记忆的真实。

    现在,灰翠向这只队伍的队长出示自己的证件,又示意猎魔人往前。

    光球跟着猎魔人移动,灰翠惊讶发现,这只队伍里的其他人,好像也紧张起来。

    光明之龙的职业者,通常是对邪神职业者行刑的优先人选。邪神职业者面对猎魔人紧张不可厚非,这些审判官紧张什么?

    最紧张的那个审判官,好像是一个犬人圣骑士,她几乎用身体遮挡住了白璃·博美,还转头低喝道:“白璃!快起来!”

    “我不!”缩在这个溶洞角落里的博美犬人态度激烈。

    是打算反抗审判官的控制吗?灰翠听到这句,麻木的内心快做最坏打算了,却见那个娇小的邪神职业者咬牙喊道:

    “我突然产生了想杀死你的冲动,但我了解我自己,那绝不是我会有的想法。我要切开我的心仔细看看,欢半香你别打扰我!”

    第268章

    好奇特的污染症状。

    灰翠本能的反应是这个,然后才意识到不对。

    通常来说,污染导致的嗜杀和冷血,是针对他人,而非自己。现在白璃·博美确实出现了杀人冲动,但她一边说要杀死别人,一边的实际行动却是攻击自己?

    为何会这样?这是污染在镜中瞳职业者身上出现的与众不同表现?还是发现难以对抗敌人后做出的一种刻奇表演?

    博美犬人的话只引起灰翠一瞬的诧异,身为审判长,他已经习惯以最大的恶意,揣度每个邪神信徒。

    所罗门同意他进行尝试其实是一种违规,他必须以百分之一万的慎重,来处理接下来的每一个目标。

    身为心灵主宰的职业者,她绝对知道他的来意,言辞难以分辨真假,只有一件事可以当做证据——

    污染。

    人肉污染分析机——猎魔人,被艾珀笼罩。

    蓝色电弧将几十个白色小方块相连,这是曾展现于林面前的精神攻击屏蔽装置。

    这个装置在实际测试中,并没有产生屏蔽作用,唯一的效果,是林尝试影响那个自杀嗜睡症患者时,有检测到干扰。

    于是这套装置现在被修改成精神攻击检测装置了,如果白璃·博美想对猎魔人进行心灵影响,装置会报警,灰翠也会动手。

    你会怎么做?灰翠观察着。

    白璃·博美仿佛握着无形刀刃的动作果然停下,她抬起头,战术头盔护目镜下乌黑眼珠凝视前方。

    欢半香连忙握住她的手腕,免得白璃真一个用力将念刃插入自己的胸口。而白璃忘记了挣扎,只对眼前的陌生人怔然。

    “你……”她对灰翠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灰翠眨了下眼,小小的问号冒出。

    白璃没想要为他解惑,她正陷入一种震撼,为眼前的人类。

    在心灵之刃的情绪感知中,眼前的人类不是人类,而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红。

    这样的火红,白璃曾在街边悄悄拉手的中学生情侣脑部见过,也在路过一些酒店旅社时,瞥到透过窗户的火红燃着绿意,甚至包括那个被魔人掌控的骑梳兰·维堪戈如,当她注视诱惑她的魔人时,她也如一团火熊熊燃烧。

    但那些火红都比不上此刻她面前的火红!陌生多弗尔鸟人的感情是如此明亮,对于拥有情绪感知的人来说,他的光芒甚至照亮了这个宽阔的溶洞,驱散阴影,席卷所有人,以致万物都变得美好,在他周围闪闪发光。

    这是博爱吗?也不是啊,白璃可以看到燃烧的火红有明确的方向,舞动的火舌在拼尽全力向上攀援,此刻,他的爱将他化为火炬,也将他所爱者炙烤。

    由此,各种颜色诞生于火红散发的光晕中,无论哪种感情都源发于他的爱。

    主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纯粹的人,又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

    在旁人眼里分外癫狂的白璃一时无言,直到她胸中涌现对眼前这奇迹般火红的嫉妒与杀意。

    当这团燃烧的火红熄灭时会是多么美丽……白璃对自己这个想法一个激灵,下一刻猛地用力。

    娇小的博美犬人,一瞬间爆发的力量,连欢半香这个中级职业者都没能控制住。

    就见海思科犬人被带得往前踉跄一步,等她惊慌站稳时,白璃的双手已经按在自己的胸口。

    欢半香的瞳孔猛缩了一下,耳内嗡的一声出现鸣叫。

    直到看见白璃的胸口没有流血,她才重新学会呼吸。

    “……”情绪大起大落地海思科犬人茫然问,“你没用念刃?”

    “在用,”白璃拿着念刃在自己体内搅动,认真寻找,随口解释,“念刃可以是杀死敌人的武器,也可以是针对心灵的手术刀,主是这样告诉我的,之前在监狱里,我就用它在自己身上尝试过……”

    欢半香嘴角抽搐了一下,优沼队长低声问:“监狱看守怎么没有汇报过?”

    “我们又看不见她的刀。”队员嘀咕,话音落,见到银光亮起。

    那把隐形的念刃散发出魔力辉光,显现出短刀的形状,以致他们现在可以亲眼观察,白璃如何拿着它在自己身上划来划去。

    她切下了什么,又用念刃刺中切下的这块。

    下一刻银色辉光散去,白璃也做出拔出的动作,姿态松弛了一些,柔软下来对欢半香道:“我好点了,对不起,刚才不该对你发火。”

    欢半香没有跟着放松,她余光注意着明显为白璃而来的审判庭高层,依然紧张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璃思考要怎么解释,这时候猎魔人插嘴,道:“目标刚才魔力中有微弱污染,但现在,污染已经消失了。”

    “是被隐藏起来了吗?”灰翠不敢乐观地问。

    “与其说隐藏,”猎魔人嘶嘶回答,“更像是,被净化了。”

    灰翠不由转头看向艾珀,艾珀跟着回答道:“未有精神攻击触及网络。”

    “请与你的主机进行核对。”灰翠说。

    “检测中……检测完成,”不会因为怀疑而伤心的艾珀一阵闪光,“未能检测到程序错误。”

    溶洞的角落陷入沉默,片刻,一直拿着灰翠证件的优沼队长,终于想起核对身份的事,低头看证件上的名字。

    一看之下她张大嘴巴,循环数次看灰翠看证件看灰翠看证件后,她喊出来:“使徒阁下?!”

    刀剑舞者是矛盾双生麾下的职业,优沼毫无疑问是矛盾双生的信徒。

    过年前还在考虑要不要用加班积累一下假期,去尖晶市朝圣的女性羚人大脑一阵发蒙,仅靠本能结巴地问:“您、您有什么事吗?”

    原本是来杀人的灰翠沉默了一下,诸多念头矛盾交战,化为新的决定,道:“这一次由蕈之王引起的神战结束了,女皇陛下联手梦神,战胜消灭了银月少女和蕈之王。”

    抛出这个消息,轰炸得所有人的晕头转向,他注视着白璃继续道:“但梦神也因此受伤,白璃·博美,作为祂的职业者,你是否理解污染?”

    污染?

    白璃对污染的理解,和一个普通审判官差不多。

    无论是普通人还是普通审判官,都只需要知道污染是一种恶性能量,会杀死人就行了。污染和魔力的关系,柱神其实也被污染的现实,宣告出来只会让社会动摇。

    所以白璃不明白这团巨大的火红为何这么问,但就算她不明白,她也察觉到了灰翠最根本的需求。

    害怕自己刚才的奇怪念头,如过去被家暴的自己那样,蜷缩在角落里的博美犬人,站了起来。

    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战斗意志令人侧目,在目光的中央,她直接问:“需要我做什么?”

    那副不会犹豫的姿态真叫人熟悉,灰翠闭上眼,又睁开眼,道:“你应该掌握净化心灵的力量,我需要你保证自己,还有你的同僚,不陷入污染中。”

    “同僚?”这回轮到白璃吃惊了,除了主的祭司摩西,她没有见过其他镜中瞳信徒。

    “镜中瞳教会目前的总部在油盏村,”灰翠对她解释,又打开文件夹,抽出其中的指令公文,交给优沼。

    “这是总部的命令,请检查。”

    他道,优沼受宠若惊地接过公文,匆匆看完指示,确定末尾发光的章印无错。

    女性羚人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对白璃道:“白璃女士,你被借调了。”

    话音落,她发现白璃已经站在了使徒阁下的阵营中。

    “……”感觉头疼的优沼默然,实在担心白璃·博美不听完人话的习惯,给使徒阁下惹麻烦。

    她斟酌片刻,问:“我方任务需要将白璃女士平安送回总所,使徒阁下,是否能让我方出一名队员跟随行动?”

    灰翠点头,朝刚才保护白璃·博美的圣光骑士招招手。

    欢半香先瞪大眼睛,接着见传送师手中已经亮起蜜色辉光,立刻想也不想就冲过去。一边其实想派个冷静队员的优沼来不及说话,灰翠一行就已经消失。

    剩下的队员们面面相觑,优沼慢慢抬手扶额,有一种放出了两只海思科犬,还拉不回来的心慌。

    欢半香完全不知道自家队长的心慌,第一次体验这种长距离传送的她有些兴奋,蜜色辉光散去后出现的陌生场所更让她新奇。

    如果不是紧身作战服束缚,尾巴肯定翘起来的海思科犬人左顾右盼,见他们出现在一栋公寓的顶部天台上,下面密密麻麻的人拥挤在一起。

    这个人群密集度,让灰翠难以迅速找到目标二号,不过猎魔人和白璃·博美同时有了反应,一个说“那边”,一个已经从天台上跳下。

    同一时间,油盏村办公楼前的小广场上——

    “梦想之网突然断开了是什么意思?”跟着良章挤过人群的剑岚正在问,就听到了塔丹沙的声音在说:“……没错,不用担心,你现在无法再连上梦想之网是个意外,接下来只要将你的力量交给我,听从我的命令,就可以……”

    什么鬼?这可不像塔丹沙会说的话。

    灵魂之匣里的剑岚皱眉,他刚要出声打断塔丹沙,曾经作为审判官的素养,让他第一个发现扑下来的白影。

    “镜中瞳在上!”跳劈下来的白影喊道。

    隐形的念刃贯穿心灵,她暴喝:“异端闭嘴!”

    第269章

    一击即中!

    塔丹沙惨叫一声,心灵和身体上剧痛让他踉跄后退。

    身体强化不多的白璃,也因为落地的冲击力不得不缓一缓,缓过来后她追上被人搀扶住的塔丹沙,不想旁边的人纷纷围上来,以人墙隔开在她和塔丹沙之间。

    “你是谁?!”他们喝问。

    “你什么意思?”也有人大声道,“竟然敢攻击塔丹沙先生!”

    整个小广场就如投入石头的湖水一样泛起波澜,无数视线转过来,就连剑岚也在灵魂之匣里蹦蹦跳跳,抛下刚才的怀疑,想确定塔丹沙怎么样了。

    良章也担忧着塔丹沙,但他往前的步伐,为陌生人喝出的“异端”而停下。

    作为神职人员,还是没有兼任审判官的学术型神职人员,良章在这种用词上,比剑岚更敏锐。

    辩经是宗教不可绕过的一环,异端这个词和邪教徒不同,对于神职人员来说,他们只会用在同信仰,但对经文理解不同的教友身上。

    如果是这样,良章猜测着,袭击者很可能是镜中瞳教会的人。

    果不其然!落地的陌生人抬头,她和塔丹沙同时施法,有血迹的护目镜后,塔丹沙黝黑的虹膜上,两双眼睛一同流转起银色的魔力辉光!

    蜜色的辉光也落下,人群里那些不假思索保护塔丹沙,或对白璃表现出恶意的人,全都在传送法术中消失。

    好机会!对自己来了一发坚定意志的白璃意识到,趁阻挡消失直接冲锋。

    但塔丹沙也反应过来了,曾混迹于帮派,又在暗海之洞挣扎求生的他熟练地翻滚,打断刚才怂恿其他人保护他的勇气共振,改成他升级到中级职业者才拥有法术,虚假宣言。

    这个法术的效果近似友好术,可以增加言语的说服力,可以说是一种催眠。

    塔丹沙两眼银光闪烁,喊道:“为什么要攻击我!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话吗!”

    很有道理啊,连不远参与其他教会事务的良章都不由点点头,更不用说其他围观者了。

    白璃却只重复:“异端闭嘴!”

    小广场上,针对白璃的不满煽动起来,本来空出来的地方有围观者向前,似乎想阻拦白璃。

    也有人因此给塔丹沙让出逃跑的道路,方便他躲闪。而冲的太快的白璃撞倒人,速度不由一缓。

    塔丹沙再接再厉,边跑边问:“你凭什么说我是异端!”

    得到主赐予的力量,可是主宠信我的证明!他想这么说,却被白璃打断。

    “主绝不会说什么把力量交给祂!”当初她要献上自己,主还要求她去工作呢!

    白璃大声背诵她知道的教义,道:“祂要的是每个人都发掘自己内心的力量,做自己想做的事!”

    唔,虽然不知道这个陌生人是谁,但摩西祭司主持弥撒的时候,好像是这么说的啊。

    有些意志力比较强,受虚假宣言影响比较小的人想,放缓了站队的脚步,等待塔丹沙的回答。

    塔丹沙在可惜,如果梦想之网还在,他哪里需要这么费力地让大家偏向自己,哪怕大家都参加过弥撒,他也能让大家忘记弥撒上宣读的经文,为保护他献上力量。

    心里是这么想的,他嘴上狡辩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自己想去做的事,你也明白的吧?将力量交给更有能力的人,让别人帮忙,并不违反镜中瞳的教义……”

    “祂没有这么说过!”白璃尖叫,“除了自我的心灵,弱小者一无所有,祂给予心灵力量,是为了让我们变得强大,而不是为了让我们托付给他人!”

    “人和人是有区别的……”塔丹沙和缓地说,曾被认为是牲畜和材料,自己也相信这点的奴隶们,因为刻入骨髓的自卑开始动摇。察觉新的梦想之网要形成的塔丹沙一喜,眼前突然失去袭击者的踪迹。

    人去哪里了?

    他迟疑地左顾右盼,正寻找着,熟悉的剧痛从背后刺入。

    使用了遮蔽心灵,身形从塔丹沙的思维中消失的白璃,以念刃刺中她第一下突袭切出来,塔丹沙心灵中被污染的部分。

    她将这部分心灵杀死,换句话说,净化了塔丹沙的心灵。

    慢慢抽出念刃,她在背后紧紧盯着光头鸟人,随时准备着再来一刀。

    而塔丹沙原地摇晃了一下,双眼中银色起伏闪烁,几个呼吸后才慢慢平息。

    他清醒了过来。

    他陷入了沉默。

    剑岚看到他脸上表情几番变化挣扎,意识到他好像正常了,担忧迅速转为嘲笑,接着塔丹沙的话道:“人和人是有区别的,怎么,塔丹沙你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想当老爷了?”

    确实认为自己能力更强,更适合带领大家的塔丹沙抬手捂脸,羞愧又羞耻,同时不明白,自己明明早就知道,他的力量是所有人团结起来的力量,但这个团结是他也是其中一员的团结,而非他高人一等,奴役其他人的团结,为什么想法会突然改变呢?

    甚至,哪怕是现在,他还是隐隐觉得,大家的力量交给他没什么不好,他一定会做得比其他人更好。

    不对。

    有什么不对?

    哪里都不对吧!

    没有不对,他们的愚蠢难道你没有体验过?

    塔丹沙站在那里,不由自主地产生各种杂念,他背后的白璃眯起眼,挥舞念刃又是两刀。

    “……”塔丹沙再一次平静了,他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对自己用梦想宣言。

    银色辉光绕着他旋转,他新制造的,要别人将力量和思考交给他的梦想之网断裂。

    天台上,那些被新梦想之网连接在一起的人停下挣扎,受到冲击,恍惚不已。

    用一条光绳将他们捆绑的欢半香,呼唤来圣光,净化他们身上的污染。而又一次被艾珀保护在内的猎魔人摘下头盔,吐出蛇信,分辨许久,回头对灰翠描述:“目标二号身上的污染也被净化,不过我怀疑,他退出这个法术状态后,污染会卷土重来。”

    这个法术状态,是指塔丹沙此刻身周银光流动的状态。

    猎魔人虽然不明白塔丹沙具体使用的法术,却能看出,这个法术稳定了塔丹沙的精神。

    灰翠慢慢地唔了一声,刚才白璃和塔丹沙之间的辩经,还是他第一次听到镜中瞳教会的教义。

    很好的教义,林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不将自己交付他人,认识自己的弱小,但努力变得强大。

    白璃·博美,资料上的她,本来是没有什么自我的人,童年时接受父母的操纵,恋爱后接受丈夫的操纵,哪怕献出信仰,可能也只是想得到神明的拯救,交付自我来让神明操纵她。

    但现在,她却会说出这样的话,会觉得自我很重要。

    哪怕她这么认为,是因为镜中瞳是这么告诉她的,但自我并非听从就能获得,她必然经过许多思考和努力,才能脱胎换骨。成为现在的模样。

    林……

    灰翠在心中咀嚼这个名字,不由自主地思考起,林当初是怎么拯救的白璃·博美。

    下方小广场的白璃莫名向上望了一眼,哪怕灰翠的身影被天台遮挡,她依然感觉他散发的光穿过混凝土,比之前更明亮。

    好想用侦测心灵听听这位大人物在想什么啊。

    但是如此纯粹的人必然有着强大的意志,抵抗心灵法术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遗憾的白璃看向跳下来的欢半香,一根筋的圣光骑士还在半空中时,就双手按在额头,整个人犹如一个大号灯泡,制造出真正的光,进行群体净化。

    “我还没去命令她这么做呢……”隶属同一教会,等级和职位更高,按照审判庭的潜规则,对欢半香拥有一定指挥权的猎魔人,嘴角抽搐说。

    说完,她担心自己的教友惹怒灰翠,小心地打量旁边的使徒阁下。

    使徒阁下好像在思考,她听到他呢喃:“奇怪……”

    “什么奇怪?”猎魔人以为自己的工作出了差错,“有污染我没发现?”

    “精神上的污染,目前两个镜中瞳的职业者,都可以自己解决。”灰翠说,是在借由讲述整理思绪,也是讲给一直没断开通讯的所罗门。

    “镜中瞳刚堕落不久,”所罗门在通讯频道里回答,“祂传递给职业者的污染,可能并不强烈,灰翠,你不要因为事态好转,就立刻放松。”

    “我明白。”灰翠道,却依然陷入了某种怀疑。

    很奇怪。

    白璃·博美的天赋和法术,还有塔丹沙·安塞的天赋和法术,林自己肯定都会,肯定都有。

    被污染冲击到的那一瞬间,林无法做出反应,说得过去,到现在也没能挣扎清醒,就有点太奇怪了。

    何况,林……林觉醒为神明,也有这么长一段时间了,按照灰翠对他的了解……嗯,对他的那些片面了解,林明明知道污染是神明的大敌,真的不会做一些准备吗?

    “使徒阁下?”还在怀疑自己的猎魔人问。

    灰翠回神,先向猎魔人说明她的工作没有错误,然后道:“艾珀留一个分处理器在这边,告诉他们白璃和塔丹沙必须和人群隔离开,我们现在去找目标三号。”

    ***

    目标三号。

    环红宝湖带的螺乔·马克尔,被奈可锁闭在一处空间中。

    突然听到胶匠神谕,要求他关押螺乔·马克尔的猬人少年,哪怕震惊不已,封锁法术也近乎完美。

    他困住了机动性可谓镜中瞳系职业者中最强的镜见,隔着半透明的蜜色空间屏障,紧张地看着螺乔用掉了一块镜子替身。

    镜子替身回档了螺乔的身体以及精神状态,她准备精力充沛地和奈可战斗。

    但一回档,羊人老太太就意识到了不对。

    “这就是您说的,镜子也会扭曲照镜人的面貌吗?”螺乔道,“但这也太突然了,我怎么会产生那样的想法,为了得到更多镜子,要抠出奈可的眼珠?”

    这种想法未免太邪教徒,螺乔分析,又问:“您有什么看法,主?”

    “我……也不知道啊。”一个细小的声音说。

    小小的镜子教堂里,被林留下来的、不久前突然有了自我意识的镜子替身,不安地回答道。

    第270章

    有坏事在发生。

    林很肯定地猜测。

    “当然的吧,”螺乔就职镜见,镜子替身这个法术进化时,林制作出的镜子替身说,“首先镜子替身不应该有意识啊。”

    “这很不同寻常,”在神国中接触古人类骸骨倒影时,制作出的镜子替身说,“我们恐怕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什么废话,这还需要分析吗?”拉着光明之龙进蕈之王神国赌一把时做的镜子替身说,“问题不就在于最坏的准备到底有多坏吗?”

    三个林沉默下来,旁听争论的螺乔捂着嘴笑个不停。

    她看起来还挺轻松的,没注意到三个林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刚才话里说的很含糊,但他们对什么是最坏的准备心知肚明。

    镜子替身留在螺乔这边,是因为螺乔身边有奈可,他们两人的组合很难被敌人抓到,既能确保镜子替身的安全,又能在林需要时,将镜子替身放置在林指定的位置。

    林想的很好,结果却是这个难抓组合里的一人抓住了另一人。

    奈可动手的太突然,作为那种没什么主观能动性的天才,猬人少年会动手只可能是别人给他下了命令。

    同时奈可又很容易冲动,不太成熟的个性让他的很多决定都出自感情而非理智,如果是一般人下令要他抓螺乔,他可能会犹豫,反正不会动手那么快。

    所以是谁命令他动手这种事,还挺好推断的。

    胶匠,如果是祂……

    最坏的准备……污染,怎么会那么突然!

    林难以理解,除非邪神们针对性地屠杀了他的信徒,连……连灰翠都战死,不然他难以想象自己会堕落得这么快。

    但螺乔都出现了奇怪的杀戮想法,这只可能是本体的他无法控制振动,才将污染传递。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口和自己聊天的林们努力压制着恐慌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思考,灰翠……摩西,雪爪,蓝磷灰,白璃,大家,他所有认识的人,都还好吗?

    应该没死的吧?应该没死吧!

    还有,堕落的本体,不会伤害到大家吗?

    在这种情况下被关押在闭锁的空间中,简直比杀了林还让他难受。他第一次这么渴求去获得哪怕一点外界的信息,至少,至少让他知道,至少让他知道灰翠到底怎么样了啊!

    如果有灰翠的光束在,他无论如何都不觉得自己会堕落!

    想到灰翠会出事的可能,林就差向矛盾双生祈祷了。

    或许他真的祈祷了,不然他怎么恍惚听到了灰翠的声音?

    还有……封闭空间的胶质融化的声音?

    蜜色的中空立方体溶出了一个洞,陌生的声音从洞外传来,在说:“唔,你的技巧真不错啊?老师是谁?”

    奈可支吾不回答,另一个明显是蛇人的女声嘶了一声道:“微弱的污染。”

    三个林的心跳都空了一拍,虽然作为镜子替身的他按理说没有心跳。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察觉到污染,是猎魔人,还是圣光骑士或者光术士?

    这个时候派光明之龙的职业者过来,不会是打算,清洗吧!

    白璃和塔丹沙还好吗?短暂的恐惧掠过林的心头。他完全不敢犹豫,分别喊出来:

    “等等!”

    “这个污染是可以用镜子替身洗掉的!”

    “先别动手!”

    没想到闭锁空间里会传出第二个人声音的猎魔人看向身边的灰翠,发现灰翠像是没听到一样站在那里。

    过了好几个呼吸,他才问:“螺乔·马克尔?”

    螺乔抬头,隔着胶洞和他对视,视线不过交错,就因为来者浑身的锋锐感,刺痛般避开对视。

    也算见多识广的螺乔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不过她避开对视是避开对视了,大脑还在本能地进行分析。

    是矛盾双生的信徒吗?应该是,矛盾双生的信徒总会给人一种武器的感觉,但在作战服外穿白色风衣有点奇怪,目的是……为了让自己更醒目?如果是这样,那对能力很自信啊。

    风衣上有明显的脏污,之前去了哪里?又为什么来这里?护目镜下的眼睛有点眼熟,她前段时间绝对见过,什么时候?嗯,搜集主的资料时,多次出现的地点尖晶市,和尖晶市有关的照片上,尖晶市最有名的——

    “……使徒阁下。”螺乔回答。

    灰翠对她点点头,应下了这个身份。

    螺乔等待他说明来意,却发现这位大人物一直在沉默。

    螺乔观察他的身体姿态,觉得他像是在等什么。

    说到这个……在这位使徒出声后,主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了一样……

    螺乔移开视线,不让自己的视线暴露镜子教堂里的主。但刚才主的出声并非幻觉,使徒阁下只等待了片刻,便出声唤道:“梦神殿下。”

    猎魔人和传送师都露出了“使徒阁下你刚刚喊了谁”的表情。

    而螺乔,她听出使徒这一声呼唤中的复杂情绪,视线移得更开。

    同时,被呼唤的林们,在度过最初的惊吓后,正在激烈地交换眼神。

    作为保存在镜子上的替身,他们只能在保存他们的镜子上活动,转过身也没办法看到另一面后的灰翠,现在想知道更多,只有通过灰翠的声音,来判断灰翠的状态。

    感觉并不是很虚弱的样子?但声音好像和以前的灰翠有区别?

    为什么会是他来处理螺乔?怎么想都是大审判长更合适啊?

    最重要的是,以灰翠动手的利落,白璃和塔丹沙还活着吗?

    最最重要的是……灰翠现在,真的没事?

    同样听出灰翠情绪复杂的林提心吊胆起来,若他不是心灵主宰,他绝不能还用平稳的语气说话,掩藏住他诸多斟酌回答:“灰翠·多弗尔……你出现在这里,神战是结束了?”

    猎魔人和传送师,感觉到灰翠·多弗尔的魔力起伏了一下。

    然后,这位神眷使徒竟然完全不做表面的恭敬,无视了梦神的问题,重新看向螺乔。

    “女士,你接下来的自由将受到限制,”灰翠道,“由我们护送你到镜中瞳教会总部。”

    镜中瞳教会总部……螺乔深思着点点头,站起来提好她的碎花挎包,礼貌道:“好的,麻烦您了。”

    收好闭锁空间的奈可,也在她身边站好,丝毫没想过,自己可以不用跟过去。

    灰翠向前几步,弯腰捧起茶几上的镜子教堂。思索自己要不要拒绝他人触碰教堂表现虔诚的螺乔,见他动作快速却也小心,便收起这个想法,装作没看见小小教堂里,她的主眼神都发木了。

    一次传送,他们落在某个胶匠教堂中,然后又一次传送。

    高级传送师也要中转数次的遥远传送结束,一行人返回油盏村中。

    办公楼前的小广场上,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奴隶们,在良章和剑岚的安抚下,重新安静了下来。塔丹沙和白璃则被隔离在办公楼的一间偏僻房间里,外面由欢半香看守。

    留了一个分处理器在这边的艾珀,收回处理器给他们带路。等到螺乔也进入那个房间,没有将掌中小小教堂还回去的灰翠,同样转身进入一个房间。

    猎魔人和传送师没有跟着,他们守在外面,传送师还帮忙将房间的空间封锁了。

    灰翠将镜子教堂放在办公桌上,往里看去,却没有看到林。

    从神战话题里,发现林状态不对的灰翠,嘴角抿直。

    这个林好像以为他还不知道他的身份……雪发的多弗尔鸟人想,一瞬间甚至想要配合林的误会,让林感受一下被欺骗的滋味。

    但片刻的静默后,他到底还是没那么做。

    情绪比之前还要复杂,灰翠闭上了眼。

    闭上眼,他直接挑明唤道:

    “林。”

    第271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镜子在尖叫。

    “……”

    “……”

    “……”

    镜子在沉默。

    虽然没有顺着误会去欺骗,但喊出名字时,好像把所有情绪宣泄出去了的灰翠,倒是冷静了下来。

    他拖来一把椅子,在桌边坐下,同时解开塔扣,摘下头盔。

    一摘下头盔他就甩了甩头,但冒着热气的湿漉漉雪发,依然乱糟糟贴着他的额头和后颈。

    湿发间,终于可以不被束缚的耳翼弹开,露出羽毛缝隙里的微红。

    从穹顶外归来后,灰翠虽然换了衣服也做了简单净化,却没什么时间打理仪表。

    血海的猩红不止沾染在耳翼羽毛上,也沾染在他的短发与脸颊上,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杀气腾腾的多弗尔鸟人身体前倾,手搭在头盔上,盯着镜子教堂道:

    “林,你应该比我更明白,现在没有什么时间可以浪费。”

    镜子教堂依然沉默无声,灰翠继续道:“还是你以为,柱神陛下们,可以很轻松地应对你的堕落?”

    这句话说完,镜子教堂里终于传出小小的动静。

    这座教堂本质只是一个镜面立方体,顶部有奈可画出来的眼睛图案,和“教堂”的拼写。

    在镜子替身们突然获得意识后,为了能更方便地交流,螺乔拆掉了正面的那面镜子,教堂又变成了一个开口向前的盒子,另外两个替身所在的镜子摆在中间。

    现在,一面镜子传出“咕”的声音,另一面紧接其后也“咕”了一声。

    慢了两个自己一拍的、大战蕈之王时才做出的替身,不能“咕”了,只能扒着镜子夹缝钻出来,探出半个头,小心翼翼地看向灰翠。

    没想到会看到这么小一个林的灰翠,眼角跳了跳,听这个林弱弱问“……你受伤了吗?”

    “感谢您的关心,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灰翠硬邦邦地回答,不等林说话,就转到下一个话题,“可以解释一下您现在这个情况吗?殿下。”

    完蛋了,这个林想。

    完蛋了,另外两个林也想。

    身份看起来是暴露得十分彻底,一个林无能狂怒本体在做什么,一个林观察灰翠,一个林低眉顺眼地进行说明,解释他们现在是怎样的存在。

    “替身类法术?”灰翠观察他,尽力不让自己被巴掌大小的林吸引,说,“但你看起来更像是分身。”

    “是这样,”林从夹缝里爬出来,盘腿坐在那里,眼神游移道,“应该是本体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才导致这个结果,总之……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哦?”

    “也不知道你骗了我很多次这个事?”灰翠面无表情问。

    这个林沉默了,另一个林冒出来,尴尬问:“那个,我们已经给出了说明,灰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可以说说吗?”

    第三个林紧跟其后,问:“刚才我听到说白璃和塔丹沙都还好,那其他人呢?那个,你也认识的,摩西老师,还有……”

    还有雪爪,刚才他们三个交流了一番,觉得情况最危险的就是雪爪啊。

    林想问,却在灰翠的注视下,渐渐收了声音。

    情况好像真的很严重,他们用眼神交流意见。

    或许,这回是最后一次和灰翠这么和平地谈话?

    不不不,白璃、塔丹沙和螺乔婆婆都没有立刻清洗的话,说明事态还有挽救的余地啊!

    他不要分手!他也不觉得本体会堕落到那个地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眼神的交流很快激烈起来,直到灰翠咳了一声,问:“你现在不能用法术吗?”

    以镜中瞳的权能,只要能见到灰翠,祂根本不需要灰翠亲口解释事情才对。

    “不能……”

    “我们只是替身。”

    “概念上是一种存档,实际上,我们并不拥有本体的力量和权柄。”最后一个林说明道,“镜子替身和本体之间的神秘学联系也断开了,这个情况下,哪怕将我们打碎来主动激发存档覆盖的效果,我也怀疑覆盖不到本体那里去。”

    存档覆盖?灰翠正努力理解着新词,突然发现镜子教堂里,三个林都脸贴着镜面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灰翠:“……”

    知道他在祈求什么的灰翠:“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三个林快挤出眼泪来了,灰翠知道他可能误会他绝情,解释道:“我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了你的堕落,如果我现在向你讲述,作为替身的你们会不会一样堕落?”

    “嘶……”

    “啊。”

    “不是没有可能。”

    三个林互相对视一眼,最后保存的林道:“之前螺乔用替身清除了自身的污染,所以我们对本体来说,可能也有一定的清除污染效果。”

    第一个保存的林继续道:“但要清除污染,作为替身的我们首先要确保没有污染。”

    和古人类骸骨接触前保存的林道:“你的担心是正确的……可是,连古人类骸骨那一遭我也扛过来了,爸爸妈妈的死亡……我差不多已经接受了,还有什么会骤然让我无法反抗地堕落?我不理解啊?”

    这个林有点茫然,“我的信徒和职业者比例很大,还有你在,就算是使神堕落的堕落天!就算是堕落天……祂做了什么?”

    堕落天做了什么?

    灰翠想起了还在尖晶市外面的,不知真假的,林母亲的骨灰。

    应该有敲钟霜鸦的职业者过去封存了,但是刚才灰翠在尖晶市时,竟然忘记了处理这件事。

    “……”他语气不再那么强硬,问,“‘baba’是什么意思?”

    “啊?”三个林一起疑惑。

    “堕落前,你对着一个无人的地方,喊出这个词,”灰翠道,“它是什么意思?”

    “哦。”林握紧了拳头,“是‘父亲’,但就算是堕落天亵渎我父亲的尸骨……呼,就算祂这样,我的反应也该是愤怒,而非堕落啊?”

    “你当时正在融合欲望的权柄,”怒火和林一样燃烧起来的灰翠,换到另一个话题,道,“你和我说,穹顶之上的穹顶,不是穹顶,是天空。”

    天空,灰翠复述这个词,它来自“空旷”的单词,加上堕落天名字的后半部分。

    从通用语的语法看,它的意思是空旷的天。

    “有多彩而璀璨的光点飞上天空,”非常美丽,哪怕是此刻灰翠,也不得不在一丝恐惧中承认这点,“你随后解释,说那是——”

    他停在了这里。

    焦急想知道更多的林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继续说,追问:“那是什么?”

    “……你没能说出来?”灰翠道,皱起眉,他此刻才发现不对劲,“不,你说了什么,我也听到了,但是,想不起来……对了,光点?”

    林茫然了。

    “飞上天空的光点,”另一个他道,“难道是萤火虫?”

    “不不不。”剩下两个他,一个否认,一个道,“如果要用璀璨形容,那肯定是■■吧!”

    一串叫人无法理解的杂音从他们耳边滚了过去。

    “哎?”林重复道,“■■?”

    依然是无法流进大脑的杂音。

    三个林陷入沉默,几秒后,一个林尖叫出来:“等等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说不出来?”他震惊,“不仅说不出来,听起来也变得很奇怪。”

    “冷静,”同样有点慌的第三个林道,“这种情况我们接触过的,一些仪式使用的‘有毒知识’,不就有类似效果吗?我们换通用语就可以说了,比如‘星星’,或者‘星’。”

    这回灰翠终于听懂。

    第一个词,远方的细小光点。

    第二个词,图案名词几芒星的后缀。

    这两个完全不相干的词是怎么在林嘴里扯到一起的?灰翠艰难思考,哪怕头疼也没有放弃。

    他想跟上,也想理解,于是道:“你说的‘星星’,好像是你的欲望权柄投射在现实形成。”

    “啊,那很合适。”林道。

    “不愧是我。”林赞同,“挺合适的意象。”

    “所以■■到底有什么问题?”林纠结。

    话音落,三个林突然感觉,他们的教堂摇晃起来。

    “小心小心要碎了”的尖叫中,灰翠跳起来,一手将教堂抱在怀中,一手已经举枪。

    空间封锁突然解除了!外面的传送师啪地推开门,喊道:“使徒阁下!敌袭!”

    “去保护平民安全。”灰翠道,冲出房间,顺着猎魔人法术发出的亮光,看向走廊的另一头。

    就见一团团中心粉色、红色,边缘或白或绿或蓝的烟雾,涌进走廊,淹没猎魔人。

    猎魔人在烟雾中散发出极强的亮光,那是净化的魔力与污染产生强烈对抗时,才会有的强光!

    就连邪神职业者都不至于有这么强的污染,是魔物吗?还是什么邪神分身?

    灰翠身后一把把枪支闪现,枪口指向前方,散发出的矛盾双生的经文,照亮走廊的这一端。

    无数魔力子弹蓄势待发,就在这时,林喊道:“等等!”

    一个邪神喊不要打另一个邪神,矛盾双生的信徒怎么可能听从地停下。

    但喊等等的是林,如今的林,依然可信吗?

    心中矛盾厮杀的灰翠堪堪停下动作,这时候,他发现,虽然猎魔人的净化之力和这团不断靠近的烟雾产生了对抗,但烟雾并没有做什么,任由猎魔人攻击,任由刀剑划破烟雾。

    ……好像真的不是那种只想杀人的东西,控制住攻击本能的灰翠整张脸绷紧,看烟雾靠近了自己。

    声音,仿佛呓语般的非人声音,从烟雾中回响出现。

    “你呼唤我……”

    要仔细辨认,才能听清的模糊言语说,“我听到了,现在还有人呼唤我……呼唤我真正的名字。”

    “你是谁?”镜子教堂里的林问。

    “我?”烟雾说,“我是■■的余烬,我是■■的尘埃,不过现在,大家都叫我无名者。”

    第272章

    无名者。

    六柱神建立穹顶,将三大邪神隔离在穹顶外,却留下了另外三位邪神在穹顶内,就是蕈之王、流浪诗人,和无名者。

    留蕈之王在穹顶内,林可以理解其必要性——纯靠淀粉和肉食想要让动物保持健康太难了——但流浪诗人和无名者,哪怕是林也难以理解六柱神留下祂们的原因。

    流浪诗人的眷属风灵,偶尔会袭击地铁,怎么都算不上完全无害,无名者倒是查无此神,但祂必然有祂是邪神的理由。

    就像现在,这家伙突然出现,一点也不顾他人承受力地爆了个大料。

    三个林瞬间开始了神学方面的头脑风暴,从“呼唤镜中瞳的名字就算祈祷,是因为大部分人都在镜面前呼唤,但无名者又特殊在哪里,为什么他随口喊几声■■祂都能听见”这点开始思考,到“如果■■是他认为的那个■■,那作为■■的余烬和灰尘,无名者掌握了什么权柄,本质是个什么神”这里结束。

    审判官学校的教科书上说,无名者是幻象之神。

    但能使用幻象法术的不只有祂,光术士和元素法师都能用法术制造幻象,现在还多了镜见和梦想家。

    幻象很难叫做一种权柄,以致林现在看着涌动的多彩烟雾,不由怀疑起一件事。

    ——无名者叫幻象之神,不会是指祂本质为不存在的幻象吧?

    林在搞学术,灰翠却已经皱起眉。

    有权限阅读禁忌书库的他,在那些记录里看过,无名者是怎么吞噬一条又一条生命的。

    误入烟雾中的人类和动物,再也没有出现过,而若这些失踪者的亲友思念他们,他们就会听到失踪者的呼唤,会在烟雾中看到失踪者的身影。

    这种近似捕猎的行为,在进入新历后就不再发生了,但这不能证明无名者获得了理智,能够克制,只说明祂的地盘离城市非常遥远,遥远到难以对人类文明造成什么伤害。

    “林……”

    灰翠想要提醒,林却已经看到幻象。

    就像失踪者的亲友在烟雾中看到了失踪者的身影那样,林看到了水粉淡红的烟雾里,亮起一颗又一颗璀璨的星辰。

    他耳边响起了一些声音,那些声音非常熟悉,好像在喊一个名字,但林注意去听时,这些声音又飞快消失。

    好歹也是心灵主宰(的镜子替身),三个林倒不至于因为这种手段而混乱,但他脑中确实浮现了很多猜测,直到发现一边隔离白璃他们的房间里,也传出惊叫。

    是雾气从门缝涌入房门后,白璃已经在敲门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林不满道:“等等,你先不要害人。”

    缓缓流淌的烟雾一顿,发出茫然的呓语。

    我害人了?祂好像在这么问。

    “你的烟雾一定要扩散那么远吗?”林不客气地命令,“收拢,收拢一点,不要影响别人。”

    为什么会影响别人?无名者又想问。好在林的简单指令祂还是可以理解,不断扩散的斑斓烟雾飞快收拢,最后汇聚成一个缓缓盘旋的烟雾漩涡,大小只有半人高。

    在猎魔人眼里,浓缩的烟雾污染更强了。

    不过广度变小后,对于普通人来说,祂的危害确实不像一开始那么大。

    会控制污染的邪神——镜中瞳除外——在审判官眼里,几乎像是不会攻击人的植物一样奇怪。猎魔人十分困惑地看向灰翠,希望能从使徒这里得到一个解释。

    灰翠也想要解释,关于无名者为什么乖乖听林的话这点,不过他还记得此刻最重要的事,吩咐猎魔人道:“请去检查一下刚才污染扩散到什么程度,还有……欢半香审判官?请你替房间里的镜中瞳职业者,净化一下身体上的污染。”

    术业有专攻,镜中瞳的职业者好像只能净化精神上的污染,其余污染得交给光明之龙的职业者。

    办公楼下的普通人们也是,作为镜中瞳信徒的他们好不容易逃脱清洗的命运,怎么能受其他邪神的殃及,不得不回归被污染的路?

    发现清洗这件事有挽回余地的灰翠,已经当仁不让地承担起照看镜中瞳信徒的责任,几句话将事情安排好后,他干脆对无名者道:“不要在这里说话,我们去别的地方。”

    被灰翠命令去照看平民,但情况急变下没来得及走的传送师抬手示意,灰翠对他摇摇头,表示不用他传送。

    传送法术的本质,是将空间上的两个点联系在一起。但这个点上若存在大质量的事物,就会影响传送术的起效,邪神或者邪神分身就是这种大质量事物。

    不能传送的灰翠道:“请随我来。”

    无名者不动。

    林:“我们走吧。”

    无名者缓缓移动。

    灰翠的眉头拧得更紧,干脆地掏枪。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猎魔人和传送师瞪大眼睛,就见火红左轮砰地射击。

    轰轰轰!靠着穴壁修建的办公楼。被射出一个比人还高的大洞,直接打穿到村外的一个溶洞。

    如此暴力开出一条地道,灰翠没有直接进入,而是看向无名者。

    “你走前面。”不用灰翠提醒,林就说到。

    于是无名者流进这个地道中,灰翠抬手让房间里的头盔飞来,跟在无名者后面进入。

    他戴上头盔,头盔面罩上有装氧气药片,让他能够在缺氧的环境中呼吸。

    这个为真菌森林做出的装备设计,此刻用也刚好。唯一需要呼吸的灰翠走在最后,一神一人加三个替身,抵达一个战斗起来也不会太影响油盏村的位置,一起停下。

    或者说,是灰翠停下,掏出一盏便利小灯打开,贴在墙上,然后林对无名者说:“就是这吧。”

    无名者停下了。

    好乖,林心想。

    不对劲,灰翠警惕。

    他一手抱着镜子教堂,一手摸了摸入耳通讯器,确定和所罗门那边的连线没断,才谨慎地平复魔力,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林也在他做好准备后才开口,问:“无名者,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只是因为我呼唤了您吗?”

    这个问题,是想确定无名者的祈祷条件,不想,无名者回答:“你是特殊的。”

    “……”灰翠不知为何眉梢一跳。

    林讨厌这种含糊的答案,继续问:“您现在这个状态,是分身吗?”

    “分身是什么?”无名者反问。

    觉醒成神不到半年的是谁啊?这种问题您作为大前辈却问我??

    林几乎满头问号了,另一个他嘴角抽出吐槽:“被口口难道还会影响智商?”

    第三个林不想在这种弱智问题上纠缠,直接问:“我是特殊的,是指哪里特殊?您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你……”烟雾中回响的呓语似乎在拼凑句子,道,“不久之前,你被胶匠,送到下面来,你醒来的一瞬间,我也醒来了一下。”

    啊,要从那么早讲起吗?

    而且那不是不久前,那是几乎四年前了啊。

    三个林互相用眼神吐槽,听无名者继续道:“因为我只是余烬和尘埃了,相关的概念也被击碎,所以你带着旧时代的概念出现后,却无法违逆规则,一醒来就失去了它。”

    啊?我失去了啥?

    三个林努力回想,如果只是说星星相关的概念,他虽然无法用以前的语言说出来,但他还记得呀?

    “是会这样的,神明都来自那个时代,所以每个新神出现,我都会被惊醒,然后随新神的瞬间遗忘,重归无名,”无名者没什么感情地说,“你出现时,我以为会是一样,却没有想到,竟然出现意外。”

    一个林捧哏道:“什么意外?”

    烟雾闻言闪动,向镜子教堂靠近,似乎想涌入不大的盒子里。

    灰翠立刻后退一步,烟雾继续靠近,于是灰翠又退。

    另一个林连忙制止他们这个莫名其妙的互动,第三个林则重复追问。

    无名者这才停下来,缓慢而轻声地道:“你付出了一个代价,保留了记忆里和我相关的概念,哪怕你无法说出。”

    “什么代价?”灰翠忍不住问出。

    “您的说法我不太理解,”林疑惑,“难道柱神们都不记得‘星星’了吗?”

    这里说的“星星”,还是林用通用语自造的词,其含义“远方的细小光点”,其实不太能和星星对照上。

    “当然,”无名者道,“祂们知道我是什么东西毁灭后的残留,但我原本是什么,连亲眼目睹我毁灭过程的几位神明,都已经忘记。”

    说到这里,烟雾里回响的呓语愈发混乱,祂已经开始自言自语:

    “今天又有一位目睹者死去了,我明白,没有什么能够永恒的,仅剩的几位目睹者,以后也会迎来终末,却没想到,却没想到……”

    漩涡般的烟雾,呢喃中张开。

    祂又一次向镜子教堂靠近,或者说,向镜子里的三个林靠近。

    无名者的烟雾包围住林和灰翠。

    祂吟唱般道:“却没想到,我听到了呼唤,却没想到,会有奇迹发生。”

    “呃,”林也开始感觉不太对劲,问,“那恭喜您?不过您现在来找我,是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要你记忆里关于我的概念,但你已经无法描述出来了,”无名者回答,“为了能提取出你记忆里的概念,请你和我融为一体吧。”

    “?”三个林一起眨了眨眼。

    他不是不能理解无名者想要找回原本自己的欲望,但他们两个的权柄不兼容吧?

    咔嚓,旁边的灰翠给手枪上膛。

    “给我后退。”他直接举枪道。

    第273章

    无名者怎么会听他的。

    这位邪神可能是最无视人类的神明。

    哪怕灰翠已经举枪,多彩变幻的烟雾依然不管不顾,缭绕着向镜子教堂聚拢。

    三个林一下子紧张起来,因为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在这里的是林的本体,他们其实不用怕无名者,但镜子替身到底只是替身,哪怕有了意识,也没有力量。

    不愧是灰翠,直接硬杠!……但出现在这里的无名者到底是分身还是本体?如果是本体,灰翠真的能应对吗?

    林满心担忧,但在灰翠举枪后,他并没有说什么阻止的话。

    他只遗憾自己无法给灰翠提供帮助,而灰翠,他并不惊讶无名者完全不搭理他,之前刻意平复的魔力猛地沸腾。

    他不知道,现在的穹顶上,林到底是什么情况,却明白镜子教堂里装的替身,可能是林挣脱污染的唯一希望。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些感情纠葛,欺骗与否,都已经无关紧要。只在这一刻,他无法容允这份希望化为乌有。

    远处的油盏村里,板着脸紧盯两位同僚的白璃突然转头。

    她看到遥远处的火红光辉穿透墙壁,火红中心处的林,所见却是密密麻麻绽开的洁白经文。

    从枪口,从灰翠的手腕,从他胸前,从他冰凝般的粉眸,一条条经文伸展出现,组成圆圈,交织旋转,犹如一圈圈圣洁的光环。

    这圣洁的光环互相交融,漫长而又短暂的时间过后,白茫茫的中心猛地迸出一丝漆黑。

    那是灰翠扣下了扳机!不祥漆黑刹那染尽世界,圣洁光环的形状,也从圆满的圏,变成有棱有角的电流荆棘。

    “……!”

    没有声音。

    声音湮没在窜出的漆黑中,犹如电流的破坏之力,张牙舞爪撕开变幻的烟雾。

    无名者发出了简短的困惑声,彩色的烟雾翻涌滚动,却逃不开破坏之力的切割毁灭。

    祂终于意识到不好,当即扩散得更远,不想破坏之力竟然追着祂一起扩散,无名者只好分散出一小团烟雾保存自己,至于已经和破坏之力纠缠在一起的烟雾,祂也做不到挽救。

    溶洞在震动,钟乳石在砸下,等最后一丝破坏之力意犹未尽地和烟雾互相抵消,勉强保存下来的小团烟雾,和林之间已经隔出了广阔的一段距离。

    物理上让无名者后退的灰翠并没有就此收手,镜子教堂交给念力捧起,他用另一把白色自动手枪开枪,洁白子弹打在不远处的地上。

    一面半透明的护盾从子弹落处展开,形成无形的力场,会推开任何靠近的存在。

    如此灰翠身上的魔力才再一次平复,但无论是林,还是已经无法靠近的无名者,都明白他的状态只是看起来平静,就像零度之下的瓶装水,保持在液体状态是因为没有谁触碰,一旦触碰就会迅速结冰。

    “……好厉害。”

    三个林眼神闪闪发亮,异口同声呢喃出声。

    “灰翠比以前更强了。”第一个林肯定。

    “虽然一直知道破坏之力来自守护之心,但还是第一次如此明显地看到魔力区分。”第二个林心神摇曳。

    “好帅!好帅!”第三个林捂脸。

    如果摩西在这里,听到三个林说出的话,表情可能会像是恐怖片里的鬼。好在他不在,林可以尽情释放此刻的激动,然后在灰翠瞥来时躲起。

    躲了好几秒,他才冷静,重新冒出,看远处的无名者想靠近又无法靠近,低声与灰翠讨论:“不是很强,祂不是本体?”

    “不知道,”灰翠盯着不断变形的烟雾回答,“无名者本来就不是什么很强大的神明。”

    “……”林点点头,“可以想象。”

    然后他静默了片刻,道:“所以,是‘星星’们毁灭了吗?”

    莫名的怅然浮现,并不觉得自己付出了什么代价的林,此刻倒是真的觉得自己真的失去了什么。

    担心他状态的灰翠垂眸观察他,见到镜子替身们,露出他们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迷茫模样。

    灰翠不由想起穹顶上的最后一面,林的幻影凝望黑暗的穹顶,或者说,凝望黑暗的天空,剧烈颤抖。

    “但是‘星星’可是很多的啊,”有点提不起劲的林嘟囔,“在我穿越,虽然不是穿越,总之,科普书籍说,目前可观察宇宙里,约估有两万亿个‘星系’。”

    又是自造词,灰翠思索,“光点系”是指什么?

    “一个‘星系’又有多少‘恒星’、‘行星’?”林撑着下巴嘟囔,“地球人数最多的时候,一人一颗星都没法填满宇宙,全部毁灭了?开玩笑吧……”

    开玩笑吧?那么多末日的设定,至多是地球这个不起眼的行星上,一堆渺小的人类迎接末日而已。即便是最不科学的丧尸,也无法真正伤害到地球,更别说伤害到其他星星。

    又或者是流浪地球这种末日?但小小太阳系的存亡,又怎么可能影响到……呃,太阳系是在哪个星系来着?

    林慢慢抱住脑袋。

    他发现自己还记得无数星系的形状,记得小学暑假家庭旅行中,他跟着拿着望远镜的爸爸,在高原上眺望星河,记得妈妈翻开天文科普书的模样,却不记得除月亮太阳和地球外,任何一颗星星的名字。

    明明,明明他的……!

    他的……哎?

    林茫然在镜子里蹲下,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哎”什么。

    他只知道他这一刻无比想要拥抱,想要略高的体温驱逐蔓延上来的寒冷,却只能待在逼仄的镜子里。

    “林?”

    灰翠忧虑的目光,穿过护目镜落在他身上。

    林勉强对他笑了笑,解决本体身上问题的意愿愈发强烈。

    不是低落的时候,他如此告诫自己,重新站起来。

    “无名者,”他远远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和我的权柄,应该是不能兼容的。”

    “……权柄兼容是什么?”无名者问,又一次想要靠过来,却因为灰翠上子弹的动作停下。

    祂终于能看到人类了,虽然可能只看到灰翠这一个人类,一个林在心里这么吐槽,另一个林反问:“问这个问题前,前辈你可不可以先说说,你是什么神?拥有什么权柄?”

    停在原地的无名者慢慢转动。

    祂应该在思考,虽然祂没有大脑。

    “我是……”祂呢喃,“嗯……我无法形容……”

    连权柄都无法形容的神,林觉得自己可以把祂当智障对待了,但他还是耐心确定,问:“是物质性的权柄吧?哦这句可能不太好理解?那就是……你是物质的对吧?”

    应该是,无名者的颜色变化加快了。

    “那你和我就是无法兼容的,”林道,虽然他不知道本体褪去思念体的模样,但他猜测自己不会是物质性的神,“你没办法和我融为一体。”

    “……”无名者的颜色变化变慢,祂似乎很气馁,同时不打算放弃,提议说,“尝试……我们尝试一下。”

    林表情不变,哪怕感觉到了一边灰翠身上散发的寒意。

    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和智障神争论,会像个傻逼,他直接道:“如果你是想要我的记忆,作为心灵主宰,我应该能取出我的记忆,复制相关的部分送给你。”

    还能这样?无名者变得明亮了一些,问:“现在?”

    现在就给我吧!祂大概是这个意思。

    “我很想现在就帮助你,”林笑容灿烂,“但我不是本体,只是没有力量的替身——”

    “你的本体在哪里?”无名者果然追问。

    在穹顶上。

    但这个可不能说,不然按照无名者的智障程度,林若照实回答,祂下一秒就会去攻击穹顶。

    从灰翠的话里看,本体现在大概是在给柱神们添麻烦,既然如此,他最好不要又带一个麻烦去。

    不过……

    “必须尽快让本体清醒过来才行,”林是这么认为,“隔着封锁无法使用替身的话,能不能送我们上去?”

    “打开封锁的一瞬间,您就可能降临人间制造巨大灾难,”一直通过通讯器旁听的所罗门终于出声,道,“直接将您送上去不是不能,但您能接受这个代价吗?”

    林沉默了。

    如果他能接受,审判庭大概真的愿意付出这个代价,换取一个清醒过来的心灵主宰。问题是三个镜子替身都发生了莫名变化,现在他无法确保使用替身就能唤醒自己。

    没能唤醒自己,却又制造出巨大伤亡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像源血之母那样坚强。

    “请胶匠前来,单独加强林本体和替身之间的联系呢?”灰翠道,“如果是胶匠陛下,说不定能做到这种事。”

    “这种联系加强,有可能会在你使用替身前,本体就把替身一起污染,”所罗门提出这个最大的可能,冷静道,“和打开封锁的结果是一样的。”

    “那……”

    “你的本体在哪里?”无名者忍不住插嘴。

    三个林和一个灰翠看向祂,片刻后,意见一致地忽略掉这个智障神,继续讨论。

    “我觉得,”林道,“如果是要绕开封锁,邪神和邪教徒会给出的标准答案,难道不是设计一个仪式吗?”

    第274章

    “仪式,让我来吗?”

    盼露·卡罗西林有点焦虑地双手合在胸前,忐忑问。

    离开暗海之洞有一段时间的女性松鼠人,现在头皮上已经长出半指长的棕灰色发茬,并且体型肉眼可见地膨胀了一圈。

    但这并非死里逃生后不加节制饮食引发的肥胖,而是一种有力量的壮实感,短发也非常英气,让她比一般人更醒目。

    带领几十个奴隶在油盏村安家所遭遇的所有困难,似乎都化为了她的养分,她已经从塔丹沙的助手,变成了油盏村的代言人。

    就像此刻,哪怕紧张,她还是问出了她所在位置应该问出的话。

    “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学习这个仪式阵,但在那之前,可不可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盼露目光扫过这些大人物,声音低沉了一些,道,“大家都很不安。”

    油盏村的大家都很不安,梦想之网突然消失了,他们再次分成上百个小团体。

    信息传递变得困难,统计受伤人数的小队长不知道应该把统计结果汇报到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领取药物。

    当然了,他们这样的贱命不值得用什么药物。

    但梦想之网消失前,塔丹沙说过要给受伤的人治疗,他们记得是说过的。

    发生了什么?大家互相问。

    邪神信徒要抓他们回去吗?塔丹沙已经遇害了?

    那些说好的,来到大陆上就不会随便被杀死,不会被打被虐杀的事,果然是撒谎?

    “这样下去不行,”盼露冷静了一点道,“我是城市出身,被拐进暗海之洞的奴隶,我理解审判官们工作不易。但什么解释都不给的话,会有很多人偷跑出村子,毕竟我们这儿没有挥舞鞭子的人。”

    奴隶是麻木的。

    只要看到拿鞭子的人,他们就会动起来。

    奴隶是麻木的。

    如果不挥动鞭子,他们就不会害怕,反正已经足够痛苦。

    “至少,”她后退一步,“不要在人群中战斗,不要当着他们的面使用法术,让大家觉得这里足够安全,让我们可以看到足够的食物,然后,受伤的人能够躺下来休息,不用像现在这样全都挤在一起?”

    猎魔人和传送师对视交流。

    “你的要求很合理,”传送师道,“但今天,无论是柱神教会还是审判庭,可能都抽不出手来帮忙……”

    “一点特殊都不能给吗?”盼露声音大起来,“镜中瞳的所有信徒都在这里了,这一次神战,我们的主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吧!”

    她旁边,已经在进行牧师修行的千信跟着点头,义愤填膺的神色让他看起来随时会举臂高呼不公平。

    猎魔人和传送师为难地拦住他,发觉有很多话不好说。

    这次神战里,镜中瞳有没有贡献,他们不知道。但那位殿下现在好像出了问题,这点是确切的。

    身为高级职业者,他们知道的或许没有使徒多,但他们来这里,可是做好了要对这些手无寸铁又饱经苦难的奴隶们动手的准备。

    这种情况下,安抚这些刚逃出来的奴隶,会不会是一种无用功呢?

    猎魔人和传送师与这两人僵持了一下,倒是自己反应过来,不管是不是无用功,他们目前的任务,只要让面前这位镜中瞳的仪式师准备仪式。

    这是来自使徒的命令,为最优先级,其他事可以为此让道。

    传送师先服了软,他喊来了奈可。

    “你去最近的胶匠教会,”传送师命令道,“让灰翠阁下给你签字,去教会调一批……”

    盼露报上已经统计好的人数,传送师点点头,道:“调一批足够供给这么多人一天的压缩粮来,然后问……呃,这个情况,源血之母教会可能没办法抽出哪怕一个人过来了……”

    “我们有储备一些药物和医疗物品,”盼露立刻道,“没有医生,能不能请几个护士?”

    “通过源血之母教会,去当地护士工会挂个紧急求助。”传送师指导奈可,“你知道怎么做吧?”

    奈可紧张地点点头,整个人刷地消失了。

    “完全不用做传送前计算的吗?”传送师吃了一惊,但没有想太多,回头对盼露道,“我们在尝试提供支援,但在支援到来之前,您可不可以帮忙看看,附近哪里有适合举办仪式的地方?”

    盼露松了一口气,对千信点点头,气势缓和下来,重新露出忐忑的模样,问:“大概是怎样大小的一个仪式呢?”

    看起来她对仪式这方面并不太自信,可惜,镜中瞳教会目前只有她一个仪式师有用。

    镜子里的林无法主持仪式,只能做一点幕后的工作。

    溶洞里,灰翠给奈可签好名,问明白油盏村那边的情况,对围坐一起,互相讨论仪式阵和祷词要怎么设计的三个林道:“你的信徒非常优秀。”

    一个林抬起头,道:“不能说我的信徒优秀,是她本来就是很优秀的人吧。”

    说完,镜子替身和人都哑然了一下。

    这是林会说的话,灰翠认同,但这不太像一位神明会说的话。

    说起来,在尴尬的会面后,他们是不是第一次谈论这个让他们产生距离感的问题?

    神和人,神和信徒,将林送上审判庭总部,目送列车离开时,灰翠肯定没想到,林会去往那样一个他触碰不到的地方。

    新年前夜有考虑过坦白,却被古人类骸骨炸得忘了这件事的林,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尝试和灰翠做出解释。

    他道:“在你看来,是一位镜中瞳的仪式师,想要稳定信徒们的心态,稳定信徒们对我的信仰,用普通人的身躯对抗审判庭的压力。但我知道她,她大概没想过什么稳定信仰的事,她只是在为奴隶们争取更多。”

    “这些逃出来的奴隶,”灰翠指出,“将来会成为镜中瞳教会的基本盘。”

    “嗯,会有一些人留下来吧,也会有人离开,”林点点头,“摩西老师说那样的人不知感恩,但我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当我的信徒,才去救他们。”

    “……我以为你会很介意,付出得不到回报这种事呢。”灰翠慢慢道。

    回溯审判官林的前进之路,他算计到了极致,每一步前进都万分艰难没错,前进后获得的回报也远超其他人。

    学校,学派,工作,灰翠爱他毫无动摇的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向上,爱他向上的过程不会走偏一点,也爱他能找到那条最适合他的向上道路,由此绽放的生命力,比任何人都要明亮,让注视他的人也充满动力。

    但镜中瞳?在曾经的灰翠看来,祂有些太不成熟了。

    指责幼神不成熟,就好像指责一个小孩子不成熟一样,很没有道理。

    小孩子本来就不成熟,要小孩子成熟起来,那大人做什么?

    但神明到底和人类不同,就像皇室是被异化的阶级一样,对于人类来说,掌握权柄,管理法则的神明,理所当然应该维护这个世界。

    所以那些针对他的挑衅很莫名,灰翠不明白镜中瞳为什么总要在他的愤怒上蹦迪。

    现在,林对他道:“当我处于弱势,我当然要争取所有我能获得的,但当我能够施与,斤斤计较就毫无必要。

    “想要他们好起来,是一个正常人理所当然的愿望,我帮助他们,就像你帮助很多人一样。”

    灰翠:“……”

    灰翠:“也就是说,如果你有余裕,你更喜欢调戏我?”

    “啊?”

    “咕?”

    “这个……”

    三个林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咕”了一声的林,得到灰翠更多的注视。

    某种意义上,模仿鸽子叫也是一种调戏,发出这种声音绝非无意的林捂住脸,转过身背对灰翠。

    但另外两个没转过去的林,却在灰翠脸上见到了微笑。

    头盔的面罩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那那双惹人喜爱的粉眸微微弯了弯,笑意从眼角透了出来。

    从这次见面开始,就浑身硬邦邦的多弗尔鸟人,回归惯常的柔和,他不再看愣住的两个林,但不用看,审判官林,已经能够和镜中瞳重合起来。

    还是想要更多的相处时间,在相处中见识林原本不会露出的那一面。

    还是有更多想和林说的话,说些那种过去他们不会互相开口的话。

    触碰,亲吻,或者更多,但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林依然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灰翠瞥一眼远处试图过来,却过不来的无名者,转过身,举高镜子教堂问:“仪式设计好了吗?”

    “嗯……”

    “作为甲方你明不明白加急单是很难搞的?”

    “好在这里的是我,”第三个开口的林双手抱胸,昂起头,“如何连接替身和本体,同时束缚本体不利用仪式偷渡下来,污染他人、制造灾难、攻击封锁,需要在仪式符号和祷词上下很多功夫,这代表很复杂的仪式阵,和很长的祷词,盼露可能需要紧急培训一下咏唱技巧,还需要审判庭的仪式师来帮助。”

    “当然了,还有仪式材料。”第二个开口的林语气变得心虚,“材料只够一次消耗,仪式也只有一次机会。”

    “嗯……”第一个开口的林小小声,道,“没错,这三个替身,都要献祭。”

    献祭掉后,不会再有三个替身补充。

    也就是说,如果失败,对于林来说,一切玩完。

    或许对于镜中瞳来说并非如此,但之后再唤醒的,可能不再是林。

    说到这里,三个林垂眸抿唇,害怕看到灰翠受伤的眼神。

    “好,”灰翠却说,“如果你认为这可行,我相信你。”

    第275章

    “这是一个嵌套仪式。”林解释道。

    蓝宝市,审判官学校的一间教室里,受调派来的两名审判庭仪式师,年长的那个站在讲台上,年轻的那个和盼露·卡罗西林一样坐在下面,三人一起听教室角落广播里的声音说:“不是两个仪式嵌套,是三个仪式嵌套。”

    和盼露·卡罗西林坐在一起的年轻仪式师,闻言露出头疼神色。

    双重咏唱已经是对仪式师之间配合的考验,三个仪式嵌套所需要的三重咏唱,更是让主持仪式的难度指数上升。

    “仪式阵的结构是这样,”林给出理解时间后,继续道,“先是一个模仿镜见法术的仪式,这个法术会建立施法者与一面镜子的联系,换成仪式后,会建立仪式师与一面镜子的联系。”

    盼露听着就开始记笔记,虽然她不知道什么镜见,但这个职业看名字就是镜中瞳系。

    广播里的年轻声音继续道:“但我们的目的,不是让仪式师和镜子建立联系,所以这里要嵌套一个胶匠领域的仪式,那就是‘连接纂改’。”

    句末专有名词组一出,两个官方仪式师,年长的那个思索着点点头,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起简略结构图,年轻的那个翻开密书,打开有连接纂改仪式阵例图的那一页,仔细看起来。

    所谓连接纂改,是将两个存在之间本有的连接,接到另一个存在上去。

    使用后,A不再和B连接,反而和C连接上。

    在这里嵌套起来,就是本来会和仪式师建立连接的一号镜子替身,没有和仪式师建立连接,反而连接上了连接纂改仪式使用的二号镜子替身。

    十分巧妙的构思,林都要夸自己,但这还不足够。

    他的最终目的,不是让替身和替身连接在一起,而是连接替身和本体。

    “在这两个仪式的基础上,在仪式阵重叠的中心,嵌套第三个仪式,”林道,没管年长的那个仪式师也皱起了眉,道:“同位替换,以镜面就是镜中瞳的神秘学象征,使得建立连接的两个镜面,一个就是镜中瞳本身。”

    年长仪式师的眉头皱得更紧。

    她觉得这里有点牵强,但没有立刻说,而是继续等广播里的讲解。

    广播里继续说了下去,说完设计思路后,讲解很快进入仪式阵的细节上去,然后是三位仪式师分别的祷词。

    盼露对于仪式阵细节一窍不通,祷词她也只能做到用笔记下,再强行背诵。

    和她一起坐在下面的年轻仪式师,听着仪式阵细节就觉得头大,倒是祷词,广播里说过一次后,他竟然已经差不多背下,只是为了避免出错,才在密书上速记下来。

    盼露实在艳羡这样的记忆力,希望自己以后也能靠训练做到这个程度。

    至于讲台上的那位年长仪式师,她听完仪式阵的细节和三份祷词后,明明没有做什么笔记,却开始与广播里的那人,一点一点扣起仪式阵用的符号类别,与祷词在咏唱时应该强调哪个部分,一些词汇上要不要替换。

    等等,等等,她和广播里的年轻人你来我往,很快把讨论深入到盼露完全听不懂的地方。

    ……这个以后再怎么训练学习也做不到吧,盼露想,勉强自己听了几句,没有听明白,反而头晕脑胀。

    犹豫了一下,她决定及时止损,将讨论当做嗡嗡嗡的耳边音,自己专心致志背祷词。

    年长的仪式师往下瞥一眼她的动作,没有评论她这种不学习理论,只追求实用的行为,倒是放下了仪式阵上的抠细节,先和广播里的人把祷词确定下来。

    这样一来,盼露也能快点拿到修改后的祷词。

    林一点一点和她商讨,虽然对穹顶上本体的情况非常焦虑,却没有在这里表现出催促的态度。

    只有一次机会,在准备阶段更急不得。

    “您这么说的话,我就明白了,”磨了十多个小时,神战第二天晚上,打开灯的教室里,年长的仪式师终于点点头,道,“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不知疲惫的镜子替身在广播中说:“嗯?”

    “关于镜中瞳的神秘学,都是去年年末才新发展出的,”年长的仪式师道,“镜面就是镜中瞳这点,或许您可以确定,但放在同位替换的仪式里,我个人感觉不太够。”

    “啊,这个呀。”广播里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犹豫如何说明。

    几秒后,发现仪式设计者还在斟酌,年长的仪式师“唔”了一声,话头一转,问:“说起来,先生,您好像还没做自我介绍?知识如此渊博,您是总部的仪式师,还是哪所大学的老师?”

    “嗯……”广播里的声音,好像陷入了思索。

    因为林实在没法说出真相。

    镜面就是镜中瞳这点,确实无法直接用在同位替换上。实际上被同位替换的,是镜中瞳的替身,与镜中瞳本身。

    但这不能告知仪式师,林不知道“镜中瞳的替身”会不会被认为是神迹,不管如何,仪式师本质都是普通人。

    再说自我介绍,之前灰翠提了两句,审判庭已经在处理他作为人类时的身份。

    最好的处理,是牺牲在这次的神战中,毕竟本体已经褪掉了思念体,他或许还能接触人类,但普通人绝对不行。

    短尾还有小黑斑和洛安……林的思维短暂地停驻在这里,片刻后才强行驱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要怎么和这位年长的仪式师解释。

    不想,年长的仪式师道:“其实,我一直觉得您的声音有些耳熟。”

    林一愣,年长的仪式师继续道:“仪式师大会不过是年前的事……既然您觉得没问题,就这么定下吧。”

    “她认出我了啊。”刚才也在集思广益的另一块镜子替身说。

    “我们外貌与声音自带的模糊效果好像消失了,”第三块镜子替身说,“是挣脱思念体带来的变化吗?”

    “没想到最后是靠上次大会的表现,通过这个方案,”第一块镜子替身也嘀咕,想起之前举报他的同事,撑起脸微笑道,“这是帮助终有回报?”

    又或者只是认同仪式师林的实力,那也无所谓。

    定下方案的仪式,终于开始布置起来。

    原本是想要镜中瞳教会出举行仪式的仪式厅,但油盏村的拥挤程度,让林否决了方案。

    “不要在镜中瞳信徒们附近举办仪式比较好。”他这么说,从审判庭薅来一艘海上仪式厅。

    海上仪式厅只是一艘巨大的潜水船,每当要举行较为危险的仪式时,审判庭就会安排这艘船把仪式时带去无人的海水中。

    它最大的问题是船体会微微摇晃,这增加了绘制仪式阵的难度,但相比于仪式出错,镜中瞳抓住机会,影响附近普通人的这个可能,难度的增加,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三个互相嵌套的仪式阵,已经绘制好了。

    一边是在融银镜面上刻上的仪式阵,一边是用人造树脂绘制的仪式阵。

    两个仪式阵交叠的中心,倾倒的树脂,将镜子替身镶嵌其中。

    盼露站在融银镜面一侧,年轻仪式师站在中间,年长仪式师则在最难的“联系纂改”仪式阵旁停下脚步。

    所罗门赶走了无名者,身为仪式监督者的灰翠伫立角落,镜子教堂已被拆开,三块是替身的镜子,分别位于三个仪式阵中央。

    相似,但有微妙不同的三个林,以相同姿势,漂浮在镜面中心。

    短暂的静默。

    数着时间的盼露压抑颤抖,先起头吟唱:

    “镜子啊镜子,可否回答我——”

    年长仪式师没有等盼露说完,跟着吟唱:

    “这个世界是一块巨大的琥珀!未凝固的树脂包裹你与我——”

    年轻的仪式师同时道:

    “可有成双成对诞生的标本?哪位匠人将此打磨——”

    和当初林与导师赫果一人接一句的双重咏唱不同,这次的三重咏唱,是三位仪式师各自咏唱各自的祷词,却要控制在同一时间结束。

    三套祷词不同的节拍很容易互相影响,如果不够熟练,甚至会咏唱到一半,串进别人的祷词。

    盼露被告诫她只管背诵她的,不用去听旁人,于是她就真的毫不停顿地喊道:

    “镜子里倒映的人是谁?我在哪一面镜子中?”

    两位官方仪式师听着她的背诵,配合她的速度,一人低沉,一人高昂,同时呼唤:“联系之神,苍老的匠人——”

    银色与蜜色的魔力辉光,开始交织流动在仪式阵上。

    灰翠屏住呼吸,看三个仪式阵中心的三个镜子替身,同时爆发刺目银光。

    林最后的叮嘱犹在耳边。

    巴掌大小的替身这么说道:“仪式可以绕过穹顶,但仪式只能让本体和我们重新建立联系。”

    “光是建立联系没用,本体不使用镜子替身,我们也没办法强行给他回档。”

    “所以仪式的最后,必须是你来动手,灰翠——”

    你知道要怎么做,这几个明明是替身,依然不改残酷的小家伙说。

    灰翠举起枪。

    在盼露大脑一片空白地吐出最后一个音节时,枪声同时响起。

    镜面比音速更快地破碎!

    按照螺乔的说法,镜子替身使用后,保存替身的镜面会磨砂,以此代表镜面被消耗。但此刻破碎的镜面,不仅没有被消耗,还以粉碎千片万片的姿态飞溅,向整个仪式厅折射出绚丽多彩的光!

    彩光掠过灰翠的双眼,这和预计不同的场面,让他反手抽枪。

    反手抽枪,但真正做出的动作,是抬起了一边翅膀。

    “?”

    哪怕是灰翠也茫然了一瞬。

    周围场景变化,就像之前三次进入梦境世界一样,他又一次不在原地了。

    不仅不在原地,他低头看自己,先看到的,是一个毛茸茸的、饱满的雪白胸脯。

    第276章

    灰翠:“……”

    灰翠:“………………”

    很熟悉的感觉,该习惯了,自从林觉醒为神明,他好像总会一个不慎跌入梦境。

    林获得梦境权柄之前是这样,林获得梦境权柄后也是这样。

    话说,这里是梦境吧?

    莫名变成一只鸽子的灰翠内心萧瑟不已,甚至开始怀疑,设计这个仪式的三个林,是不是又故意调戏他。

    不,不,做正事的时候,林不会这么做的,他想,但加上林作为镜中瞳的那一面,他又不肯定了起来。

    好在灰翠很快重振旗鼓,仪式出了意外是出了意外,但这个梦境,如果这里是梦境,那它一定是林的梦境。

    三个镜子替身设计的仪式,没有任何不妥。这个设计哪怕出意外,也不可能连接到其他存在。

    镜中瞳回应仪式的魔力和三个镜中瞳的镜子替身在,确保仪式最终只会指向镜中瞳。哪怕现在效果不对,变成进入林的梦境,他也可以借此将林唤醒。

    “但效果不应该不对啊,”熟悉的细小声音说,“整个仪式没有任何涉及‘梦境’的符号!”

    “也没有使用含有珍珠的材料,”相同的细小声音说,“仪式阵上我反复强调的,只有不断对称的‘镜面’符号才对。”

    “既然如此……”第三个细小的声音说,“出问题的就是其他仪式材料,比如说——”

    “稍等,”灰翠打断道,“林,讨论前可不可以解释一下这个情况?”

    三个林不说话了。

    好的,这次仪式出意外的地方又多了一个,那就是作为消耗材料的三个镜子替身,包括被灰翠开枪击碎的那个,都没有成功被消耗。

    他们和灰翠一起进入了梦境,脱离了镜面的限制,在梦中获得可以自由行动的身体,就是个头还没有灰翠的脚后跟高。

    “是的,”一个林在灰翠的脚后跟那里比划了一下,道,“很多人以为是鸟类膝盖的那块骨头,对应的人类部位,其实是充当脚后跟的距骨,鸟类细长的小腿不是小腿,对应位置是人类的脚背……”

    他在这里和灰翠解释,另外两个林已经“啊呜”想爬到灰翠背上。

    “等一下。”灰翠只能再次喝止他们,小心翼翼地跳着避开一些,然后尝试掌握这具身体的动作。

    不然等三个林爬上来再学习怎么像一只鸽子那样行走飞行,他怕把背上的小人甩出去。

    这时候,视线火热的三个林也勉强恢复了理智,解释道:“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解释已经深得柱神们回应人类的精髓,几乎雪白、只有胸下缘和几根飞行羽灰绿的鸽子,无奈用那形状熟悉的粉眸,瞥了他们一眼。

    三个林,一个心虚地抬头望天,一个忐忑地低头看脚,还有一个面向旁边,眺望下方参差的城市。

    “这确实是我的梦境,”他说,“按照无名者的说法,在其他神明的梦境里,已经看不到这一幕了吧。”

    灰翠随之望去,他之前就在为这幅景色惊奇了,如果不是保留着警醒,他或许已经沉浸在观察中。

    就见地下城看不到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地铺开在大地上,或直或弯的光带将它们分割如棋盘,那是点亮了灯光的道路。

    车辆,与灰翠所知车辆相似,但更大的车辆,行驶在灯光下的道路上,这些车好像不需要沿着钢轨行驶,它们的前灯和尾灯让它们如源血之母教会养在河道里的发光鱼群,总是一起前行,又一起停下。

    这场景足够奇妙了,但比起大厦表面发光的画布又不值一提。那几座河道边的大厦画布,伴随音乐的节拍整齐变幻,灰翠从未见过的流光溢彩,映于下方的波光粼粼中。

    很多人在河边行走,在桥上行走,于是那光也映在他们眼中,映在他们发梢。可这让灰翠惊叹的美景并没有多少人驻足观看,他们只昂起头,抬手指向穹顶,或者按照林的说法,抬手指向天空?

    灰翠也昂头看向天空,深黑中晕染出淡红淡蓝的天空,好像神明垂下的天鹅绒幕布,这幕布上不知被谁戳出了成千上万的小孔,透出幕布背后的光源。

    于是密密麻麻的光孔在天空上闪烁,如果不仔细看,哪怕是灰翠,也难以发现它们其实在移动。

    在移动,也就是说,那其实不是光透过幕布上的小孔,照射到大地上。

    它们是一颗颗剧烈发光的小点,隔着极其遥远,极其遥远的距离,用已经失去温度的冷光,向地上的人们昭示它们的存在。

    这就是……

    “‘星星’。”

    灰翠呢喃出声,就如林说的那样,它们是“遥远的细小光点”。

    “虽然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他身边的林道,“就算付出了代价,保留下对它的记忆,也是值得的吧?”

    灰翠没说话,另一个林肯定道:“本体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无法接受这件事,直接堕落太奇怪了,”第三个林道,“我不是说这不是打击啦,但人不管在哪里,不管是前进后退还是呆在原地。一样会遇到打击,不能因此无法振作啊。”

    年轻人说出了年轻人才会说出的话。

    但灰翠垂头看他,发现他眺望星星的目光已经不再迷惘,不由地相信,他就是那个一定会振作起来的人。

    因为三个林已经收回视线,开始计划下一步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这个梦的设置很像现代社会,按照很多小说会有的剧情……我们要找到梦境里的本体?”

    “通常是这样,你们还记得这是哪里吗?”

    “好像是家附近的那个商圈,我看到连锁超市的招牌了。”

    “我家的小区……那边!”

    三个林齐齐转头望向一个方向,又齐齐转头看向灰翠。

    六只眼睛里写着单词,灰翠定睛一看,发现单词可以组成这样一句话——

    飞!让我们上去!带我们飞!

    差不多掌握了这具身体的灰翠默默蹲下来,还没有脚后跟大的三个小人欢呼一声,扑进暖洋洋的羽毛中。

    “比上次梦里的还大。”手脚并用爬上灰翠后背时,他们这么说。

    “……”灰翠决定等林本体清醒,好好问一问“上次梦里”是什么梦。

    不过此刻,他略生疏地展开羽翼,尝试……或者说全靠本能地,拍打了一下。

    呼——

    风穿过一根根旋转的飞行羽,好像灰翠的羽翼是一对向下拍打的百叶窗。按理说风会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漏过去,但实际上,穿行于一根根飞行羽之间的气流,无比轻盈地托起了他的身体。

    白鸽从十字路口旁的楼房天台上飞了起来,他在楼房上空盘旋转了个圈,才朝着林指的方向飞去。

    本能告诉他,先沿着人类的道路飞行,他沿着道路转弯,在风中问:“在当年,银月少女是一个很好的神明吗?”

    “为什么这么说?”三个林一起反问,接着注意到街道两边的花坛,和葱郁的道边树。

    “……月是很美好的,”不知道要如何解释的林道,“花草树木也是。”

    “天空也是?”

    “嗯。”

    “黑太阳也是?”

    “太阳其实不黑……”

    又是听不太懂的话了,不过这次灰翠竭力去想象了一个不黑的黑太阳。

    他们进入一个小区,灰翠记下“小区是指很多公寓楼的集合”这点,飞向某栋楼,然后降落在第七层的一扇窗户外。

    “怎么没开灯?”

    “还没回家吗?爸妈也不在。”

    “等等,这个时间点是……”

    在一个林注意到时间时,三个林一起反应过来。

    “艹!”他道,“初三已经有晚自习,我忘记了!”

    自习?当年林就很爱学习啊?

    灰翠想,跟着他们的指路,再次起飞,飞向一片比较低矮的建筑。

    他们飞过椭圆形的大操坪,就能看到灯火通明的教学楼,不知道是不是正好碰到课间休息的时间,林远远就听到了很吵的喧闹。

    然后是,尖叫,痛呼,咒骂。

    林傻傻地张开嘴,灰翠带着他们飞过教学楼外面的走廊,他看到一个同学举着鲜血淋漓的扫把棍,朝另一个同学砸下。

    杀戮声惊飞了教学楼外香樟树上的其他鸟儿,这一刻,比三个镜子替身更冷静的灰翠问:“你在哪儿?”

    “我在——”一个林习惯性要报出班级。

    “顶楼靠近楼梯的那个班!”另一个林反应过来,将班级名改成位置。

    灰翠振翅飞高,还没靠近林说得班级,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从教室里冲了出来。

    是林,比灰翠现在认识的林矮小一些,脸也圆一些,头发只长到耳边,也没有用绷带遮掩眼睛。

    少年穿着白色短袖衫和绿色长裤,被好几个人挥舞长棒和桌椅,追出教室。

    他满脸惶恐,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同学突然就发疯,他跑向楼梯,但个头高大的老师从楼梯边的办公室奔出,挥舞剪刀将他阻拦。

    这些梦里的人虽然会互相攻击,但主要的攻击目标好像只有林……

    灰翠判断到,翅膀一张就想掏枪。

    没有枪被掏出。

    被景色震惊的灰翠到底还是犯了错,前几次进入梦境依然能使用法术和天赋的经历,让他以为这次也一样!

    那一刻灰翠和三个镜子替身的心跳都空了一拍。不想,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他们身边掠过。

    黑影急速奔向逃跑中的林,然后,砰!

    阻拦林的老师被黑影撞翻,林一个飞跃,跳过倒下的老师,落到后面的台阶上,头也不回就往下跑。

    撞翻老师的黑影同时飞起,随着林飞了下去。

    灰翠连忙跟上,内心的心情却非常复杂。

    因为鸟类的视力让他看清了,撞翻老师的黑影不是别的,是一只胸部和几根飞行羽呈斑斓翠色,其他羽毛漆黑的鸽子!

    第277章

    哪怕情况危急,灰翠背上的三个林也一下子噤声。

    几秒后他们才重新开口,小声讨论:

    “这个应该是本体了吧,有鸽子跟在身边。”

    “但鸽子为什么是黑的?”

    “仔细看看这只鸽子和灰翠现在变得鸽子一模一样,就连翠色的部分,也和灰翠身上发灰发绿的地方完全一致……”

    “但鸽子为什么是黑的?”

    被自己反驳的另外两个林一起闭嘴了,片刻,三个小人露出一模一样的纠结神色。

    心情比他们更复杂灰翠,却只能忽略纠结,迅速跟上已经跑到下一层楼的林。

    天赋和法术都被限制了,但魔力带来的身体素质增强,和柱神们的祝福还在。哪怕飞入狭窄的建筑物内,他也能听到混乱在以这个学校为中心扩散,方才看到的安详街景正在消失,那些让他感到奇妙的人、眩光、机器和植物,正在以他熟悉的模样遭到破坏。

    这是污染在林梦中的体现吗?

    之前和平的景象,代表林有一段时间占据上风,快要清醒过来?

    好像说的过去,但灰翠却隐隐感到违和。

    但他来不及细想,看林在三楼又一次被堵住,然后黑鸽子又一次打算自杀式袭击救林后,他果断出声,喝道:“这边!”

    一边喊,他一边俯冲下去,爪子抓向一个绕到林身后,准备偷袭的人的眼睛。

    这梦里的人还存在着作为人的本能,害怕鸟爪的偷袭者下意识侧头,动作也停下。

    旁边黑鸽子又撞翻一个,两个攻击者退开,露出的空隙已经足够林钻出去。

    看起来还是个学生的林惊讶瞥了一眼灰翠,惊讶怎么又来一只鸟来帮他,他还想找是谁喊了一声“这边”,不想新来的白灰色鸽子鸟喙一张,以熟悉的声线开口:“快来!”

    我在做梦吧?林想。

    他还有更多想法,但一时间无法整理出,只有身体的本能让他跟上了飞向走廊的白灰鸽子,甚至没注意到撞翻攻击者的黑鸽子,才晕乎乎地飞起来。

    它飞起来,以为要继续下楼,转头却看到跟着一只陌生……好像也不是那么陌生,总之,看到跟着另一只鸽子跑向走廊的林,不由震惊地发出一声:“咕?”

    那是谁啊!

    不要乱跑,这地方不是谁都可以相信的好吗!

    黑鸽子赶紧追上去,而跑到走廊上的林,则见这一层的走廊上,更多疯狂的同学涌出,本来正在互相攻击,却在他出现的一瞬间转过头来,空洞的眼神焕发出浑浊的锈色。

    这是死路!

    林下意识要后退,白灰鸽子的下一句指示已经来到。

    “爬上来!”他喊,“跳下去!”

    这是三楼。

    你其实也想要我死对吧?

    林已经要转身,却有一个小小的东西,在他背后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是黑鸽子在催促他动作,黑鸽子也认同白灰鸽子给他选择的路线。

    大脑本来还在理智权衡的林微微一愣,整张脸紧绷,双手一撑,利落爬上栏杆。

    没有封窗的走廊,栏杆宽阔得可供人稳稳站立,但刚才的犹豫耽搁了时间,走廊上的疯狂同学们已经扑过来,最快的那个伸手要抓住林的脚脖。

    他没办法先站稳,只能闭上眼,咬牙跃出!

    风声呼呼!短暂的向上和滞空后,无法逃脱地心引力的他开始下坠。

    就听撕拉一声!什么东西大力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校服T恤立刻上滑,多亏他反应过来双臂夹住,才没有整个人从衣服里脱出去。

    心惊胆战地抓紧了衣服,他气喘吁吁了几秒,发蒙的大脑才理解了此刻眼睛看到的东西。

    他距离地面正越来越远。

    白灰色的鸽子在他背后拍打双翼,这小小的鸟儿竟然提着一个比它重几十倍的人类,飞了起来。

    林呆愣地俯视慢慢变小的教学楼屋顶,这时候,最开始来帮助他的黑鸽子追了上来,羽翼展开跟在林身边,鸟头转向白灰鸽子,又转向林,半晌,发出一声震惊的叫声。

    “咕?!”

    什么?你怎么也这么震惊?

    如果你不知道后面来的这只鸽子可以抓着我飞……你为什么还要赞同它选择的路线啊?

    林不知道说什么好……算了,这样也行,反正他应该,安全……了?

    嗡嗡嗡声正在靠近,心声慢慢迟疑起来的初中生,看到好几台无人机追来,试图干扰带着他飞行的白灰鸽子,又被护航的黑鸽子撞掉下去。

    为什么这么锲而不舍盯着他啊!林难以理解,就算这个世界是一部丧尸片,也没有理由所有丧尸都盯着他咬,哪怕他飞上天了也要杀了他吧?

    “或许这是堕落天污染你的手段?”一个细小的声音说,“在意识上杀死你,来掌控现实中的你?”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对于‘我’来说,对于镜中瞳来说,意识和现实会有那么严格的区分吗?”

    “没错,对于我们来说,在梦中死亡,等同于真正的死亡。”

    相同的细小声音像是人格分裂一样自言自语,原以为自己今天不会再为其他事情震惊的林再一次震惊,问:“谁?!”

    微弱的力道抓了抓他的头发,细小的声音回答:“我们是你。”

    “……”林长久的沉默,然后笃定道,“我在做梦。”

    “这么说也没错。”细小的声音赞同,不等林说话,就一股脑儿把所有事都倾倒出来。

    初中生满心懵逼地听着什么“穿越”、“成神”、“污染”,哪怕白灰鸽子带着他飞到一栋楼房的顶部,将他放在楼顶,他的脑子也依然蒙圈。

    在两只鸽子飞过去检查天台门锁时,他蹲着对从他发顶滑下来的三个小人道:“虽然你们说的很有逻辑,但我真的没什么实感。”

    “这个梦会让你很有实感吗?”一个小林犀利指出,“你宁愿相信它也不愿醒来?”

    “我们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另一个小林口干舌燥地想喝水,“看到三个自己你依然没什么实感?”

    “啊,”林以拳击掌,头顶仿佛冒出灯泡,道,“对哦,你们和我长得好像!”

    “才发现?”最后一个小林嘴角抽搐,“好奇怪啊,‘我’。”

    “会不会是打扮和发型比较陌生。”返回的灰翠插嘴道,他落到小林们的旁边,抬头打量这个他并不熟悉的林。

    刚来到尖晶市的林是什么样子呢?灰翠曾想象过,却没想到自己能亲眼见到。

    少年坐在地上和自己的替身交流,褪去紧张后他心情飞快平复,眉目也轻松了下来,慢慢听着三个替身你一句我一句,哪怕被恨铁不成钢地指责,也只是微笑。

    还以为会参与进三个小林的讨论里呢,尚未遭遇剧变的林,性格竟然比较安静吗?

    或许是只在脑中想了很多,不习惯说出来而已,但灰翠依然想听一听,林那过于灵活的思路。

    他这么想,于是也这么问,没想到,这个林有点茫然地看向他,道:“思路……虽然你这么问,但我大脑直到现在也是一片空白呢。”

    “啊啊啊啊本体你的脑子呢!”

    “仔细想想啊,你真的没有要醒来的感觉吗?”

    “或者控制一下你自己,你可以做到的!”

    “那种玄幻的东西……”林两眼放空,倒是不愿替身们一直凶他的黑鸽子跑来,咕咕咕咕打断替身们焦急的催促。

    “不然试试吧。”一个双手抱胸的小林冷静下来道,“本体,你把我抱起来。”

    “哦。”林乖乖伸出手,让这个小林爬上他的手心。

    然后他按照小林的指示抬起手,举手到脸边,让小林踩着他的脸继续往上爬。

    “好痒。”林浑身都僵住了。

    小林哼了一声,拍拍手上的灰,又往上一步。

    只有几厘米高的小人,上半身映入棕黑的眼珠中。

    他抬起手,去触摸眼中的自己。

    “神秘学上的镜中倒映联系,和物质上的接触都有,这个时候,只要你想使用掉替身,一个念头就足够。”

    这个小林巍然无惧,命令道:“来吧!”

    黑鸽子飞起来,想看结果。

    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明显集中注意力在想了,但就是没有用。

    另外两个小林皱起眉,就在他们还想提出各种建议的时候,灰翠道:“该走了。”

    天台大门那边已经传出上楼的声音。

    “等等等等!”地上的两个小林连忙爬上灰翠的爪子,林脸上的小林也赶紧移动到林的耳朵上。

    不需要提醒,林起身朝着天台边缘冲去。

    天台的门被失去理智的人轰开时,他一跃跳向空中。

    灰翠熟练地去抓他背后衣物,但这个时候,站在林耳朵上的小林发出一声惨叫。

    林跳出时他没有站稳,抓着一根头发被惯性甩了出去。

    本能做出卸力着陆姿势的他往下一看,发现这个高度再怎么改变姿势,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一瞬间他思考起死在这里能不能唤醒本体,就在他做好这个打算时,啪嗒啪嗒的拍翼声赶来。

    灰翠?应该来不及才对……

    小林想,坠入了柔软温热的羽毛中。

    被忽略的黑鸽子精准地用后背接住他,一边飞还一边转头对他:“咕咕咕咕咕!”

    感觉是在骂人。

    骂就骂吧,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真正的大问题,是转过头的黑色鸽子,因为和小林的接触,双眸变色,虹膜犹如融银,在夜色中微微放光。

    小林:“……”

    怎会如此?

    这个才是真正的林?

    本体!你在做什么啊本体!为什么在自己的梦里变成这个样子,还连话都不会说了啊啊啊啊啊!

    第278章

    无语的震惊后,一个又一个问号开始在小林头上冒出。

    这件事很奇怪啊。

    毫无疑问,这是本体。

    要知道仪式并没有失败,他们这些替身已经重新和本体建立上神秘学联系,在这个基础上再增加实际的接触,自然会激起本体的一些变化。

    他刚才还专门去触碰了“初中生林”的眼睛,如果“初中生林”是本体,他行动所象征的符号,至少能让本体感觉到他,或者清醒一点,拿回魔力。

    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失败的小林差点怀疑自己对神秘学的掌握,直到此刻。

    “怎么可能?”他茫然呢喃,“不应该啊。”

    本体在梦里变成了一只长着泛翠色黑羽的鸽子。

    不是说本体不能变成鸽子,这只是一个梦,在梦里变成什么都不奇怪。但这是本体的梦,本体应该是梦的中心才对。

    但实际上并没有,梦的中心是“初中生林”,刚才发生的逃亡中,本体只相当于一个配角。

    被袭击,被追杀,惊险的逃亡与神奇的伙伴,都是“初中生林”在经历,黑鸽子不是不重要,但他在为了“初中生林”行动。

    “是分裂了吗?”已经习惯和自己相处的小林分析,接着自己反驳自己道,“如果分裂,那只证明两个都是本体,不可能出现一个对我有反应,一个对我没反应。”

    这不是分裂,“初中生林”并不是真正的林。

    但这个在此刻不算重要,重要的是——

    本体!你的眼睛变化说明你重新感觉到魔力了,为什么还在咕咕咕地叫,你难道,还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

    确实什么都没有想起来,黑羽的鸽子只在新奇感受这份崭新但又熟悉的力量。

    他的感知变得广阔,哪怕他看不到,他也莫名得知,在天台短暂停留后,这座城市各方面的力量都反应了过来。

    这里的反应过来,不是指人们开始组织抵抗,是指那个导致灾难发生的幕后黑手,开始采取更极端的手段,只为了将“初中生林”尽快杀死。

    就见直升机已经升空,坐在里面的武装人员端着枪支瞄准这边,预备开枪。更有遥远的地方发出呼啸,一枚核弹从发射井射出,拖着长长的尾焰向这边飞来。

    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了,黑羽的鸽子却没有害怕,反而随心所欲地干涉起这些攻击。

    子弹?子弹还没有出膛就爆炸,攻击无辜初中生的武装人员,满手血地发出惨叫。

    核弹?搭载核弹的火箭长出羽毛,拍打双翼,披着尾焰化为的霓裳飞向太空。

    那些突然变得不正常的人,像是穿模的NPC一样卡在原地,鲜血从他们身上剥离,染上空洞锈色的眼睛慢慢泛起理智的神采。

    起火的城市在降雨,撞进街边商店的大卡车在倒退,那些已经死去的人重新起身,一二三,伤口愈合,四五六,心跳恢复。

    黑羽的鸽子开始吃惊了。

    哎?我连这样的事都能做到吗?

    简直……就像神明一样。

    刚才就随便一听的,三个小人说的“穿越”、“成神”、“污染”等话,被关键词一激,重新被他想起。

    飞行中的黑羽鸽子刚要沉思,又听到背上的替身在那儿大呼小叫。

    话说,这性格是像谁啊?

    没有想起来什么,却本能这么吐槽的黑羽鸽子腹诽道,却没有轻视替身的意见,随替身的叫喊抬起头。

    今晚的城市是如此陌生与混乱,反而衬托夜空中的群星更加熟悉与祥和。

    鸽子是能靠着星光分辨方向的小动物,那遥远的光辉,每一颗他都记得,都在飞行时打过招呼。

    无论这座城市是毁灭还是重建,它们都会在。

    无论这颗星球上的生灵是毁灭是繁荣,它们都会在。

    这么想的话,人哪怕一时被悲欢离合打倒,只要抬起头,抬起头看向群星,就能再一次站起,仰着头向前走吧。

    它们的微光花了亿万年的时间才来到这里,亿万年之后,他们是否能离开地球,抵达微光的源头?

    那当然是——

    “不可能的。”

    一个恶毒声音说。

    夜空中的群星在熄灭,它们像是旷野上点燃的烛火,风吹过便会暗下,也像是洒在地上的一大把米粒,正有一群母鸡正在低头啄食。

    一颗一颗,一把一把,夜空失去了点缀,某种恐怖的黑暗将地球笼罩。

    黑羽的鸽子仿佛能看到,一个狰狞怪物向着地球俯下身来,祂正在合拢双手,手心中就是脆弱的地球。

    毫无疑问,祂只要轻轻用力,地球也会像是烛火那样暗下;祂只要轻轻用力,地球也会像是米粒那样被啄食吃掉。

    说到底,地球,也只是星星之一啊。

    “不能这样,”恐惧的声音哭泣道,“我不允许!”

    谁在说话?黑羽鸽子混乱地思索,为什么这个声音会响起在他心底?

    无数凌乱的话语一并浮现,那个声音,那个仿佛他自己的声音沉沉道:

    “我可以接受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我可以接受我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但现在我身边的这些人,绝不能再遭遇类似的事。穿越时间来到一个陌生地球是让人崩溃,但最令人恐惧的,难道不是连地球也无法保留下来吗?

    “我一定要做些什么!我一定能做些什么……

    “遥远的,看起来无法触及的,但也要去为之努力的……

    “堕落天,来吧,你或许成功地污染了我,但我也要看看——

    “你的‘星星’在何处!”

    堕落天的回应是暴喝。

    这个以狡猾姿态出现的敌人现在怒道:“放手!!!”

    不再有一颗星辰闪烁的黑暗天穹,长出大片大片锈蚀般的暗红,暗红的中心难以承担压力,噗地破出一个大洞。

    群星死后的余烬,从这些大洞中倾泻而下。原以为自己污染镜中瞳会是一步好棋,却不曾想也被镜中瞳拉入梦中的堕落天,愤怒重复现实中祂曾做过的操作,要以群星的余烬,淹没宇宙里唯一还在坚持的渺小堡垒。

    于是刚刚恢复的城市又一次遭遇打击,高楼大厦倒塌,清醒过来的人们压在混凝土石块下,暗色的血从缝隙中渗出。

    梦境不由震动,曾经,镜中瞳和银月少女在梦中的神战,导致一大批畸变教派成员脑死亡变成植物人,现在,以自己承载这个梦境的镜中瞳,也在发出呻吟。

    不如醒来,不如放弃。

    振动中嘶吼的污染这么说。

    你可以挣脱我的,身为有职业者和信徒的神明,能早一步净化自己,就应该早一步净化自己。

    继续深入污染,紧紧抓着堕落天不放是要干什么?

    你真的能找到,你想要找到的东西吗?

    无数声音这么大叫,双眼流转银光的黑羽鸽子挣扎着半梦半醒。

    他想要再一次点亮群星,再一次重建城市,再一次让那些倒下的人站起,但更加严重的污染,在扭曲他脑中群星的模样,在告诉他城市一直是废墟,在要求他去杀死更多的人。

    于是,灰翠等人,看到试图重建的城市,和倒塌的城市,重叠在一起。

    看到黑暗的天空上再一次出现群星,然后群星又一次熄灭。

    看到人们正常地在城市里生活,下一刻暴乱发生,鲜血和杀戮涂抹每一寸混凝土。

    “我明白了!”灰翠身上的替身一号突然道,“就像我们猜测的那样,本体不是没办法清醒过来,但他自己选择了先不清醒,要以梦境抓捕堕落天!”

    “梦境里本体占据上风时,一切都是正常的,就像我们刚进来时那样,”替身二号道,“但保持和堕落天的连接就会遭遇污染,堕落天和污染占据上风时,人们会发疯,互相攻击,还来抓他。”

    “他”,是指此刻还挂在灰翠爪子上的“初中生林”。

    “只是抓捕堕落天,怎么连梦的主动权都交出去了,”替身三号号疑惑观察比他们更茫然的梦中主角,没看出这个“初中生林”有哪里特殊,只好道,“算了,总而言之,现在我们得帮助本体。”

    “怎么帮?”灰翠问。

    “身为镜子替身,”替身一号道,“当然只有一种帮法。”

    “我来了!”替身三号道,抓着本体的羽毛,开始往本体头部爬。

    他艰难穿过草丛一般的羽毛,来到本体的脖颈处。

    融银般散发微光的鸽子眼,没有比替身的小脑袋大多少,黑发银眸,穿着审判官制服的小人,对上如镜眼眸中自己的脸,没好气地说:“在灰翠梦里变成鸽子可以算情趣,但这个时候,你还是变回你原本的样子吧!”

    话音落,他抬手,按上眼球光滑的表面。

    如镜眼眸中,倒影同样抬手,站在镜子里外的他们手心贴手心,直接的触碰让魔力互相连接。

    银辉爆发!黑羽的鸽子在光辉中身形拉长。

    同时,剧烈的、掩盖了其他声音的嘶吼振动变弱,快要遗忘正常世界是什么样的幼神回档成功,精神一震,庞然魔力扫荡整个梦境。

    梦境刹那重建,高楼顷刻树立,群星再次闪烁。

    压制住堕落天和污染,银辉中析出的林,缓缓落到梦境城市中的地面。

    他看到了对面一起落下的“初中生林”,和抓着林落下的白灰鸽子。

    什么东西?

    第一秒,林疑惑。

    第二秒,想起所有事情的林,感到脚下地面无声裂开一道缝隙。

    为什么呢?

    因为身为梦神的他,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啊啊啊啊啊——!!!

    第279章

    千思万绪难以总结,林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先道:“我可以解释。”

    替身一号:“本体你脑子还是不清醒吗?现在的社会文化没有举手是投降的共识了。”

    替身二号:“而且‘我可以解释’这种话不是渣男出轨后对女友说的吗?你的自我定位到底是清晰还是不清晰啊?”

    街上的树因为梦神的生气瑟瑟发抖,林板着脸道:“闭嘴。”

    跨坐在灰翠脖子上的替身一号告状:“审判长,你看这个人,他完全没有忏悔的样子。”

    替身二号跟着告状,“他还把你变成这个——”

    林赶在替身二号说完话前打了个响指,银光旋转中,尖晶市的审判长从中浮现。

    和林一样恢复成人身的灰翠,瞥一眼忐忑不安的心灵主宰,略过无数没说的话,看向一边茫然的“初中生林”。

    他问:“这位是谁?”

    男朋友(还没有真正确定)在见面时,第一句话不是和你打招呼,反而问起另一个人。

    一阵寒风突然吹过街道,虽然林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两个替身小林哈哈大笑。

    但这毫无疑问是此刻的正经事,他们已经搞明白了林一直没清醒过来的原因,知道梦境成为了镜中瞳和堕落天交锋的战场,而带着三个小林进入这片战场的灰翠,成为了干涉战局的新力量,所有人都有他们的位置,除了“初中生林”。

    他是谁?

    考虑到这个梦境之前只有林和堕落天两个神,如果他不是林捏出来的,那只可能是堕落天捏出来的。

    可困在梦境里的堕落天,不追杀变成黑羽鸽子的林,反而追杀可能是祂自己捏出来的“初中生林”,又让这个推论有点逻辑不通。

    “初中生林”是敌是友?

    就算是友,还有堕落天觊觎一侧,这里不是什么适合他们敞开心扉说话的地方。

    林明白灰翠的意思,虽然街道上寒风还在吹,但他也看向了“初中生林”。

    对方的模样让他有些怀念,不是怀念曾经的自己,是怀念对方身上表现出的,属于现代文明中的种种。

    “初中生林”对林回以注视,站在一边的灰翠看这两人,只觉得两人间的差别更加明显。

    剧变发生前的林是什么样的呢?无论如何,不可能是这样沉默的。

    可能不会像是现在的林那样努力,但他一定也有很多目标,不会浑噩花费时光,也不会只是跟随别人逃亡。

    但这个“初中生林”不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问出什么关键问题,不好奇灰翠的存在,也没有怀疑过他们可能在说谎。

    哪怕现在灰翠对他变作警惕态度,他也不开口为自己辩驳,只睁着那双棕黑色的眼眸,观察着梦中的一切,包括现在他面前的林。

    林慢慢挪开和这个“初中生林”对视的视线,心虚回答灰翠道:“是啊,是谁呢?”

    替身一号小林:“……”

    替身二号小林:“……”

    “连你都不知道吗!”他们异口同声道,而灰翠的眼神也变得无奈。

    林低声解释:“我当时突然了解到宇宙的危急状况,又因为欲望权柄来自银月少女,祂的污染影响到了我,哪怕本能反击了趁虚而入的堕落天,在最失控的那个阶段过去后,拉堕落天进入梦中,我其实也没什么理智的……”

    没什么理智,才在梦中变成了黑羽鸽子,才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啊!

    暗地里为自己找补,林继续解释:“现在是清醒了一点,但我不记得我当时是怎么做的了,嗯……就,我应该是,想要抓住堕落天的‘星星’?”

    这里的“星星”,是欲望的指代。

    林想要弄清楚堕落天的目的,一直以来,邪神都是为了破坏而破坏,哪怕是银月少女这样的欲望之神,也一样。

    仔细看,他们的行事明显不是理智的,完全不在意属于自己的职业者和信徒,对于扩张势力也没有那个欲求。反正信徒只要杀人祂们就会奖励,只要毁灭祂们就会高兴。

    但杀人和毁灭会让祂们变强吗?好像也没有啊。

    “我曾读过许多神话,其中不乏杀戮之神和破坏之神,”林道,“祂们同样在进行无尽地杀戮和破坏,但祂们这么做,本质是因为履行神职会让他们变强,又或者毁灭是命运赋予祂们的职责,祂们的工作是死亡与新生中的一环。

    “也可以类比恶魔或者魔鬼,这种虚构的生物挑起战争,教唆犯罪,可他们喜悦于人类的死去,不是因为他们天性如此,是因为他们想要获得人类的灵魂。”

    林的语气变得正式起来,两个替身小林跟着他的话思索,同样正色。

    他抬头看向梦中闪耀的群星,道:“但现实里的邪神们没有,祂们制造灾难除了杀人没有任何目的。

    “为了杀人杀人,为了毁灭毁灭,这是拥有知性的生命会干的吗?就算世界之大总有奇葩,奇葩会这么多吗?”

    此言一出,就连灰翠的眼眸也微微睁大。

    对他来说,邪神就是绝对的反派,祂们无恶不作,以至于他从不觉得邪神作恶需要目的。

    此刻林指出这点,他才感觉到怪异。

    确实,邪神们制造灾难和死亡,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可以把一切的罪行推给污染,”林继续道,“但堕落天不是又称堕落之神?黑太阳几乎无视我,银月少女杀我是为了我的权柄,堕落天却不是这样,祂不杀我也不无视我,祂要拉我堕落,不会是因为祂很寂寞吧?”

    “噗。”一个替身小林笑了。

    林没有笑,他的目光从群星中落下,落向面前的“初中生林”。

    他通过讲述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猜出自己失去理智陷入疯狂时做了什么,也推理出了“初中生林”是什么。

    他……祂?它?算了,随便什么代称,反正这个存在就是堕落天隐藏心中的目的,是祂的生命之光,祂的欲念之火,是祂的“星星”。

    林在梦中给予这颗“星星”人形,虽然他很奇怪地把梦境主权也一并给出去了,直到运用梦神的权柄,才拿回这个梦的主权……嗯,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是谁呢?”林问,“是堕落天的……”

    堕落天的一部分吗?他想这么问,“初中生林”却竖起食指在唇前,让他噤声。

    林刚才的长篇大论不仅理清了他自己的思路,作为心灵主宰,他饱含力量的话语。也让“初中生林”清醒了过来。

    这或许是某种异变的梦想宣言,不管如何,有用就行。

    “初中生林”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这是祂要挣脱梦境赋予祂形象的征兆。

    等待祂回答的林却皱眉,因为他发现模糊动摇的不只是“初中生林”的外表,还有这个梦境。

    周围城市在缓缓淡去,已经被压制的堕落天再一次动起来,锈色染上虚无的边缘。

    那锈色向这条街道蔓延,林银眸瞥去,更加用力地将祂压制回去。

    但梦境的动摇却没有减缓,“初中生林”的身形越是模糊,林就越是感觉这个梦无法维持。

    为什么会这样?

    在梦中清醒并不一定会打破梦境,要知道可是专门有一种梦叫清醒梦。

    按理来说是这样,但林制造的梦境,却无法承担“初中生林”的清醒!

    梦神制造的梦境都无法承担“初中生林”的清醒,难道“初中生林”是什么不可能做梦的存在吗?!

    林后知后觉怀疑自己是不是闯祸了……但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看“初中生林”的身影就要消失,林下意识追上去,抓住对方的衣服,喊道:“等等!你好歹回答我一个问题啊!”

    话音落,灰翠瞳孔一颤,目睹去抓那个未知存在的林,身形仿佛镜面一样,破碎出数道裂缝!

    和“初中生林”的接触造成了直接的冲击!替身一号大喊糟糕,从灰翠身上跳向林。

    他投入林周身的银辉中,又一次回档,让林身上的伤口愈合。

    曾是“初中生林”的未知存在,也为林的大胆行为回头。

    这个未知存在,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是一道只有隐约人形的白光了,开口说话,发出的也不是语言,而是轰鸣。

    “你知道,为什么六柱神占据礼拜一到礼拜六后,还要保留礼拜日吗?”振动的嘈杂中祂道,“记住,为了这个世界,千万不要混淆我和祂的存在。”

    礼拜日……星期天?

    林银眸瞪大,有更多问题涌现,来到嘴边。

    但他还没有问出,咔嚓!一道更大的裂痕出现在他身上!

    替身二号也投入银辉中,身体再次恢复,以此强行对抗冲击的林刚要张口,就感到有一个怀抱,从身后将他拥入。

    然后另一只更大的手覆盖他的手背,强行要掰开他扯住白光的手指!

    灰翠!

    林作为神明面对这种冲击都显得无力,作为人类的灰翠可没有镜子替身能用!

    一想到这点,林在灰翠会触及白光前就下意识松开了手,没有被强行挽留的白光脱出梦境,只留下了一句话。

    【小树苗,快点长大】

    礼拜日,星期天,或者唤以祂的神名,死去很久的至高天,和蔼但也严厉地说到。

    梦境下一刻破碎,堕落天跟着一起挣脱了出去,残留的梦境碎片里,只剩下林和灰翠。

    针对堕落天的“星星”是至高天这一点,林刚要展开头脑风暴,就感到身体一紧。

    一直以来,灰翠在触碰他时总是十分温柔,收敛力道,但此刻,多弗尔鸟人比林高大宽阔许多的身躯,一边颤抖,一边犹如钢铁,用力收紧,将他禁锢怀中。

    第280章

    矛盾双生的神眷使徒,可算作人类天花板之一,让邪教徒闻风丧胆的“炽冷双枪”,也会恐惧到颤抖吗?

    邪教徒不会相信,很大一部分审判官,包括尖晶市的审判官也不会相信,使徒虽然是人类,却被认为更近神一侧,他们连血肉之躯都不该是了,怎么还要保留恐惧这种情绪呢。

    然而,连神明也是会恐惧的。

    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啊啊,他在做什么混账事。

    恐惧蔓延开,之前在穹顶上,灰翠是不是还说了“我们有在一起过?”这种话?

    想到这里,哪怕被捏得骨骼生痛,林一时也不敢动了。

    但灰翠自己慢慢平缓了过来,或许是林此刻就在他怀中的缘故,他的呼吸还是急促的,手却能缓缓放开,露出下方留在林手指和虎口上的明显红印。

    红印没有在松手后立刻消退,足以证明灰翠刚才用了多大的力,多弗尔鸟人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要平息流淌胸口与四肢的痛苦,重新掌控身体,但这个时候,林手腕一转,手心朝上,湿热的手指穿过他指间,与他紧贴交握。

    灰翠一顿,甜蜜与没有褪去的痛苦交织,他竟喜悦于这种折磨。

    现在反而是林握得更紧,又紧又小心翼翼。

    他犹豫再三,还是道:“对不起……”

    “不要这么说,”灰翠立刻打断,说完他气息不稳地咳了一下,为了掩盖,不得不重复强调,“你不要这么说。”

    如果你爱一个人,爱他如战士那样冲锋不畏险阻,爱他如尖刀用锐刃劈开前路,那你怎么能在战争没结束时,要求战士不去战斗?怎么能怜惜刃面的光洁,不想它在前劈时崩出缺口?

    在这场与污染对抗的漫长战争里,就连灰翠也不能说他不会死。他已经肩挑整个尖晶市的安危,肉眼可望的未来还要从所罗门那里接过审判庭,为保护而牺牲是他的义务,而神明站得比他更高,神明站得比他更前,为保护而牺牲……同样是祂们的义务。

    但是,但是!

    痛苦,就是痛苦。

    这痛苦并不会因为爱而消失,也不会因为灰翠擅长忍耐而减弱。

    比如说,梦境要消散,林也要离开,无论如何,他们都没办法在现实中如此刻这般拥抱了。

    比如说,现在林清醒,他就要返回现实,去处理尖晶市的许多事情,包括向林的家人告丧。

    比如说,他知道林下一次还会这么做,他会一次一次这样做……

    “你也可以,一次又一次拦下我?”

    林谨慎提议,他微微抬头,柔软的耳廓蹭过灰翠的耳翼。

    “刚才我有点不太理智,”他道,“至高天应该是友方,如果有什么我必须知道的东西,祂有其他办法告诉我,我强行挽留祂追问,反而是我不自量力。”

    但那一瞬间,林想不到那些了。

    至高天是一位特殊的神明,在希伯来神话中,天界被分为十层,最高层的至高天是上帝的居所。

    并不是说至高天是上帝,但祂的名字不传于人间,柱神们却为祂保留一周中具有神圣含义的礼拜日作为象征,足以证明祂的地位。

    不管祂现在为何是这个样子,至少祂原本是位格极高,力量最强的神明吧?加上祂和堕落天的联系,祂和如今众神的联系,林可以相信,祂知道一切的真相,祂知道旧时代为何毁灭,知道宇宙和地球为何变成现在这样。

    答案就在面前,林难以再注意其他。

    “是我错了。”现在冷静下来的林反思,“我太冲动了。”

    要是灰翠没有拦下他,哪怕为此耗费两个替身,林也可能坚持不松手。

    “如果有下一次,”感受到灰翠再次用力握紧,林停顿了一下,红霞从耳后蔓延到脸颊,声音更加细微,却也坚定地道,“我希望你会在旁边。”

    灰翠的呼吸停滞一拍。

    一直以来,是他向着林表达他的感情,而林没有拒绝。

    这是第一次,林反过来表示,他也需要他。

    但这个要求却让灰翠苦笑。

    “你要我看着你去冒险,去受伤……”

    “也可以是,我们一起?”

    “你以后会非常繁忙,我也有我的工作。”

    “……把意识连通呢?并不是说要你分裂,不过,使徒远超于人类的素质应该能做到,既不干扰你工作,也能够一心二用……”

    如果能那样,那确实是值得期待的未来。

    不过,意识连通,连通什么?

    “变成鸽子陪伴你吗?”想起刚才梦中经历的灰翠淡淡道,“毕竟‘你’说了是情趣。”

    “……”林大声道,“不是我说的!”

    “他是你的替身。”

    “……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怎么能算同一个我呢!”林尝试把话题拉入哲学赛道。

    灰翠沉默了一下,跟着转变了话题。

    “螺乔女士说,镜子替身不该有自我意识。”

    要讨论工作吗?林点点头,颈侧被发丝摩挲得生痒,缩了一下道:“普通镜见的镜子替身是这样,不过,你也见到了,那个元森·瑟伯,我觉得他的做法有一定可取之处。”

    元森·瑟伯是死了吗?真正的那个肯定是死了,连尸体都被回收利用,大概已经和破碎的银月神国一起归于虚无。

    元森·瑟伯还活着吗?林想起神战中瞥到的那只白貂,他虽然只是修英·博德对元森·瑟伯的认知,但他的名字同样叫元森·瑟伯。

    “镜子永远只会映出人的一个侧面,不过我也只需要这个侧面,三个替身拥有我分出去的人格,只要和我的连接断开,人格就会活跃过来。”

    “也就是说,”灰翠松了一口气,“不是你在穹顶闭合前,对穹顶下的镜子替身,还有其他地方做了什么。”

    “差点那么做了,”林捏着下巴回忆,“不过我好歹是心灵主宰,在最后关头将仇恨引导向六柱神,强行遗忘了穹顶下面。”

    “……”灰翠感到迷惑,和一点紧张。

    林只是幼神,林应该……没办法对六位陛下,做什么吧?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灰翠到底没办法放心。

    他担心地问:“穹顶上现在怎么样?”

    于是沉默的变成了林。

    银色眼睛的幼神抬手扶额,道:“……金锤子强行修改了物理法则,使得穹顶外物理上不存在镜面。”

    “嗯,”灰翠点点头,“然后?”

    “没有镜面我就无法干涉现实了!无论是梦还是欲望,都是通过有灵者在镜面的倒影进入的!”林语气有些崩溃,“没有镜面倒映现实,我的神国一片黑暗,我被金锤子关了小黑屋!”

    这算什么!物理之神和心灵之神的对立吗!

    想起金锤子布置的论文,林确定这位才是他的食物链上层。

    他碎碎念着“老师这种东西好可怕”,在灰翠怀中侧过身。

    紧箍着他的高大身躯已在松开,林问:“你要走了吗?”

    “关在小黑屋里,你有可以联络外面柱神的办法吗?”灰翠反问。

    当然没有,如果不是魔力连接不可能被封锁,仪式制造的魔力连接也是无法被封锁的那种,那林恐怕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灰翠不回去通知一下的话,林接下来不知道要在小黑屋里关多久。

    虽然是这么说,但林稍稍有些遗憾。

    他仰头看灰翠,两人默契地交换握住的手,然后灰翠俯下身。

    只是点水般的一吻,雪发的多弗尔鸟人就要起身,林另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如此近距离的鼻息交融里,他听到林嘟囔:“说起来,现在欲望权柄是归我了……”

    嗯?

    灰翠短暂疑惑,攀住他的林就踮起脚,重新吻上去。

    无论是作为人类,还是作为神明,都不大的青年,尝试地舔舐他的唇,在他想撬开灰翠的牙关时,对方从善如流地张开嘴。

    摩挲的水声。

    几个呼吸后,林红着脸脚跟落地,心想接吻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虽然只是一些纠缠和摩擦的触碰,却会在心理上产生轻飘飘的、愉快的感觉,杂念与烦恼不翼而飞。

    话说他这个样子都没有多巴胺了吧,这种愉快还是大脑的生理反应吗?

    林好奇,眼神闪亮地还想再试,结果灰翠比他动作更快地更深俯身。

    一只手不知何时按在了他的腰间,同时另一只手松开了林的手,微妙地扶在林的颈侧,与脉搏紧贴,又向上移动,插入林的发丝间。

    一时动弹不得的林眨眨眼。

    在灰翠落唇下来时,他突兀地浑身发毛。

    ***

    再次睁开眼时,灰翠已经回到现实。

    某种意义上,是被梦神恼羞成怒赶出梦境的他表情不变,见前方仪式阵上,银与橙交织的光暗了下去。

    仪式阵也随之消失,发现仪式效果可能不对,但得不到灰翠下一步指示的三个仪式师肩膀垮下,一个累得坐下,一个按住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一个喘了口气,就追问:“使徒阁下?刚才怎么喊您都不应,没问题吗?”

    “没事,”灰翠安抚,“问题已经解决了,等下做个净化后,三位就好好休息吧。”

    盼露闻言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年长的仪式师端详灰翠舒展开的神色,也松了口气。

    灰翠对他们点点头,快步向仪式厅外走去。

    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还有很多事要做,但此刻他脚步无比轻快。

    “灰翠?”通讯器里,遛狗……啊不,遛无名者的所罗门听到新动静,问道。

    “他已经清醒过来了。”灰翠回答。

    “那就好。”所罗门道,并没有立刻放松。

    “等等!”第三个声音插入通讯频道中,好像是所罗门身边很近的地方有另一个人。

    摩西对着所罗门的琥珀耳钉吼道:“喂!你他妈语气里那愉悦和餍足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