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随着渔船滑翔,时不时发出嘎嘎的难听声响。
在岸上,没有衣服的无毛两脚兽只会被当作变态关入地牢。沈寂宵看了看,还是决定不上岸了。
他维持尾巴的形态很麻烦,这会儿要是转变成人类,一时半会就不用下海了。
沈寂宵干脆在礁石边点了个特殊信号魔法。
这种魔法常用于军队,需要加密传递信息的时候。每个特殊信号魔法都会释放一种隐秘的魔力波动,虽然微弱,却扩散极广,当距离达到了一千米以上,便只能用同样波动的特殊信号魔法来探测。
此时他释放的信号,便是专属于他个人的波动。
不多时,一个青年匆匆赶来,他是距离最近的哨兵。
“领主大人。”他半跪下,“沿海莫里城第十二区哨兵前来报到,您有何吩咐?”
沈寂宵把几颗珍珠和两条链子抛过去:“拿着,交给主城的季言季军师。”
他浅浅交代了几句,珍珠的使用方法、遗物该如何处理、是否去寻找当年的故人、浅海的垃圾治理和放生问题……以及……
“告诉他,我会出行一段时间,城中大小事务,他自行处置就好。”
“是,领主大人。”哨兵这才抬起头,他姿态恭敬,神色却难免的有些疑惑。
领主大人一直站在礁石对面,只露着上半身,而且还没穿衣服,上身和头发都湿漉漉的。
若非特殊信号魔法和城主信物不会骗人,他真觉得领主大人被谁冒充了——他家领主格外年轻,又管着最富饶的东部沿海地区,自从上任以来,年年被人惦记,月月都有袭击。
“你可以走了。”沈寂宵颔首。
他立在礁石边,全靠鱼尾支撑,晒久了太阳,只觉得身上黏液都干涸了,非常难受。
等哨兵离开,沈寂宵立刻一个后仰,砸入水中。
几尾彩色小鱼争相散开,被他激起的水花中,一只刺豚倏地炸了,变成一颗圆滚滚的生满刺的白球。
人鱼这回学乖了,在海面的温水区缓了缓,摆动着自己的长尾。他看刺豚翻滚,看浅海鲨鱼追逐小鱼,看蛏子和猫眼螺熟练地卧沙,螃蟹和蛤蜊互相夹击。
很有意思。
沈寂宵在海里看着天空,慢悠悠地想。承认自己的尾巴之后,才发现海洋是一个如此有趣的地方。
而后他才忽得想起,方才明明可以叫下属去买盒软糖的,忘了——但那样的话,下属只会觉得领主终于疯了。
他停下遐思,一个摆尾,往下潜去。
去找那颗会动的草莓小软糖。
……
在等待沈寂宵的时候,唐釉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看蛤蜊给自己挖洞,看肉食性海螺捕食虾虎鱼,看寄居蟹挑挑拣拣,找了个很不错的橙色海螺壳——结果被路过的小章鱼抢走了。
小章鱼抱着罐子回家装修,结果失去了家的寄居蟹随便套了个罐头,带着它的好友——一只魁梧的、双鳌套着小海葵的拳击蟹冲入章鱼家门,嘎嘎两拳,又把橙色小海螺抢回来了。
唐釉看得津津有味,把这些画面刻入珍珠,保留下来。
他给沈寂宵看的那颗血色珍珠,里面也大多是这样的画面。
这些日常才是他生命的组成。
“小水母。”
唐釉终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你回来啦?”他从阴凉处钻出来,在阳光下,他的外表更显透明,笼着一团小小的粉色,触手们像金丝菊和矢车菊的结合体,在海水中呈现透明的淡蓝,“你的伤口看起来好多了。”
沈寂宵和他认识的其他人鱼不一样。别的人鱼掉几片鳞片都会哀叫,悲伤好几日,非常注重自己的美貌,脆弱敏感。但沈寂宵一点也不在意,受了伤就淡然地等它痊愈。
仔细看的话,在他们见面以前,这条人鱼的上半身就有不少疤痕了。
“我知道珊瑚礁那边有些东西可以尽可能地消除疤痕,等会过去找找好了。”唐釉说。
沈寂宵:“我不在意这个。”
“但是其他人鱼在意。”唐釉说,“如果你想融入人鱼的族群,最好还是在意一下他们的习惯。”
沈寂宵若有所思。
他之前没心思管什么人鱼族群,现在倒是有点兴趣了。
……
他们很快到了东部沿海最大的珊瑚礁。
沈寂宵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色彩拼在一起,像是上帝把颜料桶泼了下来,又随意地搅弄几笔。数不清的生物聚居在此地,形形色色,给他一整年,他都不一定能认全它们。
当它们全部存在于此,围绕着珊瑚动起来,没有鱼害怕他,甚至没有鱼在意他们的到来。因为这儿本身就是个包容万物的地方。在意识到这点的那一瞬间,沈寂宵感受到了一份壮观,一份……难言的伟大。
生命的伟大。
“很美,对吧。”唐釉的语气里带着一分自豪,“欢迎来到珊瑚礁,人鱼。”
人鱼游过,海绵状的珊瑚忽得一缩,变成一整块带孔的、略圆润的淡黄色石头。方才看见的柔软珊瑚,似乎只是这些孔洞里钻出来的,一朵朵花状触手。
“你吓到珊瑚虫了。”唐釉飘下去,安慰珊瑚们。
“嘤。”
一只珊瑚虫发出声音。
“嘤嘤嘤……”
一千只珊瑚虫发出声音。
“原来珊瑚这样小。”怕吓着它们,沈寂宵的鱼尾拘谨了许多,“我以为这一整个才是珊瑚。”
“那只是珊瑚礁——也就是上代珊瑚虫的骨骼,它们会一代代地在自己祖先的身上繁衍、生存。先祖们会成为它们的家,永远保护它们,它们也会这样保护下一代,很有意思,对吧?”
“很美。”人鱼低低地回应。
红色、白色、碧蓝、鹅黄、青翠鲜嫩、艳紫娇粉,扇形、树枝状、石块状、海绵状、荷叶状……这样多的颜色,这样美的形状,竟都是这些小小珊瑚虫制造出来的。
不知道要多少年。
和深海随便长长的物种们不同,浅海地区的大家可以说没有一个丑的,美得令人眼花缭乱。
珊瑚礁里的缝隙被各种颜色的海葵海草填满。塔里克号沉没在深海,能存活的海葵品种没几个,且大多颜色寡淡,这里的却特别丰富。不管是粗触手还是细触手,高矮胖瘦,红橙蓝绿,一应俱全。
有的看起来特别毛绒绒,发散着奇妙的哑光质感,几条小巧但明艳的黄白相间小丑鱼穿梭在其中,就像用海葵的柔软触手洗涤自己。
沈寂宵忍不住伸出手。
“小心。”唐釉提醒,“那是有毒的海葵。”
沈寂宵一愣:“为什么这种鱼没事?”
“因为它们和海葵共生呀,小丑鱼会帮海葵捕食,海葵给小丑鱼提供家。”
唐釉领着沈寂宵到了一片略微凹陷多地方,请居住在此地的海葵们暂时挪个窝。清理完成后,沈寂宵才看见了珊瑚礁中,竟是镶嵌了一个极大的贝壳。
它几乎有一米多长,贝壳很厚,两片粗糙的贝壳无法完全合拢,中间留着荷叶边似的那么一条缝隙,露着柔软的、渐变孔雀蓝的贝肉。
“这是砗磲奶奶。”唐釉介绍说,“奶奶,我又回来了。”
感受到唐釉的精神力,砗磲微微一动,也散发出一股柔和的精神力。
“是小水母啊……”她微微怔愣,看见人鱼,很感慨,“你又有了新朋友了。”
沈寂宵:“您好。”
“真是有活力的小伙子。”砗磲奶奶叹气,“我快有三十年没见过人鱼造访了。”
三十年?人鱼看了一眼小水母,小水母便解释:“砗磲奶奶今年快二百岁了,是这片珊瑚礁最年长的生物。”
砗磲奶奶:“我已经老了,倒是你,还如此年轻。”
唐釉:“哪能啊,您肯定还能再活两百年。”
他们寒暄了一阵,砗磲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自己的固着点,小水母便讲了讲自己在外面探索的发现,把遭遇奇美拉的危机讲得轻松又有趣。
许久,唐釉才想起正事:“对了,我以前存在您这的珍珠,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