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票反对(弥怒),两票赞成(浮舍与应达),一票弃权(伐难)
于是,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夜叉们的家庭活动最终敲定在归离集。
一众夜叉仔细的做了‘伪装’后——特指四只手的浮舍,便带着他们的两个弟弟一起前往归离集。
突然有了那么多家人,潮生一开始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夜叉每天都拉着他到处跑,醒着的时间,潮生基本上都是和金鹏一起相处,因此也慢慢习惯了每天都会人陪着他的日子。
可另外几个小绿点,他其他几个新鲜出炉的家人却...
潮生对他们并不是很熟悉。
对他人的善意,潮生总是很敏锐。因此,他知道夜叉们都是在以全然友善的态度对待他,那是仿佛可以包容一切的温柔。
他们真的把他当成家人了。
潮生有些迷茫。
他们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好呢?只因为收养了他,只因为有了家人的名号...就真的成为家人了吗?
手的交握就像是两条从心延伸出的两条线系在了一起,仿佛彼此的所有感受都可以顺着它们流通。
绿发的小夜叉敏锐的察觉到了潮生的情绪,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他,但紧握着的手却并未松开:“潮生...怎么了?”
为什么他的弟弟好像突然不开心了呢?
其实,他能感受到的从潮生身上传递过来的感情大多都是这样的。就像阴天遮住月亮的乌云,又像被雨打湿的泥泞。
小夜叉觉得,自己好像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把他的弟弟弄丢了,丢在再也找不到的角落,因此,他才会紧紧的牵着潮生的手。
只要他牵着潮生的手,潮生就不会再走丢了。
但是,在吃烤肉的时候,在收到礼物的时候,在他伸出手牵住潮生的时候...从这些细小的像沙子,轻易可以从指缝中流出来的记忆的粉末里,他能看到这些碎片闪着像金子一样的光。
那些时候,潮生很开心。
他想让潮生一直都开心。
于是他送给了潮生很多东西,也带了潮生去了很多地方,跟潮生说了很多话。
可即使是这样,他的弟弟还是会时不时露出这样茫然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小夜叉也有点迷茫了,即使他们是同一天诞生的,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灵魂,小夜叉也无法全然的理解潮生,理解这个最接近半身的存在。
...
其他夜叉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他们最小的两个弟弟。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说话的是浮舍。
新弟弟身体不好这个认知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每一次他在躲在角落里看着两个弟弟一起玩耍时,同心未泯的长兄其实也很想加入的。
可是...
每当看到自己在水里的五大三粗的倒影,浮舍就强行压抑住了自己内心的冲动——他一个巴掌就能把小夜叉拍扁了,还是没有用力的那种。
即使看不见,他也能清晰感受到几束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不习惯被人注视潮生连脚指头都蜷了起来,不知道怎样才能逃离这个令他无所适从的场景。
潮生连忙摇头,表示自己很好。
我只是小小的emo了一下jpg.
“是走累了吗,小潮生。”岩夜叉弥怒蹲下身,对上了那双迷蒙的金色眼睛,“累了的话,接下来的路,我抱着你走吧。”
其实,是有点累的,可还没到走不动路的程度。
但为了尽快逃离此刻的窘境,潮生胡乱的点了点头。
拜托了,别在关注他了,被人抱着走也好过被行注目礼哇。
...
被岩夜叉抱在怀里,潮生松了一口气——总算不是注意力的中心点了。
绿发的小夜叉像守护使者一样,紧紧地跟在岩夜叉的身边,时不时抬头看一下潮生。这一幕被岩夜叉抓了个正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的小金鹏现在完全变成护着鸡仔的鸡妈妈。好歹他也是金鹏和潮生的二哥,难道一定要自己牵着潮生,金鹏才会放心吗?
浮舍跟在他们身后,自然也看到了金鹏的动作。但他与弥怒不同,脑回路非同一般的雷夜叉十分自然的曲解了金鹏的意思。
“哈哈,小金鹏也想要哥哥抱吗?”他往前一步弯腰捞起了绿色的小夜叉,“没事,大哥来抱!”
小金鹏:“......”
挣扎无果,知道自己解释也只会被自己的兄长误以为是害羞,小金鹏放弃了反抗。
不过...
小夜叉想,现在他就和潮生一样了。
“小金鹏不要害羞嘛,姐姐也可以抱的哦。”应达脑回路一向能成功的与浮舍接轨。
她侧着头,弯起了那双盛满了喜爱之情的紫色的眼眸——他们的弟弟可真可爱呀。
身后的欢声笑语清晰的传入耳中,这是潮生无比向往的,与家人相处的场景。
真好啊...
不必参与其中,只要在一旁默默感受着,小夜叉都觉得无比满足。空气中流淌的温暖似乎也随着呼吸挤进他的身体里。
突然,头顶被一片并不熟悉的温暖覆盖。
岩夜叉轻轻揉了揉潮生的头顶,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再用无限温柔的嗓音对着小夜叉道:“潮生,放心的多依赖我们一点吧。”
曾经无数次看着小夜叉孤零零拿着竹棍坐在某个角落里,一坐就是一天。那时,弥怒就已经想要像现在这样抱抱这个与金鹏一样大的孩子了。
“我们是家人,潮生。”
如今,这个孩子终于成为了他们的家人。
“还有二哥,实在是太狡猾了!”火夜叉快速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弥怒的身旁:“我和伐难还都没抱过小潮生呢!”
结果就被他们的二哥抢先了!
“我们轮流来抱两个弟弟吧。”水夜叉建议道。
火夜叉一把搂住水夜叉的肩膀:“这个主意不错!”
...
那份温暖好像终于蔓延到了潮生的身体,像温水一样莫过头顶。
小夜叉张开嘴,一个透明的小泡泡就迅速浮上水面。他在清澈的水里睁开眼睛,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他仿佛从未涉足,又好像重新踏入的世界。
这就是——拥有家人,拥有家的感觉。
...
今日正是赶集的日子,归离集和周边的人们全都陆陆续续赶到集市,挑选对于他们而言有用的商品。
容貌都极其出色的六位夜叉自然引来了许多或惊叹好奇或探究的视线。
他们穿着颜色各异但样式一致的衣服,两个最小的孩子被两个最高大的男人牵着,应该是一家人。
一个高挑瘦削,头发散乱脸色蜡黄的女人突然跑到了他们面前,一双陷进皱纹里的灰黑色眼睛突然迸发出无限的光彩,伸出手紧紧地捏着水夜叉的衣袖子。
“这位姑娘...上次...上次的药材,你还有吗?”
一个月前,夜叉一族派去归离集采购的夜叉正是伐难。夜叉们住在山林之中,又力量强大,因此采摘的药材都是十分珍贵的,往往刚来集市不久就被不缺钱的人抢光。
有商人甚至想和他们长期合作,不想在人类面前暴露身份的夜叉们当然会拒绝。
水夜叉轻轻摇头:“抱歉,我这次是和家人一起来赶集的,并没有采药。”
女人愣住了,这才意识到水夜叉的身边还站着几个人。但她似乎十分焦急,仍不愿放弃:“姑娘家里还有存活吗,我...我可以把我所有的积蓄都给你。”
“或者...或者告诉我哪里可以采到那些药也可以...”
她不愿放开水夜叉的衣袖,细瘦嶙峋的手上根根青筋分明的凸起,就像是溺水的人紧紧地握着一根救命稻草,不愿意松开。
最后,她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求求你了,姑娘,我真的很需要...”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病的很重...”
“那些药材,能救她的命啊...”
夜叉们会来人类集市定期采购族内需要的商品,而他们赚取摩拉的手段便是售卖山林里对于人类而言极难采摘的珍惜药材。
即使只有一面之缘,水夜叉对这个女人仍是有印象的。在一群穿着丝绸锦缎的药商中,只有眼前的女人穿着破旧的布衣,用灰蒙蒙的布袋子拿出几枚金灿灿的摩拉,买下了最后一株品相一般的药材。
夜叉并非人类,却也拥有纯粹的同理心。
“先别着急。”温柔的水夜叉伸出白皙修长的手覆在女人的手上,“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带我去看看你的孩子。”
对于夜叉而言,再去山林里采一次药并非什么难事。
接着,伐难转过身对着自己的家人们道:“抱歉,我今天应该没法陪你们逛集市了。”
虽然族长总说夜叉要远离人类,但面对眼前这个需要帮助,自己也有能力帮助的女人,水夜叉无法拒绝。
“伐难,我们陪你一起去。”对集市最感兴趣的火夜叉竟然主动放弃了这次机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了妹妹的身边。
“我们陪你一起去。”弥怒也开口道:“集市之后再逛也不迟。”
放任妹妹一个人与人类如此亲近,他不放心。
两位小夜叉和浮舍自然也没有意见。
一行人跟在女人的身后,穿过繁华的集市,走进了人类的村落。在村落的末尾,一栋过分简陋的木屋伫立在他们面前,甚至比潮生之前住的地方还要简陋。
还未进屋,一阵咳嗽声就传入了夜叉们的耳朵。
夜叉们走进屋就看见一个小女孩正依靠着墙坐在床上,床边的矮桌上摆放着已经空了的药碗。她有黑色的头发和黑灰色的眼睛,苍白的没有血色的皮肤,甚至比潮生还要瘦小。
“妈妈,你回来了。”女孩朝门口望了过来,却在发现母亲身后跟着陌生人之后有些害怕的往后缩了缩。
女人牵着水夜叉的手走到旁边,再轻抚着女儿的发顶:“这就是上次买药给妈妈的好心人。”
她知道,自己上次给的那点摩拉是买不到那么好的药材的——即使是这一批里面品相最差的也买不起,可这个少女却微笑着把最后一株药材给了她。
女孩仰头看着水夜叉——是个过分漂亮的姐姐,比村子里的所有姑娘都要漂亮。
漂亮的姐姐走到她床边,再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许久后,女人问:“怎样,姑娘。”
是不是和那些医生说的一样,她的女儿...活不了多久了。
水夜叉轻轻将小女孩的手放在被子上,收回手,微垂着眼睛,不愿意对上女人渴盼的目光:“我...我去帮你采药。”
即使有了药,女孩的生机也已经快断绝了。
“诶...好...”女人用手背抹去眼泪,从少女的沉默中,她大概知道了那个已经注定的结局。
“那...我先把其他的药材准备好...”说罢,便匆匆往着村里的药房走去了。
女人走后,小木屋顿时安静了下来。空气似乎变得无比沉重,在狭小的空间里艰难的挪动着。
一道细小微弱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我...我知道的。”
坐在床上的小女孩抬头看着水夜叉:“其实我快死了,对吗?”
即使年纪还这样小,但女孩似乎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我是妈妈捡回来的。”她不是妈妈的小孩,但那个女人却给了她全部的爱。
“因为我,妈妈才会那样辛苦。”继续活着,她只会成为妈妈的拖累。
最后,小女孩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如果...如果妈妈从一开始就没有收养我,那该多好。”
那样,她的妈妈就会和村里的其他女人一样,每天都过得开心了。
这微弱的声音却传进了潮生的耳朵里,如遭雷击。
金色的眼睛微微睁大,脑袋也像浆糊一样无法转动,无数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而他清晰的听见的,是一个女人痛苦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早知道这样,我一开始就不该把他带回家。】
就好像突然破裂的玻璃瓶,里面的水全都沿着缝隙流出,在地面上伸出无数枝杈般蔓延,在没入了潮生的脚尖。
白色的医院,穿着条纹病号服的小少年站在家属休息室的棕色大门前,他的手里捧着一朵从树上掉下来的洁白的花,想要送给自己的母亲。
可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却钻进了他的耳朵里,通过门的缝隙,他看到母亲正伏在父亲的怀里,痛哭着:“早知道这样,我一开始就不该把他带回家。”
接着,是男人的叹息声,他用手轻抚着妻子的后背,小声的耳语些什么。
手里的花朵落在地面上,就像它早晨从树上落下来一样,悄无声息。
之后,潮生便很少再见到他的这对夫妇了,医院洁白的病房也几乎填充了他的整个人生。后来听说,他们好像又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他不能怪他的母亲,没有资格责怪她,也不应该责怪她。她把他从孤儿院带出来,也送给了他两年快乐的,宝贵的时光。
但潮生多么希望,那句话是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而不是自己的母亲。不远处闪烁的小绿点做到了他一直想要做,却永远无法实现的事情。
因为他无法再回到那个世界,也无法回到那个过去了。
【如果妈妈从一开始就没有收养我,那该多好。】
【早知道这样,我一开始就不该把他带回家。】
两道声音在脑海里交织着,编织成混乱的不成音调的曲子,像丝线一样串起了沉入水底的碎片,在记忆的长河里流淌。
潮生失去了记忆,然后又把它们找回来了。
记忆就在那里,只要牵动那根曾经受伤的神经,过去伤口的疼痛就会在身体里重现。
啪嗒——
这是一滴眼泪砸到地面的声音。
潮生很坚强,就算被病痛折磨着,就算站在医院的休息室门外听到那句话,他也都没有哭过。
可是现在,这一阵又一阵的,涌入眼底的热意又是什么呢?
“潮生...不要难过。”用温暖柔软的手笨拙的抹去了潮生的眼泪,小夜叉声音带着一些不知所措。
他伸出手将自己的弟弟抱在怀里,学着兄姐们曾经对待他的方法,小心翼翼的轻轻拍打着潮生的后背:“不要难过,潮生...”
他是潮生的哥哥。
而哥哥就是在弟弟伤心的时候安慰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他,总是自他需要的时候出现,世界上最靠近彼此的家人。
......
回去的路上,潮生靠在弥怒的背上睡着了。
绿发的小夜叉跟在他们身后,用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着那个小小的背影。
水夜叉伐难突然道:“其实...看到那个孩子,我就想到了潮生。”
太像了,并非外表,而是跟深入的,接近本质的东西。
火夜叉也不复以往的活跃,只是问走在身旁的兄长:“二哥...我有点难受。”
心口闷闷的,就像被东西堵住了,又好像缺了一块。
火夜叉想,这就是族长不让他们靠近人类的原因吗?
岩夜叉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前方道:“浮游的生死在须臾之间,不可结缘。”
人类并不可怕,却能让夜叉受伤。并非肉.体上的伤口,而是...深入灵魂和心灵的创伤。
因而,不可结缘
“想那么多干什么!”雷夜的四只手挨个揉了揉弟弟妹妹的头顶,连睡着的潮生也没有放过:“我们可都是夜叉,不是人类啊!”
他们都拥有漫长的寿命,有足够的光阴,能陪在最重要的家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