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四爷还是小瞧了皇上。
皇上对老八的发难比他预想中久,也比他预想中要激烈的多。
比起急风骤雨的皇城,城外的这处园子仿佛成了世外桃源,除了四爷偶尔回去上朝,六阿哥待了一个月后回上书房读书外,雍王府的福晋、侧福晋、阿哥、格格们都扎扎实实住了下来,就连林侧福晋生产,都是在园子。
四福晋和李侧福晋眼睁睁看着四爷不顾产房污秽入内,守在林氏身边。
李侧福晋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在福晋跟前说什么风凉话,她能说什么,便是鼓动了福晋制止爷又能如何,是爷能听福晋的,还是能把林氏怎么着。
“妾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李侧福晋不想再待下去了,林氏这一胎是男是女,对她都不重要。
李侧福晋能走,四福晋却是走不了的,她是当家主母,守在这儿等林氏生产是她的本分。
这一胎生的很顺利,小婴儿仿佛很给阿吗面子,四爷刚刚进产房没多久,便有婴儿的啼哭声传来,一刻钟后,裹着襁褓的小婴儿被四爷抱了出来。
“是九阿哥。”四爷熟练的抱着孩子给福晋看。
“恭喜爷,九阿哥可真好看。”
便是四福晋也觉得林氏很会生,第一胎是祥瑞的二胞胎,六阿哥和七阿哥虽是一胎所生,但两个孩子的模样并不相同,能明显区分出来,第二胎的九阿哥养得极好,不似大多数婴儿生下来皱巴巴,九阿哥刚下来便极漂亮。
以林氏的盛宠,恐怕九阿哥不会一直是幼子。
“同喜同喜。”四爷笑道,“林氏刚刚生产,不宜挪动,九阿哥的洗二和满月就不办了,等百日再回府大办。”
皇上已经向老八发难这么久了,总会有缓和的时候,九阿哥生在六月末,百日宴得到十月份了,如果不出什么状况的话,那会儿京中气氛应该已经松缓下来了,而且依着皇上的习惯,到时候圣驾都未必在京城,可能已经到草原上去了。
九阿哥的出生,对雍王府的其他阿哥影响不大,六阿哥功课多,又得了皇上喜爱,有时休沐日都被留在宫中,而剩下的阿哥七月已经开始忙着收庄稼了。
众人都只种了粟米,到了收获的时候,谁也不肯在最后环节掉链子,趁着天气好,顶着日头都要割稻谷。
八阿哥也不例外,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怎么也不能被罚多写一倍的大字两年。
也就是他这一世身体好,虽然灵气稀薄,身体根基又差,但借着林额娘的灵泉水成功引气入体,又规律作息,每日坚持养生,不然这体力活还真干不了,毕竟他现在这具身体只有五岁……五岁!
收割、晾晒、滚压、去壳……一个月忙活下来,八阿哥只收获了十斤米,不过他分到的地也少,平均下来居然在兄弟们当中占到了第二。
六阿哥因为回上书房念书的缘故,早已顾不上种地了,那块地种到一半之后都是四爷在打理,所以这次比赛没有六阿哥。
均产量算下来,最高是四阿哥,其次是八阿哥,二阿哥排第二,五阿哥第四,七阿哥第五,二阿哥第六。
四爷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结果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四阿哥是最仔细最认真的,七阿哥性子莽,虽然力气大,但干活是最不仔细的,二阿哥……输在小聪明上,为了增加亩产,间苗时少间了至少两成成的苗,以至于旁的阿哥给农田补苗的时候,二阿哥根本不需要。
小阿哥们都得了阿玛夸赞,奖励也是人人有份,当然比赛就是比赛,最后两名的七阿哥和二阿哥还是被罚了一倍的大字,而且是两年。
八阿哥得到的奖励是一匹小红马,这也意味着他的马术课很快就会安排上了。
十斤米被阿玛收去一半,剩下一半才是八阿哥的。
“一半留下来熬粥,一半给外祖母送去。”八阿哥如此安排道。
四福晋欢喜的很,立刻同意,当然她的欢喜不只是因为八阿哥的孝顺和对她额娘的亲近,更多是因为八阿哥在这次比赛中的名次——第二名。
八阿哥年纪小,但爷每次安排阿哥们比试时也都有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她才对八阿哥每次都不上不下的成绩有些发愁。
六个阿哥比试,八阿哥不是第二名,便是第四名,稳的很。
这还是头一次拿第二名。
“下次再接再厉,咱们拿头名。”四福晋鼓励道。
她也不想给儿子太多压力,可谁让爷的儿子多,六阿哥还得了皇上青眼,据说比之弘皙阿哥都不差了,上个月光是去御前陪膳便去了四次。
爷虽许诺过他,但天大地大皇上最大,皇上要是越过爷下旨册封六阿哥为世子,爷还能抗旨不遵不成。
八阿哥想想就知道额娘的心结在哪儿,但这事儿无解,便是阿玛现在请封他为世子又能如何,再过些年,阿玛摇身一变从王爷变皇帝,他们这些阿哥还要面临储位之争,关键有林额娘在,阿玛比皇玛法更长寿,等到阿玛退位时,他们这些阿哥都是老头了。八阿哥没有太重的权欲心,他当过皇帝,知道那滋味不好受,更何况阿玛对儿子的基本要求都不低,更何况是对储君。
何苦来哉。
八阿哥这会儿只能微笑不语,额娘习惯就好,现在习惯了他的成绩在兄弟们当中不上不下,将来也就不指望他去争那个位置了,反正阿玛活得久,将来只要阿玛活着,额娘不犯大错便是皇后,他就是皇子。
皇子在没有封爵前,一应的待遇都是比肩和硕亲王的,便是封爵,他为嫡子,阿玛应该也不会吝啬于一个亲王爵位。
*
四爷收走了孩子们一部分粟米,中秋在即,这些粟米被分成二份,一份放在给太后,一份是给皇上的,一份是给额娘的,当然这二份并不均等,给皇上的自然是最多的一份。
除了粟米外,四爷自己还在园子里种了花生、黄豆和萝卜,也挑出一部分打算送进宫去。
不过四爷没把这些东西放在中秋节的节礼里,而是选择提前几l日单独送进宫。
因着刚刚生产过的缘故,林侧福晋缺席了这一次的中秋宫宴,李氏也还在‘禁足’期,不能外出交际,所以照旧是四福晋领着定了亲的大格格和二格格进宫,八阿哥则是跟着阿玛和兄长们一起去保和殿赴宴。
保和殿内的气氛比几l个月前万寿节那日要沉闷许多,四爷的心情也不太好,本以为上次皇上允十二进宫是让十二慢慢出现在人前的开始,但不曾想今年的中秋节还是没有十二。
二爷拉了位喜好读书的宗亲,跟人谈诗书谈文章,反正不谈朝政,也不跟那群混账弟弟沾边。
早年,他只觉得哥哥难搞们,这几l年才知道弟弟更坑。
这些弟弟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好东西。
五爷时不时瞪九弟一眼,他劝过多少次了,皇阿玛对老八这么不满意,何苦再折腾呢,到现在还不收手,真以为能犟得过皇阿玛吗。
七爷把长子拘在身边,不许他往别处去。
八爷依旧和煦,和九爷、十爷、十四爷站在一起,远远看着孩子们打闹嬉戏。
“都高兴点,咱们越高兴,某些人看了就会越难受。”九爷小声且咬牙切齿的道,说的就是老二和老四,上边这几l个哥哥就没一个好东西,一个比一个阴。
十四爷抿了抿唇,四哥这事儿办得确实……一副畏他们如虎的样子,都好几l个月了,把侄子们拘在圆明园,生怕被他们接触到,这副姿态摆明了是在皇阿玛那里给他们上眼药,但上几l个月的眼药未免也太过了。
皇阿玛也是,如此的咄咄逼人,待八哥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了。
十爷听他九哥的,脸上露出笑,可心里头还是沉甸甸的,二哥告状,四哥装委屈上眼药,皇上对整个‘八爷党’的打压比从前更甚,但这其中的缘由只有他们几l个人知道,外人不知,皇上也不会主动向外透露,皇子之间的争斗已经涉及到皇孙了。
因此在大多数人眼里,是皇上屡屡向他们施压,过了六十大寿后更是变本加厉,有失仁爱。
这场博弈,目前在人心上他们是胜的,但他还是不安,对皇上,他始终畏惧。
和皇子们不同,今日过节的康熙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就座后,还让人在一旁设置的二张小桌给皇孙,一张是弘皙阿哥的,一张是雍王府六阿哥的,还有一张……
八阿哥不得不顶着众人的眼光起身上前。
雍王府剩下的阿哥们满心复杂,那粟米也有他们的一份。
九爷:谄媚,奸诈,为了哄皇阿玛无所不用其极,居然让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去种地。
满殿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惊讶、佩服和无语,皇上都说是雍王府六阿哥种的了,那肯定就是真的,四爷向来谨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君,但让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去种地,普通农家都不至于此吧。
狠,真是狠,当阿玛的没有几l个能狠成这样,也就雍王府孩子多。
不过人家确实是入了皇上的眼,瞧瞧皇上座位下方两侧,左边是弘皙阿哥,右边是雍王府的六阿哥和八阿哥。
皇上这些年对弘皙阿哥的疼爱,大家有目共睹,如果太子还没有被废,哪怕太子本人死了,大概都会有不少人请立皇太孙,效仿前朝洪武旧事,洪武皇帝便是在太子死后,没有立剩下的儿子做太子,反而立了皇太孙。
但太子已经被废,弘皙阿哥再怎么受宠,都是枉然。
除了弘皙阿哥外,今日陪在皇上身边的可都是雍王府的阿哥,就算是投机讨巧的成分在,也依旧彰显着四爷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第 82 章
皇子们献上的节礼大都是老样子,没什么新奇的。
三爷照旧是自己亲手抄写的《孝经》和各式的摆件。
四爷的节礼是自己雕刻手磨的沉香手串和各式摆件。
五爷献了一炳玉如意和各式摆件。
七爷是亲手做的印章和各式摆件。
八爷则是用血抄的《金刚金》和各式摆件……两盆枯死的罗汉松。
年年过节,年年送礼,因此皇子们的节礼不会都是珍贵之物,像盆栽这样的摆件是大家都有的,而且都是真盆栽,而不是用宝石、珠玉做成的假盆栽,毕竟皇子也没富裕到这份上。
罗汉松有长寿、吉祥、安康之意,是吉树,而且相对比较好养活,虽然不太耐寒,但富贵人家冬日也少不了炭用,因此罗汉松还是比较常见的送礼之物。
但两盆枯死的罗汉松,未免不吉利。
八爷嘭一声跪下。
“皇阿玛恕罪,皇阿玛明察,儿臣实在不知两盆好好的盆景为何会变成这样,儿臣带进宫来时,还不是如此,这……请皇阿玛相信儿臣,定是有人在使坏。”
说完,八爷便深深跪伏下去。
大殿内静悄悄的,有人紧张,有人担心,有人疑惑。
八阿哥的心砰砰直跳。
康熙终于起身,脸色沉沉,伸手指向八爷。
“系辛者库——”
“哐当哐当!”
桌子翻滚和桌面上碗盘落地碎裂的声音压过且打断了康熙的声音。
八阿哥手足无措的站起来,看了看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满殿的人,这才慌慌张张跪下来请罪。
“皇玛法,孙儿不是故意的。”
“那是什么?”康熙沉声问道,一个小娃娃要怎么不故意才能掀翻一张摆满饭菜的饭桌,还使其翻滚下台阶。
“孙儿手滑了一下。”
“手滑?”康熙重复道,“弘晨你就在一旁,可有看见他的桌子是怎么翻的?”
六阿哥忙站出来,“回皇玛法,孙儿看见了,当时八弟的杯子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然后便立刻蹲下身子去捡,八弟一只手摸向杯子,一只手扶着桌子,紧跟着桌子便向前倾斜倒地翻滚,可能是八弟的力气太大吧。”
当时八弟只有一只手在桌子上,而且人还是蹲着的,另一只在地上摸索着捡杯子,不像是故意掀翻桌子的,应该是没控制好力气。
七弟天生神力,八弟同样是阿玛的儿子,可能也是天生的力气大吧,之前八弟因为落水的缘故,阿玛只让八弟跟着王师傅学健身养生的功法,没有学过拳脚和射箭,所以大家才不知八弟的力气大小。
“启禀皇阿玛,弘旷虽小,但献给您的粟米,弘旷全部都是亲力亲为,从挖坑埋种子到除草间苗,到浇水收割,最后晾晒、滚压、去壳,都不曾假手于人,能做这么多农活,力气便不可能小。”四爷站出来为儿子找补道。
小八的力气大吗,四爷还真没发现。
他甚少去福晋的正院,在小八来前院读书之前,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不像小七,相处时间多不说,小七是和小六,还有二格格一起养的,没几个月大的时候,便已经注意到小七的力气比哥哥妹妹大很多了。
“原来如此。”康熙不可能此时此刻在大殿上验证一个皇孙的力气大小,之后让人去查便是了,训斥老八的话被打断,一些话是不能说了。
“自此之后,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康熙舍过前面的铺垫,只说了最后一句,说完不看底下的反应,便起身走人。
想也知道,下面会是一群求情声、辩解声,老八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把人心搅得团团转。
八爷还保持着五体投地的跪拜之姿,头深深的低着,没有人能看到这位八贤王此时的脸色。
九爷着急慌乱,到底是谁在使坏,皇上连‘父子之恩绝矣’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八哥还能翻盘吗,如果弘旷的桌子没有倒,皇阿玛刚刚是想说什么,系辛者库什么,是要把已经过世的良妃娘娘的出身也拿出来羞辱八哥吗。
十爷感觉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这事儿或许是有别的兄弟在使坏,但都不会影响结果了。
皇阿玛容不下一个左右人心的皇子和政|党,哪怕已经年迈。从康熙四十七年群臣举荐八哥做太子到现在,整整五年了,八哥不是没有退让过,只是再怎么退让,也不能放弃辛苦筹码多年的人脉,所以在皇上那里,这不是退让,是试探。
退不得,进不了。
拉锯五年,今日终于是崩了。
三爷惴惴不安,生怕被殃及池鱼,一废太子时,废掉的不只是太子,还有大哥和十三,皇阿玛生起气来,谁知道会不会迁怒于他,不过今日老四被迁怒的可能性大概会比他大。
五爷松了气,没有革爵,没有圈禁,就连皇阿玛了断父子之情也只是跟老八,没九弟的事儿,天知道他刚刚有多担心九弟会不管不顾为老八抱不平,还好皇阿玛说完就走,没有停留,还好四哥家的小侄子弄翻了桌子。
四哥家的侄子肯定是不会给老八解围的,更别说这小侄子还是只有半人高的小娃娃了,只能是凑巧,是老八和九弟运气好。
十四爷垂下眼脸,皇阿玛刚刚被打断的话让人不敢细想,‘系辛者库’,良妃娘娘出身辛者库之事并非秘密,后宫妃嫔中宫女出身的也不少,进了宫不都以位份和宠爱较高低吗,皇阿玛心里原来还在意出身。
四爷待御驾走后,招手让六阿哥和八阿哥回来。
“没事儿,阿玛知道旷儿只是手滑了,不要紧的,皇玛法也不会怪你。”
只能说太巧了。
四爷见八阿哥神情恍惚,忍不住担心,怕把孩子吓着。
八阿哥不是被吓到了,是在想那两盆罗汉松到底是谁弄死的,谁有这个动机,阿玛、皇玛法、三叔、十四叔?还是八叔自导自演只是玩砸了。
他对‘辛者库’这三个字异常敏感,所以当皇玛法说出口时,他便故意装作没控制好力道的样子推翻了饭桌,还好后面那两个字没有说出口。
不过,这样做的后果便是从此在习武课上他大概也不能躲懒了。
以前是早产,是曾经溺过水,是体弱,他摆烂摆的理所应当且毫无破绽,但现在多了个‘力气大’的天赋,还怎么装体弱。
果然,出了乾清宫,去后宫跟额娘汇合的路上,七阿哥便忍不住问道:“八弟,你是不是跟我一样天生力气就大?咱俩比比,掰手腕怎么样?”
推翻桌子的时候,八阿哥没怎么留力,毕竟是一只手使劲,现在就更不能留力了,否则殿上的那出戏岂不是要穿帮了。
“我肯定不及七哥力气大,等回府再比吧。”
以他对皇玛法的了解,哪怕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哪怕他是雍王府的阿哥,也是免不了要调查一番的。
力气大这事儿旁人都好糊弄,唯独额娘那里……
“我原也没有觉得自己力气大,好像是今年,开始跟着王师傅练习八段锦和养生拳之后,慢慢的力气才大起来,我以为是我之前太过体弱,如今养好了身体,力气才慢慢回到正常的。”八阿哥当着额娘和阿玛的面如此解释道,摊开自己的双手左看右看,“所以我力气大的不正常是吗?”
四爷伸出收来,道:“使劲掰阿玛的手试试。”
八阿哥两只手放上去,使劲往下掰。
四爷的手纹丝不动,等八阿哥的脸都憋红了才道:“力气是挺大的,应该能拉动四力的弓,苏培盛分别取一张三力半和一张四力的小弓来。”
八阿哥挨个试了,果然都能拉动。
四福晋紧张又激动,“爷,这是为何?”
“应该是八阿哥说的那样,力气是天生的,先前体弱,所以没能显现出来,现在慢慢调养好了身体,力气也就慢慢变大了,看来八段锦和养生拳很适合八阿哥,还得接着练下去,府医不是也说八阿哥这半年来身体好了许多吗。”
四爷琢磨着应该也跟卿卿给的神水有关,他便是最好的例子,从先前的四力半到后来的八力,力气涨了几乎一倍,关键是现在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人在三十岁之后,身体应该是往下走的,他能拉动八力的弓就已经够让人震惊了,所以他压根不敢表现出八力之上的力气,甚至私底下都不敢试。
“那就好,臣妾要谢谢爷给旷儿请了位好师傅。”四福晋感激道,“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我们都明白这是个意外,八阿哥力气渐长,一时没能控制好力度,没人会怪他的,”
四福晋松了口气,毕竟是御前失仪,还是在皇上暴怒的时候失仪,但有了爷的话,她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关于大殿上发生的事情,四爷没跟福晋说太多,他也没这习惯,但等到了西跨院,夜深人静之时,四爷却忍不住跟林侧福晋说起。
“……这次之后,老八怕是不成了,皇上的态度如此明显,连父子之恩都断了,老八那边的人再想掩耳盗铃是不可能了。”
林侧福晋有些出神,没有了历史上的毙鹰事件,却多了两盆枯植,殊途同归。
“爷觉得这事儿是谁做的?”
她更想问这事儿是不是爷做的,毕竟爷是这件事情的既得利益者。
四爷摇了摇头,“谁都有可能。”
他认为最有可能的那个人,亦是他最不愿是的人。
第 83 章
中秋之后,八阿哥正式开始习武,刚上来便从四力的弓练起。
另一边,四爷忙着送女出嫁,忙着调|教女婿,忙着在冬日里暖棚里种菜,还要顾着手上的差事。
虽尽力低调,但被分到自己手上的差事,四爷还是想尽善尽美的完成。
也不知道是过年送进宫的青菜惹皇阿玛喜欢,还是皇阿玛对他办差的奖励,内务府小选,皇阿玛居然赏了人下来。
总共十名,赏大哥和二哥各两个,十二两个,十四两个,他和三哥各一个。
这赏赐四爷着实是不想要,他府里已经有数年没进过人了,可他拦的了额娘,拦不了皇阿玛。
四爷不想要,四福晋就更不想要了,毕竟四爷可以把人晾在一边,但她不行,新格格进府,要由她来张罗,新格格在府内的住处、分到的宫女和太监、膳房负责新格格的灶头……哪一样不是她安排。
关键这还是个进来吃闲饭的,爷这几年心思明明白白的摆着,除了西跨院就没在别处就寝过,旁的新人老人都是一个待遇。
“毕竟是皇阿玛赏的人,进府后福晋多给她几分体面。”四爷吩咐道,待遇高些,也算是对皇阿玛的尊重。
四福晋:“是,臣妾给她安排个位置好面积大的院落,侍奉的宫人比其他格格多一成。”
这后院最大的体面是爷过去就寝,爷不肯给,那就只能从别的地方补偿了,左右这王府空院落还有很多,旁人家不受宠格格很多都是两人甚至三人挤一个院子,而她们府上格格们都有单独的院子。
“可以,但也不能让她乱了规矩。”
雍王府的规矩多,不管是四爷,还是四福晋,都喜欢讲规矩,喜欢守规矩的人,对不得宠的格格、侍妾们来说,这样反倒更能保证她们的生活。
如果但从待遇上来看,雍王府不得宠的格格、侍妾们过得并不差,甚至要强过其他亲王府的大多数格格,谁让雍王府后院人少呢。
林侧福晋受宠,她用的东西,大都是爷单独给的,甚少占府里的。
四福晋向来守规矩,不会截留苛待,粥多人少,待遇可不就上来了。
当然,有志向的格格们入了雍王府,就跟进了尼姑庵一样,万般皆空。
日子像流水一样匆匆而过,四福晋为九阿哥张罗了周岁宴,和内务府一起接连给二阿哥、三阿哥办了婚宴,还为府里的孙辈办了满月酒,眼瞅着八阿哥越来越大,在宫里读书的六阿哥越来越受皇上看重,四福晋便有些坐不住了。
诸皇子之中只有三位亲王,而诚亲王府和恒亲王府都已经定下世子之位,爷先前已经许诺过她们母子了,为何现在迟迟不请封世子,爷等什么呢。
直到丧钟响了九下,林侧福晋被马车先一步接到宫中,妯娌姻亲上门恭贺,四福晋才意识到爷到底在等什么。
不是更年长的三爷,不是被封大将军王的十四爷,不是皇上熬下所有年长的皇子,是爷登得大位。
爷不愿立世子是不愿让八阿哥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
“不会,阿玛不会的。”八阿哥劝慰道。
他看过剧情,知道阿玛此时接林额娘进宫的原因,一是两人的确情深,不舍分离,二来也是阿玛需要林额娘在身边,皇玛法驾崩突然,十四叔领兵在外,八叔、九叔、十叔尚不死心,林额娘是阿玛可以信任之人,同时也是一份安全上的保障。
四福晋还是慌的不行,爷如果只是亲王,府里便没人能跟她们母子争,但爷做了皇帝,便不一样了,先帝的嫡子如今可还被圈着呢。
她儿若是资质平庸也就算了,可她的旷儿能文能武,不输任何人,能做爷的世子,也能担得起大清的太子之位。
“旷儿,现在你必须做好准备,以你阿玛对林氏的宠爱,林氏进宫必然是贵妃,甚至皇贵妃,届时林氏之子便是半个嫡子,六阿哥在宫中读书多年,和各府的世子相熟,你也有你的优势,你在府里读书,二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和五阿哥都是你能争取到的帮手,额娘和你伯母叔母们更相熟,也能帮你……”
八阿哥没打断额娘的话,等额娘分析完彼此的优势和劣势后,才提醒道:“额娘,阿玛今年只有四十四岁,用八力弓轻轻松松,不酗酒、不好色,儿子以为阿玛当比皇玛法更长寿,现在考虑储君之位尚早。”
“退一步讲,从前您对我的期待便是希望我将来能有亲王爵位,阿玛做了皇帝,我如果不是太子,也能做一个亲王。”
“那怎么能一样?”
亲王固然好,可她怎么甘心,她做嫡福晋无错,旷儿允文允武,太子之位就应该是旷儿的。
“额娘,太子之位尚远,便是给了儿子,儿子也没那份能力,当下最重要的是大哥。”
“晖儿?”四福晋喃喃道,她听见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都是疼的。“对,是大哥,大哥是阿玛的嫡长子,现在阿玛登基为帝,大哥是有资格被追封的,追不追封,追封为太子还是亲王,这些都要看阿玛的意愿。额娘,太子之位不着急,对儿子来说,它甚至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的追封。”
四福晋两只手攥紧了袖口,“你大哥当然是应该被追封为太子,至少应该是太子。”
如果晖儿还活着,爷的嫡长子,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未来还会是皇帝,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会是他的。
“是,但大清尚无此先例。”
大清三任帝王其中有两人都是年幼即位,唯有皇太极在登基前殇过子嗣,但在登基后并未追封。
“所以我和额娘都要为此努力,额娘管理好后宫,让阿玛少烦忧,儿子现在勤勉读书,以后好好办差事,有了功劳咱们才好向阿玛开口,功劳多了才能要个大的。”
八阿哥知道额娘的心结,早殇的大哥是额娘心里最惦念的人。
“儿子有幸投生在额娘肚子了,做了额娘的儿子,已经满足了,这一生都将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太子之位于儿是负担,儿子不想要,只盼额娘能长长久久,盼大哥也能享尊荣。”
四福晋看着已经快和她一般高的儿子,长子的音容笑貌再一次浮现在眼前,眼泪彻底崩不住。
“你大哥他……苦啊,当年他还那么小,咱们娘俩是要努力,努力让爷追封你大哥为太子,他不止要享尊荣,还要享后世香火,旷儿你答应娘一件事——将来过继一子到你大哥名下。”
八阿哥这会儿能说什么,他再嫌孩子麻烦,也只能点头应下。
“我答应额娘,将来一定过继一子给大哥。”
“好。”四福晋拿帕子擦干净眼泪,腰杆挺得笔直,“你先回前院,继续跟着先生读书,如果其他阿哥问起,你让他们稍安勿躁,好好等着,额娘这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登门拜访之人需要招待,后院的人需要安抚,整个王府还要为进宫做准备,该带哪些人、带什么东西、进宫时的顺序,甚至后院格格、妾室们将来进宫后的位份,她都要考虑准备在前。
前院现在有七位阿哥在里面读书,二阿哥和三阿哥虽然已经大婚,但并没有领差事,依旧被拘在府里读书,二人虽不愿,但也没办法,父命难违不说,关键是成绩比不过下头的弟弟们,提结业之事,未免底气不足。
这几日,阿哥们都无心读书习武,突然从普通皇孙晋升为皇子,天上掉下来的这馅饼实在太大。
太子之位离他们尚远,但爵位近在眼前了。
如果阿玛还是王爷,那么除了袭爵之人,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剩下的阿哥最高只能被封为国公,而现在呢,先帝的儿子除了还没封爵的,最差也是贝子,而且先帝那么多儿子,阿玛可就八个儿子,再加上阿玛疼孩子,说不定就一体封王了,就像先帝那一辈的皇子一样,一水的亲王。
瞧见八弟从后院回来,四阿哥忙回道:“八弟,嫡额娘可有说咱们什么时候进宫?”
“阿玛并无旨意传咱们进宫,不过想来应该也快了。”
这时候剩下的阿哥们也都围了上来。
“不能进宫,那能正常出府吗?”二阿哥问道。
皇玛法驾崩那日,整个王府都被围了起来,好不容易撤了兵,阿玛被先帝传位的消息也被确认为真的,可嫡额娘却是下令不能随意出府门。
他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只是老话说的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他成了皇子,哪能不出去见见堂兄弟们。
“怕是不能。”
二阿哥心里痒痒,却是不敢对八阿哥说什么,全冲着七阿哥和九阿哥去了。
“林额娘都进宫了,怎么没带上你们?”
“肯定是阿玛的旨意里没提把阿哥们带进宫,大家不都要听阿玛的。”七阿哥语气硬邦邦的道。
“是要听阿玛的,我只是不明白,林额娘这么早进宫有什么用。”
是能照顾先帝的妃嫔,还是能先梳理后宫,还是只能起到一个花瓶的作用。
“肯定是阿玛想我额娘了呗,二哥你已经娶嫂嫂了,应该能明白的。”九阿哥‘瞎说’大实话。
二阿哥冷哼了一声,小屁孩知道什么。
如果说六弟以智力见长,七弟以武力见长,那林侧福晋的这个小儿子九阿哥便是以脸见长了,一个男娃娃,比女娃娃生得都好看,好看到雌雄莫辨,怕是投胎的时候投错了,该是个小格格才对。
第 84 章
在林侧福晋进宫后的第十日,四福晋终于收到封后的旨意,紧跟着进宫去,雍王府剩下的人只能接着等。
四福晋,不,皇后是进宫干活的。
皇上交给她的第一个差事便是让德妃娘娘接受皇太后徽号,迁居宁寿宫,并安排太妃们迁宫。
就没有一个好办的差事。
在此之前,德妃娘娘曾绝食要为先帝殉葬,皇上不惜跟着绝食,宗亲和文武大臣们劝了又劝,这才让德妃娘娘不再寻死,皇上为德妃娘娘上皇太后的徽号仁寿皇太后,但德妃娘娘拒绝过了。
而太妃迁宫,不是迁去宁寿宫和慈宁宫,而是把原本住在东六宫的太妃迁去西六宫,没办法,先帝留下的妃嫔实在太多了,如果依着规矩全都安置在太后的宁寿宫和寿安宫,那就实在太挤了。
现在只能把西六宫暂时的分给太妃们,皇上的妃嫔只居于东六宫。
东六宫目前除了德妃娘娘外,还住着先帝的佟贵妃、惠妃、成嫔……
太后不动,太妃们便不好动,太妃不动,皇上的妃嫔住哪儿,要知道林氏进宫后一直是跟皇上住的,没有自己的寝殿,皇后倒是能直接搬到坤宁宫去,先帝的三任皇后都已经逝去多年,坤宁宫一直空着。
“皇上,臣妾实是有心无力。”
皇后无奈,她不是有意推脱,实在是德妃娘娘那里,皇上都没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
“母后最在意的除了十四弟,便是乌雅家。”四爷提醒道。
太后现在闹是为了十四,但木已成舟,现在就看娘家够不够份量让太后安静下来了。
“臣妾这就传乌雅家的几位福晋进宫劝说娘娘。”皇后琢磨着,十四爷虽然还没抵京,但十四福晋和十四爷的孩子是在京城的,“臣妾能不能让十四弟妹和弘春、弘明几位阿哥也进宫劝说娘娘。”
“可,皇后可以酌情处理此事。”四爷利索放权,他相信发妻的能力,“另外,朕打算封林氏为贵妃,封号珍,封李氏为齐妃,钮钴禄氏为熹嫔,耿氏为裕嫔,府里其他人的位份,皇后自行斟酌即可。”
几个有子嗣的万岁爷都自己封了,钮钴禄氏和耿氏的位份都比她预想的要低。
“宋氏资历深,臣妾想封她为嫔。”
“可。”
皇后给自己人要好处:“武氏乖巧温顺,臣妾也想封她为嫔。”
武氏和宋氏不同,后者是爷的第一个格格,还为爷生下两个女儿,只是没养住,武氏资历浅,没有生养过,但却是她的人。
“可。”
四爷对府里的格局了然于胸,并不介意给跟随皇后的格格封个嫔。
“剩下的妹妹们没有能够上嫔位的了,臣妾便不跟您提了。”
四爷现在忙得一个头两个大,皇后他用了,儿子们也要用上。
最小的九阿哥直接被他送去了上书房,并安排他每日都要去看太后,九阿哥嘴巴甜胆子大又生得好,或能勾起娘娘的怜子之心。
剩下的皇子们,最小的八阿哥也有十四周岁了,到了可以入朝的年纪。
“搬进宫后还是要读书,不可懈怠,朕会时不时检查的,从明日起,二阿哥、五阿哥和六阿哥去户部跟着两位尚书学差事,三阿哥、四阿哥和七阿哥去工部跟着你们七叔学差事,八阿哥去礼部跟……廉亲王学办差。”
昔日的八爷,八贤王,八贝勒,刚刚被新帝封为廉亲王。
三个去户部的,三个去工部的,去礼部的只有一个。
四阿哥低头看着露出来的鞋面,在心里感慨嫡庶到底不同,好在,阿玛只把他们分了嫡庶两等,而不是三六九等,否则依着出身,他和五弟是最吃亏的。
六阿哥在心里替八弟捏了汗,阿玛刚登基,六部之中礼部现在是最忙的,而且八叔在礼部办差多年,可以说阿玛对户部的影响有多深,八叔对礼部的影响便有多深。
这几年八叔力推十四叔上位,跟阿玛势如水火。
他倒是能明白阿玛为何会独独把八弟放进礼部,九年前的中秋宴上,是八弟失手推翻了桌子,打断了皇玛法训斥八叔的话,让八叔免遭羞辱,虽是误打误撞,但到底帮了八叔,八叔或许现在还记着这份情。
“儿臣不想去礼部,想去刑部。”八阿哥直言道。
礼部有八叔,刑部则有九叔,虽然九叔的重心一直在夺嫡和生意上,在刑部的权柄不大,但总是要时不时过去点卯的。
如果他能拉一个人出来,改变悲惨的结局,他希望这个人是九叔。
“为何想去刑部?”四爷不解。
“儿子听说九叔精通俄语、意大利语、英语、法语、拉丁语和葡萄牙语,儿臣近来对外邦语言很感兴趣,有机会想向九叔多请教。”
四爷看着一脸骄傲的八阿哥,他都不知道老九还会这么多的外邦语言,是项才能不假,但于皇子而言,不过是小道,八阿哥有兴趣可以学学,但八阿哥说起老九的时候,怎么还骄傲上了。
“钦天监和太常寺内都有洋大人,你若想学外邦语言,朕安排他们教你。”
哪至于眼巴巴地去求老九教,老九那人,啧,最不是个东西了。
“嘿嘿,儿臣想着九叔能精通这么多门外语,肯定有学习外语的窍门,而且九叔一个人就能教六门,皇阿玛就让儿臣去刑部吧,礼部如今差事正多,儿臣怕给八叔和大人们添乱。”
二阿哥偏了偏脑袋,瞧这撒娇卖乖的劲儿,排行小就是好,底下这些弟弟,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提多会缠歪阿玛了,也不知道是谁先跟谁学的,反正在阿玛面前都挺大胆的,那可是阿玛,现在还是皇阿玛。
四爷想着老九的秉性,这人心肠毒,手段狠,相当记仇,只有一个优点——讲义气,虽说看起来更像是水泊梁山的草莽义气,但八阿哥也算是曾经有恩于老八,老九这个人记仇也记恩,可能会比老八本人更记得当日的恩情。
八阿哥要去刑部也行,既然要学外语,那就名正言顺的学。
“苏培盛,传九贝子进宫觐见。”
“八阿哥留下,其他人都先退下吧。”
阿哥们听见’九贝子‘这三个字,多少都有些被触动到。
前几日,皇阿玛刚下旨赞十二叔为先帝办理丧事尽心尽力,册封十二叔为郡王。
从贝子到郡王整整差了两个等级,结果办一场丧事,便由贝子变郡王了,这多少有些容易了。先前叔伯们里只有三位贝子——九叔、十二叔、十四叔。
十二叔升了。
十四叔是阿玛嫡亲的弟弟,便是看在皇玛嬷的面子上,十四叔未来也绝不可能只是贝子。
就剩九叔了,名声不好,还和皇阿玛关系紧张。
皇子做到九叔这份上,可谓是给阿哥们敲响了警钟,前车之鉴在此,万万不能走九叔的老路。
“过来帮朕磨墨。”
四爷使唤着西暖阁内最后剩下的儿子,八阿哥只能上前,磨完了墨,又听皇阿玛吩咐道:“把这几封折子念念,挑重点,别都念,朕歇歇眼。”
那就念呗。
一封两封三四封,五封六封七八九十……
他单知道阿玛见不得儿子闲着,不知道九叔还这么能磨蹭。
九叔的贝子府是建在皇城,就在原来的雍王府边上,中间只隔了一座廉亲王府,而不是建在外城,建在京郊,何至于两个时辰了人还没到。
便是皇阿玛不生气,他都要生气了,天知晓皇阿玛到底有多少折子没批,他还要念到什么时候去。
登基一个多月了,四爷头一日这样轻松,他现在才发现儿子比太监好用多了。
在眼睛酸痛难受的时候,他也曾让身边的太监帮他念奏折,要求也是一样的——挑重点。
可问题是这几个人挑不准重点,一封折子上一半的内容都要念,念一封折子的时间他自己能批上十封了。
但儿子不一样,会挑重点,会总结,这样时间上甚至比他自己批阅都要快一点,毕竟他这一多月熬得眼睛实在太难受了,最近这几天阅读奏折都比以前慢了。
他也曾让卿卿帮他读过,也是老问题,挑不好重点,有时候断句都是错的。
四爷放下朱笔,闭上眼睛,边听边琢磨开了,儿子不能整天拘在身边干念奏折的活儿,哪怕他有八个儿子,但臣子可以,挑几个轮流进宫给他念折子,效率有了,他也能歇歇眼睛。
等积累下的折子都批得差不多了,八阿哥用了六盏茶,去了两次恭房,爷俩都用上晚膳了,九贝子才姗姗来迟。
“臣弟恭请皇上圣安。”
四爷没搭理,亲手给八阿哥卷了春饼递过去,放黄瓜黄豆酱绿豆芽,不放胡萝卜。
九爷笔直的跪在中间,看这爷俩吃得香甜,还在他面前表演父子情深,呵,废太子当年和先帝也父子情深,到头来还不是反目成仇。
八阿哥先是不忍了,一起用膳那么多次,他也知道阿玛的口味,春饼里绿豆芽和黄“九叔吃了没有?”
九爷看向老四家的小崽子,他刚一进门就认出来,这小崽子是八阿哥,小时候眉眼长得像八哥的小崽子,还在保和殿上误打误撞帮过八哥一次。
小崽子现在的眉眼细看还是有些像八哥的,像从前的八哥,而不是现在瘦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的八哥。
“没吃,皇上召见,哪儿有时间吃饭。”
没那心情。
八阿哥看了眼阿玛,见阿玛没有表示,便道:“不如九叔也吃点,侄子给您卷个春饼,您有什么忌口的吗?”
应该是没有的吧。
“看着卷吧。”九爷瓮声瓮气。
守孝期间,春饼里能卷什么,葱不能吃,蒜不能吃,荤腥不能吃,冬日里也没多少种青菜。
八阿哥没急着卷春饼,而是招手让一旁的太监拿了湿帕子来,亲自取了拿给九叔,然后麻溜卷了个大半是绿豆芽的春饼递过去。
“您尝尝。”
八阿哥吩咐一旁的太监:“再取个空碗来。”
碗是用来装豆浆的,炕桌上的一壶豆浆才下了一半。
九爷跪在地上,硬是被老四家的小崽子伺候着用了三个春饼和一碗豆浆。
四爷早就用完膳了,边在房间里溜达着消食,边看老九跪在那儿用膳,瞧着吃的还挺香。
“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交给你。”
九爷吃完了,嘴也擦了,可人还跪着呢。
“臣弟愚钝,怕是办不好皇上交代的差事。”
四爷忍住过去踹一脚的冲动,“倒不是朕要找你,是朕的八阿哥,他说你精通六种外邦语言,想跟着你学习外邦语,为此不愿去礼部,想去你所在的刑部。”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之中,礼部的排名尚在刑部之前。
九爷诧异的看向小崽子,知道的还挺多。
不过什么不愿去礼部想去刑部,老四说的好像小崽子为他舍了礼部一样,不过是先后顺序罢了,皇子在各衙门轮转是从先帝开始的规矩,当然能轮多少最终定在哪个衙门,还是皇位上的人说了算。
像他,当年根本没轮完六部,像老十,甚至都没在六部待过,直接就被安排去了太常寺,呵,太常寺。
“皇上打算让嫡皇子学习外邦语?您小时候也是满蒙汉三种语言都学,应该知道学一门语言并不简单。”
不是谁都有他的天分。
而且虽然他喜欢西学,可也知道学这些对皇子没多大用处,更何况还是嫡出的皇子,如果老四能坐稳这个位置,这小崽子做太子的可能性比其他皇子都大。
“你都能学会,朕的八阿哥有什么不能的,你好好教就是了,别告诉朕你连几门外邦语都敝帚自珍。”
九爷心中默念一个’忍‘字,老四都敢把儿子给他教,他有什么不敢教的,早晚教得这小崽子跟他们一条心。
第 85 章
“这差事臣弟应了,若皇上没有其他事,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再不走他腿都要麻了。
“滚吧。”
八阿哥上前把九叔扶起来,“皇阿玛,儿臣也告退了,儿臣去送送九叔。”
“送送送。”四爷摆手,想不明白八阿哥是相中老九哪儿了,是那大肚子,还是双下巴,是那张臭嘴,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
叔侄俩一同走出乾清宫,九爷等了许久,也没见这小崽子开口,只能主动道:“你想学哪一门外邦语?先说好了,我不常去刑部衙门的,你如果想跟我学习,最好是自己找时间来我府里。但我不在衙门的时候,也不一定在府里,你九叔我生意多、产业多、朋友多,应酬自然也多。”
“是是是,九叔理财有道、忠肝义胆,所以生意多,朋友也多,不如这样好了,我上午去衙门,中午去找您,您提前一天给我个午膳前能找着您的地方,我第二天午膳前去找您,至于外邦语,我想从英语学起。”
从几个穿越之人在剧情里偶尔的回忆中,不难发现几百年后英语是最常用的外语。
九爷被这小崽子哄得心情稍稍舒畅了些,但还是语气硬邦邦的道:“我不是唬你,学一门语言没那么容易,尤其你现在不是小娃娃了,五六岁的时候学蒙语可能不觉得困难,但十几岁再开始从头学一门语言,难度可以说是加倍的,你做好心里准备。”
九爷没有夸大其词,他说的都是真心话,想当初他也拉着八哥和十弟一块学过,八哥那么聪明的人都放弃了,更何况这小崽子,不过他也没说不教,傻子才不教。
这回可是老四自己把小崽子送到他手里的。
“明个儿午时,来府上找爷,过时不候。”
九爷施施然离去。
翌日,八阿哥在午时前一刻抵达贝子府,当然这个点到肯定是在衙门早退了,但他在刑部也没什么差事,光在里面当西洋景了,谁进去都明里暗里的瞅一眼。
本以为他是来蹭午饭,可他进府后才瞧见九叔已经吃上了。
八阿哥看着那摆满半桌子的饭菜,这是怎么个意思。
九爷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这小崽子来的倒是巧。
“吃点?”九爷挥了挥手,立刻有人将一套新的碗筷送上来,“放心吃吧,没人会去告你的,我不也吃了。”
是,他亲眼瞧见了,刚进门就见九叔往嘴里送了块酥鱼。
“那侄儿便不客气了。”
八阿哥净手后坐下来,没去夹那道他见九叔吃过的酥鱼,筷子直直的冲着红烧肉而去,一大块放进嘴里,果然这肉非肉,是用萝卜做的,外形上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但味道上明显是有区别的。
“早就听说九叔阔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十几道素肉做起来比真肉都耗费。
九爷冷哼了一声,就这小崽子,也就是生的晚,如果是投生成他兄弟,做康熙朝的皇子,怕是连三哥都不如,还不得被人一坑一个准。
他若是狠狠心,刚刚这小崽子吃下去的就会是一块真正的红烧肉,皇上的嫡子在先帝过世不到两个月的时候食肉,够老四喝一壶的了。
不得不说,九叔府上厨子的手艺实在不错,和雍王府的厨子是两种风格,雍王府的厨子做菜是追求返璞归真,更能吃到食材的本味,而九叔府上的厨子则恰恰相反,调味品极多,浓油赤酱,掩盖了食材的本味,但味道极好,孝期内肯定有许多调味料是不能用的,他都不敢想如果用足了材料和调味料,这得有多好吃。
不过,这样重油重盐重麻重辣的食物,偶尔用用还好,长期食用是不符合养生之道的。
看九叔如今这身形……这也太糟蹋身体了。
他现在供不了灵气,将来恐怕也修炼不到用灵气帮人调理身体的程度,所以九叔得养生了。
“九叔刚用完膳,应该起来站一站,或是在屋里溜达溜达。”
九爷:“……”
他是外头拎着鸟笼子的旗人老头吗,还溜达溜达。
九爷不动如山,假装没听见。
八阿哥也不好现在就上手把人薅起来,用膳用到八分饱,便漱口擦嘴站起身来。
“九叔等会儿有什么安排吗,我学外邦语之事不急,别误了九叔的事儿,我可以跟在您后头,您有空教我就行。”
小崽子都这么说了,九爷自然不客气。“等会儿几个掌柜的过来送账本,申时我约了人在会宾楼谈生意,顺便在那里用午膳,然后去茶馆和你十叔汇合。”
他昨儿就做好安排了,专门去跟八哥、十弟商量了,总不能带这小崽子去八哥府上,也不能带小崽子去见他们这边的朝臣,只能带着见几个生意人,带着吃吃喝喝玩玩。
见小崽子皱起眉头,九爷语重心长:“你现在年纪小还不明白,这人活着就不能完全把自己拘在条条框框里,说好听了那叫规矩,说不好听那就是死板,是蠢,人不能把自己活成圣人,得学会及时享乐,学会释放自己——”
“所以九叔刚刚用的早膳?”八阿哥问道,申时约了人用午膳,那刚刚那顿是早膳不成,午时的早膳!
“九叔今儿几点起的,昨晚几时睡的?”八阿哥定定地看着九叔眼下的青黑。
九爷一堆的大道理被噎回肚子里。
“我……我事务繁多,这不是为了给教你外邦语腾出时间嘛,昨晚这才熬到深夜。”九爷只能如此解释道,说来也不算假话,如果不是昨天老四把这小崽子塞给他,让他教外邦语,他也不会去八哥府上商议,不会几个人坐在一起思虑前程,不会等他回到府里躺床上迟迟睡不着,不会因为睡不着而跑到书房去看闲书,总之源头就在这小崽子身上。
“以后不必如此了,九叔的身体更要紧,您可以在闲暇时间教我,比较短的时间段也可以,没必要凑满一整堂课的时间。”
九爷居然有被这小崽子震慑到,不同于老四从小到大冷着一张脸,让人望而生畏,这小崽子嘴甜的时候是真嘴甜,严肃起来也还是有些威严身上的,这一茬的皇子倒也没有他想的那么不济。
“行行行,你只要不怕麻烦就行,不是要学英语吗,趁着几个掌柜没来之前,爷先教你些常用词,听好了……”
九爷第一次给人当先生,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教过,现在却在教老四的小崽子,还真是世事无常,更世事无常的是这小子不随爹不随娘,好像随了他这个叔父,在学习语言上还是有些天赋的。
“爷,几个掌柜的来了。”何玉柱进来小声禀告道,他瞧爷教的认真,这位小爷也学的认真,而是待九爷颇为尊敬,没有皇子的傲慢之姿,他这心里头也怪怪的。
主仆二人此时内心的感概都是一样的:投错了胎啊。
“你去不去?”
能几乎过耳不忘,也就不需要小崽子自己在这儿复习了。
“我能去吗?”八阿哥委屈巴巴,他现在是敌方阵营的吧。
“怎么不能,你也算是爷的半个学生了。”九爷立刻道,“跟上,有事弟子服其劳知不知道,等会儿帮爷查账。”
九爷瞥了眼何玉柱,后者立马心领神会,他这就去把府里的账房们拦住,今儿不用他们算账了,爷有半个学生用。
来的只有五个掌柜,却送了整整二十本账。
“这些是京城这边一个月的账本。”九爷冲着一摞账本抬了抬下巴。
“九叔单是京城的产业一个月便有这么多帐,还真是厉害,外头人说九叔能点石成金,果然不假。”
“咳咳,也没这么夸张,点石成金那是传说中的仙术,爷只是擅长经营,脑子活而已,你若是有闲置的银子,也可以拿来投给我,保你一年回本。”
皇子能有多少闲置的银子,他当年这么大的时候,一年才领二百两,又要人情往来,又要打赏下人,二百两银子用的紧巴巴。
小崽子也是上个月才成为皇子的,做皇孙的时候手头应该更紧。
八阿哥想了想,闲置的银子他有,金子他也有,在这之前也没有花钱的地方。
和宫中不同,雍王府有严格的规定,不管是府里的官员、侍卫、幕僚,还是内务府出身的太监宫女,每个月的月俸是固定的,逢年过节没有赏银,只有过节费,而过节费都是公中出,不需要个人出赏银。
至于人情往来,他还没到独当一面的年纪,府外没有什么交际,也就自家人的礼物需要他准备。
收入部分,一方面他每月有二十两的月例,另一方面雍王府学堂五天一小试就不说了,小试并不是每次都有奖惩的,阿玛偶尔还会增加比赛,像比田里庄稼的均产量,赢了都是有奖励拿的,有时候是文房四宝,有时候是书籍,有时候干脆就是金花生、银瓜子什么的。
而他是所有兄弟中拿到奖励最多的,六哥很少在府里,比文,他一般都是第二,输四哥一筹,毕竟在溺水之前,他就已经展露了近乎过目不忘的天分,不好装傻充愣,比武,他一般也都是第二,输七哥一筹。
多年累积下来,也算是攒了点钱。
有些意义特殊的金银自然不能拿出来,余下那些倒是可以拿来哄九叔。
“明儿我便把压箱底的银子给九叔拿来。”
“尽管拿。”
不知道有没有二百两,小打小闹,就当是哄小崽子玩了。
第 86 章
盘账,跑腿,倒茶。
九爷的确在拿八阿哥当学生使唤,偏这学生也乖巧听话,十爷坐在茶楼的包厢里,听着说书先生的抑扬顿挫的声音,端着老四儿子给倒的茶,身侧是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的九哥和同样翘着二郎腿的八阿哥。
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该佩服谁。
九哥还真把老四的儿子领茶馆来了,还让人家给他们俩倒茶端水。
八阿哥瞧着性情不像老四,倒更像他和九哥,瞧瞧在这儿多融入,听得多认真。
难怪九哥虽然使唤人,但态度和煦,脸上也笑眯眯的,不像是在刻意刁难人,倒像是对着自家小辈一般逗弄。
也不晓得紫禁城里的老四知道后会作何感想,表情一定很好品,可惜他见不到。
“小侄子点菜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十爷直接安排道。
这茶楼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其实他和九哥也不怎么来这儿,这不是在孝期吗,总不能去戏院。
八阿哥点菜,主打的就是一个清谈,晚膳不宜吃的太油腻,更何况九叔这身肉也需要减减了。
一水的青菜豆腐,又因着不能放辛辣的调味料,这些菜在九爷和十爷这儿跟水煮的也没什么区别了,可谓是寡淡至极。
可一半大孩子都吃的很香,一点不见挑剔,他们也不好意思让人换菜,只能皱着眉头用完这顿晚饭。
等回去的时候,八阿哥只能跟两位叔叔分开了,他要赶在宫门落钥前回去,至于直接留宿九叔府上这事儿,还得徐徐图之。
“九叔今晚记得早些就寝,十叔也是。”
这俩人的黑眼圈也是不分伯仲。
十爷用胳膊捣了捣他九哥,乖乖,这还关心上了,真处成师徒啦。
*
坤宁宫。
皇后直到收到八阿哥回到阿哥所的消息后,才放下心来。
搬进宫后,她们母子连见面都不方便了,皇上的妃嫔虽然还没从王府搬进来,但先帝留下的妃嫔们还在,虽然辈分大,可有几个答应都是去年才进宫的,正是好年纪,八阿哥周岁都十四岁,理应避嫌。
她这几日带着十四弟妹和乌拉那拉家的夫人们在永和宫对娘娘是劝了又劝,哄了又弘,甚至连九阿哥都帮着劝娘娘,人总算是松口接受徽号搬宫了。
宁寿宫主殿早就已经给太后收拾出来了,明儿她一早就去永和宫请娘娘,人先到宁寿宫再说,行李慢慢收拾慢慢搬,太后娘娘动了,她再去佟太贵妃那儿,太贵妃的承乾宫也在东六宫,是必须要搬的,皇上把寿安宫的正殿给了佟太贵妃。
等太妃们该迁宫的迁宫,潜邸的妃嫔们住进来,后宫才算是走上正轨,办好了这桩差事,她才好跟皇上开口追封弘晖。
“把东六宫的图纸拿来。”皇后吩咐道。
太妃们怎么迁已经规划好了,还有皇上的妃嫔们需要安排。
贵妃加上齐妃,再加上四个嫔位,正好是六个主位娘娘,每人都能住各宫的主殿,珍贵妃的宫殿是皇上选的,是离乾清宫最近的景仁宫,余下的人怎么安排,她得好好想想。
*
乾西二所。
“爷,御前中午来人说让您明早觐见。”
八阿哥边换衣裳道:“知道了,去把库房的单子取来。”
他看看能挪出来多少金银。
皇阿玛让他明早过去,大概是想问问他今日跟着九叔这大半天的见闻吧。
单子到手,八阿哥把能拿出来用的金银都在上面划出来,“把这些都收拾出来,我明天从乾清宫回来就带走。”
白银大概有五千两,黄金是四百两,按照白银和黄金的兑换比例,黄金四百两能换白银三千二百两,这些加起来是八千二百两,竟还不到一万两,不知道皇阿玛明天能不能给他凑个整。
*
翌日,八阿哥练了两遍八段锦,用了早膳,复习了一遍昨天学过的英语词汇,这才去乾清宫。
西暖阁内,除了皇阿玛和太监宫女外,还有几位年轻的朝臣。
“八阿哥,你来教教他们怎么念折子。”
这又什么好教的,八阿哥疑惑,几位朝臣面露尴尬。
“八殿下,我等念折子念的不够精简,平白耽误功夫,还请您不吝赐教。”
“总结提取,再转述便可以了。”八阿哥说完,见几位大人仍旧眼巴巴的看着他,“那我打个样?”
“麻烦八殿下了。”
征得皇阿玛同意后,八阿哥随意取了封未批的折子,一目十行,快速把这道折子的重点转述出来。
翰林院的大人们:“……”他们还没看完,等看完后更绝望,八阿哥并非复述折子上的某几句话,而是自己总结。
上千字的折子,从中找到重点,甚至可能是写得很隐晦的重点,写折子这事儿他们都是练过的,有些事情并不能直抒胸臆,然后再精准无误导的总结成简短的话。
好好好。
江山代有才人出,皇子是一茬更比一茬强。
十四岁人家已经能读懂大臣的奏折,深谙官场规则和‘黑话’了。
八阿哥连读了三封,这才看向几位大人。
“八殿下您再读……几封,读慢些。”打头的官员不得不开口道。
四爷亦是哭笑不得,是他教育孩子太成功吗,八阿哥把他在翰林院精心挑选的臣子都比下去了。
“苏培盛,带他们换个清静地方,再搬些上个月的折子过去。”
只怕是一时半刻还教不完。
要紧的需要保密的折子自然不会被搬过去,能搬过去的只是些被批阅过的普通奏折,但多封奏折读下来,八阿哥对皇阿玛上位一个月以来的动作举措和政治理念都有一个清晰的了解。
没办法,他可是读了一天的折子,直接跟九叔那边失约了。
“几位大人都掌握的差不多了,以后多多练习,速度也就提上来了。”
“多谢八殿下指教之恩。”
翰林院的几位大臣在西暖阁的门前跪安后才离开,八阿哥则是在皇阿玛和贵母妃这里蹭了顿饭,并狮子大开口。
本来他是只打算让皇阿玛给他凑个整的,但一日的辛劳后,他把价格往上提了提。
“儿臣想拿银钱让九叔帮着理财,只是手头不太宽裕,皇阿玛能不能支援儿臣几万两,儿臣过两年还您。”
四爷:“……”
林氏:“……”
四爷教子时,林氏素来是不参与的,更别说教的还不是她儿子,她就更不需要也不适合开口了,好好看戏就是了,张口便是几万两,皇室果然财大气粗,据她所知,虽然国库目前不丰裕,但爷的私库可一直没穷过,尤其在继承了先帝的内库后。
“他怎么跟你说的?”
八阿哥犹豫一下,还是老实道:“九叔说一年回本。”
四爷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那倒是桩好生意。”
要不是怕由他给出去的钱收不回来,他都想塞给老九几十万两,一年后拿回本钱,之后年年拿红利,这样大概很快就能掏空老九了,八爷党的钱袋子也就没了。
“嘿嘿,九叔应该是瞧儿臣顺眼,这才想给儿臣开源。”
这绝对是世间独一份的生意了。
“你打算拿多少?”
“儿臣昨天回去算了算了,能挪出五千两白银,四百两黄金,合计是八千二百两,还不到一万两,所以这不来找您了。”
“朕给你凑个整,等会儿让苏培盛拿一千八百两给你,这些不用还,是朕给你的。除此之外,朕还可以借你一笔银子,老九不是说一年回本吗,你一年后把本钱还回来就行,想借多少?”四爷慷慨大方道。
反正是去掏老九的银子,老九履行承诺,是八阿哥赚,老九如果耍赖,坑小孩的钱到哪儿都没理,他会让老九名利双失。
八阿哥想着九叔的身家,想着阿玛每次提起九叔时的神情,轻声道:“儿臣想借二十万两。”
林氏默默为九爷鞠一把同情泪,真狠呐。
不过想想九爷在历史上的下场,银子掏也就掏了,人到时候没了,银子早晚都是保不住的。
四爷忍俊不禁,继而哈哈大笑。
“苏培盛现在就去拿银票,拿二十一万两给八阿哥,额外再取七万两,跑趟阿哥所,给阿哥们各送一万两过去。”
八阿哥给皇阿玛夹菜,“皇阿玛大气。”
林氏也忍不住感慨道:“爷阔绰。”
“朕还没说完,这一万两从你们将来的安家银子里扣,只是提前支取而已。”
“那皇阿玛也大气。”八阿哥继续给皇阿玛夹菜。
四爷面前的碟子都装满一半了,忙道:“行了行了,再夹也没有更多的银子了,把朕撑着,朕就晚上拉你围着皇宫溜达一圈。”
这话说的心酸又好笑,东西六宫目前还住着先帝的妃嫔,贵妃都是跟皇上挤在乾清宫,皇帝吃撑了都没地方溜达着消食去。
不过,好在太后今日终于迁宫了,四爷昨晚收到太后松口的消息后,今儿早上特意抽时间和皇后一起到永和宫陪太后用了早膳,又陪太后挪步到宁寿宫才回来。
第 87 章
九爷空等了一下午,都没等到那小崽子来府里,第二天早上着人打听了才知道,八阿哥被皇帝召去乾清宫待了一整天,午膳和晚膳都是在御前用的。
还挺有体面。
他做皇子的时候,都不记得有被皇阿玛单独留膳过。
八阿哥和昨日一样,连去刑部点卯都不曾,先去趟了坤宁宫,把昨晚跟皇阿玛借银子的事儿告知额娘。
皇后都不知道她儿子哪来这么大胆子,一个月二十两的月例银子,这么多年过手的银子都没超过一万两就敢拿二十一万两给九爷,其中二十万两还是管皇上借的。
“你呀,别九爷说什么你都信,他……他是八爷那边的人,以前包括现在都没少跟你阿玛做对。”
如果这银子不是皇上出借,她非得拦住不可,二十万两不是一笔小数目,更别说是拿给九爷了。
“儿L子心里有数,这些都是在皇阿玛那里过了明路的,儿L子都是依着皇阿玛的意思在行事,额娘就放心吧。”
这话皇后是信的,她儿L子又不是个笨的,跟九爷见都没见过几次,如果不是皇上安排,弘旷是不会跟九爷掺和到一起去的。
“皇上是看重你才会让你办事,不过你自己也要留心些,不要一味的往前冲,你大哥追封之事有额娘呢,额娘这个皇后也不是白当的。”
她这些天从早忙到晚,舍下脸面去求十四弟妹,在太后身边伏低做小,尽善尽美的做事情,不就是为了有功劳和底气向皇上请求给弘晖追封吗,她知道皇上应该不会不同意给弘晖追封,但她想给弘晖最好的,最好地位和最好的封号。
“儿L子相信额娘,听说皇玛嬷昨天已经在额娘的劝说下搬宫了,贵太妃今日也准备搬宫,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延禧宫的惠太妃了?”
“你二叔是亲王,所以额娘打算先去荣太妃宫中,等荣太妃应了,再去惠太妃那里。”
当年初封妃时,‘惠宜德荣’,四妃中以生了皇长子的惠妃为尊,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的太妃们也是如此,除了位份外,母以子贵,先帝长子被废除爵位,至今都还被圈着,惠太妃自然要排在儿L子被封了亲王的荣太妃之后。
八阿哥垂下眼脸,道:“额娘是打算今日去钟粹宫寻荣太妃吗?”
“刚准备动身的,怎么了?”
“惠太妃毕竟曾是四妃之首,额娘现在去钟粹宫,能不能由儿L子去延禧宫?”
如此,两边时间上是一致的,只是去的人不同,额娘是后宫之主,他是额娘的亲儿L子,由他去劝告惠太妃,在外人眼中这也是额娘的表态——并没有完全将惠太妃放在荣太妃之后。
皇后一愣,“也行,如此更为妥当。按照计划,惠太妃迁去启祥宫,那里的主位娘娘之前是先帝的良妃,良妃娘娘过世后,正殿由和嫔住着,现在是和太嫔了,太嫔不能住主殿,要么搬去后殿或偏殿,要么迁入宁寿宫或寿安宫。”
对于没有子嗣的太嫔而言,住不了六宫主殿,去太后娘娘所在的宁寿宫便是个极好的选择。
八阿哥进延禧宫跟惠太妃道明来意,惠太妃已经是满头银发了,脸上未施脂粉,满是皱纹。
“劳烦八阿哥跑这一趟,我今日便让人收拾行李,随时都能迁宫。”
“……迁宫繁琐费心,还请惠玛嬷保重身体。”
看着这样年迈的惠玛嬷,八阿哥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帮什么。
他经历过普通人的衰老,那是多走几步路身体都会吃不消的状态,可他现在又能做什么,惠玛嬷迁宫他自己过来盯着?他是外男,不能随意来后宫,还是到时候安排位太医陪着?太后迁宫时不曾有这项安排,后面的人便不能有,更何况他现在太后的亲孙子。
看八阿哥有些拘谨,惠太妃笑了笑,柔声道:“我是知道阿哥的,也是受过阿哥恩惠的,若不是你,我怕是早几年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弘昱跟我说起过当日的凶险,幸亏太医到的及时,幸亏你拿过去的人参,你让他练的八段锦和养生拳,他这几年一直练着呢,多谢阿哥救命之恩。”
八阿哥心里头闷闷的,声音有些低沉,“都过去了,马上就是新年,过了这个月,连年号就都换了,往后会越来越好。”
大伯被圈禁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犯错的人已经被罚了,活在这件事情余波里的人也该慢慢走出来了。
四年前,他是求了阿玛,才请到的太医,拿到的人参。
十几天前,他也求了皇阿玛,派理藩院的官员和太医一道去草原巡视各部,安抚蒙古的同时,探望抚蒙的大清女子,以此来巩固加强大清和蒙古各部的联系,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救下大伯的二格格和别的抚蒙女子。
先帝在时,连阿玛都小心谨慎,时不时寄情山水田间,做个富贵闲人,雍王府的手伸不到也不敢伸到草原去,他能做亦不多。
出了延禧宫的八阿哥心情有些低落,去贝子府的路上也没有缓解多少,直到见了九叔,大概是他今日来早了,八叔和十叔也在九叔府上,赶巧了不是。
“今儿L怎么这么早,你去刑部衙门了吗,还是就去点了个卯?你这样二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可不行,学外邦语和在六部轮转学习,这哪头轻哪头重你得掂量明白,别整天傻乎乎。”九爷见着人,连珠炮似的一通说。
八爷含笑看着,面色不改。
十爷双手环胸,一幅准备看好戏的样子,他九哥真不是这小阿哥的对手,小阿哥忒会哄人,不,应该是是忒会哄九哥了,简直是摸准了九哥的脉,莫不是九哥天生就跟‘八’这个排行有缘。
“今日我没去刑部,出宫后就直接来九叔这儿L了,我得先跟您赔个不是,昨天没能按时过来。
不过昨天也要大收获,九叔之前说我可以投钱在您这儿L,但我回去后没凑到多少,想着太少了不值当劳烦您,所以昨天特意找皇阿玛借了笔银子,今儿L都带来了。”
八阿哥从身后接过小木匣子,将其放到九叔手中。
九爷吞了吞口水,怎么还跟皇上借上银子了,别人家父子这么不见外的吗,多少银子呀,还用木匣子装。
“你拿了多少,借了多少?”
老四现在也是皇帝了,怎么也不能太小气,不会一借就是几万两吧。
“皇阿玛从将来的安家银两中预支了一万两给我,又单独借了我二十万两,二十一万两银票都在这儿L了。”八阿哥老老实实道。
九爷闭了闭眼睛,什么玩意儿L。
“你是不是跟他说一年回本了?”
“是,二十万两借一年,一年后还回去,九叔怎么了,是太多了吗。”
九爷梗着脖子道:“不是银子多寡,是爷担心你到时候一两银子都留不住,全被老……被你你皇阿玛收缴了去,你是不知道他当年催债有多狠,那是一两银子都不肯放过。”
抠得很。
这一点十爷也心有感触,跟着道:“小侄子你这可就不厚道了,九哥之前答应帮你运作银两那是疼爱小辈,现在你把皇上拉进来,是让九哥辛辛苦苦给皇上赚银子吗,九哥是在刑部坐衙,又是不是内务府的官员,这不是坏了规矩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九哥想调去内务府呢……”
“九叔和十叔误会了,皇阿玛只是借银两给我,要求一年归还,并不参与后期的分润,不会坏了规矩的。”八阿哥细细解释道。
“皇阿玛当年催债是为公为国,追缴的是户部欠银,再怎么严苛都不为过,如今皇阿玛借我的是自个儿L私库的银两,两者哪能混为一谈。”
十爷把眼睛从八阿哥身上移开看向他九哥,果然,这羊肉就贴不到狗身上,到底是老四的儿L子,现在都能说追缴欠银再怎么严苛都不为过了,当年催债逼死人,逼得他这个皇子当街变卖家产的时候,那可是骂声一片。
九哥何必再跟八阿哥纠缠,皇帝的这个儿L子可是聪明的很,扶持八阿哥远不如扶持二阿哥,二阿哥这些对他们一直很亲近,又是皇上的长子。
九爷的关注点却和十爷不同,追问道:“皇上真的只要求你一年后归还本金,不分利润。”
八阿哥点头。
“生意有赚就有赔,万一这生意赔了,你这二十一万两血本无归,到时候还不上本金,皇上还不得以为是爷哄骗你,搞不好还会来治爷的罪,爷何苦来哉。”
八阿哥:“我跟皇阿玛借银和在九叔这儿L投钱是两码事。九叔是赚是赔,我都认,赚了是九叔的本事,是我的运气,赔了,归还本金那也是我的事,与九叔不相干,我把将来的安家银两都赔上便是了。到时候在外安不了家,九叔难道不会收留侄儿L吗。”
“不是。”十爷忍不住了,“你图什么?”
照这个说法,二十一万两就压在九哥身上了,赔了都不追究,钱还没收呢,话就先撂这儿L了,这不是考验人性吗。
以他们和老四之间的过节,昧下这二十一万两银子那是多理所应当的事情,欺负小孩算什么,老四还欺负弟弟呢。
“图九叔帮我赚钱啊,图九叔的能力,图九叔这个人,二十一万两跟九叔相比,轻如鸿毛,如果九叔想要,这二十一万两直接给了九叔我也是愿意的。”
十爷嗤笑,“油嘴滑舌。”
这是来之前往嘴巴上抹了蜜吧,嘴这么甜,甜也就算了,他们这些人谁不是听着好话和恭维长大的,关键还说的那么真诚,瞧着像是在说真话一样,但可能吗?老四的儿L子,和九哥从前素无往来,跟九哥学外邦语也不过是前天的事情。
九爷的手里还拿着装银票的木匣子,这要不是老四的儿L子该多好,这要是他儿L子该多好。
皇子的安家银两一般都是二十二万两,领了这笔银子之后,府邸的布置和府上日后的开销就全要自己承担了,不会再由内务府提供,这其实是分家出来分家银。
皇子们一般都用这笔银两置办产业,然后代代传承下去,毕竟除了能坐上皇位的皇子外,其他皇子都会成为他们那一支宗室的老祖宗,没有产业,产业太少,怎么能行。
从他搬出宫开始,二十多年了,从来都是他拿银子给别人,这是第一笔给他的银子,还高达二十一万两,换成白银,得用好多个箱子装。
第 88 章
九爷打开木匣,将里面厚厚的一沓银票取出来,拿在手里份量十足。
“这些银票爷收了。”
九爷没再多交代什么,没提做什么生意,没提后续怎么分润,也没有要签契约的意思,很平静的将银票收了,八阿哥也什么都没问。
两人之间仿佛有种默契,十爷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从刚刚到现在没怎么说话也没有挪动位置的八哥。
八爷对上十弟的眼睛,笑了笑,总算开口了,“不知道八阿哥还记不记得,康熙五十二年的万寿节,你那会儿大概五岁,小小的一团,十四抱你来找我。”
“侄儿记得。”
他记得十四叔把他抱给了八叔,记得九叔之前拿手指头戳他的腮帮,那会儿八叔还没有现在这么瘦,九叔也还没现在这么……宽,十叔那会儿的脾气似乎也比现在好。
“八阿哥好记性,都已经过去九年了还记得。”八爷总觉得说出‘八阿哥’这三个字怪怪的,“我还是叫你弘旷吧。”
“八叔随意就好。”
不止八爷,这会儿连十爷都能看得出来,八阿哥对八哥远没有对九哥亲昵,甚至不如对他,前天八阿哥见着他的时候可没这么的……不卑不亢。
在三个人过往的那些年里,这都是相当罕见的。
八爷温润和煦,九爷是属驴的,动不动就翻脸尥蹶子,嘴巴会讽刺人但不会说好听的,十爷留给人的印象也是倨傲,三个人里被人亲近喜欢的从来都是八爷,先帝是如此,朝臣们也是如此,就算是四爷和八爷相争的那些年,四爷待八爷的态度也是要好过九爷、十爷的。
到八阿哥这个半大少年这里,倒是反过来了。
八爷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细细琢磨着弘旷这个人,爱财却并非视财如命,亲近九弟,但和九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以皇上的性子,不阻拦弘旷与九弟接触,说明不觉得弘旷对上九弟会吃亏……
皇上的二阿哥和八阿哥,前者更容易掌控,后者扎手但这样的人才更有胜算。
“方才你还没来时,九弟便向我和十弟夸了阿哥聪慧,说阿哥几乎过耳不忘,想来很快便能学会一门外邦语,不过外邦语要学,刑部的事儿阿哥也要上心才是。皇上安排你在刑部轮转,自是对阿哥有所期待……九弟你是做叔父的,得给咱们弘旷阿哥做个好榜样才是,以后至少要有半日待在刑部吧?”
说的这个,八阿哥可就来精神了,“八叔说的是,我不愿去刑部,也是因为里面没有相熟之人,那些大人们见了我每个都拿我当西洋景看稀奇,怪别扭的,如果有九叔在,我想他们肯定优先看九叔去了。”
“说什么呢,臭小子。”
九爷作势要踹人。
八阿哥也不躲,只是立马开口说道,“九叔我错了,我的意思是您去了,就有人罩着我了,往后咱们叔侄上午去刑部,下午我再跟着您回来学外邦语如何?”
早膳之前他就直接过来抓人,非把九叔提溜起来不可,免得九叔继续作息混乱,而且如此一来,一整个白天他都和九叔一起,八叔便是让安排九叔做些什么事也不方便吧。
九爷揉了揉眉心,他现在都没想明白小崽子为什么会找上他,还这么黏他,跟十弟当年似的,当年他们还没大婚,在上书房读书,十弟那会儿也像这小崽子一样跟进跟出。
他能在刑部罩这小崽子什么,他是先帝的皇子,小崽子是新帝的皇子,新帝的皇子才是如今的热灶。
“也……行吧。”
被小崽子眼巴巴看着的九爷松了口。
十爷无语望天,这小侄子用的都是他玩剩下的,但小崽子图什么呢,如果别有用心也该是往八哥身上使,九哥这些年不怎么参与朝政,在刑部都没多少根基可言,有的只是钱财,和权力比起来钱又算什么呢,更何况九哥大半的钱财还都已经花在帮八哥和十四弟争储上了。
小侄子对八哥不假辞色,但却对九哥异常亲近,这是老四的儿子,是老四唯一的嫡子,十四岁就能从老四那儿弄到二十一万两银子,可见是个受宠的,如果将来……或许能护一把九哥。
想明白这些,十爷也就不想拆穿小孩的这些把戏了,他看九哥还挺甘之如饴的,九爷次日便后悔了,悔不该应下这小崽子的,让这小子一大清早便扰他清梦。
今日的朝会他已经告假了,而且满朝文武皆知寻常朝会他九爷是不会参加的,自他当上这个破烂贝子起,只有大朝会和先帝点名诸皇子必到的朝会,他九爷才会去上朝。
不然先帝开朝会开得那么频繁,他难道还要隔三差五去朝上忍受一次耻辱吗,未封爵的皇子一应待遇等同亲王,这意味那些还没封爵的弟弟们,都可以站在亲王之后,后面是郡王,是贝勒,然后才是这个小小的贝子,在贝子里站第一个是什么光荣的事儿吗。先帝在时,都没给过他什么正经差事,他上朝站在一堆人后面有什么用,先帝都未必会注意到他这个贝子到没到吧。
不用去朝会,衙门点卯的时辰还早着呢,再说他又不是正式的刑部官员,他点不点卯一点都不重要,完全没有必要被这么早闹起来。
是的,他是被小崽子闹起来的。
大清早在他屋里背英语,就差直接坐在他床边了,离他的床只有一步之遥跟直接坐床边也没什么区别了。
九爷从床上坐起来的第一反应是——他今儿晚上明儿晚上往后每天晚上都去后院睡,再不来这前院了,看这小崽子上哪儿闹去。
“你来这么早做什么,来爷这儿睡回笼觉吗?”九爷咬牙切齿的道。
八阿哥递了一盏温热的白水过去,道:“侄儿这不是想着投桃报李嘛,九叔您教我外邦语,在刑部罩着我,还带着赚银钱,我也得知恩图报不是。”
“你就这样知恩图报的?”九爷半躺半坐着喝了几口水,闻言不由反问道。
这是报恩还是报仇。
“您听我解释,我当年是早产,额娘生下我不容易,后来又落了水,差点没救回来,救回来也伤了身体,阿玛便为我请了王太医之子做武师傅。王太医以擅长养生而闻名,王师傅教我的八段锦和养生拳,我从五岁练到现在,您看我现在恢复的多好。”
何止是恢复的好。
新帝登基虽然只有一个来月,但这些皇子可是没少被拉出来研究琢磨,其中最受瞩目的两个人便是六阿哥和八阿哥。
前者往年备受先帝宠爱看重,聪颖之名早些年就已经传遍了,又有两个同胞弟弟在,而八阿哥除了是嫡子外,据说还允文允武,文又不考科举,不好取实证,但武……十四岁能拉动七力弓是什么概念,十四弟骁勇,被封大将军王领兵出征,十四弟这么大的时候好像也只能拉到六力。
“八段锦又不什么不传之技,要真有这么厉害,王家就不是医学世家了,该是将门了。”
做太医,还是做武将,这还用选吗。
“九叔这话未免就以偏概全了,侄子这力气是天生的,只是因为早产和落水伤了元气,所以一直不显,练了八段锦和养生拳后,天生的力气这才伴随着身体的恢复而慢慢恢复。总之您听我的,跟我一块练,我又不会害您,我那二十一万两还在您那儿压着呢。”
九爷还能不知道练八段锦有益无害吗,但知道是一回事,练是另一回事,这玩意也不是练一两天就有效果的。
“今日就算了,昨天晚上爷没睡好,一动就头疼,练不了,明天吧,明天再练。”九爷右手揉着太阳穴推诿道。
“头疼?我看看。”八阿哥拉过九叔的手腕,将三根手指头搭上去。
痰湿中阻,难怪头疼。
“九叔现在最需要的是调整饮食,少油少盐少糖少吃肥的,而且不光要练八段锦,还需要练更费体力的五禽戏,平时也要多动动。”
“你就直接说爷该瘦身得了。”九爷没好气的道。
“是该瘦身了。”八阿哥诚恳发言,这都已经影响到身体健康了,不该减吗。
九爷:“……”
额娘现在都不管他胖不胖了,再说这是天生的,他,还有五哥,他们天生就容易胖,都随了额娘,额娘不胖那是饿的,女为悦己者容,男人又不需要,他何必吃饿肚子的苦。
八阿哥是打定主意让九叔苦一苦了。
一边扰的九叔不能躺下继续睡,一边顺便把早膳安排了。
“粟米青菜粥,豆腐包子,包子皮用一半的白面、一半的杂粮,再来两道做法清淡的菜蔬。”
“没了?”
“没了。”
何玉柱见爷虽然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但并没有制止,这才去传膳,八殿下点的这些还没府里没品阶的小太监吃的好呢,他们爷什么时候吃的这么寒酸过。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第 89 章
九爷痛并快乐着。
小崽子天天一大早就来府上报道,他得早起,他得学八段锦,他得被拉着溜达走好多步,每一顿饭都很寒酸……这日子何其苦也。
但这小崽子忒对他的胃口,嘴巴甜,会哄人,带出去还很有面子。
他们叔侄俩共同出现在刑部衙门,那才是真正的西洋景,老四的人、八哥的人、还有中立的人,都不能忽略他俩。
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在衙门,小崽子都待他时时恭敬,事事听他的,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反正他当年对皇阿玛没这样,他几个儿子见了他也跟耗子见了猫一样,好像他这阿玛很严苛很不近人情一样,他就算不是慈父,但也算不上严厉吧。
可惜,亲生的没有外头捡来的识货。
他也知道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他攀上新帝的,舍了八哥和十四弟,有说他巴结皇子的,还有人说他九爷手段了得,直接冲着新帝的嫡子下手,把人糊弄得都快认他当阿玛了……
他九爷消息灵通,外头传什么他都听说了,什么脏的、臭的、好的、坏的都往他身上糊,但这也没什么。
他什么时候怕过人言,小崽子都对这些传言嗤之以鼻,他难道还不如个半大孩子。
九爷只当这些人是狗吠了,都是些没脑子的,只是没脑子的人有些多。
三哥见着他酸了吧唧的也就算了,十四弟怎么也为这事儿质问他。
奉召奔丧抵京后,按照顺序不是应该先进宫叩谒先帝的梓宫吗,不然也是去拜见新帝和太后,就算是对老四继位不满,甚至有所怀疑,那也是去隔壁八哥府上,怎么排怎么算都不该是先来他这儿。
“九哥就跟弟弟撂个底,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他回京的路上,收到了许多的消息,有八哥传给他的,有九哥传给他的,有他的旗属和门人传过来的,有乌雅家传过来的……
四哥承继大统,他们这些年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八哥不甘心,额娘不甘心,他也不甘心。
但额娘到底还是接受了徽号,入住宁寿宫,成为圣母皇太后,九哥跟四哥的嫡子走得极近,他听闻四哥的嫡子对九哥几乎执弟子礼,像普通人待先生那般的弟子礼。
是他赶路的这段时间,八哥和四哥达成共识了吗,那他还挣扎什么。
“你什么意思?”九爷这几天脾气并不好,整天吃些清汤寡水的东西,他脾气能好才怪了,“你是觉得我攀上你四哥的高枝了,背叛了八哥!”
“我就是问问。”
“你问个屁你问,大晚上的来我这儿发什么疯,你是回京奔丧来了,先帝的梓宫还停留在宫中,这时候你不急着进宫,跑爷这儿来问什么。”
他和老十打小在先帝那里就跟捡来的一样,先帝待他们甚至不如待叔伯家的兄弟,但十四可不同,打小就是被宠着的幼子,虽说后来只被封了个贝子,可十四还是先帝亲封的大将军王,能领兵出征,这些年皇子中谁有过这个待遇,便是当年的大哥,那也只是副将,是跟着皇伯出征。
“九哥何必咄咄逼人,弟弟只是怕——”
“怕什么,怕进了宫被瓮中捉鳖,你想多了,皇上如果要对付你,没这么费劲。”
才带回了几个小兵,放在京城有个屁用,现在十四身上最有用的是皇帝同胞弟弟的身份,是太后的偏心,是宣读遗诏时不曾在场。
十四爷皱紧了眉头,忍着脾气问道:“九哥别东拉西扯,我就想知道你怎么会跟弘旷如此亲近。”
在进宫之前,他总要先弄清楚京中的情况吧。
“他跟我学外邦语,在刑部跟着我学差事,还在我这儿投了二十一万。”
十四爷眯起眼睛,“四哥安排的?”
“前两项是,最后这个老四也知道,不过这些都只是我们叔侄之间的事情,跟老四没多大关系。”
十四爷一头雾水,但实在是懒得再问九哥了,他现在没心情跟九哥吵。
“我去找八哥。”
这些事儿到底是八哥说了才算。
廉亲王府就在贝子府隔壁,十四爷一身戎装,抵京后连自己府里都没回,他也知道四哥这会儿肯定已经得到他回京的消息了,说不定连他直奔贝子府的消息都收到了,但他不问清楚怎么知道该怎么做呢。
“我想知道遗诏是真的吗?”
是先帝传位于四哥,还是四哥趁着先帝驾崩伙同隆科多等人控制了紫禁城,矫诏篡位。
这两种说法他都收到过,而且各有证据。
八爷不曾想十四会问的这样直白,事实上这段时间他也在犹豫。
四哥虽然封了他做亲王,他也向四哥俯首称臣,但他们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和平。
这些年他们积怨太深,彼此手中都有对方阵营里的血,现在是四哥刚登基,需要平稳过渡,不好直接冲着兄弟下手,但等四哥坐稳了皇位,恐怕就要回过头来处理他们这些人了,只有四哥的皇位的不稳,他们才有自保之力,才有时间慢慢布局给自己找个护身符。
十四是最合适把局面搅浑的人,他也知道十四现在一定是不甘心的,只要他给个理由,十四便不会退缩。但如果他已经找到护身符了呢。
“遗诏就在宫中,是真是假你可以自己去看。”
十四爷忍不住冷笑,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死了,他还以为八哥会比他更不甘心。
遗诏是真的。
“这么说你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以前斗成那个样子,现在还能和解,这么看来他的确是不如这两个哥哥,做不到如此心大。
“八哥就不怕朝局稳定后,四哥会秋后算账?”
四哥就不担心八哥会裹挟宗亲和勋贵犯上作乱,便是不犯上作乱,如此庞大的势力在朝中,已经超过的当年的索党和明党,这朝事到底是谁说了算,当年有多少人奏请册封八哥为太子,皇阿玛都为之变色,四哥就不怕吗。
“索额图和明珠都曾惹怒皇阿玛,他们是怎么在朝中盘踞几十年的,明珠当年甚至在治理河道上甚至不顾上意,坚持己见,让先帝亲立的疏浚下河工程迟迟不能完工,他结党营私、贪污纳贿,甚至卖官鬻爵,这些都是有实证的,被弹劾后,却只是被免去了大学士的官位,不久后又被先帝复命为内阁大臣。
被明珠牵连的那些大臣死的死,免官的免官,且终身不再被朝廷录用,十四弟有没有想过凭什么明珠犯下大罪后能全身而退。”
八爷不需要十四弟回答,自顾自说下去。
“不是因为明珠过去立下的功劳,功劳能免死一次,还能免死十次吗。是因为大哥,明珠是大哥的一面旗,是连接大哥和大半个皇长子党的纽带,没了明珠,朝中将会失衡,后宫也会失衡。”
皇帝怎么了,如先帝那样乾坤独断的皇帝也会受臣子钳制,也有忍气吞声的时候。
先帝尚且如此,何况新帝。
十四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就是八哥的选择。
“八哥想做索额图、做明珠,可皇上……他不是皇帝的时候,我们尚且斗不过他,更何况皇上和先帝不同,皇上的儿子没有先帝的儿子多,皇上经历过漫长而且惨烈的夺嫡,先帝没有。我了解皇上,他不会让我们这一代事情继续发生在下一代身上,八旗和宗室也不同当年了,还剩多少心气高胆子大的。”
这些年死了多少人,有野心的,脑子不够聪明的,和皇室有姻亲关系的,被父兄甚至族人牵连的,多少家族没落下去,八哥当年是势大,但这些年死的都是要紧的。
十四说的这些,八爷都知道,所以他先前一直在犹豫,犹豫要不要推十四一把,如果不是皇上的八阿哥出乎意料的跟九弟相处亲昵,今日他和十四弟说的会是另一番话。
“我们也没有别的路了,此时奋起一博必败无疑,若是什么都不做,等朝政平稳过渡,或许没几个月,我,九弟,十弟,我们都要命丧黄泉了。
而十四弟你,你是皇上的亲弟弟,是太后的小儿子,皇上不会杀你,或许还会给你亲王爵位,但你领过兵,是我们共同推举支持过的人,如果你是皇上,你会怎么做。”
会时时猜忌,时时防备,会翦除昔日下属,会逐步打压他这一支的宗室。
“我没有别的路可以选。”八爷看着十四弟的眼睛道,他得活着,一府的人得活着,九弟十弟得活,不能等死。
十四爷的眼泪从眼眶中流出,他想皇阿玛了。
如果皇阿玛还在,他此时应该宽广辽阔的西北,在军营中,在马背上,而不是在波云诡谲的京城。
“八哥选中了哪个……皇子?”
传闻中这段时间跟九哥同进同出的八皇子吗。
“皇上有八个儿子,十四弟最喜欢最看好哪一个?”
十四爷这会儿已经没什么耐心跟八哥绕圈子了,“您就直接说您看好哪一个就行。”
“咳咳。”八爷一开始不直说是因为他打算和十四分流,“倘若我们全都支持同一个皇子,那结果只有一个——皇上下场跟我们斗。”
“我们一人选一个?”
还能这么玩。
“其他兄弟们那里我不知道,十弟向来跟九弟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九弟既然做出了选择,十弟肯定是不会别人,我也一样。”
合着就他一个外人,把他一个人踢出去。
十四爷怒气勃发,再加上刚刚在九哥那儿吃的气,这会儿下巴都是紧的。
“我这也是没法子,你好好想想,在皇上那里,我和九弟、十弟是一体的,分不开,但你不一样——”
“我是皇上的亲弟弟,是太后的小儿子嘛,八哥你之前就已经说过了,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后来的,要踢一个人出去那肯定得是我。我还巴巴的跑过来找你、找九哥,怪不得对我那么不耐烦,原来是早就打算把我踢出了,行,小爷也不是那没脸没皮的,咱们往后各玩各玩的。”
皇上八个儿子,去掉一个八皇子,还有七个呢,他就不信挑不出来个合适的。
十四爷急匆匆而来,怒冲冲而去。
八爷的脸色从焦急恢复到平静,端起已经凉掉的茶抿了一口,这下十四肯定是不会瞧上二阿哥了,想跟他们分庭抗礼,须得是贵妃之子,六阿哥最好,七阿哥次之,就看十四的能耐了。
第 90 章
乾清宫,西暖阁。
有了翰林院的几个朝臣轮流值守念折子后,四爷的眼睛轻松了许多,但熬夜的时常却未变,仗着身体好,几乎日日都要忙到深夜。
一方面,他想做的想改的,实在太多了。
另一方面,他压抑了太久,很多事情是他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就想做的,过去的十几二十几年里他一遍遍在脑海中推演,却不敢去执行,甚至不敢落到纸面上。
关于十四的动向,他听完后也分不出太多精力去思考。
离了军队的十四,就像是没有了牙齿的老虎,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人到了京城,怎么安排不还是他说了算。
至于一回京不进宫不回府而是先去找老九老八这事儿,四爷并不觉得惊讶,十四如果聪明,那些年也不会一直跟老八他们搅和在一起,先帝当年不选老八,浩浩荡荡的‘八爷党’换个人支持,先帝就会选了吗,那跟选老八有什么区别,难不成十四还能压得过老八。
“怎么个怒冲冲?”四爷问道。
“十四爷从贝子府出来的的时候,脚步迅速,比去时快了许多,左手紧握着挎在腰上的剑柄,而从廉亲王府出来时,十四爷双手攥成了拳头,还往王府门口啐了一口。”
四爷从案牍中抬起头,“哪个王府?”
“自然是廉亲王府。”
老八想做什么?
四爷有些烦躁,朝事这么多,老八他们还不让人省心,从登基到现在,他给老八封了亲王,还允许八阿哥跟老九交往频繁,他都没动手,老八不老实窝着,瞎蹿腾什么。
“继续盯着,尤其是廉亲王府,看看他们最近有什么动作。”
廉亲王府没有动作,倒是抵京后的十四爷动作频频,先是在先帝的梓宫前痛哭流涕,伤心到一个多时辰嚎啕不绝,最后都是被人搀起来的,后又在太后宫中落泪。
“先帝过世,皇额娘本就为此伤心欲绝,好不容易情绪平息了些,你又来惹她老人家伤心。”四爷斥责道。
十四爷却是一改往日跟四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态度,满脸悲伤,“臣弟见到皇阿玛的梓宫,一时伤心难以自抑,不是有意要让皇额娘跟着伤心的。”
四爷心有戚戚,先帝去世后,他绷紧了神经,一直到正式登基才敢伤心,但也没有伤心很久,没有像十四这般痛哭流涕,只是住在这乾清宫偶尔会想起先帝,不免伤怀。
“虽不是有意,但还是惹皇额娘伤心了,朕就罚你这几日多多进宫陪伴皇额娘,让她老人家高兴些。”
“臣弟遵旨。”
那亦是他的额娘。
四爷前脚见了十四,后脚宁寿宫就来人了,太后要见他,不用说肯定是为了十四。
“皇帝打算给十四什么爵位?”太后开门见山的道。
四爷心平气和,在额娘听到他继位便绝食非要陪葬先帝时,他就已经失望到了极点,对额娘没有期待了,住在宁寿宫的只是太后。
太后身体不好,他初登基,不管是为了名声,还是为了后宫的安稳,他都期盼太后可以活得久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了,太后不要指望操控他。
“十四在西北的战事上有功,又是朕的亲弟弟,朕会封他为多罗贝勒。”
显然,这并不能让太后满意。
“老八都能被封为亲王,十三才比十四大了几岁,也被封亲王,难道皇帝的亲弟弟就只配做个郡王。”
四爷没拿十四的年龄说事儿,本来也不是年龄大小的问题。
“皇额娘都说了十四是朕的亲弟弟了,他只要听话,还怕日后不会高封吗。”
“听话。”太后重复着,怕是不止要十四听话吧,还要她这把老骨头听话,“哀家已经做了这太后,遂了你的心愿,你就不能让哀家也高兴高兴吗。”
“朕当然想皇额娘高兴,所以特意嘱咐了十四弟多多进宫陪伴皇额娘,他在您膝前尽孝,朕也算他的功劳,皇额娘能高高兴兴长命百岁,那就是十四的大功劳。”母子俩不欢而散,而十四爷却扎扎实实做起了太后身边的孝子,常常在宁寿宫一待就是一整天,过年期间也日日不落,赶上皇帝的妃嫔和儿媳进来请安都不避开,皇子们来请安就更不避开了,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越跟皇子们接触,十四爷便越纠结。
皇帝的几个阿哥,二阿哥是跟他最相熟的,他也自认能让二阿哥听他的,但却不能选,二阿哥是长子不假,有同胞的弟弟和姐姐,生母是妃位,但他实在看不上。
八阿哥已经被八哥九哥他们选了去。
四阿哥和五阿哥的出身差了点,仅是嫔位之子。
还得是贵妃的三个儿子,他在宁寿宫最常见到的是九阿哥,但年纪太小不说,还是个不求上进的,聊起来就是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不上心功课,也不关心朝政。
六阿哥名声极盛,是皇阿玛过去那几年里最常带在身边的孙辈,据说功课极佳,有过目不忘之能,进了户部后也是如鱼得水,但心眼子太多了,他对跟这样的皇子合作有些犯怵,别哪天被侄子卖了。
七阿哥最为人所熟知的是天生神力,现在已经能用十一力的弓了,但十四爷最喜欢的还不是七阿哥的力气,而是简单直爽的性子。
他和这些阿哥们一一都接触了,跟其他侄子都聊不到一起去,包括八阿哥,他也是有考虑过来招釜底抽薪——把八阿哥从八哥那儿抢过来,但他只跟七阿哥聊得来,而且有聊不完的话。
聊武器,聊练兵,聊西北,他们叔侄简直是一对知音。
雍正元年的宗亲宴上、朝臣宴上,九爷和皇上的八阿哥同进同出,总是挨在一块,十四爷和皇上的七阿哥时不时凑到一起谈笑风生。
这风向变化之快,让围观之人大都猝不及防。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皇上登基这才俩月,上一拨的皇子和这一拨的皇子这就开始联合了?
三爷是着实羡慕,老四从前就不是个心眼大的,当了皇帝心眼就更不可能变大了,他是日日担心老四看他不顺眼,担心老四秋后算帐。
能算帐的事儿那可太多了,他排行靠前,第一次封爵的时候,爵位还比老四高,因此难免会在弟弟们跟前端些架子,后来二废太子后,他也是想过那个位置的,还去拉拢过老四……
现在想想,那些年他还不如学老五、老七呢,老实猫着多好。
往事不可追,现在只能补救,他抢在所有人之前,上折子奏请避讳帝王的名讳,将名字中的‘胤’字改为‘允’,以此来讨好皇上。
但主动改名哪有结交皇子把自己绑在皇子身上效果好,一来表明自己没有不臣之心,二来皇子堪比丹书铁券,平时能让人高看一眼,关键时候能救命。
他不敢往老九那边凑,老八老九老十现在就是个泥沼,陷进去容易拔出来难。
十四那边,他也不想凑,明显没选对人,七阿哥一介莽夫,身份又没有优势,选七阿哥不如选六阿哥,这可是贵妃的长子,七阿哥的同胞兄长。
皇上在潜邸时便独宠贵妃,男人嘛,总是会偏爱心爱女人生的孩子,在他看来,六阿哥的优势比八阿哥还多。
只是怎么搭上六阿哥是个问题,他府里的世子和六阿哥的年岁相差实在大,六阿哥进上书房后不久,世子便从上书房结业了。
他府里的妻妾也跟皇上贵妃不相熟,他问过了,贵妃虽然做了多年的侧福晋,但平时很少出来交际。
他这里找不到门路接触,此时看着已经混到一块去且很是亲密的两对叔侄,实在没法不羡慕。
三爷是羡慕,五爷是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九弟可能找到了生路,但也担心九弟他们会裹挟着八阿哥继续跟皇上作对,还担心自家世子也跟着胡闹。
七爷如今只想好好办差,多立功劳,将来才好求情,不是为那个孽障求情,是为府里其他人。
十爷看他九哥被小侄子哄得眉开眼笑,桌上的菜色独一份的清淡,连饭都是杂粮的,也不见九哥生气,还吃得挺高兴,他都快没眼看了,九哥还当是自己哄人家孩子,实际上是被人家哄得团团装。
八哥还打算年后让九哥带着八阿哥逐渐接触其他人,他琢磨着,到时候是八哥收编了八阿哥,还是八阿哥把老巢都挖了带走,这还真说不定。
老四的儿子,年纪虽小,但真有点东西在。
升为郡王的十二爷,在雍正年也跟在康熙年一样稳得住,不急不躁。
十三爷根本没功夫想别的,四哥勤政,虽然封了笔,可还是拉着他谈论朝政,等到了宫宴上,不把皇子带在身边,反倒走哪儿都带着他这个弟弟。
有兄如此,他恨不得肝脑涂地,四哥自登基以来,承担了太多的朝政,他想多分担一二,奈何四哥不许,不许他跟着熬夜,乾清宫西暖阁的那张床,他睡的比四哥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