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VIP] 食人花(10)
孟思期瞬间产生了兴趣, 如果这是一年前最接近傅颂安的报道,那么价值是非常大的,她忙说了声“这太好了”, 就快速翻了起来。
这是文慧知私下的调查, 看起来她还是一个很有条理的执笔者,她描述了傅颂安的一些成长经历,包括他是如何进入学校, 升迁,并且和潘纯的相遇。
以及, 他私人工作室建立的时间线, 他在工作室和家庭的时间分配上。
在其中一行字那, 她的目光蓦然顿住了,“器官标本交易”。
原来傅颂安并非纯粹做医学研究, 他有售卖器官标本的黑历史, 她抬头问:“你怎么知道他做这种交易?”
“其实是魏兴平无意当中查到的。”
孟思期对这个名字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
文慧知提醒说:“你可能忘记了, 魏兴平是报社摄影师,我同事, 去年底被害了。”
孟思期恍然大悟, 魏兴平当时在家中和妻子一起遇害,他的十指全被剪除, 是凶手辛田非设计的“剪刀地狱”。
孟思期点头说:“我记得他。”
文慧知叹息:“当时魏兴平查到了傅颂安的秘密, 然后不久就遇害了,我当时以为是他遭到了报复,其实我当时很害怕, 这件事是我主动没有查下去的。”
原来魏兴平和文慧知也曾经是有良知的记者,他们就像一面镜子的两面, 一面需要流量维持生计,因此会不断报道一些掺杂虚假或者无底线的新闻,一面又深入社会的阴暗面,发扬记者的探索精神。
虽然是两面的,但孟思期也必须为他们正面的那一面,积极调查的精神给予赞许。
文慧知解释:“他们学校是不允许教师私下经营副业的,也许傅颂安一直以科研的名义在欺骗大家,因此到现在这个工作室都没有被关停,你在里面看到的可能只是他让你看到的。”
孟思期意识到她之前没有想明白的事情,这个工作室设备维新还有运行都需要很高的成本,而且宋辛冉还说过,她在这里能够获得物质的保障,那么这些经济来源绝不会只是傅颂安的工资,所以这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
“你看这些资料对你有用吗?”文慧知问。
“非常有用,谢谢你,文记者。”
“我想成为你朋友……”文慧知说着时脸上有些微微红晕,这好像不像从前的她。
“我们现在就是朋友。”孟思期笑着答应。
她发现文慧知像一个小姑娘一样展露笑颜,白白的手腕抬起,撩了撩脖颈的碎发。
分别的时候,文慧知提出以后以姓名相称,孟思期答应了。她特意朝她微笑摆手,“思期,再会!盼望和你保持联系。”
“好。再会。”
孟思期带回了这些资料,她感到所有的一切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宋辛冉所做的一切可能是更加让人猜透不了的秘密,她那么冷血,残酷,她会因为爱而不得而杀死傅颂安?这好像不属于她的性格。
如果她深爱傅颂安,一定会有所表现,那么深爱她的靳亚明一定会干涉她。
现在看来,宋辛冉和靳亚明可能还有别的秘密。
但是目前所有她能知道的一切基本翻到了底部,如果这整件事是一盏瓶子,她确实已经探底了,她深陷其中,可能只会看到瓶口的那片光。
又过了几天,孟思期已经有些微微的焦虑症,如果她不知道这一切,不知道宋辛冉杀害了傅颂安,那么她也许已经释然了,不会再查下去,但是现在她明明知道真相,她不可能就此放弃。
赵雷霆将一杯水果茶放到她桌上,笑着说:“看你好像心里有事,专门给你泡的水果茶,茶料可比你的好。”
孟思期拿起玻璃杯,里面五花八门的,就像花果开会,她也能数出几种花果来,这种茶她喝的是一种味道,也有人喜欢放些中药材,图一个身强体健,就拿这杯茶,里面她能认出菊花决明子枸杞橘皮。
在人焦虑时,这样的一杯茶能让人缓解疲劳,心会沉静许多,她抿了一口,甜味中夹杂各种香味药材味,竟然味道还不错。
她笑着说:“不错啊,这不会是你自己亲手做的吧。”
“这不能,我没那本事,都是托朋友弄的,回头我再给你泡。”
“有心了,”孟思期又喝了一大口,顿觉身上的焦虑去除大半,她感激道,“谢谢你啊赵雷霆。”
赵雷霆挠了挠后脑勺,“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我说过,有事没事得给孟警官做好服务工作。”
“得了吧。”孟思期莞尔,“我可没那福气。”
赵雷霆走后,孟思期趴在桌上看着玻璃杯里的花果,就像看着游泳的金鱼般,里面的世界充满了精彩,他们沉入水中,又向上浮动,就像人生的境遇。
然而人不会是一个孤立的个体,他们或许是一对人,一群人,他们相遇一起,就像这杯茶,他们有了故事,有了故事,才会精彩纷呈。
孟思期看着看着,总觉得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下午,她有一种迫切的想法,她急着走向冯少民的办公桌,“师父,我有件事,想听你的意见。”
“你说。”冯少民转过身,看向她。
“宋辛冉和靳亚明,他们的关系或许是整件事的答案,我想去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调查一下。”
冯少民眸光微沉,像是在思虑,他这几天一定也在思索这件事,只是可能没有方向,此时的他眉眼舒展了下,“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的方向。我和你去。”
“师父,我和赵雷霆一起吧,这一路也挺安全,有什么事我打电话给你。”她要和冯少民一天一宿地跑外面,还真不习惯。
“也行吧,你和韩队再说下,最近他还问我这件事来着。”
“行,要是没别的事,那我今天就出发。”孟思期说。
“这么急。”冯少民神色担忧,“宋辛冉老家离这里多远?”
“应该在隔壁省,具体地址赵雷霆还在查,应该有结果了吧。去一趟只能坐火车了,大概明天能到。”
冯少民点了点头,“好,小孟,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和小赵吩咐下。”
冯少民站起身,在孟思期的目光中,他走向了赵雷霆,像是在认真吩咐什么,赵雷霆连连点头。
下午孟思期赵雷霆向韩队申请出差,收拾了下就和赵雷霆打车去了火车站。
火车站人头攒动,整个广场堆满了人,孟思期一下子有些木然,她是最不喜欢坐火车往人堆里扎的。
这座今阳市火车站看起来并不大,属于地级市的一个小型中转站,但是对于这座城市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纽带。
如今这个年代还是绿皮火车,孟思期没坐过,本来还充满兴趣,看到人堆就厌掉了。
赵雷霆说:“马上年关了,大家出的出,进的进,都赶着回去过年呢。”
孟思期这才意识到,这都快临近春节了,也是赶巧不巧,这个时候要出趟远门。
天气寒冷,火车站外面风大,风一吹满地的纸屑、小广告、报纸漫天飞,虽然她穿了厚厚的风衣,但是也禁不住这么被风扫掠一番,她打了个哆嗦,双手抱住自己跟着赵雷霆到了售票处,这里依旧是人,需要在露天排队,也不知道多久能买到一张票。
赵雷霆回头看了她一眼,“思期,你先进车站门口躲躲风,我买票。”
车站大厅门口有帐篷,不少人在那儿避风,孟思期点了点头,缩着身子往那边快步走去,在帐篷下,她又打了一个哆嗦,风从外面拼命钻进来。
帐篷里很嘈杂,有孩子哭闹,老人咳嗽,还有男人抽烟,她受不了浓浓的烟味,往帐篷外钻去,由于太冷,她蹲在了帐篷后的角落里,稍微遮点风。
蹲了半小时,赵雷霆终于过来了,他脸上被吹得红彤彤的,朝她招了下手,“进去了,半小时发车。”
孟思期扶着帐篷架子站了起来,腿一时特别软,她感觉自己头有些疼,也许是被风吹的,她迈出软绵绵的步伐,只想早点进站。
跟着人群,挤进人群,孟思期几乎是亦步亦趋,才拿着票登上了这辆塞满了人的火车,而她的票是站票,这个点根本买不到坐票。
里面又是人挨人,赵雷霆手臂长,护着点她,叫人让让,赵雷霆告诉她,“餐车在前面,那儿人少些。”
两个人跌跌撞撞往下一个车厢前进,这地上要不是包,要不是脚,要不是孩子,她是折腾得半惨,又碰上扛着大包的行客,可把她撞得七零八碎的。
她只觉这趟火车能活着过去都是万幸。
刚走到一个过道,孟思期一抬眼,看到了一个人,那人也藏在人群里,但他长身鹤立,一眼就能看出来,一身厚实的棕色皮质夹克,将他结实高挑的身材衬托得尤为美感。
路鹤也一眼望向了她,两个人的眼神在嘈杂的车厢里相遇,与以前的境遇对比,竟然显得十分接地气。
这里是临时聚集地,是过客匆匆的车厢。
来到这里就意味着彼此并不相识,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但是他们不一样,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每次相遇都那么偶然却必然,孟思期甚至觉得,与路鹤的相逢更像无形的剧本。
如果没有那则三十年后的新闻,如果路鹤的名字不出现三十年后的新闻上,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关注他,因为尘封三十年的往事,她将自己和他形成了紧密的联系。
她甚至觉得,她来到这里,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路鹤。
路鹤眼神锐利,不过看向她时显得很温沉,他像是看到老朋友,朝她抿了下唇,嘴角微微有些弯。
孟思期再次迈开步伐,越过几个包袱,越过堵得结实的过道,跨越无形的山海,终于到达路鹤所在的地方,她微微喘息,面带微笑:“路……”
“叫我路鹤吧!”路鹤打断了她的话。
“路鹤你好。”孟思期想起来,出门在外,还是尽量隐藏他的身份,毕竟也许他随时都在公办。
赵雷霆紧随其后,他朝路鹤招手,笑着道:“路哥,你们怎么也在,还有小梁。”
孟思期这才注意,路鹤身旁站着一位同样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是今年和她一起进局里的大学生梁云峰,之前培训还见过。
“小赵哥,孟思期,你们好。”梁云峰笑着和他俩打了个招呼。
在拥挤的过道,彼此寒暄了几句,赵雷霆问:“路哥你们这趟去哪?”
“漳安市。”
“那你们比我们晚到,我们就在你们前面下。”
“好,路上彼此也有个照应。”路鹤说罢,又看了眼被人挤成团团的孟思期。
孟思期很想友善地保持些距离,但是别人可不许,一个大汉拽着包从她身后撞过,就那么一挤,她几乎不受控制要往前倒。
路鹤有力的手臂一瞬间接住了她的两只胳膊,几乎刚刚好将她的身子贴近他不到一拳距离。
她几乎能闻到他低下头温存又微微急促的呼吸。以及身上木质独特的味道。
孟思期想离开他也不行。就像夹心面包的馅儿,她被夹在路鹤的身前。
男人的胸膛竟然是热的,这一路被风吹得刺骨的孟思期第一次感觉到那种透进皮肤的温热。
“这里太挤了。”路鹤的语气忽地不像平时那么平缓,产生急促的呼吸,“我去把那儿收拾下。”
第52章 [VIP] 食人花(11)
路鹤一把将她挪了一个身位, 就像乾坤大挪移,和她交换了一个位置,他劲儿大, 动作却温柔, 她几乎没感觉什么冲撞。
路鹤挤开人群,越过过道,迈进宽敞些的餐车门口, 他大声说:“几位同志,我把你们的箱包叠一下, 这儿太挤了, 给女同志和孩子攒些空间。”
那几个旅客见他身材高大, 像是别样的身份,马上点了点头。
路鹤将占住空间堆得不成体统的几个大箱子和大包儿一手一只, 轻轻松松堆到了一角, 这下另一头立即就留出了不少空间。
路鹤喊:“带着孩子的,到这儿休息。”
有抱着孩子的女人, 还有一个拽着小男孩的女人,连声感谢, 坐到了那个腾出来的空间。
几个壮汉不免夸赞:“同志, 你力气可真大,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修车的。”路鹤淡淡回道。
“哦, 那修的铁定是火车吧。”
顿时嘈杂的车厢里热闹了起来。
“这里还有个位置, 有没有女同志来坐会。”刚刚带着小男孩的女人在喊。
“有。”赵雷霆喊,“马上来了。”
赵雷霆推着孟思期过去,旅客纷纷让路, 孟思期显得不好意思,她是民警, 却和客人抢位置。
她半推半就地走了过去,腿早就软了,她确实想坐一会儿,那边两个女人给她留了一个空地,她几乎是一屁股坐下,地下有些凉。
路鹤脱下自己的棕色外套,递给了她,语气温存却像是命令,“垫着。”
“我不用,我真的不用。”
“听话。”
路鹤这句话是上司对下属的关怀,然而孟思期却顿了下,不知道为什么,脸颊有些微微发热,她就像失去拒绝的意识,竟接下了他的外套。
在路鹤清冷的目光里,她小心翼翼将外套垫在了屁股下面。
路鹤穿着白衬衫,他好像喜欢纯粹的白色,外面还套着一件格子羊毛衫,外套脱掉,他身形更加俊朗,在拥挤的人潮里竟然格外地亮眼。
她只觉地面有种温热的气息,那是和路鹤朝夕相处的气息,她能感觉出其中的温暖和厚实。
路鹤慢慢转过头,没有再注视她,他找了一个箱壁,静静地靠着,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从孟思期的角度看他,他很沉着,又带着淡淡忧郁的气质。
坐下来整个人好了一些,孟思期靠着箱壁很快就打起了盹,这是大晚上,大家得挤一晚到达目的地,这就是这个年代春节时期的绿皮车。
她像是睡了一会,也不知道过了几点,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特别重,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箍住脑子,她心里觉得不好,不会是发烧感冒了。
她摸了摸脑袋,感觉真的是很烫,她这几天没睡好,一直焦虑,再加上路上吹风,车里透身的热汗,这下终于是交代了。
可她必须等熬到目的地,去那儿药店买点药,怎么都得把这次的任务完成。
她咬了咬牙,心想再坚持会,也许睡一觉就没事了。
到了下半夜,天边开始出现一丝曙光的印记。
车厢里突然响起女人的喊声:“快来看看,她好像病倒了。”
赵雷霆机警,几乎第一个望过去,他简直不敢相信,孟思期蜷在了地上。
他连忙喊:“快让一让,有人病了。”
他三脚两步蹿到孟思期身边,扶起她,“思期,你怎么样?”
她毫无反应,他又摸了摸她额头,太烫了,发了高烧。
“怎么了。”路鹤越过人群蹲下询问情况。
“路哥,她高烧,必须得送医院啊。”
路鹤伸出手抚住她额头,表情凝重起来,孟思期看上去脸色苍白,嘴唇已经没有血色,她好像失去了意识,他忙说:“现在离下一站还有半个小时。我去问问退烧药,小梁,你们俩看好她。”
“知道路哥,你放心。”
路鹤急速迈开步子,从人群里挤了过去。
不到五分钟,他重又回来了,他高高举着一杯温水,好不容易回到了孟思期身边。
“路哥,是不是找到药了。”赵雷霆心急问。
“火车里有药箱,这是退烧药。”路鹤将包好药的纸递给赵雷霆。
“给我吧,我来喂她喝水。”路鹤天生有领导力,几乎是命令赵雷霆,他下蹲后,将孟思期整个娇软的身子放进了臂弯里,那座臂弯就像一座港湾,孟思期的背脊安然落入。
路鹤纤长有型的手指抵住她脸颊,轻轻一摁,她唇瓣缓缓张口。
路鹤发现她像柔软的水,即便平时在他心中的印象,她是一个女警,梳着长马尾,走路时身型矫健,说话时语调有力,但此时她很脆弱。
她苍白的脸上,唯有眼圈那儿有一点点红润。额头沁出细汗,额前的头发已经湿了。
“喝了药就没事了。”他安慰着。
孟思期的嘴巴张开时,赵雷霆早就将准备的退烧药,送进了她嘴里。路鹤动作很轻,也很沉稳,送水到她嘴里服下。
孟思期咳嗽了两下,药终于是服下了。
“这下没事了吧。”赵雷霆着急地问。
“退烧只是一方面,不能再往前走了,下一站我们必须去医院。”路鹤臂膀挽着她,防止她摔倒,也放止她的头靠着冰冷的箱壁,像是保护一个生病的小女孩。
他的表情和他办案时一样,眼神坚毅,带着决然和怜悯,那是他从警以来所赋予的正义感,他天生对弱者有强烈的同理心。
“好,那下一站下车。”赵雷霆忙说。
“路哥,还有五分钟就到站了。”几分钟后,梁云峰提醒,“我们要不要去门口等着。”
这车厢拥挤,必须得提前准备,路鹤点头,轻轻用力将孟思期拦腰抱了起来,让她瘦弱的脑袋贴近他温热的胸膛,他安稳抱着她,告诉路人,“请让让,下车。”
梁云峰在前面开路,赵雷霆拾起路鹤的外套,跟在后面。
不一会,几个人到达车厢门口,这站下车的人很稀少。火车放缓了速度,慢慢停靠。
外面是沉寂的夜色,冷风呼啸,梁云峰走出去后挡了一下风,路鹤抱着人走出了门,“赵雷霆,衣服呢?”
赵雷霆快步上前,将外套裹在了孟思期的身上,包住她裸着的脖子。
“必须马上去医院。她好像更烫了。”路鹤又抚了下她额头,声音很沉。
说话间,他就跑了起来,从车站小跑向大厅,又冲出了大厅,一直跑向大路。
他身型高,腿修长,每迈一步都是百米冲刺那样的速度。
赵雷霆和梁云峰拼命跟在后面,外面一片漆黑,赵雷霆喊:“没有车啊。”
梁云峰也着急了,“这是什么地方,车站都没车。”
路鹤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小的站,这个点出站人少,没车正常,如果有人出站,那么靠走一定能找到汽车站或出租车,也就是说,他笃定这附近一定有居民区或商业区,有居民区就有医院。
“都是警校毕业,没车就跑。”路鹤几乎是命令,下一秒,他就抱着孟思期朝有一丝光亮的地方跑去。
三个人在路上奔跑着,赵雷霆喘着气喊:“路哥,你累不累,要不歇歇,换把手。”
“别废话。”路鹤像是还有无穷的力气,气不带喘,“警校白读的你们。”
就在夜色里,三个人奔赴了两公里路,终于找到了一家诊所,这家诊所夜里有急诊,没有关门,路鹤冲了进去。
在孟思期躺在病床上时,路鹤走向了门外,孤独的背影在曙光中印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站住那儿,望着远方,像是思考什么。
梁云峰坐在诊所大厅的椅子里,双脚打颤,他打警校可从来没有跑这么急。他不由望向路鹤的背影,这个男人,这个一队的顶梁柱,原来果真是不同寻常。
赵雷霆捂着喉咙,干咳了两声,他望着门口笑了笑,真是了不起啊,路鹤果然是路鹤,不但气不带喘,而且抱着一个近百斤的人儿还能稳稳当当。
*
孟思期迷迷糊糊,头一直很重,她分不清天和地,更分不清白和黑,但她隐约记得有人带着她在烈风中奔跑,就像小时候,她迎着朝阳,父亲牵着她的手跑向学校。
后来父亲中弹,一只腿半残,坐上了轮椅,他是警局的英雄,不过父亲从来不希望她走上警校,也不希望她当警察,因为父亲爱护她,他一生面对了许多罪犯,最终是被罪犯打残了大腿。
他坐进轮椅里时还告诉她,“其实有你们在,我每一次任务都很卖力,我担心罪犯下一次会将凶器对准你们。”
“也是有你们在,我才放心往前冲,知道你们会为我自豪。当我们警察的,总是这样,内心很矛盾,老觉得自己是英雄,但又怕家庭受拖累,我啊,一辈子当不了一个好父亲,我就希望你一辈子健健康康,开开心心。”
孟思期毕业的那年,父亲去世了,他一辈子从警,劳累过度,在生命最后的两年,在轮椅里也并发了许多老毛病。
她去送行的时候,父亲的同事告诉她,“其实他头颅里,”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有个弹片。”
孟思期那一次哭得很伤心,她分明记得曾经她是很责怪父亲的,他不喜欢归家,他总是将警局当自己的家,他不希望女儿打探他的工作,他希望她和警察无关,一辈子都是最普通的人。
她还记得那次她看到了那则新闻,路鹤的白骨在新闻里播放,父亲淡淡地说:“当警察,都是这样的,没人敢说,不牺牲!”
她曾经以为那一切离她很遥远,但有一天,却又离她那么近。
她拼命咳嗽了起来,父亲的笑容慢慢散去,路鹤的形象重新塑成。
路鹤,那是她两个世界唯一的枢纽。
她希望在这个世界里他是平安顺遂的。
“你醒了。”
赵雷霆的脸慢慢地变得清晰。
“我在哪呢。”孟思期看着白白的天花板,又看了看赵雷霆。
“医院,你病了,这都大半天了。”
孟思期终于记起她在火车上一病不倒,她又想起,“路鹤呢?”
“他见你没事了,就和小梁去办事了。”
也是,他们这次出来也是办公事,她问:“我是怎么到医院的。”
“还能怎么。”赵雷霆顿了顿,他不知道要不要将这一路的艰辛说出来,他刚刚明明看见孟思期在睡梦中流出眼泪,他担心她还会担忧路鹤,语气放慢了些,“都是路哥安排的,找了辆车子,直接送你过来的。”
孟思期醒来时,感觉头脑轻松了许多,昨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一阵眩晕失去意识,连给她应急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也许真的是最近宋辛冉的案子给她的压力太大了。
出医院门,是下午三点,阳光照射过来,孟思期感觉到一丝温暖。
这里还是本省内,两人还得去坐趟火车,一想到人挤人就头疼,这趟路已经走了大半,如果打车也是一个方法,但是年关将至,路程不短,车费估摸超贵。
她正踌躇时,赵雷霆突然说:“我去打个电话,路哥说这附近有个朋友,可以开车送我们一程。”
见赵雷霆去小卖铺打电话,孟思期内心里渐渐涌上一些轻松的慰藉。
路鹤的这位朋友姓秦,四十多岁,应该是以前路鹤在这一块办案认识的,他见了面很热情,开车时还不停念叨:“路队也是好几年没见了,今天你们一个电话,我真是兴奋……你可不知道,当年路队帮了我大忙,要不是他,我过不了那个坎……路队办案那是一流的,我不是吹,真是厉害……你们警队真是厉害。”
秦师傅说了不少路队当年在这儿办案的过程,把路鹤说得神乎其神,他心里,这世界上他就是数一数二的刑警。
不过对于那件事本身他闭口不提,孟思期和赵雷霆也没有问,像这种恩情很可能是关于亲人的救赎,所以孟思期也不会去提那件尘封在他心底的往事。
车上后半段孟思期睡了会儿,大概六点多钟,车子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也就是宋辛冉和靳亚明小时候生活的永安镇。
赵雷霆要给秦师傅付钱,然而秦师傅说,路队早把钱打给他了,他不要都不行。
这座镇就坐落在永源县县城,属于县城交通相对发达的乡镇,因此车程比较顺利,孟思期也没有感觉晕车。
秦师傅开车离去后,两人找了一家小宾馆,要了两间隔壁间,住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按约好的时间起床,在附近吃了个早点,便前往宋辛冉身份证上的地址,根据地图,走二十多分钟就能到那块地方。
两人走在晨雾里,孟思期渐觉身上热了,腿脚的寒冷也顿时消去。
“是不是那。”赵雷霆一手拿地图,一手指着前面一片居民群。
和城市里的建筑不一样,永安镇上是成群的居民楼靠着大路修建,没有小区的概念,这些屋也没有什么规则,家家都划出来了小院子,屋形基本面南,但也有不少是无视方向的。
凌乱的居民群里却升起统一朝上的炊烟,这使得这片居民区看上去“整齐划一”,充满十足烟火气。
因为没有规则,也让人很容易相信,这里好多年都没有改变,因此宋辛冉和靳亚明的家一定在这一块儿。
想去谁家条条路都能通,两人迈进一条小道,这个年代乡镇和农村不像城里,没有门牌,只能靠问。
赵雷霆人活泼嘴巴灵,遇到院子里有活动的人就上前打招呼:“大爷,您知道宋辛冉家在哪吗?”
“宋什么?”大爷理解半天,也记不得这个名字。
再问靳亚明的名字,也摇摆着头。
又问了几家人家,都是这种反应。
“会不会是搞错了啊。”孟思期问。
“不会啊,”赵雷霆拿起地图复查,“他们身份证地址就是这儿。”
“会不会身份证也有假呢?”这个年代还是使用一代身份证,也没有联网,因此要是作假也是有可能的。
像宋辛冉那样的思维,如果真的有心隐瞒自己的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我知道了。”赵雷霆突然兴奋地说,“他们离开家的时候应该有好几年了,可能这里的老人都忘记了?”
孟思期觉得很有可能,而且像乡村的孩子还有取小名的习惯,说不定这个地方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大名。
她恍然大悟,赵雷霆也眼放精光,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学校!”
第53章 [VIP] 食人花(12)
那一刻, 他们轻松一笑,只有学校才会记录这里孩子的大名。去学校准没错。
问了学校的地址,两人马上赶往那边, 这是一所小学, 就坐落在居民区不远,很显然,这里经过了改造, 房屋比较新,但是无论建筑怎么改观, 这里留下的名字是固定不变的。
两人走到学校门时, 才知道学校早已放寒假了。
茫然之余, “要不直接去派出所吧。”赵雷霆提出这个建议。派出所肯定登记真实名字,但可能问不出更多的信息, 势必会让调查变得迂回, 不过这种情况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孟思期点头,正要准备出发时, 远处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哼着小调走了过来,一身又厚又旧的老式羽绒服, 步伐稳健, 他手里提着袋子,目光很自然投射在两人身上, 小调没停, 步子却朝他们迈过来。
“你们是找人?”他另一只手提着一串钥匙,像是要开学校大门,语气有些谨慎。
这莫非是学校的保安, 赵雷霆忙说:“您是学校保安同志吧,我们来自海江省今阳市, 市公安局的,来这里了解一些情况。你看,这是我的证件。”他特意把警官证拿出来,凑近给他看。
老人应是有些老花眼,特意拿起了他的证件在眼前确认,然后笑呵呵地道:“原来是公安同志,你们是了解什么情况?我就是这里的校长。”
可能神形举止稍显恣意,两人都没有看出他是校长,赵雷霆讪笑道:“校长好,您贵姓。”
校长约莫看出二人的心思,笑道:“免贵姓靳,我们这块啊,主要是两大姓,宋和靳,所以你遇到这两个姓,基本都是当地人。这一放假啊,学校里就空落落的,我呢就提点吃的来看校。”他提了提手里的袋子,“不像你们城里,走,咱进去聊吧。”
靳校长打开校门,迎两人进去,这小学的教学楼就像民房那样朴素,面积不大,操场也很小,连半个足球场都没有,全是泥巴地面,大概最近下雨了,地面上有不少水坑,还有孩子们跳房子画出的线路,也积了水。
靳校长推开一间办公室门,将袋子放在桌上,吆喝两人坐下。屋子不大,像校长一个人办公的地方,有一张办公桌,几张木椅,一个陶土缸,还有一个圆柱形陶状物体,像是炭炉,炉子旁洒落点点的黑炭。
靳校长招呼完两人,拿起桌上的水壶从陶土缸舀满一壶水。
他捡起一块煤球,扔进炭炉里,打火点着,将水壶放了上去。
孟思期看了半天,发现这儿还挺有生活气息。
忙完这一切,靳校长打开袋子,拿出馒头问:“你们吃了没,要不一起吃点。”
两人摆手,“不用,吃过了。”
这会也才八九点钟,两人今天是起了大早。靳校长又拧开玻璃盖,从玻璃罐里夹起咸豆角,就着馒头吃,一边吃一边说:“我吃口东西,你们有什么尽管问?”
“不急。”孟思期笑了笑,露出好看的笑靥,“校长你先吃完东西。”
“我这都习惯了,平时就喜欢吃饭时找学生谈心,你们有什么事问吧不要紧。”靳校长虽然吃着馒头,但口齿依旧清楚。
孟思期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抽出一张纸,便问:“校长,您知道这两个人吗?”她将纸条放在桌上。
靳校长拿起纸条看了看,又像是不确定,反复看了看,慢慢地说:“有印象。”
这句话让孟思期和赵雷霆顿时打起了精神。来到永源县永安镇,这是第一次听到宋辛冉和靳亚明的消息。
靳校长眼底露出醍醐灌顶似的光芒,“宋辛冉,小名柿子,靳亚明小名……瘦猴。”
果然是有小名,只不过这两个名字和现在的两人完全对应不起来,也许是靳亚明的小名偏滑稽,赵雷霆紧抿着唇,朝孟思期风趣一笑。
靳亚明如今长相算是比较出众的,而且身材高,瘦猴确实和他不符,但是小时候的他可能是瘦不拉几那种类型。
至于宋辛冉为什么叫柿子,她其实挺好奇的,不免问了问:“校长,这柿子是有什么原因?”
“哦,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们那时候的小孩都有小名,说实话,要是你问其他人我还真不记得小名。”
靳校长好像话里有话,孟思期连忙拿起纸笔做出倾听的姿态。
靳校长一看她在动笔,顿时严肃了几分,清了清嗓子,但是接下来的语气却比较沉:“这两个孩子都很可怜,当年我还不是校长,我教过他俩,说实话,有很多身世不好的孩子,他们俩是属于……属于……”
到底有多身世凄惨?孟思期在纸上重复写了“属于”这个词。
靳校长有些词穷,直接说:“柿子,也就是宋辛冉,十岁时他这个父亲啊就死了。就留下她一个孩子。”
“校长,我能问一下,柿子一直跟着父亲吗,她妈妈呢?”孟思期问。
“我没说清楚,这父亲是养父。柿子很小时候,她亲爸就死了。早几年,柿子妈一人把她拉大,后来改嫁给了这个养父,但是时间不长,柿子妈也死了。”
孟思期终于知道为什么靳校长说可怜,她简单几笔都写了好几个“死”字。
“您说,她养父是在她十岁时去世的?”
“是啊,那年我都忘记她念几年级,她养父是从院子前摔下去的,那天他喝了酒,估摸在院子外没站稳,一头栽了下去,头磕在石头上,脑子都出来了。”
靳校长一直吃着馒头,但描述到这段话时,明显噎了一下。
屋内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铁水壶盖啪嗒啪嗒地跳动,烧水的壶开了。靳校长站起身,去倒热水,拿出两个杯子,给孟思期和赵雷霆倒了杯热茶。
现在天气寒冷,一杯热茶到了手里让她手心里的温度顿时暖了起来,随着热量传递,她感觉一直到脚都产生了暖意。
孟思期捂着玻璃杯时在思虑校长刚才的话,宋辛冉的养父醉酒在院子前栽下死亡,这件事看起来挺意外的。
她也想起这边居民区的房屋地基有高有低,家家都会修院子,院子就像是自家屋子的延伸,有的院子高的有的院子矮,高的能达到两人高,人跳下去一般会没事,但要是喝酒误事,头先着地,大概率能出事。
“后来,柿子还念书吗?”她问。
“柿子家也还有亲戚,后来这学费就是靠他亲戚救济,村里和学校也会帮助。”
“她后来一直住在亲戚家?”
“这我也不清楚。”
“那靳亚明,也就是瘦猴呢?”
“瘦猴啊。”靳校长微微仰起头,望了望天花板,像是想了想才说,“命挺像的,瘦猴他爸也是个酒鬼,平时啊脾气还特臭,总是揍孩子他妈,瘦猴也遭罪。”
“瘦猴妈她这个脑子……”靳校长特意指了指自己脑门,“不是很好,有点痴呆。”
孟思期已经想象出一个家庭暴力的家庭,父亲喝酒暴打母亲,而母亲可能智商原因,只能忍受父亲的暴打,而那时的瘦猴年纪不大,身材瘦小,应该只能看着母亲被家庭暴力,或许他想解救母亲,所以同时遭父亲毒打。
她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瘦猴爸去山上砍柴,当时估摸在歇息还是小解,将砍刀插在树上,也是不走运,砍刀直接掉了下来,将他半边脑袋砍了。”
孟思期咽了下,这故事怎么听起来都那么悲凉,赵雷霆舔了舔唇,朝她看了一眼,应该心情和她是一样的。
“这娘俩相依为命,在瘦猴读高中时就搬出去了。”靳校长补充。
“我想问个问题,柿子的养父,还有瘦猴的父亲,死亡时间先后顺序,您还记得吗?”
“不太记得清,就是他们四年级五年级时候,差不多十岁。像是同一年死的。”
“柿子是什么时候离开这儿的?”
“记得初中还在镇上念书,两个娃都挺出息,一起考上了县里重点高中,那以后,两户人家都搬走了,后来就再没有回来。”靳校长吃了口咸菜,颇有深意地叹了口气,“都不容易。”
“对了,”靳校长吃完包子,想起什么,“他们俩是犯了什么事吗?”
孟思期和赵雷霆互换了下眼神,她决定实话实说:“实不相瞒,靳亚明可能涉嫌一桩杀人案,不过现在还在搜证阶段,我们也是来了解了解情况。”
靳校长表情微微木了下,很快又表现出一副阅尽沧桑的淡然,“那是可惜了呀。”
“您还知道别的吗?”孟思期问,“关于这两个人,小时候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
“嗯,有,有件事我还记得,这柿子啊小时候很漂亮,男娃娃都喜欢。瘦猴呢小时候瘦骨嶙峋的,还总受别人欺负。两个人看似不是一路人,其实私下关系还不错。”
孟思期忙问:“您说的关系不错是指?”
“有一回我亲眼看见柿子把一个男孩推下了楼梯,当时摔得挺惨,我后来找过柿子,她就是说不小心碰到的。这种事你很难界定,她是不是有意的。后来我只能私下观察她,好在没再生过事。这件事其实当时有我的想法,那个受伤的男孩挺霸道,老师三令五申都管教不了,瘦猴被他欺负得最惨,所以我觉得,应该是柿子替瘦猴打抱不平。他们俩看似没有交集,我却偶然在回家路上,看见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往小山上跑,跑到没人影的地方……”
孟思期好像悟出了一些事情,只是还需印证一下。靳校长将记得的都说了,两人再三感谢。赵雷霆要了靳校长的电话,说是有事打电话联系,靳校长说他白天会经常到学校转转。
“我想再去镇上走走。”走出学校大门,孟思期对赵雷霆说。
赵雷霆点点头,“好啊,思期,我听了半天,总感觉,他们俩是不是因为命运相似所以互相吸引呢。”
因为命运相似互相吸引,孟思期是不相信的,就像滕飞和刘羽微的例子,在外人看来,他们因为都是孤儿看起来会更在乎对方的感受,闪婚闪恋就变得很自然,那其实只是别人的错解。
走着走着,两人重新回到了镇里的民居群,有两个问题,孟思期想要了解,第一个是靳亚明的母亲,可能有智力障碍,现在在哪?第二个,宋辛冉和养父的关系如何?特别是第二点,也许能为她解开宋辛冉和靳亚明之间特殊的关系。
在走访时,很多人不记得柿子和瘦猴,也许时间太长,也许认识他们的人离开了或者去世了,这个镇经历了改造和变迁,和十几年前相差甚远。
正在她一筹莫展时,赵雷霆问了一家院子里有些佝偻的老人:“您知道宋金樟吗?”
“什么章?”老人坐在椅子里,伸长耳朵像是仔细在听。
“宋金樟,有个女儿叫柿子。”赵雷霆俯身对着他耳朵问。
老人像是听清了,原本苍老的面颊慢慢垮了些,他摇了摇头,混浊的眼底透出一丝鄙夷和憎恨,用力说:“是个禽兽!”
第54章 [VIP] 食人花(13)
这是永安镇的一片居民区, 下午的阳光很温暖,照在孟思期脸上让她有些困倦,但是老人所说“禽兽”却让她扶住包的手顿时一颤, 她上前一步, 只听老人说:“欺负女儿的禽兽,早死了,是报应。”
孟思期对“欺负”这个词十分敏感, “欺负”和“禽兽”联系在一起,往往得出的组合词就是“性侵”。
老人回忆起十几年前的事仍旧带着不耻和愤意, 那说明当时在这个小小的地方, 宋辛冉可能真的遭到过养父的性侵, 宋金樟是在宋辛冉十岁的时候醉酒跌落院坝身亡,也就是说宋辛冉十岁前, 这片小小的地方就有兽父性侵养女的传言, 在人死后,他们将之归于报应。
孟思期好像探知了这里的秘密。
性侵宋辛冉的禽兽养父意外身亡, 家暴靳亚明母亲的暴力父亲意外身亡,他们的死都集中在那段时间。
宋辛冉和靳亚明那时候都是十岁大的孩子, 他们本来是没有交集的, 也许因为某种计划走到了一起,谁是主谋一目了然, 以今天两人的关系来说, 宋辛冉更像是策划者。
也许宋辛冉最初的方式是通过为靳亚明打抱不平取得对方的信任,所以她推下了那个欺负靳亚明的霸道男孩。
靳亚明那时候瘦骨伶仃,在学校是被霸凌的最底层, 而漂亮被很多人追求的宋辛冉却意外地向他伸出了援手。
对于一个十岁大的小男孩,他在家备受恶父欺凌, 在校备受同学霸凌,他的人生非常灰暗,因为宋辛冉,他走出了那段灰暗的人生。
宋辛冉绝不会是因为命运相似而吸引,她知道以她单薄的体力对付不了宋金樟,她需要帮手,虽然靳亚明瘦小,但是在宋金樟醉酒后,靳亚明的力量比起她就完全不一样。
在解决了宋金樟以后,宋辛冉和靳亚明已经形成了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当时他们应该又产生了新的计划,那就是解决靳亚明的恶父。
在靳亚明的人生里,这个父亲应该是他最痛恨的,他应该早就想他死,可是他一直没有动手,也许是从来都不敢。
但是有了宋辛冉的参与,这一切就变得合理自然。
这是孟思期全部的侧写,虽然她并不确认这都是真的,但是一定接近真相。
宋辛冉和靳亚明就像食人花的花和齿,他们都需要营养,宋辛冉美丽惊艳,心思缜密,靳亚明气质出众,非常冷血,他们互利互惠,从十岁那年就建立了独特的关系。
这种关系会带着他们走向一生,他们共同追逐利益,又彼此心存爱护,而宋辛冉却至始至终都是这种关系的主体,只要哪一天遭受了毁灭,靳亚明就会承担所有的一切,因为从十岁开始,他就认定,宋辛冉就是他的全部。
当孟思期意识到这一切,她整个人都像经历了一场虚脱,她没有那么敏锐的观察力,也没有十足的联想,但是从警以后,她逐渐接触更多的阴暗面,那是人内心深处的灵魂隐蔽场所,无论高尚还是低劣的灵魂都深居于此,而一部分灵魂让人心变得极其复杂,甚至自私、扭曲、变态。
当她看向赵雷霆,他向来活动阳光的脸颊也染上一丝不安。
这里的一切随着将来老人去世一定会全部消散,即便现在问起他们,他们也说不出什么细节,在他们的印象里,宋金樟早已定型,也早已成为遥远的过去。
孟思期还记得刚调查宋辛冉时,赵雷霆从各种渠道收集到宋辛冉的简历,当时简历上写的是她父亲是中医,母亲是护理工作,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她虚构的,她的过去早就被她抹去。
事情有了大概的了解,孟思期提议去镇上派出所了解下情况。
派出所所长也姓靳,靳所长比较年轻,似乎对十几年前的事情印象不是很深,他给两人查了那段时期的卷宗,没有找到宋金樟和靳亚明父亲靳伟的卷宗,也就是说当时没人报案,或者原来的村子都以正常死亡处理了。
这让孟思期怀疑起事情的真相,两个小孩真的能做到天衣无缝?让刑事案件留不下一丝线索。
但靳所长的一句话却提醒了她,他说:“有时候,这山村里,很多人思想不开化,这就给我们办案造成了很大困难。”
靳所长也许是想表达,当时派出所有过怀疑,但是由于村民早就处理了尸体,所以最终只能当作意外身亡论处。
是什么让村民对这件事闭口不提,那只能是,他们都知道了真相,宋辛冉被养父性侵,靳亚明和其母被恶父家暴,他们都是受害者,因为“报应”所以他们选择保护孩子。
这些都是孟思期的猜测,因为过去的时间太长了,而且那时候的刑侦手段非常有限,也许当时还有另外的答案。但是这一切现在还不是探究的时候,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正在另一座城市等待她去揭开真相。
两人决定回程,打了车直达县城火车站,火车出发还有一个多小时,在小面馆吃完面条后,赵雷霆一眼望见特产店,说买点特产回去,路上垫垫肚子,也给韩队他们捎一份。
这里的特产是糕点什么的,赵雷霆没敢多买,怕在火车上挤坏了。
孟思期也怕了,毕竟来时的阴影太重,年关前就不该出远门,但好在宋辛冉小时候的故事揭晓了一部分。
她想起一件事,“赵雷霆,咱得打个电话回局里,靳亚明的妈妈蔡春妹不知道在哪?”
赵雷霆“哎呀”一声:“我差点忘记了。”
现在蔡春妹可能是这件事的一条重要线索,找到她或许能解答很多问题。
赵雷霆重又回到特产店,拿起收费电话,拨了回去,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忙完一切,两人拽着票进了车站。好在这趟回程没上次那么拥挤,两人在过道找了一个空地坐下,赵雷霆连忙脱外套给她垫下,被孟思期一把止住:“千万别,这回去你要是再感冒了,我可难受死了。”她已经难受了一回,可不想赵雷霆重蹈覆辙。
赵雷霆憨厚笑了笑,把脱了一半的外套又穿回去,“那个,你要是冷,和我说声,感冒刚刚好,不能着凉了。”
他一边说一边坐在她旁边的空地上,这空地虽然经人踩踏,但是谁敢说能站一晚回去,出门在外只能不去多想。
两个人在有人的地方都不会聊案子,因此坐下时都很安静,孟思期侧目看了看他,明显他很疲惫,这一路帮了她不少忙,她感激说:“赵雷霆,谢谢你啊。”
赵雷霆侧过头来,两人目光相对,他眉眼清澈,闪着隐隐动人的光芒。
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的样子。
孟思期笑了笑:“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这是冬天,火车上虽然温度还行,但说出来的话仍然带着些热热的气体。
两个人靠得近,几乎肩靠着肩,彼此的气息似乎都能看清。
交融在一起,让空气变得很温暖。
赵雷霆回过头,没有看她,像在想事情,又舔了舔干燥的唇,片刻后,他又侧过头看向她,眼神里透出一丝不同于平时的星光,一种沉淀后的光芒,他淡淡笑道:“是有件事和你说。”
“嗯?不会是案子的想法吧,回去说也不迟,我担心你一说我脑子就点着火了。”
“这倒不是,”赵雷霆又添了下唇,语气很缓,就像是想了很长时间一般,“其实那晚你生病,我们没有打到车,连医院也没方向。”
“啊?”
“是路鹤,抱了你两公里,一直跑着,把你带到了诊所。”
孟思期内心怔住,她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赵雷霆说出口,她甚至以为那天她是很轻易被送到了医院。
原来这其中有许多波折,两公里,抱着近百斤的人,就算是警察,孟思期也不敢想,路鹤是怎么做到的。
她微垂着眼,在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记得梦中父亲带着她奔跑,在大风里,他步履矫健,紧紧拽着她的手,奔向朝阳。
而实际上,这一切梦境都是路鹤带给她的,路鹤和她的关系只能算得上是浅显相识的同事,他们之间没有联系,除了那条新闻。
也不知道为什么,孟思期的眼睛里渐渐有些湿润,那不是单单对路鹤的感激,还有这件事本身,让她重新意识到,她内心深处,对于警察父亲的怀念,还有崇敬,父亲是英雄,她其实也可以努力去做。
“来,吃一块。”赵雷霆将土特产的一块糕点递给她。
孟思期接过麻将大的糕点,含进了口里,甜甜糯糯的,很好吃。
“对了你家都有哪些人啊。”孟思期忍不住问问。
“我爸妈,还有一个妹妹,比你小一点。”赵雷霆吃着糕点,口音鼓鼓的。
“那你会照顾人的。”孟思期把手肚上黏着的糕点碎屑也抹进了嘴里。
“哪里啊,”赵雷霆笑了笑,“我和我妹经常打架。”
“打架?你一个人民警察敢打一个老百姓?”
“我可都是让着她的啊。以我这样正义感强的优秀警察,我怎么可能欺负一个小姑娘。”
“呵呵,以后见到你妹妹,我可得好好问问。”
“行啊,到时当面对峙去。”
孟思期聊得开心,这趟路程的烦恼好像都抛到了脑后,在车厢里彼此交谈的乘客,也有注意到两人,像是听到了“人民警察”字样,不免露出肃然起敬的神情,但是见两人这么年轻,似乎又不相信。
后半夜孟思期迷迷糊糊坐在那睡着了,清晨被火车的抖动吵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眼,发现身前披了一件外套,是赵雷霆的。
她一看,赵雷霆不在身边,她想着站起来,这会估计快到站了,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她刚想爬起来,赵雷霆挤进了过道,笑着说:“你醒了,我刚才去洗了把脸。快到站了,看你睡得那么香,我都不敢吵醒你。”
他穿着毛衣,看上去很薄,脸上还有洗脸的水珠,她忙将外套递给他,“穿上吧,大帅哥。”
两人下了火车,直奔警局,已经到了上午,彼时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两人好奇时,唐小川正好进门,“你们可回来了,这一趟辛苦吧。”
“是挺辛苦的,”赵雷霆还挺委屈的,“韩队他们呢?”
“年底了,这不什么都赶在一起了,韩队和冯哥都在整理往年的档案,还有,布置年终庆功会,哪有时间待在办公室。”
这倒也是,每年年底事情是特别多,如果赶上案子,那春节也过不了消停。
“对了,蔡春妹查到了吗?”赵雷霆问。
“你看,”唐小川拿起一张纸,“我这忙了一下午一早上,可把我忙坏了,地址找到了。”
“怎么这么快啊?”赵雷霆很欣喜。
孟思期也有些出乎意料的喜悦,唐小川咧着嘴笑:“你以为我这么多年刑警白当的,这不很明显,靳亚明一定会带他妈妈去医院查智力障碍方面的病,这顺藤摸瓜,不是一伸手的事。”
“哎呀,川哥你可以啊。”赵雷霆拍了拍他臂膀,“没想到,你这么强。”
唐小川满脸骄傲,“别吹吹,赶紧休息下出发,韩队说,你们回来就让我们仨去走访下。”
“好。”孟思期和赵雷霆异口同声答应。
唐小川开车,孟思期坐副驾,她偶尔听见赵雷霆坐在后排打哈欠的声音,不一会传来微弱的呼噜声。
孟思期一望,他趴在座椅上睡着了。
唐小川问:“他昨晚没睡啊。”
孟思期压根不知道他有没睡,她是太累了,睡得不省人事。她只得回道:“火车上人多,估计也没睡好。要不要给他盖一下。”
“车上这一会没事。”唐小川把前排开了缝隙的车窗玻璃摇了上去。
路上,唐小川从扶手箱抽出一沓纸,递给孟思期,“你交代的事情,我和那边的县里高中和派出所都联系过了,宋辛冉和靳亚明上的是同一所县高中,宋辛冉在高中的成绩很优秀,是学校的尖子生,靳亚明和她不在同一个班级,学习成绩也还不错,但远没有宋辛冉优秀。奇怪的就是宋辛冉这么好的成绩最后选的大学却低了一个档次,我觉得她好像是故意那样做,为了和靳亚明在一起。”
孟思期一边翻到唐小川收集到的资料,一边听他说着,她开口谢道:“谢谢老唐,帮了大忙。”
“都是办案,还说谢谢,可生分了啊。”
孟思期笑了笑,翻着资料时发现一个名字,永源县重点高中教导主任余文樵,她问:“余文樵跳楼自杀了?”
“对,余文樵受贿行贿,畏罪自杀。因为有人发现余文樵自杀前和宋辛冉见过面,所以宋辛冉到派出所做过口供,这份材料就是派出所提供的。恰好那时余文樵查出了腐败行为,宋辛冉没有作案动机和作案细节,所以派出所给出的结论是,宋辛冉和这件事是无关的。”
但孟思期却有些隐隐不安,她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宋辛冉十岁时就已经完成了两例不留痕迹的杀人,她高三时应该已经有十七岁,那时候的她可能逻辑思维极其缜密。
她的思路被唐小川打断:“还有,最后一页你看看,这几天冯哥让我查了宋辛冉和靳亚明的消费记录,你看有没有什么帮助。”
孟思期没想到冯少民也在和她一起调查,她拿在手里看了看,这张纸上记录了宋辛冉和靳亚明这半年来在银行的取存记录。
一切都很正常,几乎没什么大的数目,基本上每月记录都是正常水平,也就是说他们维持在一个正常的生活水平。有一笔开销比较大的,那应该是靳亚明的艺术展。
车子经过闹市,就在她抬头的时候,她看到了孟家的尚银商场,也许是受银行记录的影响,商场旁边的一家银行门头也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问:“这是哪家银行?”
“商业银行汇信路支行。”
孟思期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又再次翻了翻银行记录,一条信息在她脑海里猛地跳跃了起来,她似乎发现了一些秘密。
她马上说:“能不能停车,我想确定一件事。”
第55章 [VIP] 食人花(14)
唐小川问:“怎么了。”他嘴上这么问, 手上动作已然放慢速度将车子靠边。
“半个月前我和赵雷霆来商场走访过,胡丁香的同事刘敏说胡丁香曾和一个女人有过不愉快,我怀疑她是宋辛冉。”她特意望了下后排, 赵雷霆还熟睡着, “等我会,我再去确认下。”
唐小川说:“我陪你去吧。”
“也行。”
两人下车一起进入了商场,因为接近春节, 商场的人流比较大,在二楼, 他们找到了胡丁香原来工作的服装店, 她的同事刘敏正在那和顾客交流。
两人特意在门口等了会儿, 等店里空了,才进了屋, 孟思期微笑问:“您还记得我吗, 刘小姐。”
刘敏仔细一瞧,笑了笑:“记得, 你是孟警官。我来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我来是和你确认一件事, 马上就走。”她从包里取出笔记本, 抽出里面的一张照片,嫌疑人的照片她随身携带, 以便不时之需, 递给刘敏,“你看看,你见过她吗?”
刘敏接过照片, 凑近眼前观看,眉眼凝着, 她像是在努力回想,不一会,她认真地说:“是她,我记得她,她很漂亮,我是不是和你提起过……”刘敏抬眼望向她。
孟思期点了点头,刘敏继续说:“那次,这位女士试了很多衣服,胡丁香可能说了句不中听的话,那女士就不太高兴,将衣服甩在柜台上,转身就走了。”
孟思期没有猜错,那天宋辛冉确实来过这儿,她有当天在隔壁银行取钱的记录,她那次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胡丁香,但宋辛冉却说根本不认识她。
很可能这句不中听的话就是她要杀害胡丁香的杀人动机,至于靳亚明所说的为了艺术而杀人根本就是他编造的谎言。
出了尚银商场,她和唐小川开门上车,赵雷霆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语气仍旧迷糊地问道:“你们去哪了,把我一个人丢下。”
“给你买了吃的。”孟思期在商场一楼特意买了一份热板栗,她和唐小川已经吃了几个,剩下半袋,她伸手塞到了他身上。
“还算有点良心。”赵雷霆摸出一个板栗,剥壳吃了起来,“我说,还有多久到蔡春妹那啊。”
唐小川笑道:“我们都调查完了。”
“啊?”
孟思期哈哈一笑。
车子启动,不到半个小时,在城郊的一个小别墅前停了下来,这座别墅虽然不大,但是装修极好,门前还有小院子,几根修竹掩映着院门,是一个两层居室,应该是三室一厅的结构。
孟思期有点疑惑:“老唐,你确定这是蔡春妹住的地方。”
靳亚明来自农村,家境贫寒,他的照相馆生计并不算高收入,而且办艺术展根本不可能赚大钱,这栋别墅不便宜,以他现在的情况不可能买得起。
唐小川又翻了翻手里的地址,“是这里没错啊。”他特意钻到竹子下,查了下门牌号,“真的没错。”
孟思期跟着他到了院门前,院门是锁上的,外面套了大锁,她说:“人不在家?”
赵雷霆踮着脚尖从院墙往里面望,里面的屋门也是关上的,好像也上了锁。他强调:“都锁了,难道宋辛冉带着她跑了?”
唐小川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孟思期听了这句话先是一惊,但马上又平静了几许,如果宋辛冉果真逃了,后面的工作会变得很艰难,特别以她的智商,如果出境了呢。但她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她忙说:“先别急,我觉得她不会走。”
带着蔡春妹行动不便,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宋辛冉现在的心思应该很自信,靳亚明已经认罪,警方没掌握她的任何证据,她为什么要铤而走险。
“有可能安置在了别的地方,我们去宋辛冉药店确认下吧。”
赵雷霆和唐小川点了点头。
车子一路开到宋辛冉工作的药店,宋辛冉并不在店内,有一名新的药剂师,赵雷霆上前一步亮出警官证,“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来了解情况,宋辛冉人在哪?”
药剂师忙说:“她休假了。”
“休假?”
“是,说是休息一段时间。”
“没说去哪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平时都是轮班,不太过问彼此的私事。”
三人出门,赵雷霆说:“既然休假了,肯定回到了她租房对吧。”
车子又往宋辛冉租房那开去,不曾想门锁紧闭,里面没人。
赵雷霆急着说:“不会真的逃了吧?早知道把她控制起来。”
靳亚明认罪后,警局对宋辛冉放松了警惕,如果她真的逃离了今阳市,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甚至远走高飞,孟思期也觉得有这种可能。
但是她仍然坚信自己的判断,宋辛冉是一个极度自信的人,她有缜密的计划,如果现在的一切都是正常的,那么她应该不会主动逃避。
她坚持说:“还有一个地方,靳亚明的照相馆。”
那里,曾经宋辛冉在靳亚明被捕后仍旧夜宿过几回,说明她对那地方有感情,也许她去了那也说不定。
车子再次奔向照相馆,宋辛冉的租房、药店和照相馆之间都不远,恰好就连成一个三角形,她每天的行动路线非常简单,似乎也是她故意选择的。
车子疾驰而去,在照相馆门口停住,车窗里,孟思期分明看到,这座照相馆上的招牌“一枝花照相馆”被取掉了,但门是开着的,她第一反应,照相馆转卖了。
没想到才几天,宋辛冉的动作这么快,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推测出现了失误。
三个人表情都有些紧绷,紧急下车,几乎是三脚并做两步赶到照相馆内,孟思期走在后面,刚跨进门,唐小川和赵雷霆就站定在她面前。
从他俩中间望过去,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宋辛冉就站在照相馆内,但不是她一个人,她推着轮椅,轮椅里有个头发半白的女人,看年纪大概五十岁左右,女人坐在轮椅里,头微微偏向一侧,眼神略显呆滞,见有人走进屋,她露出一丝笑容。
这种笑容孟思期在电视里那种受关爱智障人士的脸上见过。
原来靳亚明的母亲蔡春妹这些年一直是这样的状态,蔡春妹衣着整洁,头发和指甲都很洁净,这说明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受到了很好的照护。
孟思期的心中波澜起伏,如果按照她的心理侧写,宋辛冉和靳亚明都是杀人恶魔,他们从十岁起就合谋杀人,如今他们的灵魂应该早就被恶魔吞噬,可是他们依旧保持着人性当中的一点善。
他们照顾着一个行动不便精神失常的人,想一想,应该已经有十六七年了,这对正常的家庭来说也许都做不到。
孟思期走到宋辛冉面前,无论如何在没有直接证据将她逮捕之前,她都该以普通询问的姿态和她对话:“你好,宋辛冉,我们可以和你单独进行一次对话吗?”
“我一直在等你……”宋辛冉依旧保持着那种自信和优雅,她精致外表好像是一种对她复杂灵魂的保护,让人看一眼就自动消除对她的警戒。
她说完这句话,慢慢将蔡春妹推到了内屋。
再次出来时,她手里提着水瓶和三个杯子,她动作优雅,姿态澹然,沏了三杯清茶,分别放到三人面前。
这个照相馆已经改头换面,曾经挂在墙上的所有照片都没了,如今这里就像一户人家,有桌有椅,墙上只有一张照片,是宋辛冉靳亚明和蔡春妹的合照。
如果他们没有犯罪,也许这一幕会令人感动,但是孟思期仍旧形像肃穆,她拿出笔记本,取下钢笔,说道:“宋辛冉,这不是正式审讯,我们随便聊聊,你如果不想说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但我希望你不要撒谎。”
“我明白,”宋辛冉坐在三人的面前,这是一张圆桌,她和孟思期面对面,红唇轻轻展露微笑,“你放心,我知无不言。”
“你认识胡丁香吗?”孟思期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她有宋辛冉那天在商场旁边银行取钱的记录,也有刘敏的证词,如果宋辛冉撒谎,那么她一定可以在情绪上直接压制她。
“对。”宋辛冉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孟思期略显意外,她忙追问:“为什么上次撒谎?”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后来,靳亚明出事后,我才知道了。”
“那你还知道多少胡丁香的事情?”
宋辛冉红唇轻抿,像是在思虑,缓缓开口道:“我和胡丁香之前见过,我在服装店和她闹过一次不愉快,其实这件事我没放在心上,后来我和靳亚明说过一次,也许他很在意。”
“你是说,靳亚明知道胡丁香对你说了一句让你不高兴的话,所以他就要杀了她?”这杀人动机孟思期之前就怀疑过,其实她并不相信,但是结合宋辛冉的童年,她选择了相信。
“我不知道他怎么做的,我后来才知道他杀了胡丁香。”
这一切,宋辛冉几乎全部推给了靳亚明,如果孟思期没有猜错的话,靳亚明也应该保留着与此相同的证词,从十岁开始,他们就共生共荣,已经塑造了强大的逻辑链,相信外人无可攻破。
“你认识孙北哲吗?”
“谁?”宋辛冉像是没听见。
孟思期又复述了一遍,宋辛冉这才说:“我不认识。”
“孙北哲今年初在情人歌厅遭人绑架,有人见过他在绑架前和你交谈。”
“我几乎隔三差五都去那儿,那儿从调酒师到服务员都认识我,几乎每一次都有男人和我搭讪,我不知道你说的孙什么,到底是谁?”
孟思期已然认识到宋辛冉的心思缜密可怕之处,她明明有可能是孙北哲案的真凶,歌厅对她并不安全,但她仍旧坚持前去,她去的次数越多,反而证明她和孙北哲越无关。
“刚才那位是靳亚明的母亲蔡春妹吗?”
“对。”
“能说说她吗?”
宋辛冉沉默了会,说道:“她以前不这样,大概是靳亚明七八岁的时候,被他的父亲失手打的,脑子出了问题。”
孟思期在之前并没有听过这个信息,原来这个故事还有更悲伤的层面,她开始相信,故事的一切起点都是丑陋的,他们的父亲都该受到严惩,她多么希望惩戒他们的是法律,而这也证明宋靳两人小时候合谋犯罪的动机很成熟,她的心理侧写是成功的。
她问:“你能告诉我,蔡春妹的别墅是怎么来的吗?”
这别墅以他俩目前的能力肯定是买不起的,如果宋辛冉回答不出来,她一定有办法让她漏洞百出。
可是宋辛冉仅就淡然一笑:“你其实心里都知道,你以为我会愿意生活在那暗无天日的工作室吗?傅颂安想得到我,他除了用钱收买我,你觉得还有什么样的东西能吸引我?”
孟思期心里顿了一下,有种无形的失落在心底上涌,宋辛冉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她甚至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她的世界全部落成。
傅颂安有自己的工作室,他虽然是大学副教授,但是工作室有私人收入,那就是器官标本交易,如果傅颂安将这笔收入的一部分送给宋辛冉,那么这笔钱买一栋别墅那是绰绰有余。
而且如果将来证实了傅颂安器官标本交易的违法行为,宋辛冉仍然可以置身事外、高枕无忧,因为她可以说她完全不清楚那里面的事情,她得到的钱财都是傅颂安通过爱情这层关系赠予她的。
其实孟思期准备了很多问题,但是目前问出的问题已然被宋辛冉一一化解,而且宋辛冉的证词反而在不断填充她清白无辜的逻辑链。
她将如一朵白莲,不被尘世污垢所染,晶莹高洁,独立于世间。
孟思期觉得无须再问下去,她能感觉出赵雷霆和唐小川脸上同样的遗憾。
她慢慢站起身,心里在想,走出这扇门,这一切或许都将是她无法侦破的答案。
她甚至开始理解韩长林他们之前破案率不高的原因,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能设计让人无可攻破的城堡。
也许时间和科技能够攻破,但是她心中的不甘会追随她从警很多年,也许一直到她白头入墓。
她开始理解父亲的执着,父亲的遗憾,父亲的无畏,他很努力,他想做到最好,但他仍旧当不了一个好父亲。
他仍旧有许多无法破解的案子;他的头颅曾中弹片,直到离世都没有告诉女儿;他执着于追捕凶手,却被子弹打中,致大腿瘫痪。
那个被人人称赞的刑警队长路鹤,破案如神的他,仍旧在追凶过程中被歹徒迫害,壮烈牺牲,如果不是三十年后现世的白骨,也许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人生就是有许多不如意,许多遗憾,她必须面对,也必须勇于面对。
“打扰了。”唐小川说了一句客套话。
赵雷霆离开照相馆时,依旧发现宋辛冉嘴角又染上了那惊艳的笑容,但是怎么看,那都是计划得逞的笑。
孟思期走到门口,站在空旷的马路上,她仍旧不甘地回头,这座照相馆普普通通,却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宋辛冉站在照相馆内,表情优雅精致,眼神如水,像是深情目送她永远离开。
就在孟思期打算转过头时,一副神奇的画面蓦然而生……
第56章 [VIP] 食人花(15)
孟思期看到的画面里, 照相馆轰然倒塌,就像积木一般四分五裂,站于门内的宋辛冉顿时化为乌有。
然而, 这一切转瞬即逝之后, 一副新的画面在四分五裂的瓦片中重生。
照相馆底,那应该是地下室,宋辛冉手持手术刀正聚精会神雕刻一个剥了皮的人, 肌肉的鲜艳红色就像无数的食人花吐出的残渣……
画面像流光一样消失,刚才的一切全部变成了影子, 原先的一切再次清晰, 宋辛冉已经转身走入门内, 她倩丽的背影隐没在照相馆内。
孟思期忽地如大梦初醒般,她像是缺少氧气, 拼命吸了几口, 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
手臂猛地被人扶住,赵雷霆的声音就像是被无限放大在她耳边回响, “思期,思期……”
就像那次走出歌厅, 她耳朵犹如失聪。
她望着赵雷霆着急的表情, 拼命地想抓住他,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像是冲破海面, 终于听清了他清晰的声音。
“你怎么了?孟思期……”
“我没事,赵雷霆。”孟思期缓缓回过神,也许刚才的画面太快, 她产生了不适的身体反应,但是现在好多了。
唐小川心急地问:“是不是这几天太累了?”
赵雷霆心疼说:“她刚刚感冒好, 前天发了四十多度的高烧。”
“咱别说了,先去医院。”唐小川催促。
孟思期完全站稳了,不需赵雷霆的帮扶,她忙说:“不不,现在回警局,我、我想和韩队说几句话。”
“有什么事这么急吗?”赵雷霆说。
“十万火急,现在就回去。”孟思期认真地说。
两人似乎看出她的执着,都点了点头。
车上,赵雷霆和孟思期坐在后排,他问:“思期,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让我想一想。”
她必须想一想怎么说这件事,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没有合适的解释韩队不会信服她的。
车子急速开回了警局。
彼时,韩长林还在布置庆功会的现场,也就是三天后,本年度的庆功会就要在这里举行,他是不愿意来,但是刘局点名让他操办。
他和几个后勤人员忙前忙后,终于忙了些样子,局里要求会议布置必须要简单,但也不能寒酸,所以他没有做过多准备,但也要精益求精。
搭了两个梯子,他和一个同事,拿着横幅的两端将之挂到会议室前方顶上。
下面的女同志左看看又看看,喊道:“韩队,你那边高了,放低一点,再低一点。”
韩长林说:“那个,小蒋那边能不能抬高点啊。”
女同志听了话,又左右看了看,她摇了摇头,“不好,还是你那边得往下降。”
“真费事啊,我一个大队长在这里挂横幅,咱老刘是不是嫌我没事干,电线杆当筷子使……”
韩长林不是在抱怨,他是一边在降横幅,一边风趣的调侃,这把台下的两个女同志笑得合不拢嘴。
叫小蒋的同事说:“韩队,你就别抱怨了,你知道路队现在干嘛去了?”
“干嘛呢?”
“搬水果去了,刘局说县里水果便宜,非得省得那钱,把他当劳力使。年底缺人,各部门都一样。”
韩长林笑了一下,心里越发愉悦,“他那体格,正好是使在刀刃上。”
两位女同志又笑了起来,突然她们听到门口急促的脚步声,这时候,局里没什么着急的事,这脚步声好像预示暴风雨要来临一般,女同志收敛了笑容,朝门口望去。
只见三个人气喘吁吁地冲进会议室,其中一个是女孩子,扎着马尾辫,五官小巧精致,一眼的好看,她们倒好奇,这局里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个长相精致的小姑娘呢?莫非是做文职的。
小姑娘急喘着气,像是跑得很急,另外两人她们倒是认识,其中一位叫赵雷霆,局里特别的活跃的小帅哥,另一位,叫唐小川来着,都是刑警二队的,也是韩长林的下属,所以应该是下属找领导有急事。
韩长林站住梯子上回头,一看竟是孟思期和赵雷霆唐小川三人,他们表情好像很着急,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命案,年底人情交往复杂,他非常不愿意出事,但是也由不得他。
“慢慢讲,急什么急。”韩长林安慰了句。
“韩队,”孟思期语气镇定了几许,“我们找到了宋辛冉谋杀的证据。”
“我怀疑,她是胡丁香、傅颂安还有孙北哲的杀人凶手!”孟思期一字一句说得有力。
当韩长林听到“孙北哲”三字时,他的脑子嗡的一下,那是曾经让他夜不能寐的名字,他的事业差点栽在孙北哲案里。
他无法面对孙北哲,更无法面对孙北哲的父母,更无颜向警局交代。
今年初,孙北哲被绑架,绑架金送到了约定地点的垃圾桶内,他率领全队去围捕,当一个雨衣人走向垃圾桶,拿起里面的东西时,他当时有多兴奋,命令全队一拥而上。
凶手被抓捕,他以为他成功了,他又成功破获一起轰动今阳市的绑架案。可是在雨中,他的目光触及了远处一个身披雨衣的女人,大雨倾盆,他根本没有看清她的脸。
果不其然,他抓捕的“凶手”只是一个拾荒者,而真凶却逃之夭夭。
那是他最灰暗的时期,孙北哲的家长带领亲朋无数次冲进警局,要求他道歉,骂他是无能之辈,骂他是警队的蛀虫。
他是什么,他只不过是下错了一次命令,但是天却塌了下来。
那是真的塌了,作为一个男人,他好想长跪在警局门口,向他们谢罪。
局里因为他频频失误要求取缔二队,文件差点盖章,他那时只有一个想法,不能对不起跟着他的兄弟们,厚着脸皮冲进刘局的办公室,眼睛红得可怜,“刘局,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韩长林不是孬种啊,我和您立下军令状,给我时间,我要干不出一点成绩,你把我千刀万剐。”
也许刘局被他感动了,也许刘局本就是爱护他,最终他得到了那次机会。
他那次冲在暴雨中痛哭,有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谁又懂得他的痛楚。
他突然发现自己鼻涕和泪水掉了下来,他用手一抹,没想到脚下一滑,整个人都跌了下去。
那横幅一扯,另一头的小蒋也被带了下去,顿时会议室的前台木板上传出碰碰的两声响。
“韩队……小蒋……”
所有人都冲了过去。
几秒钟后,韩长林略显狼狈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梯子是抹了油还是。”
现场气氛轻松了许多,他振奋精神,问孟思期:“小孟,你是怎么发现的?”
孟思期看出了韩长林无比的激动,她忙说:“我曾经去过宋辛冉和靳亚明的老家,他们十岁那年就喜欢走上山,因为那座山才是属于他们的,他们在那儿预谋了杀人案,那是他们的隐蔽地。来到了城市,他们同样有隐蔽地,宋辛冉对照相馆有种迷恋,她喜欢那儿,因为那儿就像她小时候的山。尸体没有抛进溯江,就藏在照相馆内……”
韩长林重重颔首,给予了孟思期很肯定的眼神,他转头,严肃命令:“唐小川,马上申请搜查令,去照相馆。”
“韩队,带警犬。”孟思期提醒,宋辛冉那么狡猾,只有警犬才能第一时间发现尸体。
“好,得两头警犬。”韩长林拍了拍掌,“马上整装出发!”
二十多分钟后,四辆警车警笛齐鸣,呜呜呜飞向照相馆。
照相馆依然如之前一样,没有变化,只是宋辛冉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她是一个很自信的人,也是有计划的人,当发现警察围住照相馆,她就发现不妙,这种情况,警方通常掌握了重要的证据,那会是什么?
她有些疑问,但是她仍然存在侥幸,尸体被她藏得很严密,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她就可以送走他们。
只要警方查不到尸体,她所有的计划都不会出现任何失误,那是她计算了无数次的计划,就像小时候,她在本子上画出杀死养父的计划,在多种计划之中,她选择了最为保险且最为严密的一个,事实证明,她成功了。
这么多年她依照这样的缜密思维,完成了一次次的绝杀。
人生绝不可以靠运气,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做最坏的打算。
这个世界上没人可以猜出尸体就在照相馆,绝无可能,她的嘴角无端就挂上了笑容。
赵雷霆拿着搜查令走进照相馆,再次看到了宋辛冉嘴角的笑容,那笑容惊艳美丽,然而赵雷霆知道背后的实质后,他觉得有些恐怖,那不像一个正常人展露的微笑,更像是恶魔的低语。
孟思期跟着韩长林进照相馆时,赵雷霆已经在前面展示了搜查令,她发现,宋辛冉并没有任何慌张,她正坐在椅子里,给蔡春妹喂粥,她姿态非常安详,动作慢条斯理,好像这一切与她无关。
民警在照相馆的每个角落都进行了严密搜查,除了宋辛冉所在的地方,没有一寸之地被放过。
韩长林观察着宋辛冉的表情,不一会,所有人都走了出来,大家的声音出奇的一致:“韩队,没有搜到什么。”
韩长林眼皮下垂,瞳孔微缩起来,他的眼神当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这个地方并不大,照相馆前面分为前屋和后屋,后面仅有一个卧室、厨房、洗手间和杂物间,没有再多的地方。连墙上的画,顶上的灯都翻了。
两头警犬卖力地工作,几乎把每个角落都嗅了一遍,它们如果闻到了尸体的味道,一定会给予反馈。
孟思期跟着他们一起从前面到后面都走了一遍,她并非在查找掩藏的尸体,而是在寻找走入地下室的入口,她亲眼所见照相馆有地下室,那么这屋内一定有入口。但是实际搜寻后却毫无所获。
当她再次走向前屋时,和宋辛冉的目光对上了,和当初第一次见面一样,她的眼神带着刺,那种刺就像告诉孟思期,她会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孟思期仿佛想到了什么,宋辛冉是一个思路奇怪的人,她明明在歌厅绑架了孙北哲,却毅然坚持去歌厅。
她完全可以在此期间关闭照相馆,消除嫌疑,但是她却坚持住在这儿,这只能说明,照相馆是一个幌子。
她猛地跑出了门,韩长林忙说:“小赵,你跟去看看。”
这是一排一层高门面房,但比地面高出一部分,因为开发商设计了高于地面的地下室,宋辛冉利用了这个地下室。
她向前走了几步,这排门面房露出一个通道,她走了进去,顺利绕到了门面房背后,背后是一条比马路窄了很多的路,被房屋前后夹击,这块地方生出了茂盛的杂草,孟思期扒开半人高草,往前走去。
赵雷霆拿着一根棍子在后面拨草,喊她:“孟思期,你去哪呢?”
孟思期没有回答,因为她发现这里的草茎有被人踩出的脚印,这里应该有人走过,不一会她就走到了照相馆的屋后,一扇不足一米高的小铁门终于露了出来,上面加了一把锁,她拿起锁,上绣的痕迹不重,这说明这扇门是经常被打开的。
“找到了!”她一时有些兴奋,喊赵雷霆。
赵雷霆三脚并两步跑了过来,当发现茂密草下的铁门时,不禁有些震惊。
十几分钟后,民警用铲子清除了这片的杂草,一把大锤敲掉了铁锁,铁门打开了。
唐小川提着手电筒说:“韩队,我先下探探情况。”
赵雷霆说:“我一起吧。”
唐小川率先钻了进去。赵雷霆打着灯照着他的背影,也跟了进去。
孟思期发现这里是一个向下延伸的小台阶,慢慢地延伸到地下室,应该是宋辛冉根据地下室结构特意改造的阶梯。
几个人在外面等待,不一会里面传来喊声,飘荡着封闭空间的回响:“韩队,重大发现!”
“走,下去看看。”韩长林下了命令,“两个人跟着我。”
孟思期和一个民警跟着韩长林下了楼梯。
这楼梯是水泥搭建的,很粗糙,沙砾很重,说明这里的阶梯搭建得很仓促。
往下走,里面传出类似福尔马林的味道,上次在傅颂安的工作室她就闻到过,但味并不浓。走到地面,所有人手上的灯光已经将这一片地下室照得有几分清楚了。
孟思期想象的是,和傅颂安工作室差不多的构造,赵雷霆在喊:“这个,有点恐怖。”
他用手电筒在照。
孟思期照着手电筒跟了上去,她料想这里面一定有灯和排风扇,可能由照相馆内控。
她的手电一晃,交错地照在一具人体模型上,不,她看到的不是人体模型,而是人体标本。
所有人的手电筒光都交错在这具站立着的人体标本上,他的站姿呈现一种击打棒球的姿势,然而身上只剩下肌肉和骨架,活脱脱就是一个剥了皮的人,然而也许由于某种技术,他坚挺地站立,骨肉不会腐烂,她很轻易就想到了傅颂安工作室的塑化标本技术。
这猛然一看,确实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这是一具男尸,根据身高,她大概知道这是孙北哲,因为傅颂安的个头超过了一八零。
“这里也有发现。”唐小川的手电筒在那边晃动。
孟思期朝那一看,猛地一阵寒颤,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内,充满了液体,蜷着一具裸体的女尸,头发在液体里浮动,像海藻一样向上生长。整个尸体呈现被福尔马林泡过的奇异面相,在手电筒的照耀下显得极其诡异。
孟思期差点要呕出来,用福尔马林泡一整个人,她还是第一次见,那一定是胡丁香没错了。
孟思期无法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内待更多的时间,那边民警也照到了什么东西,是一具用塑胶袋包着的尸体,或者人体标本。
韩队在那边确认:“这个身高会不会是傅颂安。”
孟思期感觉有些不舒服,她报告了一声:“韩队,我先上去透透气。”
“好。”
孟思期踏上水泥阶梯,一步一步向上走,每一步都非常沉重,她踩着的是宋辛冉无数次踏过的痕迹,但是并不能踩碎她的罪孽。
在外面,她终于缓了口气,大口大口换了几口气以后,她终于舒服了些。
但是心有余悸的感觉却加深了,当初她曾有可能被靳亚明杀害,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许她也会成为如同胡丁香一样的尸体。
不到半个小时,韩长林他们上来了,他大声命令:“封锁地下室!逮捕宋辛冉!”
第57章 [VIP] 食人花(16)
宋辛冉被逮捕后, 她表情平静,戴着镣铐的她却望向了车窗外遥远的那座山,山对于她有特殊的含义。
她记得十岁那年, 她拉着靳亚明的手爬到了永安镇的小山上, 她眺望整个村庄还有成片稻田,内心安静了下来。
她喜欢来这儿,因为这里是她觉得最安全的地方。
十岁开始, 她的心里就没有安全感,那是母亲去世后, 养父开始接管她的生活, 开学前, 养父给她买了碎花布的白裙子,那个年代, 布票很贵, 但是养父宋金樟却舍得给她买这么贵的衣服。
她去学校时,男同学都投来爱慕的目光, 女同学也投来羡慕的目光,她好像是全校最漂亮的公主。
晚上, 她穿着白裙子都舍不得脱下, 在床榻上做起了美梦。
然而那天也是她噩梦的开始,她睡得迷迷糊糊时, 湿漉漉的东西在她身上舔舐, 她惊醒时才发现裙子被掀开了,一个男人酒气冲天,趴在她的身上。她大叫了一声, 这个人一抬头,却是宋金樟。
那天晚上, 宋金樟也好像丢了魂,摸着黑逃离了她的屋子,她一晚上,泪水流了又干,干了又流,她突然明白了这么多年养父喜欢抱着她,和她亲昵,似乎并不简单。
接下来的日子,宋金樟没和她说上什么话,他好像对那件事很愧疚,原本她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她和宋金樟的关系,只要谁都不说,她顺利从小学毕业去初中住宿就会彻底结束。
一天暴雨,宋金樟喝得酩酊大醉,他突然闯进她的房间,将门关上,锁死了门栓。
正在写作业的宋辛冉心里一惊,连忙放下圆珠笔,站了起来,她背靠桌沿,警惕地盯着他。
她不相信宋金樟会把她怎么样,因为在妈妈去世时,宋金樟答应过妈妈,要好好照顾她。
也许那天晚上宋金樟只是想妈妈了,所以上了她的床上,把她当成妈妈,做出亲昵的事儿。
宋金樟却嘿嘿一笑,那笑容是宋辛冉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以前明明很爱她,总是抱着她,亲亲她的小脸蛋告诉她,“柿子,爸爸要对你好,比谁都好。”
宋金樟看着宋辛冉鹿儿似的眼睛,那小巧玲珑的脸蛋,他没再按耐住内心的魔鬼,猛地扑上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宋辛冉闭着眼睛把自己缩成一团,她想用这种刺猬的方式让宋金樟放手。
可是宋金樟却将她手腕捉得紧紧,酒气浓浓在她耳边说:“柿子,你也不小了,爸爸养了你多少年,这些年爸爸花了多少钱,你想要的,什么都给你买,爸爸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都为了你好,现在也是该报答爸爸的时候了……”
“啊……”宋辛冉大叫了一声,她害怕、惶恐,更多的是因为她不理解这样的关系,明明眼前的人曾经保护着她,为什么在妈妈去世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也许他以前所有的行为都是虚假的,想起这一切,她浑身都开始发颤。
那是一种失去所有,被背叛,被欺骗,被抛弃的绝望。
她把自己紧紧团起来,就好像与世隔绝,但宋金樟并不罢休,他一边剥她的衣服,一边气喘吁吁地说:“还写什么作业啊,爸爸养你一辈子,一辈子,让你过上好生活,爸爸多爱你啊,乖一点好不好。”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宋辛冉拼命地抱住自己,抱着自己拿来遮羞的衣物,因为她知道,一旦松手,她就在劫难逃。
“你她娘的不听话是吧!”宋金樟突然吼了一声。
这一声将宋辛冉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口里的求饶顿时闭口。
外面电闪雷鸣,宋辛冉感受到闪电的霹雳,像一把刀子刻在她的眼里,但是她始终泪水模糊,看不见眼前的一切。
她突然意识到,宋金樟已经发了疯,他从柜子上拿来毛线团,拼命抽出毛线将她双手双脚全部捆了起来。
红色毛线团一层一层缠绕着她的手腕,从那刻起,宋辛冉只剩下了颤抖,放弃了反抗。
宋金樟将她抱到床上,抽出了皮带,朝她背脊、屁股和大腿上抽去。
一下一下,伴随雨声,噼噼啪啪打在她娇嫩的皮肤上,脆弱的心灵上。
“我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你以前多乖,你竟敢反抗……”
他似乎累了,把皮带扔到地上。
“你他娘把眼泪给我憋回去,憋回去!听见没有!”
宋辛冉听见了,她拼命止住抽泣,憋住眼泪,不敢喘息。
“这样才乖对不对。”后半夜,宋金樟慢慢地解开了她的扣子,笑着说,“明天爸爸给你煮鸡汤,老母鸡也该杀了……”
第二天雨停了,被打得伤痕累累的宋辛冉,发了高烧。
宋金樟一大早告诉她的同班同学给她请了假,在她清醒后,宋金樟给她喂了喂汤,见她不喝,有些生气:“怎么了,还生我的气呢?”
她努力张开了小口。见汤汁入口,宋金樟满意地笑了笑,低声警告她:“你尽管去告诉老师,你看他会不会相信你!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在宋金樟转身后,一颗泪偷偷从她白皙小巧的脸颊滑了下去。
十岁的宋辛冉并不知道还有报警投诉这样的出路,她生活在贫穷的村庄,法律知识匮乏,她的脑海里只有求生、不要被人知晓这样的意识。
从小她性格就懦弱,有句话说“柿子拿软的捏”,而宋辛冉就是最软的那个,她和孩子们一起玩,都是被欺负的那个,还被他们起了外号“柿子”。
后来柿子叫得久了,大家都忘记了她的本名,连宋金樟也叫她柿子。
她一心掩藏着自己不幸的生活,又忍气吞声上学念书,即便身体不舒服也不愿老师和同学知道。
但是宋金樟却变本加厉地伤害她,他每次醉酒都必须要她,后来她几乎麻木,变得无比的顺从。
事情有一天发生了转变,靳亚明是在学校被大孩子经常欺负的一个,他身材瘦弱,面黄肌瘦,似乎天生长着被欺负的脸。
然而宋辛冉却开始慢慢喜欢观察他被欺负的过程,在那个过程中她产生了一丝优越感。
站在风中,看着靳亚明被打得灰头灰脸,她却不自然地笑了起来。
然而她又开始痛恨自己,因为即便如靳亚明那样瘦弱的体格,他每次被欺负时总会想要还手。
有一天靳亚明趴在地上,鸡爪似的小手抓起泥巴,朝大孩子身上砸去,那愤怒反抗的画面让她尤为震撼,记忆深刻,在她小小的心脏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自我痛恨让她开始策划一个计划,她准备了一个本子,在最里面的一页,写上了杀掉宋金樟的所有方案,只是那时,在她的脑海里,宋金樟是一个强壮的人,她没办法杀掉他,她想过农药,但是也听人说,喝农药死后很容易被发现。
在无穷无尽的方案中,她想到了一个最安全最有效的方案,但是她自己完成不了。
她开始想到靳亚明,有一天走在楼梯上,当着靳亚明的面,她将一直欺负他的那个大男孩推下了楼梯,造成了多处骨折。
自那以后,学校里欺负靳亚明的人似乎也变少了。宋辛冉成功了,靳亚明开始对她好。
那天她拉着靳亚明来到山头,这里隐蔽而安全,她很平静地告诉他:“亚明,你知道吗?我被强暴了。”即便别人都叫他瘦猴,她依然叫他亚明。
“强暴?谁强暴?”靳亚明瞳孔睁大,他显然对这个词陌生而胆怯。
那天下午微风吹过山岗,宋辛冉微笑着告诉靳亚明:“我想杀了他,你会不会帮助我?”
靳亚明额头上冷汗淋漓,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宋辛冉脸上的微笑失去,一扭头走下山岗的时候,他爬了起来,大声对她喊:“我愿意!”
靳亚明从那天就爱上了她,因为她再次回过头时,野风吹乱她的秀发,她美得不似人间。
那天晚上,靳亚明提前躲进了她家的柜子,正当宋金樟醉酒时冲进来压住宋辛冉时,他推开了柜门,那是他这辈子最勇敢的时刻。
他死死地抱住宋金樟,虽然他体格小,但力气并不小,也许那天宋金樟醉酒无力,轻易就被两人拿下,宋辛冉拿出早已准备的绳索,合力将醉醺醺的宋金樟捆了起来。
他们又合力将他抬到了院子外,用一个事先宋辛冉反复试验的角度将他推了下去,宋金樟脑浆崩裂。
宋辛冉却兴奋异常,她用剪刀剪掉了他的绳索,取掉了他嘴里的布团,又按照提前准备的计划,清理了现场。
虽然回想起来,现场有很多遗漏的细节,但是村民们却似乎并没在意,早早将宋金樟入殓了。
那天靳亚明却后怕极了,他哭得稀里哗啦,宋辛冉哄了半天才哄好他。
宋辛冉获得了自由,但是靳亚明却开始有意远离她,她了解了一段时间,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那就是靳亚明的父亲,一个家庭暴力致使他母亲脑障,致使他身上伤痕累累的恶人,只要帮助靳亚明除掉他父亲,那么靳亚明一定会彻彻底底跟她好。
她开始慢慢开导靳亚明,还用砍刀让他砍南瓜,模拟杀人过程。
靳亚明似乎慢慢地接受了这一切,他的骨子里一定对父亲恨之入骨。
那次靳亚明的父亲上山砍柴躺在草丛休息时,靳亚明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走了过去,一刀砍下。
宋辛冉再次展现了强大的缜密思维,她制造了砍柴刀从树上坠落砍人脑袋的事故。
村民们对靳亚明的父亲早就存在怨愤,似乎没人去在意这些细节,也没人在意两个孩子会干出什么,他们认为这就是报应。
第58章 [VIP] 食人花(17)
初中毕业后, 宋辛冉和靳亚明带着蔡春妹离开了永安镇,因为两人同时考上了永源县重点高中,在县城里, 他们一起租了一间房。
不过宋辛冉和靳亚明不在同一班级, 两人也从不一起上下学,他们住在同一空间,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学校的同学老师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宋辛冉很努力, 她也不断告诫靳亚明,如果考不出去那么就永远烂在这里, 一辈子都没有出息, 他们小时候受的苦也会继续受一辈子。
高一下半年, 宋辛冉的成绩在班上进入了前五,班级的成绩单直接被打印出来, 贴在教室门口的墙上。
那天宋辛冉认真听讲时, 门口站着一个高高瘦削的男子,双手负背, 身穿紧实的中山装,一支银色钢笔插在上衣口袋, 就像一种危险的警示。
男子近四十岁, 脸型同样瘦削,瘦削的长脸威严严肃, 小眼睛里透着锐利的光。
宋辛冉认识他, 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余文樵,在各种场合训话总有他的身影,甚至说是全校学生的噩梦。
但宋辛冉明显感觉他在注视她, 那目光太强烈,让她有一种不自觉的逃避。
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程老师注意到教导主任在门口, 他放下课本,走下讲台,在门口微笑问候:“主任,有什么事吗?”
余文樵看了眼墙上的成绩单,“前排中间的女学生叫什么?”
程老师扭头确认了下,回答:“宋辛冉。”
余文樵再次看向成绩单,“成绩前五,各科成绩都很好,语文瘸腿严重,是怎么回事?”
“主任是这样的,有的学生推演能力强,逻辑思维强,但在语言天赋上比较欠缺,譬如宋辛冉就是这种类型,不过我们会做一些弥补。”
“你是语文老师还是班主任,要做好防止偏科的工作。”
余文樵的目光越过程老师再次投向教室内。
“我知道的。”程老师总感觉他在笑,嘴角有种让人寒意的奇怪笑容,但是又不易察觉。他也勉强地笑了一下。
高二上学期,宋辛冉被叫到了教务处,坐在办公室里的就是余文樵,他坐姿严肃,不苟言笑,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她。
宋辛冉低了低头,“主任叫我有事?”
“学费是什么情况,拖到现在,我给财物室打过几次招呼,要不然学校早给你劝退了。”
“谢谢主任……对不起,”宋辛冉垂着眼,“钱一直在准备,肯定会及时交的。”
余文樵拿起她的学生简历,“你父母怎么一直不来学校,你这种情况比较特殊,有时间我必须给你做个家访。”
“主任,”宋辛冉抬了抬眼,眼神里是朦胧的雾气,像是清晨的林间,阳光刚泼洒进去,光芒美好,她的声音也特别好听,“我爸妈都挺忙的,可能平时顾不上我的学业,希望主任再帮忙和学校说几句话,学费快攒足了,真的。”
余文樵的目光在她小小白皙的脸颊上留恋,他表情严肃,嘴角却微微勾起,就像是在笑,然而那种笑却令人不适。
他慢慢地站起身,这个办公室静谧无声,在宋辛冉进屋后,就被要求关上门,此时的办公室更像一个封闭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余文樵脚步极轻,就像平时他去抓学校的纪律一样,走的是猫步的声音。
宋辛冉的呼吸忽然加重,在学校里,学生们都很害怕余文樵,久而久之,她对他也产生了一些畏惧。
余文樵的步子在她面前停住,他的笑容慢慢展开,然而宋辛冉却不敢和他直视。
“家里的情况的确让人理解,我呢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再给你宽限一段时间,赶快补上吧。”
他的语气和平时训话时轻了许多,由于离得很近,他个子又高,所以压了大半个身子,那口中热热的气体夹杂着烟味在她的脸庞吹拂。
宋辛冉屏着呼吸回答:“谢谢主任。”
“嗯。”他轻嗯了一声,抬起了手掌,两只瘦骨的手在她面前停住,却没有进一步行动,就好像在丈量她,他笑着说,“平时也要注意仪表啊,学校里不像家里。”
宋辛冉穿着小白花衬衫,一身卡其色裤子,旧球鞋。余文樵再次上下打量着她,慢慢地,他的两手手指捏住了她的一对衣领。
宋辛冉紧张的内心顿时急剧跳动,脸色发白。
余文樵捏着她的领子扯了扯,把褶皱扯平,语气带着满足:“这样好多了,行了,回去吧。”
宋辛冉行了个礼,向后退去,走出门时,腿有些发软。
然后她慢慢地镇定了下来,朝远方的天空望了望,嘴角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几天后,宋辛冉就将学费补上了,包括靳亚明的学费。
学习成了宋辛冉的一切,她日夜苦读,又督促靳亚明学习,她想早一天离开这儿,去更大的地方生活。
有一天放学,她远远地看见靳亚明被两个男孩欺负,靳亚明没有反抗,他被狠狠地推倒在地,那两个男孩的拳头砸在他的嘴巴上。
他顿时吐出一口血,在几番拳脚相加后,靳亚明在地上趴着一动不动,他们才满意地离开。
宋辛冉慢慢地走了过去,她不明白,为什么靳亚明不反抗,她记得小时候他会拼力反抗的。
拉起他的手臂,靳亚明抬起血迹斑斑的脸颊,破裂的嘴角渗出笑来。
宋辛冉担心说:“怎么打架了啊?我送你去医院。”
“别了,这几下算什么。”靳亚明又笑了笑,“我是故意不还手的,我不想拖你的后腿。”
“你也要跑啊!”
“能跑去哪,你不知道那班龟孙子是谁吧,就是威胁你让你做她女朋友的孙子,我去警告了他,他以为我是你的情敌,叫人来揍我。我担心事情闹大,就算了。”
一阵微风吹过来,将他的发丝粘在面部的血迹上,倔强而韧劲。
因为营养不良,他的头发偏黄,还带着一些卷曲。
晚上,宋辛冉给他准备了药膏,一点点地在他嘴角上敷上碘伏药水。
靳亚明忍着疼,但眼神含着笑意看着她。
“你看什么?”
“说实话吧,我好像也喜欢上了你。”
“哼,好好读书吧,别想那些没用的。”
临了,她拿起他的手掌,在手心用碘伏写了一个“20”,问他:“后天是你的生日吗?”
“对,二十号。”
“我给你煮长寿面。”
靳亚明腼腆地笑着摇头,“不用了。”
“二十,以后就是我们的幸运数字吧。”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高三,进入了紧张的备考阶段。
然而余文樵在这一年内,却多次找她谈过话,甚至用各种方式接近她,引导她,给她许以好处。
直到这一天,余文樵再次找到了她,他表情平淡,却带着一些惬意,似乎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手里拿着一份材料,像是刚刚阅读完,他放了下来,再次看向宋辛冉,“你知道我这次找你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经过长时间接触,她对余文樵的人品早已看透,甚至私下里她都不会对其尊称。
“很可惜啊,学校打算开除你了,你可能参加不了今年的高考,还有今后的高考。”
宋辛冉心里一震,这三年来,她在学校安分守己,一心读书,她就想考上理想的医学院,余文樵的话让她产生了急剧的担心,他是教导主任,如果真要给她使绊子,可能她根本斗不过。
不过她必须要听听余文樵的把戏,如果是莫须有的罪名,她就算死也不会认的。
余文樵就像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很不明白啊,明明你父亲是老实的农民,已经死了,你却在家庭经历上写上父亲目前从事于中医医疗,而你的母亲也不过是一个农村妇人,已经病逝,你却填的是从事医疗护理。还有,明明你养父养育了你很多年,你为什么只字不提,跪乳之恩你都不懂,别的我就不说了,我想请问,为什么要弄虚作假?”
宋辛冉心里已经开始慌乱,当时填报这些信息时,她确实做了隐瞒,她不想自己的家庭和别的同学相比,是那么的不堪,她必须从离开永安镇的那天起,成为最完整的人生。
她以为这一切没人会在意,没想到余文樵给翻了出来,她忍不住反问:“这些有什么问题吗?填错了又怎么样?”
“又怎么样?弄虚作假,你这种行为已经触犯了学校规章制度,我很怀疑你的考试成绩都是作假。你回去等消息吧,我会把你的信息公布出来。”
宋辛冉的内心痛得滴血,她的眼眶里渐渐湿润,就像是一把刀将她慢慢地撕割。
“怎么,怎么不走啊,我还有工作。”余文樵在赶人。
她依旧一动不动,那湿润的眸子楚楚可怜,叫余文樵紧紧盯着,目不转睛。
他拿起文件夹,故意走向门口,转过头,“你再好好想一想。今晚十点我在法国梧桐宾馆三零五房间,会把你的材料再好好审查下,明天我会公布出来。”
他再次打量她瘦削姣好的背影,轻轻颤动的双肩。拉住办公室的门把手,淡淡笑着走出了门。
晚上十点钟,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法国梧桐宾馆,这里离学校远,不会被人察觉,女孩的步子却有些蹒跚。
十点钟,余文樵坐在宾馆房间的椅子里,一直在盯着房门,过了几分钟后,“咚咚咚”,门敲响了。
他随口一问:“谁啊?”
门外没有声音,他似乎确信她来了,笑了笑:“进来吧,门没关。”
宋辛冉推开门,然而动作很迟钝,她好像经历了内心的巨大冲撞,脸上的表情也很僵硬。
“门带上。”余文樵压着内心的波澜,平淡吩咐了声。
她小心地走过来,穿着的还是那件小白花衬衫,余文樵很满意,不仅仅满意她清纯美丽的外貌,还有她娇羞苗条的身材,在整个县高中,在整个教导生涯,宋辛冉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学生。
在她高一那年,他就注意了她,他一次次在暗示她,可是她和别的女孩不一样。爱装高冷,不通人情。
“来,走快点。”他轻声命令她。
宋辛冉微微低着头缓缓走到他前方,离他一步之距站住,他迫不及待握住了她的手掌,她像是挣扎,但就用力了一下就放弃了。
既然她都过来了,余文樵知道,她已经认同了。他揉了揉她的手掌,“作业都写完了吗,马上都要高考了,不要放松警惕。”
宋辛冉慢慢抬起头,在她楚楚可怜的眼睛里,余文樵看到了一丝倔强和冷意,他反而更喜欢这样的性子。
“材料呢?”宋辛冉冷冷地说。
“你急什么,”余文樵将她的小手握得紧紧的,感受着少女的温度,“过了今晚,所有材料我都会销毁,而且你的人生一定是完美的。”
“我现在就要材料。”宋辛冉的语气很刚烈,小手也在挣脱。
余文樵担心她反悔,忙侧了侧身子,把抽屉打开,里面露出文件夹封面,“我答应你,过了今晚,材料你拿去。明天我到学校把你的简历敲上公章,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没人会再调查你的身世。”
“你说到做到?”
“你看,”余文樵轻松一笑,他觉得她说出的话还像小孩子拉勾那般,“你还怀疑我呢,我很讲原则,只要你听话,我会给你开绿灯。”
见宋辛冉沉默,余文樵知道她接受了,他是不会强迫别人的。
他抬起另一只手,碰了碰她的身体,和以往不同,他发现这次他的心跳跳得厉害,果然,她是真的让他动心了。
他仔细打量着她,在她脸颊和脖子里仔细探索,皮肤那么细腻,连毛孔都是干净的,这真的是青春无敌。他小心地捏起了她领口的扣子,试探着慢慢地解开。
她没有反抗,没有情绪,余文樵的动作渐渐加大……
第二天天还是漆黑,宋辛冉把那份材料紧紧压在胸口,冲到宾馆外的泥地那吐了起来,她太难受了,眼泪又止不住向外流淌。
明明她以为自己走向了更美好的人生,但在这一刻却全部崩塌。
她淋着小雨一步一步走向住的租房,走进屋子的时候,静谧无声,她知道蔡春妹和靳亚明都还在熟睡。
她特意到厨房烧了热水,然后在洗手间把自己身上擦了一遍又一遍。
高考的钟声越来越近,倒计时就像秒针一样滴答滴答。
一天晚上,靳亚明看完了书,偷偷走到屋顶阳台,抽起了烟,他看着夜空里的星星,想起宋辛冉告诉他的话,每个人都是天上的星星,因此未来都是美好的。
他笑了笑,觉得她说的可能不是真的,这些年他们的生活过得很辛苦,真的走上大学找到工作人生就彻底改变了吗。
他正吸着烟时,宋辛冉也走上了屋顶阳台,他连忙掐灭了烟,对她微微一笑,他知道宋辛冉不喜欢烟味,更不喜欢他偷懒学业。
不过这一回,他发现宋辛冉并没有第一时间阻止他,她好像有心事,眼神里凉凉地。
“怎么了,辛冉?”他缓缓从蹲着的状态站起来。
“靳亚明。我要杀了余文樵!”
靳亚明内心一震,这么多年,杀人的记忆仍然记忆犹新,每次在梦中他都会被噩梦惊醒,他不喜欢那样的经历,他一次次想逃避,自从离开永安镇,他以为人生会不同。
他听见过宋辛冉说过的,余文樵不待见她,有意针对她,他以为过了高考,离开这里后一切就结束了。
他还记得一年前为了学费,他伤了人,他一直很后怕,希望早日离开这。
靳亚明的内心是极其矛盾的,但是他又是痛心的,宋辛冉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委屈,像是十岁那年,她和他走到山岗上,她眼睛里的委屈。
“行。”他不顾后果,答应她,“你想怎么做?”
“我收集了余文樵的受贿证据,你今晚就写匿名信举报。一周后,选择一个傍晚,最好月光暗一点,我把他引到学校的天台上,你提前躲在那儿,就像小时候一样,我们合力绑住他。将他推到天台外,抽掉绳子,制造跳楼假象!”
靳亚明吞咽了下,他认真记住了这个流程。
宋辛冉的眸子里像一块冰,更像月光,“我叫你学余文樵的字迹怎么样了?”
“很熟练了吧。”
“写一封余文樵畏罪自杀的认罪书。”
“好,辛冉,我都记住了。”靳亚明缓缓伸出一只手,“你过来,我们一起看看星星!”
第59章 [VIP] 食人花(18)
宋辛冉的回忆慢慢褪去, 她重新回到了现实,然而她的嘴角却淡淡地染上了笑意。
牢笼曾禁锢着她,让她不能呼吸, 她就像一只笼中鸟, 渴望自由。
当她拼命生出利爪、尖喙,冲破牢笼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收不回身上的利刃。
她的人生本该早就画上终止符的。
在审讯室, 宋辛冉并不像其他嫌疑人那样表现出慌张,她几乎很镇定, 也许当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发现了尸体, 一定会很惊讶, 但也就那一会儿吧,那一定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最坏的一环。
这次审讯二队全员参加, 由孟思期主持。
“嫌疑人宋辛冉,现在证据确凿, 请你仔细回忆犯罪事实。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孟思期严肃地说。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没想到嫌疑人还谈条件, 不但孟思期, 所有人都有些疑惑,孟思期没有决定权, 她特意看了眼韩长林。
韩长林直接说:“说吧。”
“我和靳亚明都犯了罪, 我希望你们能答应照顾蔡春妹。”
这个条件从这个女恶魔口中道出,让人有些不解,但又能理解。
孟思期认为, 蔡春妹是靳亚明和她维系在一起的纽带,同样, 也是她控制靳亚明的纽带,这么多年,她悉心照顾,应该也产生了一些感情,也许,她心中可能仅存了一丁点善,那是她死后可以不得往生的唯一救赎。
韩长林说:“有人会照顾她,你不用担心,这点我可以保证,你可以交代了。”
“我不知道从哪说起,你们问吧。”
孟思期问:“先说说你和傅颂安吧,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为什么要杀他?”
“大学的时候他就是我的导师,说实话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也意外,因为他长得和靳亚明很相似。但是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男人。”
孟思期大概能理解宋辛冉的心理,不喜欢男人的阴影可能来自于童年,她问:“包括靳亚明?”和靳亚明的关系其实是孟思期一直想探究的,即便知道他们的故事,这种关系你仍然很难去界定。
“我和靳亚明不一样。”宋辛冉淡淡地说。
“所以你爱他吗,还是只是利用他?”
“哼。”宋辛冉发出轻声的鼻音,“也许你会那么认为,你觉得我一直在利用他,其实我也一样依赖他。亚明十几岁时喜欢看画报上的泳装女人,我也担心他离开我,我答应他,不做男女朋友,但我可以满足他,条件是他不可以去碰别的女人。”
孟思期咽了咽口水,宋辛冉的话让她产生一些微微的不适,她对这种关系反而生出更多的不解。
宋辛冉补充说:“其实,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碰过我。他和我说,等我们赚够了钱,治好了他妈妈的病,我们就离开这儿,去一个没人知道我们过往的地方,我们结婚……”
孟思期默了默,内心里变得不平静,她好像并没有真正理解他们的关系。原本她以为他们是共生共荣的关系,特别是见到蔡春妹后,她觉得宋辛冉是利用蔡春妹令靳亚明安心认罪。
实际上可能并非这样,靳亚明或许就是心甘情愿认罪,她想让宋辛冉过上更好的生活。也许从十岁那年开始,他就这样想过。
她放弃了深入探索他们之间关系的想法,因为人心才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她转而问道:“所以呢,你不喜欢傅颂安,你应该讨厌他对吗?”
宋辛冉沉默了下说:“他说我长得很清纯,所以第一次看见就喜欢我,其实像说这种话的男人有很多,我之所以没有拒绝他,只是因为钱,我很需要钱,从我离开永安镇的那一天,我和亚明带着蔡春妹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钱对我来说就像一个病人需要健康的血液。”
孟思期说:“我记得你有亲戚,他们可以帮助你读书。”其实这个观点是那所小学的靳校长告诉她的,他曾说宋辛冉靠亲戚救济生活了一阵。
“那只是你认为,没人会真正想帮助你,除非靠你自己,有一次我和亚明看见有一个旅人回镇上探亲,我们给他引了路,但是我们将他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亚明用石头砸中了他脑袋,抢了他包里的钱,让我们读了书,上了学,我告诉亚明,得去学医。”
“学医?”孟思期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人头破血流追了我们一阵,我知道,只有学医才能让人轻易晕倒,不至于做得这么狼狈。”
孟思期整个人都有些头皮发麻,在宋辛冉眼里,杀人越货犹如一件平常的事情。即使学医的初衷,也是为了更便利地抢劫。
宋辛冉继续说:“因为钱我没有拒绝傅颂安,我去过他的工作室,其实我不喜欢那。自从我知道一件事,傅颂安和一个叫封丽华的女人也有一腿,这个封丽华是一个组织的接头人。封丽华喜欢傅颂安,傅颂安将器官标本同她交易。而我呢也看到了金钱的诱惑,我希望傅颂安让我加入这桩交易,但是他不同意。”
“直到,傅颂安的妻子知道我们的事情,傅颂安迫于无奈要我先离开一段时间,其实我知道他以后可能不会让我回去,因为我发现了他的一些秘密,所以那天我杀了他。傅颂安和亚明很像,伪造出境就变得很容易。之后,亚明就成了我和封丽华之间的纽带,亚明对封丽华百般顺从,封丽华也喜欢他这种长相,这样我就可以和她达成交易。”
“我没有太多做人体标本的经验,最初我和封丽华有过两次器官标本交易,后来我们签了人体标本合同,因为可以赚更多的钱。但是傅颂安的标本我做失败了,所以在歌厅我物色了第二个标本,是孙北哲。他喜欢玩弄感情,想找漂亮女人,我顺其自然把他带回了照相馆,是亚明解决了他。当时做标本需要大量硅橡胶、环氧树脂,手上缺钱,于是想到了绑架金,但知道他们报警后马上打消了这个计划。”
孟思期全程都十分紧张,她对宋辛冉的口供甚至产生了一丝抵触,如果不是刑警,不是审讯人,她并不喜欢和这样的恶魔交谈。在宋辛冉的意识里,金钱大于一切,生命如同草芥。
同样在此过程,韩长林也深恶痛绝,要不是宋辛冉那么狡猾,他当时也定不会判断失误,遗憾至今。
一直冷静的冯少民这时看了孟思期一眼,目光深沉却温和,孟思期收到了那种镇静的力量,她清咳了一声问:“胡丁香呢?”
宋欣然抬了抬眼,“也许最初我的确不喜欢她,不过她长得很漂亮,身材也很好……”说到这里,她特意看了一眼孟思期,这眼神和第一次孟思期去她的药店时一样尖锐,她似乎曾也把她当成了猎物。
“胡丁香只是我准备的第三具标本。”她轻描淡写地说。
“宋辛冉!”韩长林突然严厉地说,“封丽华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香港人,来这边以后,嫁给了一个有钱人,但暗地里是一个组织的接头人,专门做这种人体生意。”
“什么样的组织?”
“我不知道,我所了解的只有这么多,封丽华也不会告诉我别的。”
“她现在在哪?”
“你们见过她,有一次她被你们带到过警局。”
孟思期突然意识到,那次在一家KTV,路鹤一队的扫黄行动中,靳亚明被当成“鸭子”的那次,那个富婆就是封丽华。
韩长林突然站了起来,示意孟思期继续审讯,他快速走出了审讯室,小跑向刘局的办公室,刘局见他进来,问:“有消息了?”
“刘局,问到了,封丽华就是犯罪团伙的接头人。”
“好。”刘局站起身,站姿笔直,气沉丹田,“这次海江省大型器官及器官标本非法交易的犯罪团伙,终于露出水面了,韩长林,你们二队功不可没,这可是省厅高度重视的案件,你们终于挖出了重要线索,我现在命令你——”
刘局的语气铿锵有力:“马上带领路鹤及一队成员前去抓捕封丽华!”
“是,刘局。”韩长林行了一个礼,他马上又讪笑问了问,“可是路鹤也不一定听我的。”
“我的命令他尽管试试。”
韩长林犹豫了下,转身出了门。刘局还是拿起了电话,拨了过去,“路鹤吗?一件重要的案子,配合韩长林完成。”
韩长林走向一队办公室,喊了一声:“路队,没去搬水果呢,重要案子,是刘局的意思,让你们跟我跑一趟……”
路鹤拿起警帽,戴上,摆正,语气有力:“一队全体,出发!”
韩长林微微一愣,这路鹤平时归平时,关键时候还挺上路的。
经过紧张的抓捕,在一家美容院成功将封丽华逮捕,顺利抓捕完封丽华,孟思期那边的审讯也结束了,韩长林回局长办公室复命。
刘局让他坐下,对他说:“我和省厅联系了,你们马上将封丽华、宋辛冉和靳亚明交给省厅,这件案子我们圆满完成了,后面的大鱼等省厅去查了。”
“好,我明白了。”
刘局满脸高兴,“长林,这次你们二队的表现都很不错,我会和省厅表彰你们的功绩。”
韩长林激动地说:“其实刘局,这次案件的侦破,赵雷霆和孟思期才是主力军,赵雷霆发现了靳亚明的犯罪事实,孟思期发现了尸体重要证据,他们在整个调查过程中的表现都非常好。”
“你们队这两个年轻人我很欣赏,这也归功于你的传帮带。”
韩长林憨直地笑了笑。
刘局说:“我记得今年的孙北哲案,让你折戟沉沙,但是年底你们就破获了这起案件,这是你们二队的救赎,也是你们二队的光荣。”
“是,刘局。”韩长林激动不已,“我很感激你当初没有取缔二队,也很感激你让我继续带领二队完成使命,我……”他眼睛有些红润。
“行了,别煽情了,回去办事吧。”
“好。”
“对了,后天的庆功会,你可别忘记了,会场布置还是你的活。别想着立功了把正事忘了。”
韩长林憨笑:“刘局,你可没我记性好,庆功会是大后天。”
“就你小子会。”刘局笑着指了指他,“去吧。”
韩长林忽然解读了刘局的意思,这么多年庆功会他都没沾过边,这一次为什么突然让他去布置,明明就是拿大炮打蚊子嘛。
但是他明白了刘局的心意,这回是让他提前增加参与感呢。他的内心忍不住兴奋起来。
第60章 [VIP] 食人花(19)
宋辛冉的案子圆满结束, 两天后,孟思期起了一个大冒早,她特意将洗过的橄榄绿警服衬衫换上, 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头发, 没有一丝乱发后才觉得满意。
她走下楼,没有吃粥,拿起馒头和鸡蛋去赶公交车。
到了警局办公室, 她发现赵雷霆已经穿上了整整齐齐的正装,他这身衣服是全新的9.2式警服, 四个口袋, 五粒铜扣, 折叠领,威严有型的臂章和警衔章。
平时大家并不经常着警服, 赵雷霆这么一穿显得更加正气和精神。
赵雷霆一眼瞧见她, “唉,赶紧去换衣服吧。”
孟思期弯了弯眼, 立即收拾袋子去外面的盥洗间,门口, 她看见韩长林和冯少民同是一身戎装走过来, 两个人正在谈话,一同看向了孟思期, 韩长林微笑道:“小孟, 换好衣服,占座位去。”
孟思期笑着说:“好,韩队, 马上就好。”
孟思期又喊了一声师父,冯少民朝她点了点头, 眼角带着笑意。
走进盥洗室,已经有两位女警在换衣服,那边陈杰蓉刚从更衣间走出来,她一时竟没有认出,平时白衣制服的她穿的是一身警服,陈杰蓉瞧见她,微笑打招呼:“小孟。”
“蓉姐,我差点没认出你,你穿警服真好看。”
陈杰蓉平时披着头发,今天也可能配合警服特意把头发扎了起来,看上去平时的温文尔雅少了几分,但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是吗。”陈杰蓉笑着拉起她的手,“开完会我们拍个照。”
“一定一定。”
“我先走了,还去准备一下。”
“好,蓉姐再见。”
孟思期在一间换衣间把警服换了,她对着镜子打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又捋了捋鬓旁的细发。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她从前天就没怎么休息好,心里一直紧张着,她平时不喜欢在打扮上收拾自己,可是赵雷霆昨天专门给她做功课,明天要拍照,每一张照片都有可能成为以后橱窗里的展示。
所以呢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很少化妆,但今天特意修了修眉,涂了些唇膏。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反复照了照,确定没什么问题才满意离开。刚走进办公室的门,赵雷霆就喊:“思期回来了,占位子去了,韩队。”
大家一听出发,都在做统一的动作,整理警服和帽子,生怕没戴正,原来不止她,每一个人都很紧张。
走出门,赵雷霆笑道:“思期,你这身材就是为这身警服生的。比颜值谁能比过我们二队。”
“我承认,”唐小川说,“咱思期铁定是局里警花,但你颜值还能跟人家路队比。”
“我说唐小川,你今天这嘴,是不是欠收拾,我怎么了,追求我的小姑娘可排着队。”
韩长林打趣说:“排着队?我怎么没听说你谈个女朋友呢?”
“韩队,我时间宝贵呢,我一个人民警察那得时时为着人民。”
“行,建议你在人民群众中发展一个女朋友。”
“哈哈。”唐小川笑了起来,冯少民也抿唇微笑。
孟思期本来紧张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忍不住跟着发笑。
刚说着话,前面一群人迎面走来,正好相遇在十字路口,两队人都要从十字路口向会场方向转,一时都停住了脚步。
孟思期一抬眼,就看见路鹤站住前方,他的身后是整个一队。
她站在靠后位置,路鹤也许没看到她,但是她一眼就瞧见了他,路鹤今天同样是一身戎装,长身鹤立的他正气凛然,脸颊上有几分严肃,但更多的是轻松。
孟思期想着今天这两个队按理说应该不会对峙吧,哪知两队依旧在原地站了十几秒。
这不是马上要开会了,孟思期都想提醒一句。
几秒钟后,韩长林笑着道:“路队,还是你先。”
路鹤眼睑微垂,“韩队请吧。”
“你们人多,你们先。”韩长林依旧保持谦让。
“你们有女同志,你们先。”路鹤淡淡地说。
这句话将一队所有人目光都投向了孟思期,她一时还有些尴尬,只得勉强笑了笑。
“行,那我们先走。”韩长林挥了下手。
孟思期走在最左边,当整个二队转过去的时候,她和路鹤的目光对上了。
那一刻,路鹤像是凝望着她,眉眼深邃,一字紧抿的唇形显得有几分疏离。
然而他的眼神又有几分微微的热,以至于孟思期的目光出现了避之不及的闪动。
当她走过去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赵雷霆和她提起过,上次她生病那会,路鹤抱着她跑了两公里。
脸上顿时燥热几分,她连忙用手掌抚了抚胸口,这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态一下子又变得紧张起来。
走进会场,她才发现里面已经快满了场,人头攒动,那个占位子估计是占了不了。估计只能坐最后一排去。
这会场其实就是报告厅,前方是主席台,后方是一排排听众席,不设桌子,听众席两边是过道。
这时一个年轻警察走过来,“韩队,你们二队在第三排。”那人抬手一指。
孟思期一时吁了口气,原来位子都是事先排好的。
他们鱼贯走上阶梯,进入第三排,孟思期恰好就坐在靠近过道的座位。她身侧是赵雷霆,韩队坐在中间。
她刚坐好,路鹤和一队也走了进来,他步履矫健,径直走到了三排的另一头。
孟思期坐下,抬头望了望,会场很简单,主席台上铺了红毯,有一张发言桌,上面架着话筒,而主席台上方是一张横幅,上面大致书写着1993至1994年度经验总结会字样。
这张横幅她还记得,是韩队挂上去的。
会场内小声喧哗,当局长刘茂平走进来时,全场慢慢安静了下来。
一位青年警官上台讲话,应该是本场会议主持人,他宣布大会正式开始,现场瞬间静谧无声,所有人的坐姿也整齐标准。
在一番警队仪式之后,青年警官请刘茂平上台讲话。
刘茂平步履平缓,走上主席台,在发言台前站定,调整了下话筒。
现场所有人都凝神屏气,目光全部投向会场前方。
“同志们,同事们!”刘茂平声音洪亮,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响起,“我是刘茂平,很高兴和你们一起参加这次经验总结会。”
“每年我都会强调一下,这是经验总结会,因为我们这一年来做了很多工作,我们必须去做总结。”
“同时,我们也是一次庆功会,”刘茂平似乎有意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横幅,“你们看,我听说,有人挂横幅时,还摔下了梯子。”
会场内顿时哄堂大笑,刚才肃穆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在笑声中,有人还在问是谁。孟思期当然知道是谁,她坐得笔正时还是忍不住侧眼觑了下左手边,赵雷霆一脸的冷俊不禁,韩队她只是看到一丝影子,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所以,这说明我们庆功会的重量!”刘茂平打住了笑声,现场顿时又安静下来,“没有功劳,哪来庆功,没有你们的付出,哪来人民的赞美!”
“同志们,同事们,你们是党和国家忠诚的斗士,也是人民群众坚强的后盾,你们打击了犯罪分子的气焰,保护了人民群众生命和财产的安全。”
“你们是英雄,国家需要我们,人民需要我们,你们冲锋在前,英勇无畏。”
“你们也是普通的人民儿女,你们有父母妻儿,但是你们选择了这个光荣的身份,这就意味着我们要永不言败、舍身忘我,甚至流血牺牲。”
刘茂平语气铿锵:“你们——是最可爱的人!”
掌声雷动响彻在整个会议厅,这是孟思期第一次参加警局大会,她听着刘局的话顿时有些热泪盈眶,她的脑海里浮现父亲中弹的身影,浮现了原世界,路鹤变成白骨的画面,浮现了这群可爱的同事不畏艰险白夜追凶的执着。
人民警察不愧为最可爱的人!
刘茂平讲到了今年的工作,他说:“我清晰记得今年5·12特大银行抢劫案,犯罪团伙气焰嚣张,刑警一队不负使命,在十天内日夜不眠,将这群顽固的犯罪分子全部抓获。我还记得今年11·16连环灭门惨案,犯罪分子与警方斗智斗勇,是刑警二队勇于担当,以最快速度侦破重案,还以今阳市美好的晴天……”
孟思期听到自己团队战绩被刘局肯定,她内心愈发激动,她也能感觉到整个二队都和她一样激动,这是今天参加会议她最引以自豪的事情,她初到二队,能和他们一起战斗,追捕凶手,与有荣焉。
刘茂平的讲话持续十几分钟结束了,他走下了主席台,青年警官再次上台,宣布大会的新环节,授奖环节。
这本来是庆功会,孟思期希望二队能够获奖,这是她最殷切的盼望。
青年警官宣布了名单,团队获奖的是刑警一队,刑警二队,以及法医团队。
孟思期展露笑颜,这是比起她上次转正还开心的事情,她的眼中慢慢地润湿了。
青年警官邀请:“请路鹤同志、韩长林同志、陈杰蓉同志三位代表上台领奖!”
刘茂平再次走上主席台授奖。
陈杰蓉踏着标准的步伐走上主席台,路鹤步伐矫健紧随其后,他们笔直站在主席台中央。
但是大家好像发现少了一个人,孟思期刚才一时兴奋,竟忘记了韩队没有上台,她一侧头,发现韩长林弓着上身,头低垂着,他用手掌捂着眼睛,好像在落泪。
那一刻,孟思期被他触动了,她能理解韩长林的感受,他曾经遭受了非议和不信任,但他坚持了下来,证明了自己,证明了二队是好样的。
主席台上缺领奖人,刘茂平朝听众席望了望,问:“韩长林呢?”
韩长林并没有应答,不但孟思期,整个二队都有些急了。
赵雷霆保持坐姿,压住喉咙,小声提醒:“刘局和你说话呢?韩队。”
韩长林一动不动,身子微微浮动,赵雷霆只得高声回了一声:“刘局,韩队这会有点激动!”
这时,所有人似乎找到了领奖人的位置,目光都投了过来。
刘茂平微微一笑:“稀罕,还是头一次呢。”
那边,冯少民轻声提醒:“韩队。”
韩长林没反应,孟思期甚至听到了微微的泣声。
赵雷霆清咳了一下,声音虽然压在喉咙里,但还是很清晰:“差不多了啊,再演下去就过分了。”
韩长林猛地破涕为笑,抬头瞪了赵雷霆一眼,他缓缓站起身,孟思期看到了他双眼红润,脸盘上还有被擦拭的泪痕。
男儿有泪不轻弹,孟思期从来没看见他伤心流泪,这是第一次,也是她最感动的一次。
整个会场顿时掌声雷鸣,韩长林走入过道,给大家深深鞠了一躬,向大家致歉。
他快步走上主席台,站在陈杰蓉的身旁。
刘茂平分别和三人握手,将证书送到三人的手里,摄影师拍下了他们四人的合影。
会场再次响起鼓励祝贺的掌声。
孟思期以为今天的会议进入了尾声,没想到韩长林刚走下台时,青年警官再次宣布:“接下来,颁布的是,今年在个人岗位上做出突出贡献的同志。”
原来还有这个环节,孟思期很期待,她很期待二队有人能获奖,他们都很优秀。
青年警官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获奖的有,信息科,林敏嘉;刑警二队,赵雷霆……”
这一刻,孟思期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欢喜,她拽住赵雷霆的袖子,“你得奖了,赵雷霆!”
赵雷霆笑中带泪:“是吧?是真的?”
“以及,”青年警官继续说,“刑警二队,孟思期!”
孟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