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理寺有我的传说
磁石。
得到了这个解释, 之前一屋子人震撼的“为什么不让炭粉自己跳开?”“爹爹会法术,能让石头自己跑”,终于解释得通了。
齐齐松了一口气。
又有些哭笑不得。
狄先裕是有多不靠谱?磁石就磁石, 竟然连这种小玩意,都要逗弄小孩一下。
传言不虚,传言不虚啊!
倒是用磁石、磁粉来显指印这个点子,听起来确实很不错。
世间许多事就是这么神奇,在没捅开那层窗户纸之前,好似扑朔迷离,高深莫测,一旦捅破窗户纸, 许多人便会惊呼:“原来如此!”
如今, 众人就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和看到天虹显微灯的感觉,略有不同,但也莫名有几分熟悉的、脑子猛地一下被砸中的震撼。
高寺卿先吩咐陶老:“这桩事先记着, 等眼下案子忙完了, 试试看效果。”
又笑着对狄松实夸道, “令郎奇巧,接触指印短短几次, 就能想到两种实用性极强的工具,后生可畏啊!”
狄松实肃着脸, 心里想的却是怀中那份功课, 还有某咸鱼刚刚举手发誓、信誓旦旦保证的“面面俱到, 绝无疏漏。”
一夜没睡、匆匆而来的大理寺卿很快离开了,这种重大突破, 当然要及时往上漏漏风。
狄松实本就肃穆的面色和逼人的气魄, 让被看着的咸鱼瑟瑟发抖。
狄先裕跟提溜猫崽一样, 把小孩提溜到他爹面前,欲哭无泪地喊冤道:“这分明是昭哥儿想到的。”他眼神信任,“爹你肯定看得出来吧?”
什么用磁石磁粉显指印,难道不是昭哥儿先提出的“让炭粉自己跑开”吗?
和他这条咸鱼真的没关系!
狄昭昭小短腿下意识在空中蹬了蹬,小脸疑惑又茫然:“啊?”
狄松实低头看了看被举到面前的孙儿,表情无辜,眼神清澈。
如果不受狄昭昭夸爹的言语干扰,只看过程,确实是小孩先提出来“炭粉自己跑开”无疑。
但是介于咸鱼有“装傻充楞且藏拙”的前科,而小昭昭向来诚实单纯。
狄寺丞心中信任的天平,还是朝昭昭偏移。
祖父想,不能排除狄先裕为了藏拙,偷着诱导小孩提出办法的嫌疑!就如同不能光凭后厨杂役日常能进出杂物间,就直接排除他纵火的可能一样。
甚至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狄寺丞脑子里,就活灵活现地冒出了脸皮极厚的咸鱼,暗搓搓忽悠小孩的画面。
光是想想,就觉得这是狄先裕能干出来的事。
推崽挡锅的事,他可没少干。
狄寺丞尚心中存疑,但如今有重案要忙,无暇顾及。
只四平八稳道:“我知道了。”
小昭昭满意:祖父知道爹爹厉害啦~
狄先裕也满意:他就知道爹能看出真相,不会被臭小子夸两句给迷惑!
***
狄寺丞同样带着新的关键证据去忙后,狄先裕以最快的速度,抓起昭昭就回家。
狄先裕跑得飞快,像是身后有猛虎在追,生怕再来个一两次这种事,祈祷自己千万别染上一点名声。
他却不知,大理寺内已经有了他的传说。
并不是所有人都明辨真相,而且事情本身确实带着点难以辨别的模糊感。
许多官差在听到狄昭昭说的“我爹有办法!”“我爹爹最厉害啦~”之后,又为磁石磁粉感到惊讶,脑海便立马浮现想法:
——狄先裕好像还真有点巧思!
毕竟是能想出天虹显微灯的人。
还有那个紫光旁边的紫霸王,据说都是狄先裕率先提出要找一种看不见的光!
没点巧思,谁能想到还有一种看不见的光?
尤其是还有大理寺卿那句夸赞,更让所有人坚定不移的朝自己以为的真相偏移。
“嘿,听说了吗,狄寺丞的次子又想出了个磁石显指印的法子。”
“好像是因为他家小郎君觉得指印太模糊,看得眼睛酸?”
“啥?是做出天虹显微灯的狄先裕吗?”
“是啊,也不知那些读书人怎么想的,这也能叫‘愚笨’?不明白这名声怎么传出来的。”
……
在巨大的压力下,这点趣事成为了差役们难得的乐趣,在紧张中有了片刻喘息。
大理寺终究是有了狄先裕的传说。
***
回到家。
狄先裕思前想后,下定决心要把这种坑爹的坏风气,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谁能想到,小屁孩竟然还能从那么久远的记忆里,找到如此清奇的角度来坑爹?
“以后不许在外面夸爹爹。”狄先裕表情严肃,一本正经,从未有过的认真。
他想以此来表达他坚定的态度,咸鱼永不被坑!
不过咸鱼显然没意识到,也许对他来说,忽悠崽可能才是他的本命技能,并且在多年经验积累下,愈发纯熟。
就好像一个学渣,持续用某解法刷一种题,正确率明明已经提升得很高了,结果关键时刻,竟然换了另一种解法。
不愧是狄先裕!
狄昭昭小脸写满疑惑,伸出小手想去摸爹爹的额头,可惜人不够高,于是转而摸爹爹掌心。
小孩仰着小脑袋,关切地问:“爹爹没生病吧,怎么说糊涂话了?”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被夸呢?
小昭昭以己度人,眼神愈发担忧:“爹爹别怕苦,我去跟娘说,喝点药就好了,一点不不苦的!”
嘴上说着不苦,小脸却都皱巴成一团,又努力强装镇定。
狄先裕:“……”
怎么好像在鸡同鸭讲?
在大理寺不是很聪明吗,一回家就变成小猪崽了?总不能是他们二房风水有问题?
他努力板着脸,强调:“站好了,不许岔开话题。”又努力回忆模仿狄松实威严的模样,“你要是再在外面夸我,有你好瞧的。”
哼,怕了吧!
可惜咸鱼强行披上老虎皮,也没老虎的威严气势,形似神不似,反而让人觉得有趣。
狄昭昭太了解爹爹了,一点也不怕,还歪着小脑袋好奇地问:“怎么好看呀?”
狄先裕卡顿一瞬,脑子空白,又在电光石火间,飞快在最熟悉的领域,冒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夸一次就罚你一个月不许吃零嘴。”
“不可以!!!”
狄昭昭这次才是真的被唬住了,直接跳起来反对,小脑袋摇得飞快,“不行不行,昭哥儿不同意。”
“不!同!意!”稚嫩的小嗓门喊出绝对高音。
狄先裕顿时哈哈大笑:“不同意也没用,就这么定了。”小样,还治不了你?
他被坑一次苦恼一个月,坑爹的崽也馋一个月,多公平?抗议无效!
他还背着小孩,偷偷摸摸跑去跟媳妇顾筠说:“我举报,昭哥儿昨天和今天吃了三根糖葫芦,超量了。”然后又一本正经地建议,“我觉得咱要断他一个月零嘴。”
顾筠能管得了嫁妆铺子那么多人和钱财,一听就发现其中端倪,睨他一眼:“你带昭哥儿去吃的?”
狄先裕傻眼,连忙笑着解释:“我只带他吃了一根。”剩下两根是大理寺卿买的,和他狄先裕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昭哥儿吃多了甜的会牙疼吗?”顾筠剜他一眼,“说说吧,你爷俩又闹什么呢?”
狄先裕:“……”
他总不能说,他为了躲懒,过美好的躺平咸鱼生活,决定以吃食为威胁,让儿子别在外头夸他吧?
这事不论狄松实知道了,还是顾筠知道了,对他这条咸鱼,都没什么好处啊!
狄先裕嘿嘿一笑,坑崽道:“总之他吃了超量的糖葫芦,扣点零嘴也不过分吧?”
顾筠:“……”
她可不想掺和进狄先裕和孩子的事里,天知道里头会有什么“惊喜”?
她仍然记得那次全家一起捏小泥人,她本来干干净净的,结果被抹了一脸的泥,最后还莫名其妙参与了三人陶泥战,有失体统。
顾筠嫌弃的拒绝了咸鱼的要求,并拿出一份印花请帖,告诉他说:“本来定在十天后的游园会推迟了。”
狄先裕最近日子过得有些惊心动魄,都把这茬给忘了:“推迟到什么时候?”
这个游园会可是盛家举办的,听说他家园林美不胜收,可漫步小径之间,听花鸟蝉鸣,遍赏花木楼阁之景。还有诗会、雅集、花园寻宝、骑射等许多有趣的活动。
京城许多人家都要去,妥妥的大型活动,又好看又好玩,狄先裕这种不爱人多地方的咸鱼,都被吸引了。
听到推迟了,感觉还挺可惜的。
顾筠回道:“圣上励精图治,结果登基后天子脚下两度被烧,正怒着,谁敢这种时候聚众嬉闹?”她顿了顿,“估计要等到破案之后,或者风头过去。”
她倒是觉得还不错,原本去类似的宴会都不打巧,有次让昭哥儿听到旁人聊夫君闲话,还气得小脸涨红,险些要冲出去拿小脑袋顶人。
她虽比少女时看开了许多,但也难免气闷。
这次虽推迟了,但刚好可以给天虹琉璃灯留下时间,传开美名。
若是公爹能把这桩十年悬案给破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顾筠才送走了不靠谱的咸鱼没多久,狄昭昭气鼓鼓的哒哒哒跑进来。
狄昭昭这会儿已经弄明白磁石是什么了,他委屈巴巴的跟娘告状:“爹骗我,还想扣我零嘴。”
都不等顾筠询问他告状的需求,小孩就自己叭叭表明来意,气得哼哼唧唧道:
“爹太坏了!居然想让我一个月都没有好吃的,娘让小厨房别给爹爹准备糕点零嘴好不好?”
顾筠:“……”
你俩就没有点别的、和吃无关的法子?
她再次拒绝了小昭昭的要求。
直到午膳,父子俩看着一桌绿油油的叶子菜,愣住了。
顾筠瞧昭哥儿那全然不知被爹出卖的傻眼小模样,眼底划过笑意,解释道:“既一个偷买,一个偷吃,今儿中午便用得素淡些。”
狄昭昭小手捏着小号筷子,可怜兮兮地看顾筠,心虚地小声提醒:“娘,你可以吃肉的。”
桌上有肉的话,他应该多少能蹭一两口。
“娘喜欢吃素净的,偶尔吃一次挺好,清五脏。”顾筠仅仅是坐在那里,素手持筷,都透着股修竹般的气质,不容撼动。
狄昭昭顿时苦了小脸,早知道他就只吃家里每五天给做的那根就好了,或者只偷吃一根就好了,就没超量。
可谁让外面的糖葫芦太诱人了呢?
小昭昭想不明白,娘是怎么知道他们在外面偷吃,总不能是爹说的吧?
狄昭昭瞅了一眼对面也在苦着脸慢慢吃菜的爹爹,摇摇小脑袋,细声嘀咕:“应该是娘太厉害了吧。”
伤敌为零,自损八百,又坑崽同损八百的狄先裕:“……”呜呜。
***
同样爱吃肉,不爱吃青菜的父子俩,苦着脸用完了午膳。
然后狄先裕就把小孩打包,送去萧府念书了。
既然目前想不到办法,那就物理隔离。
送走了狄昭昭,狄先裕还愁了一会儿,但他仔细想想,磁粉显指印已经被大理寺卿交给陶老了,应该不要紧吧?
乐天派咸鱼很快自我安慰结束,把这点未来的烦恼甩到脑后。
狄昭昭也一下马车,就把不高兴忘到了脑后。
“小松鼠,昭昭来啦!”狄昭昭欢呼一声,跳下马车往萧府里跑。
萧府院子里野趣横生,花枝凌乱。
一看就知道没有像许多人家那样精心打理修剪,反而是任其自然生长,只偶尔随意处理下,免得荒草丛生。
甚至还能看到有小松鼠嗖的一下,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萧徽老远就听到动静,从书房里出来,见小孩欢快自在的模样,朗声笑着提醒:“跑这么快,你可别跑摔了。”
“啪叽”一声。
狄昭昭真被不知哪里伸出来的枝条绊了一下,摔了个屁墩。
萧徽连忙往这边走,神色紧张,生怕小孩嚎啕大哭,或者摔伤了那儿。
还没走两步,狄昭昭就手脚灵活的从地上爬起来,连灰都不拍一下,又兴奋张开双手:“小松鼠,你别跑呀!”
萧徽顿时一乐,朗声大笑起来,还起哄:“左边,对对对,往前一扑,捉它!”
小松鼠当然会跑,这么大一只两脚兽,太可怕了!
小松鼠和人的审美可不一样,一点也不觉得小昭昭可爱,反而觉得他凶猛极了。
矮矮小小的昭昭可不知道,自己在小松鼠眼睛里的形象这么威武,要不肯定得乐坏了。
追着小松鼠跑了好一会儿,狄昭昭小脸都跑得红扑扑的,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水,可惜道:“小松鼠跑得好快呀。”
萧徽饶有兴致地问:“昭哥儿若想和松鼠玩,怎么不想想别的办法?”
狄昭昭把水喝得饱饱的,舒坦极了,他说:“我上次试过,拿吃的也哄不下来。”
在萧府日子过得太好了,小松鼠哪里会冒险虎口夺食?
萧徽斜靠在门槛上,笑看树间灵活跳跃的小松鼠,蔫坏地支招道:“既然你送它吃的不成,不如去夺它吃的?”
狄昭昭震惊:“啊——!”小嘴都窝圆了。很少做坏事的乖巧小孩,受到无比震撼。
萧徽带着他在官场几上几下、辗转腾挪的深厚功底,毫不费力给小孩直指关键:“松鼠极爱囤粮,若你当着它的面,抄了它囤粮的粮仓,它定反过来追你。”
小孩心动了,小孩心虚了,小孩跃跃欲试了!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小厮给他指的地上被叶子盖住,松鼠囤粮的粮仓,蹑手蹑脚靠近,还对小松鼠说:“小松鼠别怕啊,昭昭不要你的吃的,等会儿都留给你吃~”
片刻后。
“哈哈哈——”
“师父,小松鼠真的来追我啦!哈哈~”
“啊——啊——师父救我!!!我跑不动了。”
“小松鼠我错了,你别追昭昭啦!”
小孩满院子撒腿乱跑,吱哇乱叫,那小嗓门又兴奋又快乐又刺激又像是要哭了。
萧徽哈哈大笑着把跑过来的小昭昭抱起来,往书房里走,挥手让仆人去给小松鼠补点粮。
小松鼠也是认识投喂粮食的大金主的,见狄昭昭被萧徽抱着,也不追了,等着天降大堆美味,自顾自玩去喽~
书房。
不似狄松实书房那么规整有序且严肃。
到处都随意得很,有随手放在软榻上的书,也有随意翻开,堆在书桌最趁手的位置,还有垂了一半在地上的小薄毯。
书桌后的墙上,挂了一幅巨大的字画,力透纸背且笔触疏狂,上书狂草:
【痛饮狂歌】
把小孩抱进来的萧徽,单手就把小孩抱住,另一只手在书桌上翻找。
书桌虽乱,但萧徽却很快就找到了一枚小玉牌,也不搞什么“你今日认真学就给你”这种把戏,直接给小孩挂在腰间。
狄昭昭好奇低头,小手摆弄玉牌:“这是什么呀?好漂亮。”
萧徽道:“萧家名下书肆的书盟玉牌,以后拿着这个玉牌去萧家书肆,可随意取书。”
狄昭昭眼睛一亮,师父送他的好多书,他都还没看懂呢,居然还有。
有一种松鼠囤粮,粮草满满的幸福满足!
“若有你喜欢的书,书肆没有。你拿着书盟玉牌,便可让他们去找,多则买回,少则手抄,若无也会尽力寻找打听。”
还有许多作用,萧徽也懒得多说。
就看小孩亮闪闪的眼睛,就知道对他来说,那些更让旁人眼热的东西,对昭哥儿来说,都比不上这两点。
狄昭昭昂着小脸,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好的东西:“那岂不是说,全天下抓坏人的书,以后我想看就都能看到了?”
萧徽笑道:“师父当初可是许了你,若做我的小徒弟,抓坏人的书,多得看都看不完。”他眉毛一挑,“没食言吧?”
“当然没有!”狄昭昭快乐得眼睛笑成月牙,小手捧着漂亮玉牌说,“谢谢师父,你最好啦。”
萧徽笑容恣意,满足颔首。
只要不变初心,他送小孩上青天凌云又何妨?
朗朗乾坤,凌云之志,亦有他萧某人一份!
狄昭昭一想到那么多抓坏人的书,就有些迫不及待:“那我们赶紧开始吧。”
他们已经学到千字文了,萧徽带着小昭昭往软榻上一窝,就讲起了故事。
当下许多夫子,都让学生自己先读,大量的读,再背,等记下来后,再带着书读百遍后自己理解的意思,来听夫子讲解。
也有少量夫子,会根据学生喜好,先让其通读,再讲解释义,理解后背诵。大多教舍人数少,或者学生少而精。
很难说那种好,各有优劣。
萧徽最开始也没想好怎么教。
结果一看小孩乌亮亮的眼睛,还有忽然来的问题“火帝生火是为了烤鸡吃吗?”“要是昭哥儿有白起、王翦、廉颇、李牧几位将军这么厉害,是不是就不愁抓坏人了?”他十分自然的就找到了最适合的办法。
无论“龙狮火帝”还是“起翦颇牧,用军最精”
只要在讲述这些内容的时候,往吃的上聊两句,或者想想这些人的本事和能力,能在勘破案件、追贼拿凶上起什么作用,那就再适合不过了!
萧徽讲得开心,一则有小昭昭当捧哏,二则他也是头一次以这般新奇的视角来解读千字文。
杀神白起做判官、做捕头会如何?被他捉拿的贼人又会如何反应?这可当真有趣!
狄昭昭也听得开心,原来从古至今,有这么多稀罕事啊,还有这么多厉害的人!
一老一小,一唱一和,一惊一呼,再一同捧腹大笑。
待结束了,萧徽还惊喜的发现,狄昭昭竟全部记得,一丝不差!
他以为是小孩天赋异禀,心怀大慰。
在家听了狄昭昭兴奋分享的狄先裕,倒是给出了萧徽这个老师极高的评价。
因材施教、寓教于乐,可不是简单地对聪明孩子先讲讲意思,再背诵这么简单,否则人人都能说自己是明师。
同样一本书,若是孩童感兴趣、且有趣好玩的《脑筋急转弯》
小孩子只要认认真真看过一遍,边看边和伙伴高兴讨论,兴奋分享。待看完后,基本就记全了,随便抽问都能得意洋洋的给出答案。
如果是同样厚度,同样字数,但枯燥干瘪、带着考试意味的《公考常识题汇总》,看过一遍,有多少人能保证全都记住,考试选对?
狄先裕听完,感慨地摸摸小昭昭的头:“昭哥儿可真是选对了!”
狄昭昭也觉得是这样,小脑袋激动得直点:“那当然啦!”
小昭昭觉得,他的师父肯定是最好的师父。不愧是昭哥儿一眼就看中的师父!
甚至连萧徽慢慢展露出来的“好像超有用,又好像在干坏事?”的奇葩特质,狄昭昭都带着满腔的期待和信任:“师父肯定没错的!”
小松鼠:“……”是欺负它不会说话吗?吱吱吱!
被截胡小弟子,还是被架在火上无奈让出去的姜禄甫:“……”那厮就是个混蛋!
***
读了好几天书,又认识了一大堆字。
狄昭昭每天都斗志昂扬地翻看不少书,试图从书里得到启发,看能不能找到捉放火坏人的方法。
结果没有找到合适又好用的。
狄昭昭便跑去问萧徽他要怎么做,他师父肯定知道!
萧徽这几日也听说了狄先裕的传说,里面似乎还有小昭昭的踪影,他好奇地问:“昭哥儿如此敏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说来给师父听听,师父再帮你分析。”
狄昭昭小脸一本正经:“不可以说哦,坏人知道了,他就会跑掉了!”在正事上,小昭昭的原则还是比吃上强很多的。
昭昭发现了纵火犯指印的事,已经被大理寺封锁了,只在大理寺内部流通。
毕竟消息传出去了,万一那纵火的两三人去用火把指印烫掉了怎么办?受惊直接跑得天高路远又怎么办?
萧徽调侃:“连师父都不能说?看来是挺重要的线索,不一般啊。”
狄昭昭小脸红扑扑的,“师父!”
萧徽逗够了小孩,就说:“该怎么做,该多问问你自己。”
狄昭昭疑惑,他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来问师父的啊。
“你想,你能去审问、去油火铺子里排查吗?”
狄昭昭有点渴望,但还是摇摇头,他有点小苦恼:“我还太小了,而且也不厉害。”
小不点哪里能做审问、调查的事?还没人腰高呢!
而且这时候缺少dna,指印这种铁的证据,审讯反而是大理寺人人都会的本领,吃饭的家伙,厉害着呢。
人家的看家本领,狄昭昭听几个故事,哪里比得上?
萧徽引导道:“你瞧,你这不是知道吗?所以你要问问自己,你最犀利、最有用的武器是什么?”
狄昭昭想啊想。
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对了,他还有蘑菇字条!
***
听说狄昭昭要再去现场,这几天焦头烂额的大理寺卿,直接派了自己的随侍来接人。
不管还能不能发现线索,借一借运气也是好的!
遇上这桩案子,简直就是倒了大霉。
几天时间过去了,各种排查进行的同时,大理寺还找了很多可能有嫌疑的人来比指印。
结果陶老那一关就没过,连“有点像,快去把昭哥儿找来”这句他在梦里梦过好几次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
连牛捕头这种经验老道的捕头,都忍不住爆了粗口:“狗日的,这两个人真有病吧,一无怨二无仇三无情的,还不求财,就平白无故跑去放火烧人酒楼?”
这六间酒楼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家人、仇人、有恩怨的、被烧前一个多月来往过的,甚至掌柜在外头养的人,他们都摸透了!
愣是没查出有谁能烧六次酒楼。
真像是凭空冒出来两个人,和这六家酒楼什么关系都没有。
可这个猜测,谁也不敢提,谁都觉得荒唐。
若真是这样两人,还随便挑一间酒楼就烧了,那要怎么找?
这案子怎么破?
总不能真的把全京城人一个个拉来对指印吧?不仅是个大笑话,还根本不可能实现,要面临的问题太多了。
狄昭昭这会儿可一点也不知道这种焦灼,他正高高兴兴坐在一顶小轿子上!
小轿子,专门给小孩坐的!
昭哥儿坐进去,高兴坏了,摇摇晃晃的,特别好玩。
跟爹爹做的摇摇木马一样好玩!
高寺卿的随侍道:“小郎君若喜欢,大人说可以准备一张小桌子,辟一个小单间,再准备些您用的上的小物件。”
“真的吗?!”狄昭昭高兴坏了。
但凡是小孩子,大都喜欢小小的东西,小昭昭也不例外。
比如小小的帐篷,小小的床,小小的碗筷。
随侍:“当然是真的。”他为小孩的单纯感到心虚。
他家大人最擅长与人打交道了,最近特意为狄昭昭恶补,没想到几天就见效,现在不仅是老人、壮年、青年,连幼童都不放过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要给小孩子送小轿子当礼物。
除了这名随侍之外,大理寺卿高致远还让派个身手不错的差役来保护狄昭昭。
还没选人,王寺丞就把最得力的手下捕头丁磊送上来。
经过几天时间,近距离接触天虹显微灯,王寺丞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
——菊花还真不如莲花。
花瓣太细了,基本找不到能成三角合围之势的花瓣。
再看看狄昭昭比对出的“黑坨坨”,王寺丞眼前一黑,觉得现实和想象差距实在有点大。
不死心的王寺丞,选择把最得力的手下,派来学一学,试图挖掘一下手下的看指印天赋。
丁捕头:?
“小郎君。”丁捕头见昭昭现在开心,于是热情中带着一丝别扭、且一丝讨好,套近乎说,“您看指印的本事,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
即是真心感慨,也是拉关系,指不定以后哪桩案子,就要求人小孩呢!
不过头一次哄小孩的丁捕头,显然有些紧张,完全没有高寺卿送礼的正中红心和恰到好处。
丁捕头甚至想起上一桩盗画案自己说的话,有些担心被小孩撅一句:“是吗?你上次不还说指印不重要吗?”
不过昭昭显然没有这种心,被夸得有点翘尾巴,还超开心的说:“我真厉害,今天已经被夸了两次啦!”
丁捕头松了一口气,配合着小孩有点想分享的得意小表情,接话道:“小郎君还被夸什么了?”说实话,他也挺好奇的。
狄昭昭一挺胸膛:“娘亲早上夸我乖乖吃饭,还说我长高啦!”
“噗……咳咳,嗯嗯!”丁捕头努力让自己不笑出来,“那小郎君确实厉害。”
“是吧~~”
等到了酒楼。
狄昭昭就迫不及待地做好准备,戴好小手套,就开始找蘑菇字条!
上次只仔细看了杂物间,别处都是路过,这次定要好好看看。
狄昭昭一认真做事,就会很专注,沉浸其中,故而很快忘了旁人。
只见小孩旁若无人,专门找老物件看,时而蹲着默默看、时而弯腰杵着看,时而仰着头朝上看,时而皱着小眉头往角落看……
丁捕头看不懂,这是在瞅啥呢?
见多识广的高寺卿随侍,也纳闷,他也看不透!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彼此眼神想说的话:
“你知道小郎君究竟在看什么吗?”
“这我哪知道,要不你问问?”
“你问!你比我会说话。”
两人越觉得看不懂,越发有种茫然且心虚的感觉,这到底是在干啥咧?
这真能看出什么线索来?
有点想问问吧,但是想想狄昭昭比对出来的那一坨坨黑糊团,又愣是不敢作声,怕显得自己有点蠢。
终于,在拐出一道门的转角,狄昭昭专注的目光落在一尊青铜器上时。
“咻”的一下,蹦出来一个肥呼呼的蘑菇字条。
狄昭昭眼睛一亮,声音清脆又惊喜:“终于有啦!”
第22章 异于常人
“终于有啦!”
丁捕头和高寺卿随侍一惊, 这声充满惊喜的声音,在他们听来,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这样盯着烧得厉害、几乎成灰炭的摆件看, 真能看出什么来?
整栋酒楼上上下下,可早就被他们搜得连只耗子都藏不住!
两人对视一眼,又喜又惊,连忙迈开步子,飞快跟上去。
顺着狄昭昭的视线看去,这是一尊有火烧痕迹的青铜小鼎。
他们站在小孩背后,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青铜鼎,死死地盯着看, 一寸寸地看, 试图找出“终于有了”是什么?
狄昭昭一点也不知道大人复杂的想法,撒欢地迈开小短腿,哒哒地跑到青铜器跟前。
走近看就更显得蘑菇又肥又大了, “哇~”小孩轻轻的感叹一声, 心里期待青铜鼎跟他说多多的话, 告多多的状。
最好告诉他坏人是谁。
伸出小指头,戳!
粗犷霸道的声音立刻在耳边炸响:“这火够劲儿……”
狄昭昭也配着声音, 睁大了眼睛读起蘑菇字条来:
【这火够劲儿!烧得浑身都舒坦了。还是这老头厉害,一个人就能烧这么大的火, 后厨那乌泱泱一大帮子人, 成日进进出出看着忙, 瞎忙!忙活出那点见不得风的火苗,挠痒痒都嫌不够劲儿。】
狄昭昭睁大的眼睛, 越瞪越圆, 圆得跟糖葫芦似的。
是个坏青铜鼎!竟然觉得这场火好。
不对不对, 狄昭昭使劲儿眨眨眼,再去看,蘑菇字条上写的还是“一个人”
怎么变成一个人了?!
“不应该是两个人吗?”狄昭昭不敢相信地问。
可惜“咻”地一下长出来的蘑菇字条,就安安静静地漂浮在青铜鼎的上方,动也不动弹一下。
更不论回应小孩的问题了。
狄昭昭没等到回答,也不气馁,挺着小胸膛一副“你不说我也知道”的表情雄赳赳地走了。
他虎虎生风地跑向后厨杂物间,小短腿都快抡出风火轮了。
小脸严肃,肯定有人说谎了!
要么是坏青铜说谎,要么是脚印说谎了。
居然都想骗昭昭,可恶!
狄昭昭肃着小脸,蹲在围线外往里看脚印。
他瞅一眼、再瞅一眼,再使劲儿瞅一眼!
最后小孩摸摸小下巴,有模有样地分析:“看着好像是两个人的脚印啊。”
这两组脚印,和杂物间中间的火堆,有明显的交集。
相比别的脚印,在火堆旁更显得集中杂乱,从门口到火堆的脚印,又显得进出有序。
一组脚大点,一组脚小点。
狄昭昭还发现了些更细微的。比如一个人走起来步子大、一个人走起来步子小。脚小点的那个人脚印会更深一点点,可能比较重……
丁捕头和高寺卿随侍虽满头雾水,但看狄昭昭一连串“惊喜小脸”“一路雄赳赳地跑”“专注盯”“小手摸下巴若有所思”更不敢出声打扰了。
两个有些跟不上节奏,略呆且茫然的眼神对视,再一次苦哈哈地看懂了彼此想说的话。
“你发现什么了吗?”
“没,你呢?”
“我也没!!”
“那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丁捕头都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他都没恍神,竟跟不上小孩了。
正恍惚呢,就听到狄昭昭抬头问:“可以帮昭昭照一下脚印吗?”
“当然可以。”
接过狄昭昭的琉璃莲花灯,用过的丁捕头熟练地去找太阳光。回到能掌控的熟悉领域,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这会儿屋内少阳光,要在屋外远距离把七彩光斜着打在足迹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狄昭昭时不时回头提示“再高点、往左两步、后退点就好了……”
狄昭昭时而抬头看看丁捕头,指挥两句。
时而低头看看脚印,看完一个脚印后,还像只小螃蟹一样,挪挪脚,蹲成团的小身体横移一截。
狄昭昭都要把这两串脚印给记下来了,也觉得很不同,他苦恼地叹口气:“唉~~”小脸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小手扶着膝盖站起来。
结果人还没站稳,因为视线比较低,一下就看到了丁捕头在门外留下的脚印。
小孩吃惊地盯着那一块“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脚印,连忙高声:“别动!”
丁磊僵住,脚不敢踩、举着琉璃莲花灯的手也不敢动。
小孩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看身侧的一串脚印,又连忙抬头,小嗓音急切:
“再往后走三步,不,五步。”忙张开小手,比了个五。
狄昭昭看完,小脸写满惊讶,他总感觉这两组脚印和放火的人留下的,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神似!
他又忙抬头去看周围,想要找更多人来试试。
但他抬头就看到到处都是围线、人也没有几个,根本不好让人到处踩来踩去,让他来看。
那哪里人多,还可以随便他折腾呢?
“快快快,快送我回家,”狄昭昭当即飞快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喊:“我想到不一样的东西了。”
他脑子里有好多脚印在飞!
高寺卿随侍和丁磊大踏步,紧紧跟着小孩,又喜、又急。
“小郎君,”丁捕头连步快声,“你要是发现了线索,该去大理寺。”怎么是回家呢?!
大理寺卿随侍也忙补充提醒道:“狄寺丞这会儿肯定也不在家的。”
“先不去大理寺,”狄昭昭小脑袋摇得飞快:“我要先好好想一想。”
小脑袋里全是乱飞的脚印,一组组之间感觉看这里也像,看那里也像。
好像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发现到底哪里神似了。
那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勾得小孩心里痒痒极了。
***
狄府。
狄昭昭兴冲冲地往自家方向跑,才进院子,就看到狄先裕在树下写东西。
小孩白生生的脸上立马绽开笑容,飞快跑过去喊:“爹——”
功课被打回来重写的狄先裕,还没来得及对崽露出“我很生气”的凶恶表情,就差点被一头小牛犊撞翻在地。
“咳咳!!”
狄昭昭兴奋地抱紧爹爹胳膊:“爹爹我今天又去酒楼了,发现杂物间里的脚印可能不对劲!!”
狄先裕:?
咸鱼震惊、咸鱼愕然,咸鱼连生气都忘了。
狄昭昭特别兴奋地和爹爹分享他的发现:“爹你说放火的坏人会不会是自己后退着走出去的?”
因为真的只有一点点点相似,小孩还一时说不出来哪里像,所以他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
万一他猜错了呢?
但是爹爹不一样,从小不管他说什么离谱的话,问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爹爹都不会说他,还总能说出好多特别好玩的想法,还会给他做玩具!
他小时候想人能不能像鸟一样飞,爹爹都给他做了竹蜻蜓,还说“等昭哥儿以后大了,再做个大些的,说不定就能插在头顶上飞起来了。”
小昭昭眼睛亮晶晶地看爹爹。
“脚印啊……”狄先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昧着良心不说话,这可是烧了六家酒楼,烧死了十多个人的凶手。
他脑子里回忆刑侦悬疑剧的里,足迹看身高啊、足迹看年龄之类的,就跟名侦探柯南忽然说一句“真相只有一个”一样,有个脚印就报凶手的高矮胖瘦年龄职业,看着还怪唬人的!
这个他是真不会,真真的!比黄金都真!
而且这玩意和指纹不一样吧?指纹只要实打实的眼力、会分辨就能比对。但是足迹要能得出信息,那是需要经验的。
比如身高,总要先看过大量的不同身高的人的步态和脚印,才有可能判断出来。
小孩再聪明,也没经验啊!
就算能看出脚印里再多细微的细节,也不知道对应是什么情况。
狄先裕思忖斟酌一下,还是问:“昭哥儿发现什么了?爹觉得脚印是能看出些东西的,比如爹和娘走路留下的脚印除了大小不同之外,肯定还有好多不一样的地方。”
狄昭昭一想,兴奋的点头道:“是啊,娘走的又稳又漂亮,肯定每一步距离都差不多,一连串脚印也整整齐齐。爹爹就不一样了。”
更令昭昭兴奋的是,爹爹头上像是放爆竹一样,不断噼里啪啦地爆出字条。他飞快读着——身高、胖瘦、走路习惯、甚至做什么事的都能看出来!
狄先裕脑子里很杂,甚至想到了前世办公室里某个女生琢磨的什么x型腿、xo型腿,证据好像是什么鞋外侧磨损更多?
太多太杂,弹幕都来不及往外冒。
狄昭昭看了,乌溜溜的眼睛像在发光,心潮澎湃,此刻爹爹在小孩眼里,简直比祖父都厉害!
爹爹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小昭昭心里激动得呐喊。爹爹居然会这么多厉害的东西,他迫不及待地邀请:“爹爹,我们一起去试试看,要是真的,咱就去告诉祖父。”
然后,父子俩就开始祸祸家了。
跑到后院,找到一块人比较少来的树下土地,泼水、和稀泥、泼水、和稀泥……
水多了挖土来,土多了又加水。
如此反复。
带着伺候的几个人一起,硬生生把一块好好的硬土地,弄成了稀软的泥巴坑,一踩一个深深的脚印,还不会拖泥出来的那种。
“这样的软得刚刚好!”狄昭昭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高兴地看着眼前的巨大稀泥巴坑,“我们快试试吧。”
狄先裕看着小孩一脸一身泥,还浑然未觉的兴奋小模样,不禁笑出声来,只恨没有照相机。
要不他肯定把这小泥娃拍下来,妥妥就是他拿捏长大儿子的黑历史啊!
狄昭昭一点没察觉自己变成了小泥人,泥花脸,兴奋地第一个往泥坑里走。
先走过去,再倒着走回来。
正常走、提着一壶水走、蹑手蹑脚走,让爹背着他走!
狄昭昭兴奋地骑在爹爹背上又抖又扭:“爹爹,你背着我走出的脚印也不一样啊,不仅整个变深了,前半边鞋印也变深了。”
狄先裕没好气地拍拍背上闹腾的小孩:“不许乱动!弯腰背着你可不就重心往前了吗?”
“什么是重心啊?”狄昭昭好奇宝宝似地,忽然把小脑袋探到前面。
狄先裕:“……”这张该死的嘴!呸!
狄昭昭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不仅是自己亲自试,让爹爹和他一起试,还把能叫来的下人都喊来试。
小孩一边缠着爹爹问东问西,一边高兴地拉着爹爹绕着稀泥地看一串串脚印,高兴得不得了,他好像又要找到坏人的马脚啦~
***
当狄昭昭正在看脚印,看看到底脚印和坏青铜鼎谁在骗他时,大理寺就没小孩这么单纯快乐了。
如今十多天都过去了,除了几天前那三枚疑似纵火犯留下的指印,竟再无更多有用的发现,倒是鸡皮倒毛的事扯出来不少。
又是六个主管案件的寺丞坐在一起商议。
不同的是,大理寺卿和两位少卿也都到了。
高寺卿整个人已经憔悴一截,瘦了一大圈,白发都凭空多不少。
这桩纵火案,曾经弄下去过三名大理寺卿。
他就是三年前升任的。
现在却不得不考虑,自己有多大的可能步这个后尘?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不仅是来自上峰的压力,让这样一个嚣张的纵火犯逍遥法外,他们当然也面上无光,憋屈得紧。
尤其是想想那伙人有可能正在吃肉喝酒,嗤笑着讨论如今京中酒楼都对他们谈之色变,哄笑着官吏无能,便眉头紧锁。
正在这时,丁捕头和随侍回来复命了。
随侍走到大理寺卿旁边,恭敬且简洁地陈述他办的差事,说完,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起:“狄家小郎君好像又有新的发现。”
大理寺卿惊了一下,又赶紧往后看:“人呢?”
几位寺丞,也都忍不住朝两人身后看去,以为是他们人高把小孩挡住了。
王寺丞更忍不住直接问:“发现了什么?”
丁捕头和随侍两人尴尬的笑了笑:“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小郎君只说他要回去想一想。”
众人本就疑惑,听了更疑惑,大理寺卿眉头一拧问:“你们把今日情况仔细说来,不得有一点疏漏。”
“是。”
高寺卿随侍主讲,丁捕头在旁搭腔补充。
从狄昭昭到处仔仔细细地看烧成灰、烧成焦炭、烧成一坨、烧成一摊的各种物件开始讲。
到忽然小脸惊喜,再到小老虎一样跑得飞快去看脚印……
本来他俩就没看懂,硬着头皮讲,愣是把一众大人也都给听懵了。
原本是疑惑、听完直接进入到震惊的状态。
所以这是发现了什么?
众人不由把视线全都落在狄松实身上。
狄松实沉吟片刻:“不如等等?”又解释,“以昭哥儿的性子,若想通了自然会来大理寺的。”
昭哥儿可和二郎不一样,从不藏着掖着。
王寺丞见他这么说,发现众人犹豫还有些急切,似是想当即把人喊来问问发现了什么,便帮腔道:
“我也觉得等人家孩子自己想清楚得好。要不把人喊来了,结果连人家说的东西都想不明白,琢磨不透,甚至看都看不出来,那可……”
他适时的停下,但后半句都不约而同浮现在在场诸位大人脑海里,不由深吸一口气,不作声了。
大理寺卿看看狄松实,最后也只能耐着性子:“那就等等看。”又眉心一拧,督战道,“排查也不能松懈……”
***
狄昭昭这边,也遇到了一点点小坎坷。
小昭昭眼里伟大的抓坏人实验,被狄先裕戏称为“群魔泥坑乱舞”
由于动静太大,牵扯的人太多,最后惊动了老太君徐氏和顾筠。
徐氏最疼狄昭昭这个虎头虎脑、朝气蓬勃的孙儿,不忍说他,把狄先裕喊去问话。
狄昭昭则站在娘亲面前,他拉着顾筠撒娇:“娘,我真的不是在玩泥巴,是在抓坏人!”
看着小泥人、花猫脸的小昭昭,顾筠不为所动:“从没听说过玩泥巴抓坏人的,又是你爹教你的?”
若不是担心损了狄先裕这个当爹的在孩子眼里的形象,顾筠就差说:又是你爹忽悠你的?
类似的事太多了,数都数不清,忽悠孩子玩泥巴假装抓坏人的游戏,一点都不算稀奇。
狄昭昭小脑袋毫不犹豫点点:“爹教我说脚印可以看出好多东西来……”
小昭昭起初还有一点点被抓包的心虚,但是说着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还兴奋的拉着顾筠去看他的宝贝泥巴脚印:
“娘,你看那串脚印是爹爹背着我走的。两个人重一些,所以比别的都深。还因为重心偏前,所以前脚也比爹爹正常走更深。”
“娘你说,如果坏人在现场留下一个这样的脚印,可疑的人里还有一个成日背柴的柴夫……”
狄昭昭说手舞足蹈,连说带比划,开心得好像浑身都在发光,有金灿灿的小太阳粒往外跳啊跳。
“还有、还有!这一串,娘你看……”
顾筠不说话了。
听到小昭昭对好些脚印都如数家珍,顾筠看着一片乱糟糟的、好像都一样的脚印,迟疑:“这真能找到人?”
她也是听说纵火案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已经开始有传言说,这次一样也破不了,更有甚者在私下议论朝廷无能。
要是真能抓到纵火的人……顾氏不免动摇,即使眼前的一片泥巴地和小泥猴看起来颇为荒唐。她自然是希望公爹这个家里的顶梁柱能好,这样她的小家、她手下的铺子营生才好。
抓到人?
狄昭昭有点心虚,觉得脚印好像没那么厉害,小声:“有线索的话,肯定更有希望抓到坏人的。”
顾筠想想也是,虽然看这遍地泥脚印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强忍着别扭走了,吩咐了一批人过来帮忙。
有了顾筠派来的人管理、调度、记录、和父子俩玩玩打打就完全不一样了。
规规整整、软硬适中的泥地。
有序编号,写清楚日常做的活计、穿的鞋等简略信息的牌子,和对应的一串脚印登记在册。
……
“娘真的是太厉害啦~”
狄昭昭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就像是掉进了米缸的小老鼠,他乐颠颠地在泥地里跑来跑去。
足足两天!
狄先裕过去了最初的新鲜劲,已经对这个踩泥巴看脚印的活动失去兴趣了。
在他眼睛里,也就脚印大小,脚印深浅好分,但是放眼望去,这些脚印不都差不多嘛?
谁不是五个脚丫子、一个脚掌、一个脚后跟?
哦,不对,穿了鞋踩的脚印,这些都还没有,就一个印!
他有些无聊,随口问:“昭哥儿你都瞅了两天了,看出了点什么没?”
狄昭昭开心地点点头:“我看到了好多东西呢!”
在狄先裕笑眯眯的注视下,小昭昭开心地叭叭分享:“我现在觉得,很可能是一个人放的火,然后换了鞋,倒退着走出去,装成两个人。”
狄先裕有些错愕,脸上的笑容都凝住了:“什么?”
“真的!”狄昭昭比划着解释,“人倒着走,步子会比正着走小。”
狄先裕想了想,好像真是!
狄昭昭得意的小眼睛眯成月牙,又继续叭叭地说他在稀泥地里总结出来的发现:
“还有,倒走比正走步子慢,所以单脚撑着身体时间会长一点点,脚印也会比正着走更深一点点。”
“还真是!”
狄先裕发现他竟然都能直接听明白,单足支撑时间长,脚印深,就是这样没错!!
狄昭昭高兴:“是吧,那个杂物间的小脚印就重一些,步子距离也刚好比大的那个小一点,还没那么流畅!”
狄先裕:“……”
道理他都懂。
就是吧,他的眼睛看不出来!他确实是不脸盲,但是他现在发现这些小东西,他是遇啥啥盲啊。
不过狄先裕感觉,比起指印,还是脚印对他友好很多。
他兴致勃勃地问:“还有吗?”
等这一连串小细节听完,连狄先裕都觉得,那两串脚印太可疑了。
说完后,狄昭昭用亮晶晶的黑眼睛看爹爹,一脸矜持又翘尾巴的小表情,分明在问:“爹爹怎么还不夸我?”
狄先裕被看得也心里软软的,哪里来的这么可爱的小孩,他的崽!
“昭哥儿真厉害,全京城都再没有比你更厉害的小孩了!”狄先裕毫不吝啬夸奖,还高兴得把小孩头发全部揉乱。
狄昭昭被夸得挺起小胸膛,大方的回夸:“爹爹也厉害,全天下都没有比你更厉害的爹爹啦~”
他这一点点发现,和爹爹懂的那么多相比,那就太普通了。
狄先裕手一僵。
怎么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爹爹,”狄昭昭忽然不好意思的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又粗又大还有点乱的字,他小脸泛着薄红,“你能帮我抄一遍吗?”
他想着可以直接给祖父看,还可以像师父说的那样,以后写成书,有发现就写下来,但是他的字好像有点丑丑的,还写不小,好奇怪。
狄先裕接过来一看,忽然眼前一亮。
这不妥妥的证据吗!
以后要是这坑爹的崽,再把事情往他头上推,把帽子往他头上扣,他就可以把这些都拿出来!
“行,爹帮你抄一遍。”狄先裕一口应下,又龇牙笑得蔫坏,哄道,“你以后再有这些,都拿来给爹,爹帮你誊一遍。”
“好!”狄昭昭毫无防备地答应。
狄先裕满意点头,提笔开始誊写。
一笔划掉“爹爹说”“爹爹教我”之类的词语,最后得到一份完全没有他痕迹的稿件。
咸鱼做完坏事,还得了启发,偷偷摸摸拿出一个白本,刷刷刷地提笔就写,边写边嘀咕:“就你会写?我也会写!”
不提还好,一提就气,他要把事情的真相,全都写出来,以证清白!
再配合小孩交给他的草稿,以后妥妥就是一本有证据、有完整事情经过的《昭昭坑爹记》
咸鱼绝不背锅!
“看你还坑爹,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咸鱼奋笔疾书。
那速度,可比他写文章快多了!
***
父子俩南辕北辙的说辞、天地之别的日记,刚刚开了个头,日后会引起什么反应尚未可知。
倒是大理寺在两天的苦苦等待下,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坐不住、等不了了!
狄昭昭觉得这点发现还不够,还在继续琢磨脚印上那些他觉得奇奇怪怪的地方。
这个坏人的脚印,他感觉和府里这么多人的脚印,都有不一样的地方。
怪怪的,特别别扭。
听到大理寺卿派随侍用小轿子来接他,狄昭昭都不想去,试图把笔记塞过去:“把这个带回去就好啦。”
沉迷泥巴脚印.jpg
高寺卿随侍很有办法地哄,说大理寺也可以给他准备这些。
狄昭昭眼睛一亮,新的泥巴脚印!
对小孩来说,就算是同款玩具,那也是新的比旧的更有趣。
大理寺,后院。
“……所以啊,我觉得是放火的坏人是一个人,不是两个人。他中间换了双小鞋,又倒着走出去了。”狄昭昭对着大家说。
众人都有些沉默。
这绝对是个重要的发现,说明他们一直排查的方向和侧重都可能有问题。
前几次很可能就是因为这点疏漏,让还不成熟的纵火犯逃之夭夭,还磨炼了本领和心态,现在竟真的一丝破绽也无。
但问题是,他们现在已经是高强度的、不惜人力的排查了。因为两个人也有分开走和藏匿的可能,所以这个点相当于在没被发现之前,已经被覆盖。
想清楚这一点,不由感到一阵无力,仿佛心上被坠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难道真的如百姓中传言说的那样,这桩案子就真这么邪门?
正失落。
忽见狄昭昭小脸惊讶,手指着一个刚刚踩完脚印的差役说:“他的脚印和放火的坏人好像啊。”
正在喊人继续来踩脚印的随侍:!
周围还没来得及散开的官吏:!
正在附近的差役:???
狄昭昭这一嗓子惊呼完,四周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指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周围的差役,不少警惕的看他,脚步微动,悄悄靠近。
若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此刻一群壮汉,已经肌肉紧绷,严阵以待,从各个角度,把人包围起来。
只等有人一声令下……
“噗咚——!”还没人下令,就有差役趁其不备,从他身后,一把扑了上去。
才刚压倒,立马又唰唰扑上去好几个人,压腿的压腿,按手的按手。
几百斤的体重往上一压,再好的身手也抵不住这种绝对力量的压制。
狄昭昭看得都惊呆了,小嘴张得老大。
还没来得及解释。
那人就发出一声被几百斤壮汉压住的悲痛惨叫:“啊——”
狄昭昭连忙道:“不是他!我不是说他!”
那悲催的差役也同时嚎:“不是我!你们都给老子放开,起火那天晚上,我在大理寺值夜,同值的好几个人都能给我作证。”
狄昭昭连忙跑上去:“你们误会了,不是他。我只是说很像。”
小孩有点羡慕地偷偷瞟几个差役,他们的腿好长,胳膊也好有力气,眼神还好威武。
刚刚那么利落的动作,简直太酷啦!
“为什么说他很像?”
“那脚印像在哪里?”
“有何相似之处?”
……
狄寺丞第一个开口问,后面便跟着好多声急切的询问,声声叠踏而来。
让狄昭昭一下收了心,羡慕的小眼神也收回来。
他也瞅瞅被扑倒在地的差役,好奇地问:“你有什么和大家都不一样的地方吗?”
他还回头回应了一下祖父和大家问的问题,说:“我感觉放火坏人留下的那串脚印,和府里所有人都有些不一样的,但是他也有那种不一样的感觉。”
他小手一指,愣是指得人心慌。
站在牛捕头身后的方小石小声道:“他是个左撇子,咱们大理寺唯一的左撇子,不知道这算不算不同?”
狄昭昭:?
他也小声:“什么叫左撇子?”
那差役难得被这么多人注视,咽了咽口水,紧张得语速飞快为自己解释:“就是用左手吃饭,左手拿武器、左手当别人的右手用。”
狄寺丞上前,看了眼这名不太熟悉的差役,又低头摸摸小孩脑袋,问:“昭哥儿觉得那纵火者也是左撇子?足印上能看出来?”
狄昭昭被两人这么一点,原本觉得杂物间那两串脚印让人疑惑的地方,好像都忽然明朗。宛如山间迷雾被一阵风吹散。
山间的细节全都浮现出来。
他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那人:“你再走两步看看。”
那左撇子一走,昭昭就发现他和大家的不同了。
他脑海里那些细微的别扭感,一下全都对上了!
比如左脚印力度和深度比右边略大,转弯的时候足尖会有一点点倾斜向左,左脚有些磨损痕迹比右边重……
狄昭昭边想边兴奋地拉着祖父的袖口,激动得叭叭叭分享:“祖父你看,他走路重心都微微往左偏,所以每一步左脚的压痕都会比右脚大,还有……”
众人:?
什么叫重心?
这次换大理寺的官差好奇这个问题了。
赖在家里不想来的狄先裕忽然狠狠打了个喷嚏。
狄昭昭都没想过厉害的大人们会听不懂,一边回忆一边小嘴不停地讲,偶尔停顿一下,也是让那差役做点别的动作。
即使只能磕磕碰碰的听个半懂,但谁也不敢打断狄昭昭,生怕影响了他的思路。
狄昭昭差不多说了一盏茶的时间,说完后,大理寺又重新安静下来。
大理寺卿高致远咳咳两声,目光投向身边两个少卿和六个寺丞,轻声询问:“谁听明白了,出来说说?”
每一个被看的人,最后都望向狄松实。
狄松实也一脸木然,但他有自己的想法,低头直接问结论:“所以说,昭哥儿觉得纵火犯是个左撇子?”
说完了第一句,狄寺丞就熟练起来,这种定向排查,有具体条件,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咱们可以先定一个名册。京城左撇子应该不会太多,如果再把年纪不合适的排除,就更少了。”
他很快提出了一个针对左撇子调查、摸排、摁指印,嫌疑者当即抓捕的周密计划。
众人纷纷应了。
有一条明确的路走,总比漫无目的地找好,无论这条路是对是错。
其实大家心里都心照不宣,这可能是最后的线索了。如果这次还抓不到人,除非撞大运,否则这案子又和之前五次一样,无疾而终的可能性太大了。
若那纵火者老了,不再出来放火,或者过几年死了,再想破这个案子,无异于天方夜谭。
到底成不成,抓不抓得到这恶人,这条路走完就能见分晓了。
第23章 断手的老头
一连两天, 京城大街小巷里都是大理寺的差役。
找左撇子,比较麻烦的一个点在于,这玩意没有人会专门登记在册。
又不能打听得太过明显, 否则容易打草惊蛇。这就让排查的过程,显得多了那么一丝焦躁。
尤其是费了不少力气,结果最后发现那人根本没纵火的时间或者可能,更是又平添一份燥意。
查了两天一夜的差役,十足的耐心都被生生磨掉了好几层,忍不住开始怀疑纵火的人到底是不是左撇子。
毕竟京城的左撇子都快被他们查完了。
牛武志也察觉到手下差役的情绪,不管谁费劲巴拉干一件事,一直看不到希望都会怀疑、犹豫。
但他毕竟是有经验的老捕头了, 他犹如厚蒲的巴掌砰砰砰的拍在手下肩膀上, 豪气道:“眼瞧着要抓着大鱼了,这条大鱼赏钱可不少,到时候咱去京城最好的酒楼搓一顿!”
提起赏钱和吃的, 大伙精神头都来了, 纷纷笑道:“那一顿得多少银子?咱可吃不起!”
牛捕头嗤他:“我就不信了, 狄寺丞接这个案子之后,你没去看过这案子的赏钱?”
这案子被定为恶案, 本身赏钱就不少。再加上前头五家酒楼挂了赏钱,和京城这么多家酒楼都挂了赏钱, 数目高得馋人。
“嘿嘿, ”那差役不好意思避开牛武志的视线, “谁不好奇去看两眼?”
牛捕头和其他人有一点不同,旁人也许还对左撇子这个猜测抱着一份怀疑的态度, 只是最后试一试。
但牛捕头却打心眼里相信狄昭昭的判断是对的。即使已经查了大半个城的左撇子, 还没结果, 他依旧信任。
他可不会因为人家娃娃小,就小瞧了他。
“别看脚印那套神神叨叨的,你们好好想想,前两次把案子破了,你看得懂吗?”他一问,蒲扇一样的巴掌就往人肩膀上一拍,“你呢,看得懂?”
啪啪啪一通拍,身子骨没那么壮的差役,都龇牙咧嘴的揉肩膀,连忙笑应道:“所以您觉得大鱼就在剩下的人里?”
余下的可就没多少人了!
精神了,彻底精神了,一群在闷热太阳下跑了一天壮汉,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
年轻的方小石从远处跑回来,拿起水袋抬头猛灌了几口水,一抹嘴道:“我刚刚去打听姜媒婆给的那几个左撇子的时候,听说这巷尾还住着个右手坏了的臭脾气老头,不知道这算不算。”
牛捕头倏然皱眉:“右手坏了?”
方小石年轻、做捕头年限也短,衣服一脱谁也认不出,便被派去做前哨的活。
他点点头道:“唠嗑的大娘说,那老头前些年还老嚷嚷他原来是个厨子,能做一手好菜,不过街坊四邻也没见过他进灶房,都说他吹牛。”
牛捕头神色顿时严肃,又听完了方小石打听来的消息,吩咐手下差役:“那几个左撇子既都在家,就按定好的来,两人一组,有问题立马摁住。”
他又对方小石说:“你跟我一起,我要亲自去看看那个右手坏了的老头。”
虽然超出了他们划定的左撇子范围,但连方小石这种年轻的差役都觉得有嫌疑,更何况经验老到的牛捕头。
即使不是左撇子,但是右手坏了这么多年,不得不用左手生活,和左撇子能有多大区别?
“是。”
“是。”
看指印这些精巧活对差役们来说太难,但是这样的排查、抓捕,那都是家常便饭,人人本事都强得很。
牛武志带着方小石,从后面的小巷绕着靠近了那个老头家。
看了一眼环境,示意方小石负责堵门,他伸手敲门。
“谁啊?”
门一开,就见一个略佝偻的老头。
老头看到像是牛一样壮,胳膊比他腿都粗的一壮汉,死死地挡住了门外所有的光线,眼底陡然闪过一丝深深的惧意。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抬头把人一看,面色一变。
牛捕头死死地盯着他,几乎是立马就确定,这人绝对有问题!
当捕头久了,抓的人多了,很多时候都能形成一种直觉,一看人乍一见自己这身衣服的表情,就能判断个七七八八。
这也是为什么所有案子排查都讲究直接上门,而不是让可疑的人来大理寺。
直接上门的震慑力,和有了心理准备是完全不一样的。
“徐老汉!”牛捕头肃声一喊。
老头一哆嗦,似乎骨子里惧怕牛捕头这种人高马大的壮汉,又很快平静,赔笑道:“官爷,找老汉什么事?”
“你是不是曾经在吉祥酒楼当过厨子?”牛武志明明知道,但偏偏就是故意问一句。
老头笑容一紧,神色复杂,勉强笑着点头道:“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不值一提。”
尽管吉祥酒楼不在被烧之列,牛捕头依旧大喝:“手背后,蹲下!”面色凶厉,眼睛还一眨不眨盯着老头的表情。
“我不跑,”老头双腿都抖起来,晃晃悠悠蹲下了。
被牛捕头凶猛地压制住,笼罩在像是山一样的阴影下,眼底终于闪过深深的惧意,想到可能的刑罚,抖着声打听道:“你们……你们抓我干什么?”
牛捕头和方小石同时喝道:“老实点!”
两个身板结实的汉子,夹着徐老头,赶回了大理寺。
***
大理寺。
人还没回来,消息就先一步回来了。
一听这老头的情况,所有人精神一振。
立刻有人前去查这个徐老头。
狄松实还当即派人去萧府接狄昭昭,准备和那三枚指印比对。
狄先裕刚刚接到念完书的儿子,才刚上马车,就被堵住,打包一起带来大理寺。
狄先裕:“……”怎么这么多人都看他?
这不对劲!
不对劲!!
狄昭昭一进门,就拉着爹爹跑得飞快,活力满满地喊:“爹爹,快点,快点,我们要抓到放火的坏人啦!”
狄先裕其实心里也好奇得紧,怎么就能藏十多年?
刚好两人一到,一组最简单的资料已经传回来,人也压回来。
周寺丞说:“这老头叫徐田,并州人士,今年五十有六,自小随师来京城学厨,年轻时厨艺不错,不知为什么断了手,离开吉祥酒楼,后面就没消息了。”
连狄昭昭这个经常听故事的,都觉得这和故事里的坏人很像,他坐在专属他的小椅子上,半空中摇晃着小短腿,好奇问:
“之前都没有查到他吗?”
狄寺丞从桌上拿起那张简略的调查结果,看了眼,皱眉:“他手断离开吉祥酒楼,和第一间酒楼被烧,足足有五年差距。”
周寺丞也皱眉:“当初碧琼酒楼的那些厨子,可都没提起过这个人。”
狄寺丞都不用翻卷宗:“这次也没有人提起过他。”
这时,牛捕头带着一摞指印进来,行礼道:“高寺卿、狄大人,徐田的指印在此。”
大理寺卿和狄松实,一齐示意他把指印直接给狄昭昭。
然后一屋子人,都看着坐在小号高脚椅上晃悠着小短腿的狄昭昭,目光期盼。
狄昭昭抱着这一小摞各个角度都有的指印,低着小脑袋,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瞧。
约十几息的工夫。
狄昭昭把陶瓶上、铁架上的两枚指印排除,指着那枚掏火钩上的指印,小表情恶狠狠道:“就是他!”
“ 肯定是他没错,放火的大坏蛋!”狄昭昭连说带比划,做着用掏火钩掏火的手势,“那个火堆的丑洞,肯定就是他拿着这个掏火钩掏的!”
大理寺的差役们也不需要更多了。
有这样一枚指印,就算什么别的线索都没有,留下指印的人都该来大理寺好好说道说道,为什么他的指印会出现在那间屋子里!
更何况连脚印也和徐田断手必须使用左手的特征对得上,背景也如此可疑。
狄寺丞当即拍板:“升堂!”
大理寺前衙、左厅。
狄寺丞身着绯色威重官服,高坐于“明镜高悬”匾额之下,两排气势威武雄壮的差役立于两侧,手持杀威棒。
待徐田被两个壮汉夹着带上来,很快有杀威棒连连捶地之声伴随着“威武——”
地面都有规律的震动起来,让人感觉心好像都被细细的锁链束住,有人手持小锤不断敲击锁链,震得人心慌意乱,心脏像是要从胸腔狂跳而出。
***
狄昭昭蹲在左厅外屋檐下,小耳朵都竖起来。
听到里头传来的霸气声音,小口气有些惋惜:“昭哥儿都还没见过审案。”
狄先裕瞅瞅身边这个小不点:“……”
昭哥儿要是进去了,用这么亮晶晶地眼神好奇一看,再配上这张可爱的小脸,再威重的气氛都要直接散一半,再紧张的嫌犯都要放松下来。
狄昭昭听到里面隐隐传来的声音,更心痒痒了,小手捧着脸,表情可惜道:“为什么不在正厅呢?故事里审案不都是让很多百姓在门口看的吗?”
这样他就可以让爹爹抱着他看了,要是不够高,他还可以骑在爹爹肩膀上。
狄先裕往后瞅了瞅左厅,他原本也以为升堂是电视剧里那种,现在想想,上辈子小小一个公开课都要演练,这么备受关注的案子,先审审清楚,好像也正常?
看儿子好奇的小眼神,总不好真说怕出错丢脸,他干笑两下说:“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审出来。就像是你吃糖葫芦一样,只要吃了、还好吃,在家吃和在大理寺吃,是不是不重要?”
狄昭昭下意识点点头,美滋滋地说:“是啊,吃到好吃的糖葫芦才是最重要的!”
不想还好,一听糖葫芦,他又有点馋,小声:“爹爹,你说我这么棒,还帮忙抓坏人。祖父要奖励我的话,我能不能让祖父帮昭哥儿求求娘亲,多加……”
小孩犹豫了一下下,把伸出的两根手指缩回去一根,然后握紧小拳头:“多加一根!每次多吃一根糖葫芦。”
狄先裕想想那个画面,噗地一声笑出来,他忍着笑忽悠道:“昭哥儿可以试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狄昭昭眼睛都亮晶晶的:“真的吗?”
“咳咳,”狄先裕以拳抵口,还没等他继续忽悠,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三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有的被人搀扶着,有的拄着拐杖,还有一个龙精虎猛,后面跟着一大群大理寺差役,正向他们这边走来。
“您慢点。”
“您别着急,这儿新添了台阶,小心别摔了。”
狄昭昭站起来,好奇地踮着脚朝他们望去,他扶着爹爹还问:“三位爷爷是什么人,看起来好奇怪啊?”
狄昭昭在看对面的时候,对面的一行人也在瞧他们。
三位老人家,都曾在大理寺任职,同样都办过这起纵火案,最后都折戟沉沙,甚至损了仕途。
前大理寺卿钟老,甚至就是因为这个纵火案,被申饬一通、而后告老致仕。
多少个午夜梦回,都一次次梦见这个案子的一切,梦见那间被火烧过的酒楼,梦见酒楼里上上下下每个人,梦见若自己抓到那个纵火的恶人……
惊醒后,却发现是一场梦。
当听到昔日手下来禀,如何能不惊、不急、不想来看看那贼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是谁有这般通天本领,真把这个恶人抓到了?
第24章 凭空蹦出来
远远看到狄昭昭。
那名拄着拐杖老人, 立马皱起了眉头,边走边用拐杖用力跺地,不满道:
“咱大理寺的规矩呢?怎么会让小儿随意待在□□, 即使是官员家属,持了令牌进来,也不该来北门,公私不分,乱来!简直乱来……”
还没等他说完,旁边一老捕头,连忙搀住他,紧紧握住他拄着拐杖的手, 赶紧解释道:“李公, 这案子有突破性的大进展,全依仗他们。”
李老被按住了直跺的拐杖,听着耳边的话, 有些发愣。
钟老三年前才告老致仕, 得到的消息也最多, 比李老的愣住的表情好一些,但还是颇为意外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小孩。
越是听周围差役的语气, 越是不敢、却又不得不相信,这案子能破, 竟真有这看起来才五六岁小孩的功劳。
这语气和态度的变化, 与牛武志和方小石把断手的老头带回来分不开关系。
要真带回来一个左撇子, 都不至于让人这么惊讶。
偏偏是断了右手,只能长期用左手的老头, 还各方面都十分吻合。
这完全就是在告诉他们所有人——那串脚印, 人家小孩是实打实、硬碰硬、用真本事看出来的!一点水分都不掺!
不是他们在排查了绝大部分左撇子无果后, 有些猜测的——
什么刚好碰到大理寺有个左撇子,什么因为看着有点像,就大着胆子蒙一个,什么……
猜得都是些什么狗屁!
人家那分明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比他们腰间配的刀都真、都凶,直插案犯,白刃见红。
看看人家掌握的本领多犀利,多凶猛?又是直接钉死人的指印,又是能直接找到人足迹!
看看他们排查人的关系网、还有调查火油这种间接证据的,相比人家刺刀见红,简直是拿着把没开刃的小匕首在那里戳!
一行人走到跟前,拄着拐杖的李老低头看看狄昭昭,确认了一下:“有依仗他的地方?”又有点不信,小孩才这么点高。
那老捕头无奈:“具体的细节我可不能说,这您也是知道的。”
照大理寺的规矩,若案子破了,能对外讲的,基本就是案子破了,凶手是谁,凶手的行凶的动机……这些都无伤大雅。
至于破案的细节,关键性证据,差役们做了哪些排查和搜捕,是不能对外说的。若发现了,直接逐出大理寺。
再大嘴巴的人,想到身上旱涝保收又体面的编制可能没了,便也变成紧嘴巴了。
不过见气氛有些尴尬,有老油条熟练踩着规矩的底线笑道:“您可别不信,若没有狄公子和小郎君,咱可连这人都发现不了。”
牛捕头也熟练的在规则旁施展拳脚,帮腔道:“三条直接线索。”
连钟老都一惊,他试图确定:“撰写卷宗时,能与凶手有强相关的线索,才能定为直接线索。”
像是某某和酒楼某掌柜发生过口角,所以有嫌疑,这种可不能称作直接线索。
“没错的。”
三老啧啧称奇,他们当初自己办这案子,别说三条了,连直接线索都没有,完全是云山雾绕。
小昭昭躲在爹爹腿后面,探出小脑袋往外看。
一群人走过来,后面还跟着好多人,看起来还凶巴巴的,狄昭昭忍不住缩到爹爹身后。
小脸鼓鼓地看对面,哼,你们人多我也不怕,我有爹爹!
同样一脸懵逼的狄先裕:“……”
瑟瑟发抖.jpg
要不是小昭昭太小太矮,他也想直接把小昭昭拿到前面来挡住他,他也不想直面这种场面啊!
还没闹清楚对面这领着乌泱泱一群人的三老身份,只觉得地位好像挺高的样子。
左厅里,就有一人快步而出,面带身心愉悦的痛快笑容,新冒出来的白发都像在发光,他对狄昭昭道:“昭哥儿你说的果然没错!”
狄昭昭眼前一亮,大理寺卿可是小孩认知里大理寺里管所有人的厉害大人,肯定比对面三个爷爷厉害!
他连忙高兴地喊:“高爷爷,你快来!”
小孩拉着爹爹飞快投奔穿着紫袍,容光焕发的高致远。
高寺卿走过来,这才看清了着急前来的三老,有些吃惊,又感觉有些理所当然,笑着见礼问候道:“钟公、李公、钱公。”
向来最会为人处世的高致远,这次竟没选择招待三老,而是转头来看狄昭昭父子,先对狄先裕笑道:“传言误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巧思。”
狄先裕:震惊脸.jpg
发生了什么?
“不是,您肯定是搞错了……”狄先裕连忙解释,疯狂摇头。
这次足迹绝对和他没关系!绝对!
把他这百十斤卖了,他也没这本事,要不然他就把自己给吃了!
不说什么左撇子的足迹特点了。连倒着走步子更小,走得更慢,体现在脚印上距离短,印记深。这些都是听了昭哥儿说,他才恍然大悟的!!!
高寺卿只是笑笑,一副仿佛知他惫懒的包容表情:“你就是太谦虚了,才让外界误了你。”
说完,他也不和狄先裕这个爱自谦藏拙的多说什么,反正等狄寺丞忙完了,自然有人来操心。
他低头,笑得慈祥,像是看金钵钵一样看狄昭昭:“昭哥儿可真当厉害,猜得一丝不错。”
狄昭昭黑溜溜的眼睛一下亮了:“坏人招了?”
钟老也顾不上气恼这个昔日下属如今得意,竟不理睬他,赶紧问:“这案子真破了?”
大理寺卿直接点头:“本还负隅顽抗,想着狡辩抵赖,狄寺丞拿证据一压、一诈,他心神一慌,便说漏了嘴。”
在场谁没审过案子?
有点经验都知道一旦说漏了嘴,哪怕再小一个点。只要被找到破绽,攻破了心防,就跟遭遇洪水的堤坝漏了一个小口,只会越漏越多,再堵不住了。
第一审粗粗问过一遍,第二遍再揪着细节继续问,总能让人把所有都撂干净。
犯人能有几次犯案的机会?他们大理寺随便找个人出来,不都审过几百桩案子?比经验比耐心比审问技巧……哪一样是嫌犯比得过的?
更何况是由狄寺丞亲自审。
狄昭昭一喜,赶紧问:“那他为什么烧酒楼?”小孩好奇地睁大眼睛。
高寺卿道:“因为愤愤不平。”他从头说起,“这人当年在圈子里也是名噪一时的厨子,因为与一食客纠纷被打断了右手,要休养很久,吉祥酒楼等不了几个月,便花大价钱请了个新厨子。”
“酒楼满意新大厨,给了他一笔赔偿,便打发他走了,他不满意去闹,没闹成,反而被一群恶汉缠上……”
越是闹,越是被收拾得很惨,被打,被逼着搬家,被闹的妻离子散,被再次打断正在养伤的右手。
狄昭昭不懂了:“那他为什么不报官啊?而且六间被烧的酒楼里,也没有吉祥酒楼啊!”
狄先裕也听得有点迷糊,这人报仇还能找错了对象?
牛捕头想起那老头见到自己就下意识发颤的模样,倒是有点猜测:“他莫不是不敢?被收拾怕了?”
大理寺卿点头肯定他这个说法:“别看他放火烧得厉害,性子孬得很。不仅不敢报官,怕事后被酒楼背后东家报复,连吉祥酒楼都不敢往近了凑。”
“右手被打断,一身自幼苦练的厨艺就废了七七八八,他本就因为厨艺天赋高有些傲,一朝跌落谷底成了废人,越是脾气暴,日子就一年比一年差。”
高致远说着,都下意识回想起刚刚在里面审问时发生的事。
徐田被一个个问题逼得越吐越多,满脸煞白,手脚瘫软地跌坐在地。
他额头布满汗珠,眼睛却赤红,声音嘶哑又癫狂:
“凭什么他们那些厨艺不如我的,一个个笑得那么高兴?我却连卖苦力都要被挑剔被骂,呵呵呵——看他们在火里挣扎,为丢了饭碗苦恼发愁,不得不离开京城,我可真是太兴奋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听说我还拉下了好几个大理寺的官差,能让你们这样的大人物倒霉,为我焦头烂额哈哈哈——,这辈子也算是值了!值了!”
也许是看到自己必死的命运,老头最后都狂笑起来,把自己最得意的那些瞬间,都以吹牛般的口吻说出来。
钟老不甘的问:“所以他烧第一间酒楼的时候,竟然只是因为看到了某个曾经比试过厨艺的对手过的好,笑得开心?”
“可能还有他当时境遇不好,”高寺卿倒是没有不甘,因为案子在他手上破了,就不至于有执念。
至于徐田这种人,不多见,但是在大理寺也不太稀奇,“哦对了,据他的说辞,他当时可能觉得被嘲讽了,还颠三倒四的说什么看他就像是看路边的一条狗。”
狄昭昭小嘴都“窝”起来,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难理解的坏人。
他小手下意识扯扯爹爹的手,仰头问道:“爹,这和故事里的不一样啊!”
狄先裕感慨的薅薅儿子脑袋平复心情,又说:“真坏人可比故事里的坏多了。”
狄昭昭还小,暂时感受不到案件背后几方的酸楚和沉痛,只觉得坏人有点奇葩,坏得过分了。
但有爹爹的大手摸他脑袋,一下一下的,小昭昭觉得安心极了,又能静心去细细地想之前想不通的地方。
“所以爹爹当时说的没错,坏人真的很擅长烧火!”记性很好的小昭昭认真道。
狄先裕:?
他说了吗?
哦,他好像是随口说了句,但是当时不是已经被否了吗?说是不会烧火的人,烧了六次也该会了。
他反射性抬头看看周围人。
所幸现在大伙都沉浸在案子里,没注意到他。
高寺卿道:“当学徒时每天都要帮师父烧火,小火、猛火这些应该难不倒他。而且他还很熟悉后厨,猛火一起就容易碰着酒楼存的油。”
故而六次大火,一次都没成功在烧大起来前扑灭。
狄昭昭忽然想到:“那他岂不是都不需要去踩点!”
小孩摸着下巴喃喃道:“我和爹爹就是爱吃了点,好多酒楼里面包间布局,厨房在哪个方向都熟悉了。更何况他在京城当了这么多年厨子呢!”
这话说得人背后一身冷汗。
不仅和那些酒楼的人没有纠葛,没有查得到的仇怨。在放火之前,连提前去踩点都不需要,甚至放火的油都不需要准备,厨子还能不知道哪里有油?
钟老苦笑:“所以说像是凭空蹦出来一个人。”
他是第五个查这个案子的,也是第一个提出“像是凭空蹦出来一个人”观点的。
当初所有人都只当他查不到,故而把对手推崇得厉害些,以显得自己不是太无能。
如今回过头来看。
若真的站在被烧酒楼的角度看,这和凭空冒出来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即使大理寺排查的再仔细,再不计成本、不惜人力,也不可能去查第一桩纵火案五年之前,另一家酒楼和厨子发生的纠葛。
钟老情绪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这种案子他当年没破,也没那么憋屈了,这种案子怎么可能破得了?
想到这,他忽然一愣:“那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
这样的人都能找出来?总不能是这次被烧酒楼的厨子,想起来曾经路遇几十年前的故人,自己很开心,对方有点不开心吧?
被这样一问,众人视线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小孩身上。
案子真破了,一般来说,做事后诸葛亮,都会恍然大悟,觉得“不过如此”
可如今,做事后诸葛亮,反而比破案前更震撼,更难以接受了。
这样的人都能被找出来,那还有什么人找不出来?
“十年悬案,大理寺都换了两三批人了,竟然让个孩童找到了症结。”拄着拐杖的李老长叹一声。
他忽然哈哈一笑,对狄昭昭说:“实在是不好意思,方才怕是吓着你了。老夫还以为你是哪家官员家里骄纵的小孩,没想到你竟是此案的大功臣!!三条直接线索,后生可畏啊!”
他从腰间取下一块看起来就通透莹润的上好玉佩,笑道:“这块玉佩就当给你赔礼了。我这人脾气直的很,见不得歪门邪道的东西,现在就只是个坏脾气的老头子,没什么好怕的。”
狄昭昭见刚刚还拧着眉头,一脸凶巴巴走过来的爷爷冲他笑,探头探脑道:“我只是帮了点忙,找人抓人,都是大家一起做的。”
他完全想不到要怎么在这么大的京城里,找到一个并不是左撇子,而是右手断了的徐老头呢!
此时意气风发的高寺卿笑道:“你学你爹什么都好,千万别学你爹的谦虚。要是这个案子没你,多半又要搁置了,你当属头功!”
狄昭昭被夸得小脸红扑扑的,小耳垂也红扑扑的,他被大理寺里超厉害的大人夸了!
小孩挺起小胸膛,翘着嘴角笑得像是吃了蜜糖。
还偷偷跟爹爹咬耳朵:“爹!抓坏人真的好开心呀~”
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
徐田还在被审。纵火一时爽,交代火葬场。
他光是一遍遍被审六次放火的细节,都崩溃了许多次,愣是比别的人被审痛苦数倍不止。
谁能仔细回想起好多年前的事?偏偏他说错一点,有一点对不上,就会被打断、被捉出来。
有时候被审到最后,一次次被纠正,一次次被打断,一次次被说逻辑不对,前后不对应。
被呵斥再想,再老实交代,徐田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傻子?
大理寺的官差们,也逐渐了解了案子的全貌。
在惊愕过后,大家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有些事情,真不是付出更多时间、更多汗水体力、只要努力就能做好的。
他们整个大理寺,不,整个京城的人都加起来,大概率都发现不了左撇子这个事。
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研究不出失传的麻沸散,让京城所有大夫复现麻沸散,即使给个十年时间,有人敢打包票吗?
这种离奇的硬茬子,还真不是谁都能搞定。这种案子,也不是谁都能破的。
在心里快速想了一遍狄昭昭的能耐之后,许多人心中火热,看狄昭昭的眼神,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若是把脸和身体都挡住,怕是也看不出这些眼神,来自多么壮硕的汉子。
趁着难对付的狄松实还在审案,只有看起来傻白甜的狄先裕在小孩旁边,有些人就赶紧凑上来了。
比如早就期待天虹显微灯的王寺丞。
“找我们帮忙?”
狄先裕有点懵,这桩案子不是还没完吗?也没听说最近还有什么难的案子。
他完全不知道,这会儿大理寺好多人都兴奋且期待起来。
这能耐可有大用!
比如最近几个月的案子,积累下来没破的那些,用天虹显微灯扫一扫,再请狄昭昭看一看。
说不定就能破了呢?说不定就又有新的线索了呢?
说不定直接就把人给瞧出来了呢?!
还有那些遗留下来的没破的命案恶案。即使原来指印用的少,但那么多旧案子,总能翻出几桩当初留了指印的、足迹的。
说起这些旧案,光是想想那些已经洋洋得意自己成功逃脱的案犯,被抓回来时错愕、不敢置信的难看脸色,就让人浑身都是劲儿!
做这一行的,有几个能不为这种场面激动的?
狄先裕都还没想好,就又围过来几个人,脸熟又不认识,个个都满面笑容。
“王寺丞你不地道啊,一个人先跑来。”
“小郎君天赋卓绝,该当好好培养才是,可万万不能蹉跎搁置。你看那习武天才,若儿时不习武,等长大后天赋也就只比平常人强点了。”
“是啊,小郎君这天赋老夫毕生未见。”
……
狄先裕有点被说动了,但他不傻,咸鱼对这种夸人行为有天然的警觉!
他看对面这些人的眼睛都发光了!
咸鱼警惕地摆出唬人的架势,开始掰扯:
“我说了可不算,而且昭哥儿还要念书。看这些费眼睛,又费时间,光是一个脚印就折腾了好几天,古亦有伤仲永的例子,我是不会轻易答应让昭哥儿帮忙的。”
其实他压根就没答应的权力,小昭昭的管教权,早就被他爹和媳妇收走了,怕他把小家伙给带偏。
咸鱼说得理直气壮。
蹲在旁边,正捡了树枝玩干泥脚印的狄昭昭,听到了最后一句狄先裕加强了语气的话,依稀听到什么“不会轻易帮忙”
他忽然想到爹爹刚刚说的话,眼睛一亮,连忙把手里的小树枝一丢。
小老虎一样飞奔过来,满脸兴奋,超大声附和:“爹爹说的对!没有多一串糖葫芦不行哦!!”
第25章 何为重心
七日后, 大理寺。
威重庄严的大理寺正门,围满了京城百姓。
乌泱泱都是人,门口挤挤攘攘的、远处踩在石阶上的, 甚至还有十岁多的小孩爬到树上……
“我本来还以为这次也抓不到人,没想到竟给抓住了!”大娘啧啧称奇。
“这谁想得到?冷不丁就说抓住了。我有个朋友还说,指不定是找个人来顶罪。”中年男人举了举手中瓜子,“这不,我特意来瞧瞧。”
还有大胆的小贩趁着人多,浑水摸鱼往这条不让摆摊的街上跑,小心穿梭在人群中,“冰冰凉凉的酸梅汤~好喝又解暑!!”
百姓们在大理寺门前, 表情兴奋又好奇。
或讨论着案子, 或用夸张的语气诉说着“自己看到”过酒楼被烧得多狠,或压低声音表情神秘的说着不知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热闹极了!
“爹爹,再往前点、再往前点!”狄昭昭兴奋地坐在爹爹肩膀上, 跟着爹爹一起往前面挤。
他们本来是打算早点来的, 结果狄先裕睡了个懒觉, 便来迟了。
这会儿正努力往前钻。
狄昭昭抱着爹爹的脑袋,小脸也满是兴奋, 好奇的看着周围好多人。
爱撒欢、爱热闹的小孩,还是头一次凑这么大的热闹!
他亮晶晶的黑眸四处张望。
发现大家都在讨论放火的坏人,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高兴, 十分惊喜:“爹爹, 原来大家都和昭哥儿一样喜欢抓坏人的故事!”
正在小孩指挥下,找空隙往前挤的狄先裕:“……”
这能一样吗?来大理寺看被抓的纵火犯真凶, 大多是来看热闹的吧!
没听到爹爹回答, 小孩也乐颠颠的自顾自说:“那以后昭哥儿写的抓坏人的故事, 肯定也会有很多人看吧?”
努力认字、努力念书的小孩,一直没忘师父画的大饼。心心念念着要写故事、写抓坏人的方法,把坏人统统吓跑!吓得不敢再干坏事。
“可能……吧?”狄先裕想到小孩让他帮忙誊写的那些,感觉脑壳都有点疼。
那些玩意,每个字他都认得,每句话也读得懂,但是前后因果衔接,时而让他感到脑袋空空,又时而冒出满头问号。
那一条条理论,真有人愿意看?
自信满满的小孩听到爹爹的犹豫,忽然就想起来大家看他小本子的反应,蔫了一下:“那怎么办?”
狄先裕终于钻到了前排,对他来说,有前世挤地铁、挤高峰电梯的经验,这点小场面算什么?
他回忆着往事,忽然处于一种“尔等哪见识过拥挤大场面?”的微妙快乐状态,身板都挺得直了些。
有点飘飘的咸鱼,乐呵呵对蔫蔫的小孩说:“慌什么!爹到时候给你支几招。”文娱大爆炸时代可不是说着玩的。
什么漫画、小说、电视剧、电影、图文故事……全是他这个操劳社畜的灵魂安慰剂。
“窝哇——”看着爹爹头顶哗啦啦爆竹一样冒蘑菇字条,蔫了一会儿的昭昭瞬间高兴起来。
兴奋的用小手去抓蘑菇字条,跟打地鼠一样快乐。
每一只地鼠,都是新的惊喜,好多奇奇怪怪,他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听到小孩“窝哇——”的一声,狄先裕嘚瑟地挺直腰杆,嘴角不住地往上翘。
那些技术理论,他是不行的,脑袋空空。
但说起吃喝玩乐,享受娱乐之流的东西,他·狄·钮钴禄·咸鱼,绝对是大佬级别的!
不虚!
傻儿子最近老坑他,咸鱼也是有脾气的!
终于找到可以拿捏小屁孩的东西了!
“不许乱动。”狄先裕笑得跟捡了一百两黄金一样,把在他头上高兴得乱晃的昭昭稳住,把他两条小短腿按在胳膊下面,怕他乐摔了。
狄昭昭也跟捡了一大麻袋冰糖葫芦一样,美滋滋的抱着爹爹脑袋笑,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
他就知道爹有办法!
又高高兴兴聊了一会儿,吃了小贩卖的零嘴,喝了冰冰凉凉的酸梅汤。
父子俩期盼好久的“故事里的审案”,终于开始了。
到了时辰,大理寺正门被两名差役缓缓推开,露出里面的全貌。
“哇——”狄昭昭小脸兴奋。
“哇!”狄先裕大脸感慨。
坐在高堂之上,头戴乌纱帽,身着威重绯色官服的狄松实,看见了前排的父子俩:“……”
大理寺正门三厅布置摆设都一样,正厅不过占着大的优势,显得稍微庄重威严些罢了。
狄松实看着一脸兴奋,满脸期待,像是瞧稀奇一样瞧他的儿子和孙子,实在理解不了这一大一小到底在兴奋什么?
大理寺难道没看过?他这身衣服难道没见过?案子到底什么情况,难道不是早就清清楚楚了?还是他们父子俩亲手找的关键线索!
祖父木着脸。
咸鱼崇拜,高兴地给头顶的小昭昭嘀咕:“你看你祖父,这就叫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祖父手持一块惊堂木,往巨大黑案桌上重重一拍。
“砰!”声音清脆响亮,回荡在整个衙厅之中,让人心神一震。
不由肃静。
咸鱼眼神更崇拜,压低声音跟小昭昭激动说:“看到没,这就是气势!你祖父的气场!杀人于无形!”
他爹不愧是他爹,不愧是他认定的“一路状元直上清北,毕业勇闯中央”的狠人!
他大腿!
狄昭昭小脑袋也捣米似地点,眼睛亮亮的:“祖父真厉害!”
案子逐渐“开审”,周围百姓也逐渐发出类似的惊呼、感叹之声。
其实在大理寺内部,案子早就结了,这七天都在做各方面的善后工作。
要往上汇报、证据要整理、线索要固定、卷宗要撰写……
这样的大案,从物证到口供,每个点都要做得扎实,让后人再挑不出任何毛病。
要是因为善后这些事没做好,落了口舌,让后人挑出了毛病,说案子有问题,到时候可没有后悔药吃。
这次当众审案,为的也不是“以审破案”,而是为了公布真相,重建威信,让所有人实打实的相信,纵火的恶人确实被抓住了。
狄寺丞在审问时,甚至模糊了很多细节,更侧重仇恨和动机,再简单带点作案过程。
是非恩怨,作案过程。大伙可就爱听这个!一群人听得惊呼连连,议论不断。
“这些酒楼也忒冤枉了,又没招谁惹谁。”
“其实这老头也是个可怜人。当初对他躬头哈脑的小打杂的,都混成酒楼小管事了,摆着手吆喝着他们这些送货的搬东西,还嫌他手脚慢。搁我身上我估计也憋屈得不行。”
“再可怜也不能放火,烧死了那么多人,他还可怜?那些无辜被烧死的才可怜!”
“我之前还想怎么隔这么久才烧一次,酒楼根本没办法防,总不能千日防贼?现在可算明白了,这老货出一次气管两三年,等又憋屈狠了,心一横,就再挑个酒楼烧。”
……
前排骑在爹爹肩膀上的狄昭昭,无异也是热闹人群里小孩们羡慕的存在。
不管对案子感不感兴趣,但是对骑高高肯定是感兴趣,一个个指着小昭昭,央着爹娘。
狄昭昭乐得不行,挺小胸膛,得意的夸在里面审案的狄寺丞:“这是我祖父哦!”
一众小孩惊呼:“哇——”看向狄昭昭的眼神,更羡慕了。
小孩快乐地高低摇晃小眉毛,像是小不倒翁一样微微左右摇晃身体,快乐地吹起他祖父来。
狄先裕还时不时配合补充两句。
案子审完,朝廷威不威信暂且不知,大理寺的形象有没有重新稳固也未可知。
但是大家对狄寺丞的了解,那是实打实的!
尤其是人潮散去后,当百姓们提起“狄”寺丞后,忽然涌出来一群人,一脸赞同又惊喜:“没错!没错!!你也知道狄大人?”
人数还不少,活像是花钱雇来当捧哏的一样。
可偏偏这样的人还不少,分布在京城各地。
再一细听——“我家姑妈的二姨的舅舅的邻居家丢了孩子,就是这个狄寺丞找回来的!”
俨然是上次狄昭昭去左厅,给小孩送肉夹馍时的“得意夸夸”口口相传,彻底传开了。
两拨人一拍即合,聊得热火朝天,根本停不下来。
狄松实在京城及周边县城,狠狠地出了把风头。
至于狄昭昭父子俩,深藏功与……不对,这对父子俩还傻乐地觉得,自己就是和人随口唠嗑聊了两句。
根本没意识到在外头“狄寺丞”已经初具威名,更别说觉得这事和自己有关了。
狄先裕看完了“公开审案”的热闹,高高兴兴的扛着小昭昭就跑进大理寺。
领钱啦!!!
“狄公子、小郎君,看完审案啦?”
“这边、这边!大理寺卿已经签好了批条,按了手印就可以领银票了。”
早先进入大理寺,还需要令牌,现在狄先裕和狄昭昭带的令牌,已然成为摆设,靠脸就能直接进来。
沿途遇到的差役们,见到他们无不热情的打招呼,和初来时倒是大不相同了。
狄昭昭也发现了这一点,小脸惊奇,低头问狄先裕:“爹爹,他们怎么都认识我们了?”
刚刚好几个跟他打招呼的人,他都不认识呢!
狄先裕把人从肩膀上抱下来,夹着就往领钱的那间屋子跑:“傻小子,领钱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大钱当前,竟还有心思想那些杂七杂八的?
这是对钱的不尊重!
每个从这间屋子里出来的差役,脸上都带着身心都被洗礼过的愉悦笑容。
这案子的赏钱,足足的。一份赏钱,抵得过他们一年的俸禄!
从不缺钱、手头也没大钱的小昭昭,都被这种气氛带着期待起来。
那录事笑着递给他们银票:“大理寺卿下的批条,你们当属头功,这份是最大的赏银,银票是通票,任何一家都能换成金银。”
狄先裕一看,双眼放光,五百两!
“这到底是有多少酒楼在大理寺挂了悬赏?”
那录事笑:“基本京城家家酒楼都挂了,这家几百两,那家几百两,隔两年有新被烧的,还来追加。”
“难怪!”
狄先裕把自己的银票收好,又去瞅小孩手里的,也是一张五百两的!
他瞧着傻儿子小手把银票翻来覆去,看看正面,又看看反面,举高对光看,小脸好奇,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多大一笔钱。
狄先裕笑得像只狐狸:“要不要爹帮你保管?”他说的保管,当然是肉包子打狗式的保管。
让小孩见识一下世界的险恶吧。
等他拿走了银票,再告诉昭哥儿这张银票值多少根糖葫芦!
对了,还要在小孩下次再坑爹的时候,告诉他这个惊天噩耗。
狄先裕光是想想昭哥儿忽然委屈,小眉头耷拉下来,一副不敢相信的生动变脸过程,眉眼都已经笑开了,心中更是在哈哈大笑,舒坦!
狄昭昭仰着小脑袋,好奇地问:“五百两是不是很多钱啊?”
狄先裕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那当然,所以昭哥儿你拿着……”
他还没忽悠完,就见小孩举着银票递给他。
狄先裕:?
狄昭昭高兴道:“那爹爹帮昭哥儿换成金子,做成一只金猪吧,胖嘟嘟的那种,昭哥儿要送人!”
狄先裕带着银票走了,去衙门不远处的钱庄,按照小孩的要求兑换银票,做成金猪。
在空中留下两行呜咽的泪水。
崽最爱的人,不是他了!
咸鱼觉得心在痛,泪水中都飘着黄金那迷人又悲伤的味道。
***
狄昭昭一个人,蹦跳着去找祖父。
属于狄寺丞的这间厅房,里面也都飘散着快乐的气息。
狄昭昭乌眸亮晶晶的,脆声喊:“祖父!”迈开小腿飞跑过去。
狄松实彻底了结了一桩案件,也不免放松些。在周围快乐气氛的感染下,眉眼也都略带笑。
与坐在公堂上的狄寺丞相比,很是不一样。
狄松实接住扑过来的小昭昭,抱在怀里,指着那张专属昭昭小桌上的布包,笑问道:“昭哥儿带了什么东西来?”
“呀,我差点都忘了!”狄昭昭从祖父怀里扭下来,哒哒哒跑去把布包拎起来,又往回跑。
他小手从里面拿出一个包好的陶泥小人,还有两个新玩具,说道:“这是之前答应要送给高爷爷的陶泥小人。”
恰好走进来找狄寺丞的高致远听到了,愣了愣,然后目光落在那个略丑的小泥人上。
不像人,活像只猴子。
来往礼节都有惯例和礼数,还从未收过这种礼的高寺卿不由笑开:“那我岂不来得正好,看来我和这陶泥小人有缘。”
狄昭昭回头,忽然有点心虚。
家里的陶泥小人他都好喜欢,这是他好不容易挑出来的,最丑的一个。
“没错,有缘分!”他心虚强调。
把小人塞到高寺卿手上,忽然想到送陶泥小人最开始的缘由,小昭昭不知怎的又理直气壮起来,“高爷爷去捏一捏陶泥小人,多摁几个指印,换着形状玩一玩,就能想明白了。”
高致远:“……”忽然觉得陶泥小猴烫手怎么办?
他可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腆着老脸应下,说什么“他回去看看就会了”之类的话。
高寺卿笑容滞住一瞬,眼神一扫,熟练地转移话题道:“这两个是昭哥儿的玩具吗?”
“是呀,爹爹给我买的新玩具哦!”狄昭昭献宝地捧起两个新玩具,乌眸盈满亮晶晶的快乐,“就是上次我缠着爹爹讲过重心之后,新得的玩具!”
众人精神一震。
狄寺丞拿着茶盏的手顿住,茶盏放下,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小孩的新玩具。
他早就心里有了诸多疑问,可惜一直没有时间。
他本就打算今日事了,好好探探儿子的底,看看那不老实的家伙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如今正好。
他笑着摸摸昭昭的头:“可是昭哥儿发现脚印偏左的‘重心’?”
“是呀!”小孩点头。
“上次寥寥几句,祖父还没太听明白,昭哥儿可再给祖父讲讲?”狄松实说。
“当然可以。”狄昭昭兴奋,他就说爹爹厉害吧!连祖父和大理寺最厉害的高爷爷都不懂欸。
狄昭昭的两个新玩具,分别是一个木制的陀螺、一个涂得红澄澄的醒狮不倒翁。
“你们看这个醒狮,推不倒,木陀螺转起来了也很稳!爹爹说它们重心都在中间所以稳。”小孩说着,从袋子里掏出一块像是橡皮泥一样的干陶泥。
这是家里的小厮给他专门揉的,方便他玩,不粘手,大约一两天才会干裂。
小孩把干软陶泥分别往不倒翁和陀螺侧边一黏,不倒翁的那块大些,陀螺的那块小些。
他再玩,“快看、快看!!!”便像是得了天大的快乐一样惊喜地跳起来,“只让重心偏开,不倒翁就能推倒了,陀螺也转两圈就摔倒了!”
狄寺丞和高致远眉头轻皱,若有所思。
这门“平衡之道”的学问,他们也都或多或少的在书中见过,但都没曾细想,如今拿到眼前来,才忽然惊觉,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正当他们以为想通了。
狄昭昭又兴奋的把不倒翁拿起来,放到桌子边缘,大半个不倒翁的脑袋都悬在外头,短短一截不倒翁的屁股还在桌上。
狄昭昭小手扶着不倒翁,小脸神秘:“你们猜猜看,我松手之后,不倒翁会从桌上掉下去吗?”
两人一瞧,大半个不倒翁都在桌外,下意识就觉得要掉,但看小昭昭的表情,又沉默,“……”
倒是内间几个看着这边的差役,笑道:“松手肯定要掉。”“这还用猜?”
听到这声音,小孩忽然更兴奋了,像是宣布大事:“那我松手啦!”
小手谨慎地缓缓松开,只有很一小节屁股留在桌上的不倒翁,稳稳的悬停在桌边。
没掉!
尽管狄昭昭已经玩过很多次了,但是小脸还是忍不住扬起灿烂的笑容,都不等人问,就迫不及待的叭叭分享道:“爹爹说,只要重心还在桌上,外面悬多少都不会掉哦~”
众人:!
这也叫重心?
狄昭昭挺小胸膛,简直比刚刚得到五百两银票还得意:“我学会了之后,在家用木片堆了一座这么高的超薄小山哦~”
他踮起脚,小手努力举高,比划了一个比他人还高一大截的小山模样。
众人又有些愣。
木头片堆成很薄的小山,和刚刚讲的重心又有什么关系?
明明小孩只是在玩玩具,兴冲冲的跟大人分享自己堆的超高小山,分享着游戏的快乐。
可为什么当他们看向小孩黑亮黑亮的眸子,就是读出一种“你们肯定都明白的吧”的惊颤之感。
明白啥?
他们不明白,难道很不正常吗?!
还好一屋子人都是精通询问之道,都不需要用上审问的技巧皮毛,就得到了来自小孩的分享。
小孩还以为大人也对“堆木片山”的游戏感兴趣,手舞足蹈的分享经验:“从不倒翁和陀螺就能看出来呀,重心低就稳,重心高就晃。”
一手捏一个玩具,狄昭昭小脸认真:“所以小山想稳,首先重心要低、重心最好在中间,还有……”
还别说。
用小儿玩具来打比方,挺好理解的。
而且这名字也起得十分贴切,一个萦绕在生活中各处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小东西,忽然就好像活过来一样,生动的浮现在脑海里——重心。
有差役立马想道:“扎马步是不是也能用这个词解释?”
没扎过马步的狄昭昭:?
倒是狄寺丞和高寺卿两人听了更有感触,这个词能用的范围,好像比想象中更广。
而不花心思观察,不花心思琢磨,没有一些总结和想法,能如此精准的说出“重心”这个词来吗?
显然不行。
高寺卿忽然问狄松实:“令郎是否自幼爱看些杂学之书?”
“确实。”狄松实点头,他意识到之前他还是认为的狭隘了,二郎似乎并不是只对“光”之一道感兴趣。
还有今日这个“重心”绝非一日之功,昭哥儿言语间,似乎也有说到二郎对观察脚印也颇有看法。
祖父努力回想这些年咸鱼的求学之路,不管记忆中是不是,带着这个想法去回忆,不是也变得是了。
就像是如果认定一个人非常富有,即使他在啃窝窝头,人也只会想他是吃粗粮养生,而不是觉得他穷。
狄寺丞就这样带入,忽然感慨:“二郎好似自幼是爱看些杂书,莫非他的天赋在此?”
换完了银票的狄先裕回来,一进门就听到诛心之言。
什么叫他的天赋?
咸鱼是没有天赋的!!!要不还怎么顺顺利利的躺平??
他连忙自揭其短,说出幼时读书的真相:“那可不是什么杂书,那都是话本,我换把书皮撕下来,换了张杂学书皮而已!!”
狄先裕震声:“不是爹你想的那种杂学之书!!!”
谁小时候没做过把小说换皮,偷偷带去学校的事?
没听谁说,看话本还能看出天赋来的?!那不就是看个乐呵吗?
狄松实睨他一眼,嫌弃:“杂学就杂学,何必为了躲懒,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人竟还是他家二郎,狄寺丞当真嫌弃。
狄先裕:???
天地良心,他说的是实话!大实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年头,他说实话都没人信了!
狄寺丞又转头看向小昭昭,轻快的笑容又缓缓浮现在脸上,取代了嫌弃。
幸而昭哥儿是个单纯诚实的孩子,没跟二郎学歪。
他瞅瞅咸鱼,笑问小孩:“昭哥儿你说说,你觉得爹爹有天赋、聪明吗?”
再一次夸爹爹成功的狄昭昭眼睛乌亮乌亮的,毫不犹豫,脆声欢呼:“当然啦~我爹爹最聪明了,是全京城最好的爹爹哦!”
小孩欢快极了:“祖父你这次是真信了,对吧!!”
第26章 爹的狼叫
“对吧!!”狄昭昭巴巴地看祖父。
“昭哥儿说的对。”狄松实摸摸小昭昭的头, 想到他在探案一道的七窍玲珑心,忽然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从昭哥儿大约两三岁起,他这个当祖父的就开始听到类似的话了。
“祖父, 爹爹好厉害啊!”更小的小汤圆昭昭捧着脸说。
“爹爹是最好的爹爹,大伯来换,昭哥儿也不要!不要!”被大人逗的小昭昭气鼓鼓地说。
“祖父,我爹爹最好啦~”头一次被狄先裕带到书房挡爹的小昭昭,仰着头冲祖父说。
“我爹爹超厉害,超聪明!”某次听到有人说狄先裕坏话的小昭昭,气红了小脸喊。
……
但是这些言行,总会伴随着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比如当爹的把小昭昭欺负得吱哇乱叫, 带小昭昭避开耳目去小厨房偷吃, 做了个奇奇怪怪的玩具,还骗小孩说放头顶上可以飞上天……
再加上二十多年来对狄先裕的熟知,大家便都把那些夸奖的话, 当成孩童对父母天然的崇拜, 一笑而过了。
毕竟哪个小孩在幼年时期, 不崇拜会做好玩的玩具、会做好吃东西、会带他玩各种有趣游戏的厉害大人呢?
小孩子的世界里,不就是快乐地吃和玩吗?
但如今再回想起来。
也许根本不是他们一笑而过时想的那样, 而是敏锐的小昭昭,早就发现了他爹的不同?
狄松实把高兴得在他怀里乱蹭的乖孙抱好, 再抬头, 神色复杂, 满是打量地看向“懒怠愚笨”的咸鱼。
被大佬锐目而视的狄先裕:“……”
咸鱼缩头.jpg
咸鱼落泪.jpg
不用怀疑了,又是臭小子坑爹了!
这个崽, 真的不能要了啊!!!
又怎么花式坑他了?那小脑瓜怎么就能想到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坑爹方式呢?
看着被祖父打发到一边玩去的欢快小老虎, 他深吸一口气, 鼓起勇气!咸鱼咬牙切齿,咸鱼怒发冲冠,咸鱼马上要……
好吧,咸鱼啥办法也没有,把深吸的一口气缓缓吐出去,努力想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受害者模样。
可惜再不是从前的社畜,有大腿可抱的咸鱼如今日子滋润极了,脸上甚至连一丝苦大仇深都挤不出来。
倒像是被收走了糖葫芦的委屈小昭昭。
狄先裕苦着脸,试图试探:“爹,昭哥儿刚刚说啥了?你可千万别信!你也知道,他从小就这样。”
尽管咸鱼的表情万分真诚,但此刻已经无法取得狄寺丞的半点信任。一个优秀的大理寺丞,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三次!
即使这个表情再真、再发自内心也不行。
狄寺丞眼神示意他看一旁的两个玩具。
狄先裕立马瞪大眼睛,满脸悲愤地为自己辩解:“这两个玩具可是昭哥儿自己要的!我就是花钱买回来而已。”
咸鱼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肯定是出在前段时间被昭哥儿缠着追问的“重心”上。
可他一记不得具体概念,二记不得实际应用。
当时狄昭昭忽然问他“什么是重心?”他都脑袋空白了两秒,脑子里确实隐约有个感觉,但是就是没法组织语言说出来。
当时怎么回事来着?
小孩跟生吃了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一样,问题一个接一个。
什么“为什么重心靠前,前面脚印会深呢?”
什么“那重心是不是像昭哥儿这么重啊?”
什么“重心在哪里?可以指给昭哥儿看看吗?卤出来好吃吗?”
拜托了老天爷——最开始小昭昭甚至以为“重心”是真有实体,像是“鸡心”“鸭心”一样可以卤出来吃掉的。
狄先裕哪里能忍?
不得不想办法给小孩纠正这个概念。
然后呢?
狄先裕想想就觉得茫然,小昭昭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来,有时候甚至他都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小孩就自己忽然一脸惊喜的想通了。
纯纯一个大型自问、自研、自答现场。
面对一地乌泱泱的杂乱脚印,他就像是高数课低头捡了支笔,再抬头时,就完全跟不上了。
被追问得狠了,搪塞不过去了,他也只挤出来一点点墨水,比如“重心不稳容易摔跤”,还有一道当年记忆深刻的考试易错题——画个大半截漏在桌外的东西,忽悠你这玩意掉不掉?
你要是被忽悠了,哦~恭喜你,分没了!
被问到最后,他甚至感觉自己像是被带着强行复习一遍这个知识点,宛如高三冲刺填鸭式复习,愣是被强塞了一脑子“重心”
他还脑子嗡嗡的茫然,而昭哥儿都已经可以实践,灵活自如的应用到玩具、足迹、堆小山游戏里了!
要说重心,他和臭崽三七开。不!二八开,他二,崽八的那种!
结果臭小子竟然如此厚颜无耻,把八栽赃到他头上!
岂有此理!!
到底跟谁学的??!
早知今日,那“重心”还不如真的直接被卤熟吃掉得好!!
狄寺丞本是抱着跟儿子讲讲道理,说说清楚的态度,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狄先裕。
言下之意:我都知道你的能耐了,你小子就别藏了。
但是狄先裕却越听越悲伤,崽又更新坑爹方法了,这招叫颠倒黑白。
他呜咽:“爹,这绝对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兄弟,欲加之夸何患无词!”
狄先裕只能寄希望于他那明察秋毫的寺丞爹了,狄先裕眼巴巴,又可怜地说:“爹,你肯定最了解我了,不会轻易相信的吧?”
他依稀记得上次,他爹还说“我知道了。”不是已经相信他了吗?
狄松实:“……咳,”他提醒,“二郎,你已经二十多了。”
“啊?”狄先裕被这忽然转变的话题弄得有点懵。
狄寺丞无奈,二郎是真的一点也看不懂眼色、听不懂暗示,他只好直言:“都当爹的人了,就别做这副小儿姿态了。”
再直白点——别学昭哥儿,也不看看你多大了,嫌弃.jpg
咸鱼如遭雷击。
狄寺丞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看透二郎了,也不想在大理寺和他掰扯,想了想,安排道:“既然你有这本事,那份功课便再多斟酌,除了磁粉之外,再琢磨琢磨别的法子。”
咸鱼惊雷二连击。
狄寺丞又继续道:“还有天虹显微灯,东西是好东西,但这次案件来的匆忙,大理寺许多官差还不会用,我安排一个时间,你来传授一下经验。”
咸鱼三雷暴击。
“没什么好学……”在狄寺丞淡淡的睨视下,咸鱼声音越来越小,弱弱道,“……的吧?”
他小声提醒:“连昭哥儿都会用的。”
狄先裕表面弱唧唧,内心却发出尖叫鸡一样的呼声——爹!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这玩意5岁小孩拿起来都能玩,还需要组织培训吗?!
狄寺丞捏捏眉心,无奈给傻儿子解释:“昭哥儿本就聪慧,还能成日拿着琉璃莲花灯玩耍琢磨,自然能学会,但大理寺的差役可没这个条件,有人讲一讲自然更好。”
他私心还想整理出一份通用易学的手法,成册上书。并天虹显微灯,一同在各地府衙推广。
对个人来说琉璃也许有些贵。但百十两的支出,对衙门的公支来说,并不算多。
若能用得好,很多案子便能迎刃而解。
尤其是嫌疑人范围小的,能直接将人钉死了去,盗画案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这种名扬四州、甚至可能流芳千载的好事,本就是他家二郎的,岂能让旁人摘了桃子?
咸鱼哪里能想得这么深?甚至都没体会到他爹正为他未来铺路的拳拳爱子之心。
老人终有离去的那天,人生意外种种,岂能真无一丝安身立命的本事?狄松实一直忧心他家二郎日后撑不起家业,护不住妻儿,若他撒手去了,未来可如何是好?
直到今天,这份担忧才略散去了些。
狄先裕想法单纯又直接,活脱脱一傻白咸,还试图挣扎:“抽时间多用用就会了,真不用特意学的……”
高寺卿在一旁看得有趣。
他可当真是第一次见这般父子场景,瞅了一会儿后,笑眯眯的帮腔道:“看来令郎是真心觉得简单,我看不如直接安排个简单些的案子,寓教于实践,狄寺丞觉得如何?”同为老父亲,他当然站在狄寺丞这边。
咸鱼:?
咸鱼:喵喵喵!!
狄寺丞思索片刻:“那便让王寺丞安排吧。”王寺丞手里的案子大都相对简单,而且最擅经营,能安排好这事。
而且……狄寺丞顿了顿,前几天孙儿小脸红扑扑的来找他,扭捏着跟他商量让他帮忙讨要糖葫芦限额之事,还说:“昭哥儿都跟人商量好了,不麻烦的哦~”
被他木着脸婉拒后,还小脸满是可惜地说了好久各家允他的糖葫芦,其中被提及最多的,便是王寺丞允诺的“百果糖浆雪丝冰葫芦串”
这名字,他甚至一时都分辨不出王寺丞家是真有厨子能做,还是胡诌了个有噱头的名字来哄孩子。
***
狄先裕捂着胸口五百两银票,呜咽着回家了。
咸鱼生无可恋、咸鱼暴跳如雷,咸鱼怒而捶崽!
“救命啊——娘!祖母!!爹爹挠我痒痒——”马车上嗖地跳下来一个小不点,又嗖地一下冲进府里,边跑边高喊。
喘口气的工夫,另一个高大的身影紧随其后,也嗖的一下蹿进狄府。
伴随一声带怒大叫:“狄昭昭——!!!”
“你小子又坑爹!!听到没,给我站住!站住!”
马车上听了一路动静的车夫:“……”
负责守着狄府门房的下人:“……”
门房下人眼睁睁看着小孩撒丫子跑得飞快,边跑边喊:“哈哈哈爹爹你追不上我!哈哈~等我去跟娘告状,让娘把你头发也揉,啊啊——爹你怎么追上来啦!!!”
小孩嗖得一下蹬腿加速。
跑没影了。
大人也气喘吁吁地追没影。
门房木着脸,飞快使劲儿的把门关上,还心虚的往外看了几眼:应该不会有太多人看到吧?
门口街坊路人:“……”
其实有时候,名头传扬出去,也是有原因的。
狄昭昭小老虎一样飞跑进娘的屋子,兴奋大喊:“娘!”
顾筠闻声一看,头发被揉乱,衣服也乱糟糟的小昭昭,如果不是水润晶亮的大眼睛,真活像是被洗劫一通的小可怜。
她手一抖,拨错了一颗算珠。
狄昭昭气恼蹦跶地围着顾筠告状,活像一颗跳跳糖:“娘,爹又欺负我,你看我的头发!”小孩气呼呼的指着自己头发。
咸鱼终究没追上成日撒欢,体力好得不行的小老虎。
等他追上来,就看到臭崽已经跑进屋,气鼓鼓地指着门外的他告状了。
狄先裕:“……”
他撂下狠话:“给我等着瞧!今天不和你这个小孩计较。”说完转身就走,连门都不进,霸气.jpg
狄先裕是很维护顾筠在孩子眼里的威信的,他知道自己管不住小孩,但总不能两个人都宠着,纵出个熊孩子。
所以上次午膳那顿青菜,他硬是苦着脸吃了。其实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自己去厨房要几个好菜,可他知道,真这样的话,昭哥儿自会看在眼里,有样学样。
这次,狄先裕也溜了。
他才不是怕了,他是不和小屁孩计较!
他哼着悲伤的小调,掺杂着呜咽和狼叫,孤独地走进书房。
拿出上次被打回重写,一直拖拖拉拉的功课草稿,提笔就写,边写边吐槽:“竟还嫌不够,哪有那么多可行的点子?”
“哼!就是仗着我脾气好,搁我一只羊薅!”
咸鱼越想越气,整条鱼都“砰”的膨胀成大胖头鱼,气急到跺脚:“我写个透明胶带黏指纹,看你怎么办!”
“想要就能有吗?我还想要电脑呢!”
咸鱼急眼,宛如上辈子在网上和杠精大战三百回合,哗哗地输出。
可比之前挤牙膏写论文的架势,快了百倍不止。
等写得差不多了,狄先裕一想到还要去案子现场教学,苦恼地挠挠头。气成河豚的咸鱼,又飞快瘪了下来,宛如一只被戳漏的气球。
“啊——”狄先裕大叫,又悲呼,“呜呜——”
他仿佛一个小学数学水平的人,硬是被戴上了“奥数天才”的帽子,现在还被大家信任地推举去参加关注度很高的奥数比赛。
心慌.jpg
复习都不管用啊!!那案子是他能破的吗?
何以解忧?唯有抱紧坑爹的臭崽!
苍天啊,他本还想胖揍一顿坑爹的崽出出气的啊啊啊啊!
***
不远处的顾筠书房。
顾筠坐在小憩的软榻上,小昭昭乐呵呵地站在她旁边。
小孩已经整理好了衣服,梳好了头发,从潦草小狗,又变成油光水滑小老虎。
美滋滋地低头,看娘往他腰上挂漂亮腰坠。听娘跟他讲之后去盛府游园会的事情。
小耳朵忽然动动,兴奋脸:“娘,爹爹好像又在学狼叫。”
顾筠细眉微扬:“什么狼叫?”她怎么不知狄先裕还有这个爱好?
狄昭昭一副分享小秘密的兴奋表情,一边把双手比狼耳朵举在脑袋上,一边摇头晃脑,张嘴发出“嗷呜~~~呜~~”的声音。
“就是这样叫!”小昭昭语气肯定。
顾筠不由失笑。
又捏捏小孩脸蛋:“看看喜欢吗?”
狄昭昭低头去要腰间的腰坠。
顾筠素来喜欢清新雅致的东西,屋内摆设都很漂亮,但其实只要换上小孩喜欢的鲜亮颜色,雅致和精巧,也能变成抓人眼球的可爱鲜活。
“哇——”狄昭昭眼睛一下亮了,小手忍不住去摸,“这个中间是放什么的?”
腰坠中间有个形状奇怪的镂空。
顾筠拨算盘时灵巧的手指,这会儿往小孩怀里一探,就拿出一盏琉璃莲花灯,轻笑:“就知道你又偷偷带在身上。”
狄昭昭小脸一红,小声嗫嚅:“昭哥儿不嫌硌的。”
原本小昭昭就想把莲花灯挂在腰间,可根本没有一个款式,是为莲花灯设计的,因为大家一般只挂玉佩之类的配饰。
故而强行挂上去,既不好看,还容易掉。小孩又宝贝他的琉璃莲花灯,就总揣在怀里。
顾筠手拨弄几下,琉璃莲花灯就紧紧地卡在了腰坠中的镂空上。鲜亮的编织花叶托着晶莹剔透的莲花。
扎人的花面朝外,可托在掌心的花底贴在腰侧,不仅好看,挂着还舒服安全。
“哇——”狄昭昭眼睛都瞪圆,跟小狸奴看到大肥鱼一样高兴,兴奋的左右摇晃,“我好喜欢!这肯定是娘特地给我做的吧?”
小孩高兴地往软榻上一扑,使劲儿往娘怀里钻,黑绒绒的小脑袋一拱一拱的,快乐地说:“娘最好了~~”
他以后可以天天把琉璃莲花灯挂在腰上、随身带着啦!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惊呼一声:“差点忘了,我也有礼物送给娘亲哦!”被爹爹欺负了一路,他都忘了!
“哦?”顾筠好奇笑问,“昭哥儿也给娘准备了礼物?”
小孩的礼物稀奇古怪,从一片漂亮叶子,到把自己脸上画几根小猫胡须扮演猫抓老鼠逗乐,她可还真猜不到。
“娘你等我!!”狄昭昭兴奋的跑出去。
没一会儿。
小昭昭跌跌撞撞地抱着一只金灿灿的可爱金猪,兴高采烈地跑进屋来。
小嗓音又有点小慌乱:“娘、娘!快帮帮我,要摔啦~啊!”
小孩都是靠看大小来辨认自己搬不搬得动的,哪里能想到金子密度大,虽然看着不是特别大,但实心金猪重得很,毕竟价值足足五百两呢!
顾筠伸手一接,就掂量出价值,还瞧出这是京城钱庄为今年猪年备下的福气款金猪,价值不菲,她有些哑然,“昭哥儿怎么想到送娘这个?”
狄昭昭乌亮的眸子如黑曜石般清澈,带点小得意地说:“昭哥儿知道哦~”
他小口气藏不住的雀跃:“娘每次打完算盘发现挣钱了,都会特别开心。就跟昭哥儿吃到糖葫芦一样,笑容都甜甜的。”
顾筠觉得心头软肉被轻轻戳了一下,软乎乎的,总清淡的眼眸,都染上细密的笑意,她揉揉小昭昭的脑袋说:“娘很喜欢昭哥儿的礼物。”
“那就太好啦!”狄昭昭在软榻上蹦跳着庆祝。
看着小孩纯粹无比的快乐,顾筠忽然意识到了点什么,笑问:“昭哥儿得了钱想到娘,那得了什么会想到爹爹呢?”
狄昭昭笑得嘴角老高,想也不想脆声道:“当然是好玩的玩具,或者撒欢的游戏啊!”
顾筠噗嗤一声笑出来,以手掩口,眉宇间都荡漾出花开般的灿烂笑意。
她日后怕是都不会醋儿子总喊着找爹了!夫君历来爱攒钱,帮昭哥儿换了这金猪,还会儿不知是不是正失落酸醋。
也许,这就是她不阻止夫君带着昭哥儿胡闹的原因?
即使在她看来太过放肆,又不守规矩,甚至偶尔有些邋遢,但旁人家哪能养出昭哥儿这样可爱活泼,像是小太阳似的小孩?
见娘开心,气氛好,狄昭昭小心思又活跃起来。
祖父没答应帮他,可他可以自己来啊!勇敢昭昭,不怕困难!
小孩在心里盘算,偷偷多吃就会牙疼,但是按照娘说的来吃,就不会牙疼。
娘偶尔答应他多吃,也不会牙疼!
所以,娘答应=不牙疼。
那么只要娘答应他可以多吃,他多吃糖葫芦就不会牙疼啦!
狄昭昭觉得自己的逻辑完全没有问题,就是这样没错。
连管牙的神仙都怕娘呢,娘就是这么厉害!
小昭昭忽然笑得可爱,凑到顾筠面前:“娘~~”
***
于此同时。
终于得了闲的大理寺卿,去找他的老伙计工部尚书闲(xuan)聊(yao)
两个老人从念书时就一直是对手,时间久了,反而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或许叫损友更贴切。
知道工部最近忙,天天加班,高寺卿故意踩着下衙的点来。
他喝着茶:“还在忙活啊?也不知你们成日瞎忙活些什么。我当初说让你们帮忙琢磨琢磨能帮得上破案的东西,你硬说没有……”
工部尚书额头上迸起一根青筋。
“我也是没想到啊,被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做出来了。哦对了,你上次跟我夸的后辈井定,年岁几何来着?”
最擅维护人际关系的高寺卿,损起人来也是很气人的。
他也不光戳心,一边把天虹显微灯说得神乎其神,勾得人不舍得打断他,又一边夹杂着些损言损语,略微嘚瑟的口气,说得那叫一个舒坦畅快。
一吐上次被老友嘲笑忙得脚不沾地还抓不到人的郁气。
工部尚书额头直突突,想赶人。
高寺卿又说起了重心:“这年头,小娃娃都厉害了,我跟你说那什么重心……”
损起人来乐呵得不行的高寺卿,都没注意到有几人结伴而来,就在门口候着。
井定就在其中,开怀的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想不听都不行。
但听着听着,他神色逐渐郑重。
作为行内人,他想到的更多。
如《考工记》描述房屋建筑、马车、桥梁、船舶……多有提起稳定性和平衡,似乎都能以重心之理解释。
当听到狄昭昭的不倒翁放桌边的游戏时,他又想到《墨经》中对平衡之道有描述:“衡,加重于其一旁,必捶。”
听到狄昭昭堆小山的技巧,他忆起《淮南子》中讨论过,某些形状的物体更容易保持平衡,是不是也可以用“重心”之论来解释?
……
就像是忽然有一根线连着一根针,把他平生所学,平日所感,一下精准地串起来!
简直平地一声惊雷,脑袋都像是被狠狠电了一下。
原本最近因兵部那边要求有些焦头烂额,找不到头绪的差事,隐隐中都好像有了明悟。
他有些心潮澎湃,只是有些疑惑为何高寺卿口中这人,听起来好像有些耳熟?
若真是这般通透的人,只要见过,他不可能不记得!
狄家的。
昭哥儿?
井定忽而一惊,那副卧莲图!
他师父让给萧徽的那个小弟子!!原本可能是他小师弟的那个孩子!!!
第27章 撞枪口上了
高寺卿踩着下衙的时间, 去老友那嘚瑟一通,神清气爽的回家了,舒坦!
门口等候的几人, 看着屋里头脸色黑如锅底的上峰,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
井定却没这份犹豫,他压住心潮澎湃,走进去,作揖行礼,又对工部尚书汇报道:“对兵部提出的破阵椎的问题,我刚刚有了一点想法……”
另外几人:?
即使你有点天赋, 是工部干将, 也不能这样搞吧?!难道他们不是因为遇到无法突破的困难,一起来找龚尚书的?
这么一会儿,你说你有想法了?
骗子!学狗!几人骂骂咧咧转身走了, 总不能这个时候进去当绿叶?他们又不傻!
工部最近遇到的问题, 来自前线战场的反馈。
不好的反馈一来, 甚至安上了一个“延误战机”的名头,简直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 让整个工部都躁动起来。
若让狄先裕来形容,他必然给配上一句后世商家最怕的提示音:“叮——战了么提醒您, 您有新的差评订单啦~”
去岁, 兵部一从前线退回来养伤的一名骁骑将军, 从一本古籍中,发现了一种叫做“天罡破阵椎”的战车。
看书中描述, 就觉得非常适合前线战场使用。于是兵部找到工部定制, 希望能给前线供应。
工部一看, 这个战车别的都还好,有先例可仿,关键就是“破阵椎”这个难点需要突破。
何为“破阵椎”?
在兵部看来:“你看这战车,说是能一口气发射十根长矛,直入敌阵,破坏敌军战阵的阵眼。人家书里把办法都写清楚了,你们工部难不成还做不出来?”
这是兵部一群将士来工部拍桌子时,说的原话。
如今战局,边关面临的敌国确实有个擅长排兵布阵,兵法强悍的将军。
如今没有即时通讯,大多靠旗帜、擂鼓等办法,一层层把军令传递到最小的阵队。
若能击杀阵眼敌军、毁去传递军情的战旗,那就能让敌军阵乱,或者一大批兵卒缺少及时指挥,战斗力大减。
同样一批人,有指挥作战,和一盘散沙作战,战斗力天差地别。
兵部怎么能不心动?
但在工部看来,可没有那么简单。如何保持投射时的稳定性和比弓箭极限长许多的距离,绝对是一大难题。
工部琢磨研究,还集中商讨了许久。
最后工部设计了一个复杂的杠杆装置,用来积蓄和释放力量,并设计了许多小装置配合辅助,以巩固投射稳定性。
做出来之后,效果确实不错,十矛同发能中五六。长杆轻而坚韧,矛头用精铁打造,只要射准就能给敌军致命一击。
试用了之后,反馈也不错。便投入制作,送往前线了。
结果才半年多,差评反馈就如潮水般涌来。
“你们做的这个战车,坏得也太快了。”
“不经用!”
“刚刚开始用的时候还好,越用就越难用,那矛头甚至会自己摇摆,射偏老远,打不中就够恼火了,甚至误伤我们自己兄弟!”
“是不是偷工减料了?往前线送的战车也敢贪,我看你们工部是不要命了!”
因为战车出了纰漏,原本的排兵布阵没起作用,没能有效遏制敌军进攻,若不是边关将领反应极快,临场变阵,差点就吃了一场大败仗!
如果不是最初工部做出战车的效果确实好,和书中描述相仿,那就不仅仅是“延误战机”了,指不定都要被怀疑通敌叛国了。
怎么能让工部不着急、不恼火?日日加班加点地分析,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当初设计出复杂装置,完成超远距离精准投射时多有成就感,排查问题的时候,就有多抓瞎。
井定如今却觉得,问题的关键,说不定就藏在狄家小儿玩玩具时透露出的“重心”二字中!
听着井定的说辞,工部尚书起初是疑惑的,接着还是疑惑,再继续便是诧异,更往后就是震撼:“难不成问题真出在狄家小儿说的重心二字上?”
这可是折磨他们工部上上下下,足足大半个月的问题,怎么会被一小儿玩具解释出来?
感受到他的迟疑。
井定说:“您别看重心这个点好似小,但越复杂的问题,往往出在最底层的根子上,有一层层的掩盖,才让人摸不着头脑,理不清头绪。”
“正如千里之堤,亦能毁于蚁穴。”
龚尚书沉默:“听那老货的说辞,这该是狄家小孩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不过……我和狄寺丞此前并无交情。”
如果实在不行,只能硬着头皮上门、或者求高寺卿引荐一番了。
如此高人,指不定能助他们破阵。他们如今实在是火烧眉毛,不能再等下去了。
井定也怕耽搁太久,于是说:“家师和狄寺丞倒是有点交情。”
龚尚书眼前一亮,连忙问:“交情可深?”
井定道:“狄寺丞曾带孙儿上门拜访家师,希望能拜入家师门下……”
龚尚书兴奋地一拍巴掌,激动打断道:“岂不正好!”这年头拜师可不是简单变一下称呼,而是实打实的关系人脉羁绊,如师如父,亦徒亦子,师兄弟之间也多互相帮扶,讲究师门之礼。
被激动的上峰打断的井定,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您误会了,最后家师没收那小孩,让萧常侍收了去。”
龚尚书:?
龚尚书的兴奋的眼神忽然就变了味。
被看得头皮发麻的井定:“……”
他怎么感觉,龚尚书这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
狄先裕适应力很强,在决定捆绑坑爹臭崽一起去大理寺,为他挡枪,为他冲锋之后,便粗神经地把自己暂时忽悠好了。
睡觉!睡着了就不慌了!
没什么好慌的,不管到时候对方出什么牌,他都有昭哥儿!
真是咸鱼且美好的一天啊~
狄昭昭也往自己的小床上一躺,拉着小被子把肚子盖好,小眼睛一闭,感慨:“又是幸福快乐的一天呀~”
“哦,差点忘了写日记!”还没睡着的小孩忽然睁眼,想到识字后自己偷偷写的日记,也不贪床,裹着小被子就爬起来。
跑到他屋里的宝箱里翻啊翻,翻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跑到屋里那张兼顾吃零嘴、玩游戏、写写画画、玩颜料……总之什么都能干的小桌子前坐下。
明明是夏日,但图好玩的小孩还是把自己用小薄被裹成一个球,从背面看,活像是一只糯米饭团。
小册子封面什么都没写,但内里第一页写着《昭昭日记》,旁边还写着几条咸鱼语录。
日记已经写了好几页,最初字又粗又大还有错字,慢慢越写越好错字也少。
窝成圆球的小孩提笔,小脸认真:
【娘收到金猪超开心,昭哥儿也好开心,以后要赚好多好多金猪给娘,这样大家都开心啦!】
【爹爹真的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脚印可以看身高、看年龄、看人是干什么的,大家都不会欸!昭哥儿也不会。爹爹给我买了重心玩具……我的爹爹肯定是全京城最厉害的爹爹了。】
小孩还在旁边画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小人,披着火红披风、一手拿小木剑、一手拿惊堂木,带着乌纱帽的混搭狄先裕。
嗯……火柴人版,动作夸张。不知道的人,可能会认为是武侠秘籍里的招数配图。
【最近也有点小苦恼,明明从小爹爹就爱夸我,也爱听我夸他,可最近居然说不想被夸。唉,大人啊,可真难懂。】
小孩絮絮叨叨写完了,又宝贝地把日记本,藏在了宝箱深处,还拿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盖住,小手拍拍:“你乖乖在这里藏好睡觉,我也去睡觉啦~”
尽管日记里写了小苦恼,但小昭昭可一点也不苦恼,他美滋滋地念叨着咸鱼语录往小床上一躺:“高兴也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所以每天都要高高兴兴啊~”
就不去苦恼这些小问题啦!
盖好小肚皮,美滋滋的闭眼。
一颗亮金色的系统激动地跳跃:他的宿主识字量终于达标了!!!
一个大小适中的光屏“咻”地一下弹出。
【绑定者】:狄昭
【签约系统】:099
【等级】:Lv1
【智商】:91/100[发育中](你是尘世中的智慧明珠,愿你眼中总有光芒,活成你想要的模样)
【勇气】:83/100[发育中](沐浴在爱与正义下的小树苗,望来日繁茂枝叶招展于苍穹,无惧风雨和烈阳)
……
【升级进度】:6/9
那颗亮金色的系统空中激动地在半空中弹跳,期盼地等识字量终于达标的小孩看弹幕,不,蘑菇字条!
它可是特意把光幕设计成可爱蘑菇的形状。
小孩:呼呼呼~
睡得喷香。
系统:呜呜,宿主还是小孩子,睡得香是好事,涨智商!
***
香喷喷的睡了一晚上,还做了个好梦,梦见自己吃了好多冰糖葫芦的小昭昭,翘着嘴角挣开眼。
还有些迷糊的眼睛忽然睁圆,惊喜得小嘴“窝”起来,一下精神,瞌睡虫飞走。
“昭哥儿也长蘑菇字条啦!”
小孩兴奋的盘坐在小床上研究。
明明认字了,他还是用小指头在蘑菇字条上戳啊戳,玩得不亦乐乎。
听着括号里夸他的话,小孩美滋滋的咧开嘴角。
不过最吸引狄昭昭的,还是最下面的6/9的进度。
这是一副九宫格拼图,如今已经被点亮了六块。
全是色彩鲜艳且浓烈的油画棒小画,破陶片上的小孩指印、七彩天虹下的窗框痕迹、高大漂亮的天虹显微灯特写……直到第六幅,一组映在彩虹上的单人来回足迹。
“哇——”狄昭昭捧着自己的脸,惊喜,“这也太漂亮啦!”
原来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事啊!
而且漂亮蘑菇说,等他集齐九幅画,就会有更厉害的蘑菇字条。
上面会有文物视角看到的现场画面碎片。
以小孩的角度理解——蘑菇字条这个厉害又神秘的小伙伴,不仅会认字,还学会画画了!
比他都厉害!他现在都还只开蒙认字,没学画画呢。
而且还特别好心的帮他画了画留念。
狄昭昭和他单方面交的朋友打了个招呼,夸夸和他一样喜欢抓坏人的蘑菇字条,然后就开开心心去吃早饭了。
“荷包蛋,小甜点,小肉卷,昭昭来啦——”小孩跑得飞快,小脸兴奋地边跑边喊。
吃过饭。
狄昭昭又想去花园玩了,然后就被他爹抓住:“跑什么跑,跟我一起去大理寺。”
“啊?”小孩子过日子就是这样,有点迷糊,每天玩得高兴就好,不知今夕是何年。
狄先裕打包崽上车,忽悠道:“啊什么啊,你不是答应一根糖葫芦就帮忙看一个案子吗?爹带你去赚糖葫芦。”
今天就是他爹安排的天虹显微灯培训的日子了,咸鱼紧张、咸鱼担忧,咸鱼带崽壮胆!
果然忽悠崽才是狄先裕的本命技能。
狄昭昭瞬间美滋滋地任由爹爹抱着,小脸幸福:“爹你真好,娘才刚刚答应我,这次可以先多吃一根。”
虽然只有这次,但是小昭昭超容易满足,至于下次?那就下次再说嘛,担忧那么多做什么?爹爹说那都是瞎操心。
狄先裕哼哼两声:“知道就好!”他有点心虚,因为那天晚上搂着媳妇睡觉的时候,媳妇说不能老她一个人当坏人。
他就答应了,说让顾筠先答应小孩多吃糖葫芦的要求,等小孩挣到了糖葫芦,他负责哄来吃掉2/3
这样小孩赚三根糖葫芦,最后也就吃到一根,不至于超量牙疼。
顾筠:“……”没想到你说你有办法,竟然是这样的办法。
但是觉得自己被崽坑惨了的狄先裕,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过分。
他这是为昭哥儿好,理直气壮.jpg
狄昭昭还不知道爹爹已经盯上了他的糖葫芦,他激动地拉着爹爹往大理寺里跑:“爹爹快点,我下午还要去念书呢!”
再破三个案子,蘑菇字条就能给他画坏人做坏事的线索了,超厉害的!
他还能得到三幅特别漂亮的画。
想想狄昭昭就美得冒泡,浑身都是劲儿。
见过祖父之后,父子俩就跟着带路的方小石,走去属于王寺丞的那间衙署公房。
狄昭昭一看到许诺他超酷冰糖葫芦的王寺丞就开心:“王公晨安,我来帮忙看案子挣糖葫芦啦!”
王寺丞忍着笑,摸摸小孩的脑袋:“糖葫芦我这儿要多少有多少,就怕昭哥儿吃不完。”
小孩哼哼唧唧:“要不是会牙疼,多少我都吃得完!”
王寺丞不由失笑,带他们父子走到内厅,与狄寺丞那间布局相似,只是内里摆设不同,看起来布置得更舒服些。
中间同样有一张又长又宽的大木桌。
如今上面摆放了一摞摞卷宗,看起来有点旧,但干干净净,显然是被人细心清洁过。
王寺丞笑着介绍:“这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积案。多是当时留存了不少指印,或者足迹,或者很多痕迹的案子,但因为各种原因,当时没能破案。”
别看王寺丞破案水平普普通通,但各种活做得很细致,一方面是量大管饱,什么线索都排查一下,指不定就撞大运碰上了呢?
属于典型的中等学生做题法,能用的技巧用过,如果还没办法,就开始用笨笨的穷举法,反正有背景有资源,人力物力往上堆,破案率也不低。
另一方面呢,就属于类似盗画案的“面子工程”,王寺丞喜欢接京城权贵的简单案子。
把各个方面的资料留足存档,有用没用的痕迹、有用没用的排查结果,有用没用的……全部留下来!
这样即使案子没破,也给人一种“这人很尽心”“居然做了这么多工作”“真的尽力了,案子没破也没办法”的感觉。
当初陶老就是吐槽他这种行事。
但如今峰回路转,事实证明,即使是面子工程,多少还是有点用的!
譬如此刻。
狄先裕听完王寺丞对这些积案卷宗内容的大致介绍,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绝对是撞枪口上了!
当年他们国家dna技术普及,咔咔乱杀了多少还没反应过来,在现场留了血迹的凶手,他不知道,但是绝对是个不小的数字。
当年摄像头刚刚普及的时候,杀猪宰牛般逮了多少不知道要挡脸的凶手,他也不清楚,但人绝对不少。
虽然他家昭哥儿肯定比不上这些大的技术革新,但绝对称得上是,有特定方向的碾压式技术领先。
这么多细致保存下来的指印、脚印、痕迹。这不是撞枪口了是什么?还是死神的枪口!
狄昭昭也手脚灵活的爬上椅子,兴奋地看向桌上的卷宗,乌眸亮晶晶的,好像不是在看卷宗,而是在看糖葫芦小山,
他对着自己即将打下来的“江山”,高举双手开心欢呼:“糖葫芦,昭昭来啦!”
抓坏人果然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事情,还可以赚糖葫芦吃~
第28章 昭昭的技术流破案
王寺丞努力压住嘴角的笑意, 问狄昭昭:“昭哥儿想看哪种案子?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让录事给你挑出来。”
虽说清理挑选出来一大堆旧案,但肯定没法全部看完, 而是给人挑选的余地,既然要挑,自然要挑狄昭昭喜欢的、擅长的。
这样做起来干劲满满,能破案的概率也高。
“喜欢什么啊……”小昭昭认真想了想,他会看足迹、会看指印,但是足迹才学了一点点,“那要指印多点的吧。”
他超会看指印的!
王寺丞想了想,转头跟丁捕头说了句, 丁捕头就在桌上的卷宗里翻找起来。
“这个案子可以看看, ”王寺丞避开案子里入室□□的阴私,只单纯地说指印,“这个案子说起来也巧, 和纵火案比指印的思路挺像。”
“我们当时采了现场的指印, 还有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全手指印, 如果能像纵火案一样做个排除法,就能得到凶手留下的指印。”
“我们当时还有几个怀疑的对象, 如果排除出来之后能对上,基本就八九不离十了。”
他特意选了这个案子, 也是照顾小孩。不管是谁做事, 如果从熟悉的模式入手, 总会心安些,自信心更高。
狄昭昭一听, 还真信心满满。毕竟上次他就用这个方法逮到一个坏人, 熟门熟路!
小孩雄赳赳地接过从卷宗里取出来的一摞指印, 忽然小脸疑惑:“之前丁捕头不是说,若指印太多太杂,现场很大找不完,就不会取指印吗?”
“咳咳,”总不能跟小孩说,现场就那一张床,王寺丞咳嗽两声,描补道:“他说的那是大概情况,案子千奇百怪,总有不一样的,你说是吧?”
“也是哦。”
狄昭昭哦了一下,拿着一小摞指印,乐颠颠地跑到不远处王寺丞为他准备的小桌子上:“那我要开始啦!”
这时,屋子里一大群差役都呼啦啦地围过来,看着桌上指印,就像是狼看到了肉一样,摩拳擦掌气势十足。
他们都见识过天虹显微灯的厉害了,谁不想学两招辨别指印的技巧?
硬碰硬的学不会,能学点小窍门也好!
狄昭昭忽然就感觉有点怪怪的了。
他本来就小,人也矮矮的。
偏偏大理寺这群差役个个都人高马大,一凑近就感觉更高了。
有种小山压过来的感觉。
好像桌上有只白白嫩嫩的带褶小肉包,喷香,旁边蹲坐着一圈又高又壮的灰毛大狼狗,眼神垂涎。
小肉包,不,狄昭昭抬头看了一眼大理寺的差役们:“可能需要一会儿,大家要不要先去忙差事?等昭哥儿找到了,再来抓人。”
“我们不急,今天也没什么别的差事,小郎君你忙你的,我们边看边等。”头号大灰狼丁捕头爽利道。
王寺丞也笑着解释:“反正都是旧案,也不急,能学一点是一点。”
王寺丞原本“手持天虹灯,破案率哗哗升”的梦想破灭后,依旧贼心不死,试图开发手下人看指印、看痕迹的天赋。
且不说手下人到底有没有这个天赋。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再说,这也是他一向的行事风格。
这不,一群差役都被他画大饼画得热血沸腾,打满鸡血地想跟狄昭昭学两招。
在一群壮汉的包围下看指印,这对小孩来说,绝对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
其实对大理寺的差役们来说,也同样蛮新奇的。
只有见识过狄昭昭上次辨别指印全过程的狄先裕,回忆起上次自己的感觉,用略同情的目光看向这群打了鸡血嗷嗷叫的狼狗。
小肉包看着香?有本事咬一口,看看崩不崩得掉牙!
狄先裕一点也没凑上去看的心思,笑呵呵地坐在不远处,悠哉地吃着王寺丞给小孩准备的糕点、小饼干、牛乳、时令鲜果……
准备看戏.jpg
***
狄昭昭很快理清了思路,先把现场采集到的那堆指印拿在手上,开始分类。
“嗯,这枚指印轮廓宽大,指印线也粗,是拇指的。”狄昭昭把这张指印放在最左边。
因为知道大家在学,小昭昭很贴心地讲了两句。
这很容易理解,大拇指本就是最容易分辨出来的指印,很快周围传来精神饱满的回应“对”“没错”……
面对一摞从现场取回来的杂乱指印,狄昭昭的思路是,先把它们按不同手指区分开,然后再来比。
“这个指印看起来像长柱,上端呈弧形,中心上一点点这块指印线多,一看就是中指。”狄昭昭又放一个指印在中间。
这次回应“没错”“是的”“哦哦”的声音,慢了一些,还明显少了许多。
每个手指的指印都有不同的特点,面积、形状、花纹都有不同。
但凡是懂指印的,其实都能分清楚,只是快慢和熟练度问题,稍微难一点的就是缺损指印和模糊指印。
就像是茶叶,不懂茶的人看着都是绿油油的叶子,但只要稍微懂点,新手就能轻松分辨出哪种是毛尖、哪种是龙井、哪种是碧螺春。
若是入行了,即使是喝剩的茶叶渣也能分辨出来。这样的指印分辨,陶老带的几个不成器、没法接他班的学徒,都能分辨出来。
对狄昭昭来说,那就太简单了。
小孩最初几个指印会讲两句,后面越分越熟,越分越顺,动作愈发流畅起来。
只见小孩手里拿着一小摞指印,小手不停地往桌上五堆指印里放。
众差役:“……”
他们看最初几个还好,但是越看到后面,就越觉得——“咋的好像都一样?”“跟刚刚那个怎么差不多?”
越看越恍惚,再一个跟不上,就彻底晕菜了。
丁捕头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看着眼前这一幕,丁捕头甚至险些以为这是下衙后,约了几个兄弟喝点小酒,一起打叶子牌。
一局结束后,赢家收牌,然后再发牌。
唰唰唰,发一圈。
唰唰唰,再发一圈。
动作熟练又利落,好像根本不需要思考???
一个恍惚出神。
那小摞指印竟然就分完了!
狄昭昭声音清脆又高兴:“好啦,这样再找就方便多啦!”
他满意地拍拍小手,又开始玩“昭昭连连看”的小游戏。
小孩先把其它四摞不同手指的指印收起来,把大拇指的指印在桌上摊开,放在桌子靠前一点的位置。
然后把采集的府里人的手印,也全部摊开,放在靠近自己这一边。
“这几个大拇指都挺好认的,上面像是小山,下面像是流水,没有回旋。”小孩说着,就把自己面前的斗形纹、箕形纹全部用小手扒拉开,只留下弓形纹。
手边的那一堆府中人手掌印,瞬间少了一半!
桌边围了一圈,眼神呆滞、且略微迷茫的差役们,精神一振!
忙站直了身体,又赶紧把脑袋凑近看。
丁捕头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手指了一下被扒开的那堆手掌印,“怎么那些都一下被排除了?”
狄昭昭眨了眨眼,想了想,伸手把刚刚扒开的那两堆又简单分了分。
很快,三种不同形状走势的指印,出现在眼前。
被人为分开了,看起来确实还挺明显!
就跟猪圈里的猪似的,乌泱泱一群白猪看不出来什么,但分圈成大白猪、三江白猪、和长白猪,大多数人就能看出品种不同了。
狄昭昭小脸美滋滋:“看多了指印就知道,人的指印大致就这三种走势哦。”
原来大家都不知道啊!
狄昭昭忽然有种发现了小秘密的快乐,就跟小时候发现爹居然怕黑,晚上要抱着娘睡觉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小快乐。
小孩乐呵,又十分热情地说:“等会儿大家可以都印一下指印,我帮忙分一分,这个很简单的,多看看就能很快分出来了!”
众差役相互看看,哑声。
不敢接话。
谁也拿不准,狄昭昭口里的简单,和他们理解的简单,是不是同样一种简单。
还是王寺丞顶上,笑着应道:“那就麻烦昭哥儿了。”又瞪了瞪手下这群差役,不争气!
众差役避开他的眼神,望天。
排除一大半指印后,剩下本就不多了,狄昭昭很快兴高采烈地一一配对好:“数量少就简单了,可以找特征比较突出的点,比如这个有个分叉,这三个都没有。”
又扫掉三个。
指印要匹配一致,那肯定是要每个地方都吻合,只要一处对不上,那肯定就不是。
用同样的办法,狄昭昭很快把大拇指的几个指印,全部配好对应的人了。
此时,大家还觉得隐约能看得懂一点。
就好像认准一只猪鼻子长了雀斑,哪里也不看,就瞅着猪的鼻子看!
“这枚指印也一样,这里有个回旋的小窝,对吧?”狄昭昭找到了点当小老师的感觉,有模有样的问道。
众差役乖巧地齐齐点点头,屏着气、睁大眼、专注地看向小手指着的那一小块地方。
小孩顿时对自己的教学水平,信心大增!
他居然这么会当夫子!
狄昭昭又十分贴心地,特意选了个类似的,指了指三个特征点,道:“是不是和刚刚那个看起来差不多?先把这些排除,这不就对上了?”
“这个食指也对上了。”
“这个简单,像断桥一样的不常见,很容易就能排除一堆指印。”
……
“接下来熟练了,我们就可以不用一个点一个点的看了,每次可以几个点组合成区域一起看。”
“这样的话,效率会更高。”
狄昭昭说着,一边用小手扒拉着指印,真像是在玩大型现实版连连看一样,紫葡萄配紫葡萄、红苹果配红苹果。
甚至有时候都不用细看,扫一眼,就小手一挥,把指印挥开到一边,排除掉了。
效率确实变高了。道理也很容易想,单看鼻子上的雀斑,的确直接又简单,但不能认准人。而五官组合起来,直接就能说谁是谁了。
但五官是五官,指印是指印,很多人能五官认人,那是和母语一样的刻骨技能。
别说跨物种变成指印了,即使只是跨一下人种,给很多不脸盲的人,看一百个笑得灿烂的黑人小哥合影,有不少人估计都要当场变脸盲。
丁捕头已经眼花缭乱了。
失去了猪鼻雀斑的定位保护,再看狄昭昭和方才一样娴熟且自然的操作,不仅完全跟不上,甚至连方向都摸不着了。
不只是丁捕头,刚刚指望着猪鼻子上雀斑勉强存活的差役们,这会儿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眼睛瞪得再大,也瞧不出到底那只猪具备组合条件“眼睛大+毛发略粗+鼻孔小”
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也分辨不出到底怎么看出这一头猪和上一头猪相比,猪毛更长更粗?
……
努力分辨几次,眼神就愈发呆滞。
呆得平和。
呆得淳朴。
呆得与世无争。
若描述得温柔一点——清澈且单纯,宛如一只初生等着喝奶的幼犬。
王寺丞:“……”不忍再看,转头去看旁边一脸悠哉,似乎对此早有预期的狄先裕。
这对父子……
在众人都恍惚、出神之时。
“这样就全部配完了,学会了吧?!”小孩中气十足、又响又脆的自信声音,砸入耳中。
丁捕头呆,这就全部配完了?
他学会了什么?!
王寺丞也呆,这才多大点功夫?
全部都配完了!
王寺丞连忙回头,去看桌上的指印。
前排一溜现场指印三两组合放在一起,代表是一个人的指印,下面放着对应的手掌印。
仔细上下看看,还真差不多!猪鼻雀斑都对得上!
果然还是一对一简单。
众人感觉自己好像忽然一下,就找回了智商,找回了脑袋,找回了做狼的自信!!
“等等!”丁捕头忽然一下跳起来,看着一桌子指印,整个人都傻掉了。
“全都对上了?”
王寺丞也忽然一惊,他们等着排除出来,再比对那日入府的嫌疑宾客指印,都还没对呢!
这年头,可不流行戴手套!连拿刀捅人的戴手套都少,人更愿意找个地方把刀一丢,或者直接回乡、远走高飞。更别说是做那事的时候还专门带个手套了。
那只有一种可能,根本不是那日有宾客入室□□,而是府内私通。
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再上前仔细看看指印记录下的位置,还有最后配对上的那几个人。
王寺丞脸青了又绿,绿了又紫,紫了又黑。
小昭昭还失落呢:“这个坏人没留下指印啊。”
王寺丞和丁捕头等想到内情、情绪复杂的大人,思绪一下被打断。
王寺丞看着小孩皱巴着小脸的可爱表情,郁气不由一扫而空,舒朗道:“昭哥儿别恼,这案子虽没破,但跟破了也没什么差别。”
这次换狄昭昭疑惑了,眼睛瞪得跟小狸奴一样圆,昂着小脑袋不解地问:“还有这样的案子吗?”
觉得这种事不好跟小孩说的王寺丞等人,都口风很紧:“等昭哥儿长大了,就明白了。”
追问不到结果的小昭昭很气,他气得两颊鼓鼓,像只河豚,用力强调:“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王寺丞和丁捕头看着他的小胳膊小腿,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
笑完又有些紧张,不知该怎么哄。
不远处,狄先裕的声音悠悠传来,还带着点笑意和调侃:“哦~既然昭哥儿不是小孩了,那糖葫芦就让给爹吃吧?”
狄昭昭一愣,眼睛一点点睁圆,又觉得哪里有问题,一时连生气都忘记了。
没给他多想的时间,狄先裕几乎是气也不喘的接着说:
“对了,我都忘了,昭哥儿现在连一根糖葫芦都还没赚到呢。”
狄昭昭瞪圆的大眼睛,忽然一下写满错愕,哦,他还没抓到坏人呢!
紧接着小家伙“嗖”地一下蹦起来,小嗓音着急道:“不行不行,咱们快点看下一个案子!”
想了想这个案子亏掉糖葫芦,还亏掉抓坏人故事的教训,小昭昭连忙要求:“下个案子不要指印多的,要比中就能抓到坏人的!”
他又补充:“要能讲给小孩听的,不可以用长大就知道来忽悠小孩!”
狄先裕喝了一口给昭哥儿准备的牛乳,故意满足的叹了口气,又笑道:“呦呵,现在昭哥儿又是小孩了?”
众人:“……”没见过你这么逗弄欺负孩子的爹。
“哼——哼!”狄昭昭气哼一声,小老虎一样凶巴巴地扑上去,抢过爹爹喝得正香的牛乳,咕噜咕噜直接仰着头喝光。
又气又凶,恶狠狠道:“那爹你还喝小孩才喝的牛乳,羞羞脸!”
说完就气鼓鼓地转身去看下一个案子。
成功骗崽喝下今日份牛乳的狄先裕,露出满意且得意的微笑。
戏也看得差不多了,趁着狄昭昭看案子,他拿着被打回来好几次的功课,去找狄松实。
被打回来几次的罪魁祸首,就是这可恶的坑爹臭崽!
还说是夸他,气死咸鱼也!
气鼓鼓的狄昭昭都没发现爹爹离开,一脸“凶神恶煞”地去比指印。
这次是王寺丞搭档的录事在讲翻出来的案子:“这起‘小巷捅杀案’最符合要求,是郑家负责去庄子上收庄子出息的大管事,被人发现一刀捅死在无人小巷里。”
那录事道:“因为有人听到动静,凶手慌张逃离,那把小刀留在郑家管事腹内,上有指印。”
录事看了眼卷宗:“小刀还在物证间封存。”他指了个差役,让人拿了牌子去取物证。
物证间?
狄昭昭兴奋道:“把这个案子的物证都取来吧,说不定有用的。”
王寺丞想到听说小孩在土陶片上的发现,应道:“听昭哥儿的,都取来。”
那差役应了声是,然后大步离开。
狄昭昭兴奋地等着物证来,在椅子上摇晃着小腿问:“既然小刀上有指印,为什么当时没抓到人?是怀疑的人里都没有吗?”
录事摇头:“是刀柄上的那枚指印太模糊,那人估计不擅使刀,还有点害怕,握得哆嗦,还有转动的擦痕。”
别看那凶手胆小害怕,反而是害怕帮他闻声逃窜,帮他逃过了指印的追查。
丁捕头也想起来了:“我记得咱们找陶老看过,他说指印擦得模糊,比不出来。”
陶老就明显属于眼力方面有点天赋,但空间想象能力差一截。
即使强行想要对比,比不出来就是比不出来,靠时间磨是没有用的。就跟跑百米一样,跑不进十秒就是跑不进十秒。
很快物证就到了。
狄昭昭期待的看了一圈,没有蘑菇字条。
他小小地叹了口气,也是,小巷子里哪会有什么经年的老物件。
他一叹气,一屋子人都跟着心头一紧。
“这个很难吗?”王寺丞赶紧问,这个案子郑家还一直在催,因为郑家家主生怕这个贼人某天又窜出来,把他也给一刀捅了。
毕竟去郑家各个庄子上收庄子出息的大管事,是他这个老爷派的,收来的庄子出息也是他得。
这个年头,庄子从来不是空闲在那里,等着主人有闲工夫去玩的,庄仆要种地,养鸡鸭鱼牛羊等等,得了分成自己吃,剩下上交给庄子主人。
庄子是能挣钱的资产,还不必担心像铺子一样亏损严重。
郑家名下就有很多庄子,但在刚刚去收完一次庄息后,就死了一个收账的大管事,让郑家家主如何不慌?
然后王寺丞就被催得有些压力大了。
这会儿听小孩叹气,他心都悬起来。
狄昭昭看了眼小刀上的指印:“应该不难。”
王寺丞松了口气,小孩还怪会吓唬人的,不难叹什么气?
他猜来猜去,只能想,估计是被那个不靠谱的爹气到了……吧?
小孩抱着物证小刀盒子,坐回小桌,拿着一摞各庄子里庄仆的指印,还有当时和大管事有矛盾的人的指印。
气势汹汹.jpg
这次,除了极少部分人还在挣扎,为王寺丞画的大饼而奋斗,大部分人已经开始瞧热闹了。
还别说,小孩辨认指印,看着还颇有几分派头。
有条理,有思路,还有点唬人。
丁捕头偷偷和旁边差役嘀咕:“你还别说,这玩意不带脑子看,看着还挺乐呵。”
能不乐呵吗?
时而发出一声惊呼:“这两堆还真跟刚刚差不多,这一堆都是上面小山形状,下面流水一样。”
时而又兴奋:“你瞧,那两个被放在一起的,还挺像,就跟一对亲兄弟似的。”
人高马大的差役们看热闹看得挺乐呵,被陶老丢来学习的三个学徒就汗流浃背了,觉得脑袋跟被门夹了一下一样,傻掉了。
加上了一点空间和图形还原技术的指印,显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极限。
这也是这个时代收徒传承的一个弊端了。
这时候,狄昭昭把一枚指印,放到了小刀旁边。
还在一惊一乍、高兴看热闹的差役,像是忽然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没声了。
“比中了?”丁捕头探头,有点不敢信。
狄昭昭还在为大家热情的讨论,和积极的反馈骄傲呢,说明大家都学得好快乐,好认真!
听到丁捕头的问话,用有点疑惑的“你看不出来吗?”的小眼神看丁捕头,有点点不满意地回答:“比中了。”
那小眼神,活像是在看不认真听讲、不认真上课的坏学生。
丁捕头嘿嘿一笑。
围满了桌边的差役们,脑袋也都好奇地探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狄昭昭比出来的那枚指印。
接受过猪鼻雀斑熏陶的大狼狗们,还是有点进步的,起码不怕这种变形指印的一对一了。
死死盯着一枚柔弱拂柳,还带着拖曳的指印,和旁边一枚干净利落,像是硬汉的指印。
“艹、还挺像!”
“这居然是一个人的指印。”
“你看中间,那个小分叉,都有!就是一个拉长了点,像是鱼刺了。”
丁捕头立刻站直,气势高涨:“王寺丞,我去抓人!”
“我也去!”
“这案子当初溜了我们整整大半个月,我也去!”
有了抓捕对象,狼群瞬间恢复了气势,嗷嗷叫着凶相毕露。
就是领了差事风风火火出门时,小心绕开了白白嫩嫩的小肉包。
狄昭昭也气势大涨:“再来!”
多赚点糖葫芦,存着慢慢吃!
新案子的证据送来,狄昭昭高兴地看见有个盒子里冒出了蘑菇字条。
***
另一头。
狄先裕同样气势汹汹地把功课拍到他爹面前的桌上,杀气惊人!
以上只是某咸鱼自己的臆想。
实际上他鼓足了勇气,也只是稍微加大了点声音,说了句:“这真的是最后一版了!爹你就算再打回来,我也不重写了。”
狄松实也不回应,而是低头看新的文章。
看到“透明胶带粘指印”的描述后,他眼前一亮,而后又沉思起来。
比起咸鱼遇事不决就躺平,觉得这没法实现,狄寺丞的第一思考是,怎么样才能实现他家二郎描述的这个东西?
什么样的材质能满足胶布清透又韧的特点?
什么样的胶水没有颜色,且能涂得又薄又黏?谁人有技术调制这样的胶水?
什么样的技术能实现两者组合,达到文章中描述的效果?刷油纸伞的老工匠行吗?
咸鱼看他爹这模样,这一脸沉思的表情,心一慌,脑子缺氧试图威胁:“爹你再不满意,我可真没办法了,以后我都不敢再来大理寺了!”
狄松实睨他一眼,淡声:“既然不想来大理寺,那就去工部看看。”
狄先裕:???
狄松实道:“姜公摆酒邀我带着你和昭哥儿上门一叙,想在工部最近困扰之事上,听听你的想法。”
“工部困扰?”狄先裕满脑子问号,他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工部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听我的想法?!”
“我???”他手使劲儿指了指自己。
他是哪块小鱼干啊?!!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
“又破一桩?”外头传来一阵粗声惊呼。
那咚咚咚的脚步声,又杂又重,踏踏踏得重得半个大理寺都能听到,竟像是军队在列队行军一样。
狄寺丞出去查看,狄先裕也紧跟其后。
只见好些差役都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议论着往王寺丞那边跑。
许多差役都有点不敢相信听来的传言,才短短一个上午,就破了三桩旧案了?
他们就像是古董街里的淘金者。
虽然天天在古董街里泡着,但是能捡漏的机会还是少,可能很长时间都发现不了真古董,一两年冒出来一个,还不是自己发现的,而是街上其他人发现的。
而今天,古董街忽然来了个小孩,还吃着糖葫芦,蹦蹦跳跳地,看着甚至像来买玩具的,结果一出手,十几两银子收了一件价值千金的古玩!
还没缓过神来,又发现一件!
还在震撼中,小孩又买一件,价值万金!
战绩有点太吓人了,甚至像是编出来的玩笑话。
他们多少人一辈子都没破过一桩旧案,如果不是今日亲眼看到,可能根本不相信有人能破那些遗留下来的旧案。
那可是一没现场、二缺新物证、三难再传人的旧案!
很多旧的痕迹,没法保存,只能用文字描述,比如血迹。很多东西相比现案,缺损得太厉害。
而且旧案之所以叫做旧案,就是最少集中了一个大理寺丞和他手下差役数日的努力,最后还是没能破的案子。
在当时就相当难了。
就像是一辈子没淘到过古玩的淘金者,如果不是真的见到小孩淘到价值万金的古玩,怕是根本不相信古董街还存在这种品相的宝贝。
很快,王寺丞那座衙署公房,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乌泱泱的人头好奇地探头探脑往里看。
“你听谁说的?”
“三桩旧案,真的破了?”
“你说需不需要通知一下高寺卿?”
更有正在搬运物证的差役被拦下来问,“真的就坐在屋里头,看着卷宗,破了三桩遗留下来的旧案?”
第29章 爹爹教我的
三桩旧案!
狄松实听了都十分惊讶, 顾不上别的,迈开步子直往不远处的人声鼎沸的衙署公房走去。
“爹,你走慢点!”狄先裕其实不太惊讶, 经历过技术革新震撼的咸鱼,对儿子能有这样的成绩,并不算太吃惊。
他反而对刚刚听到的工部之事更着急!
工部那些大佬们,能找他一条散发着咸香味的咸鱼有什么事?
还有,什么叫听听他的想法?
难不成听听他给自己规划的咸鱼躺平想法?
“你懂什么,”狄寺丞嫌弃地看着完全摸不到重点的咸鱼,边走边解释:“知道案子一旦被积压下来,成了旧案, 再想破难度有多大吗?”
“多大?”狄先裕下意识应了声, 有些懵懂。
狄寺丞无奈闭了闭眼,又给他说利害关系:“就比如之前那个纵火案,若是旧案, 昭哥儿即使天大的能耐, 他也破不了。”
狄先裕早就觉得小屁孩那天赋厉害坏了, 想也不想就十分信任地说:“这不可能吧?”不都是同一个案子吗?
狄寺丞:“……”
他时而真的怀疑,那些奇巧的发现, 精妙的想法,真的是他家这个总不带脑子、成日傻乐呵的二郎想出来的?
祖父叹了一声, 而后道:“没有天虹显微灯, 那么大一间被烧毁成那样的杂物间, 你觉得卷宗里会留一堆黑糊成千蝶酥饼的指印吗?”
狄先裕卡住。
狄寺丞又问:“那两组足迹,若是普通案子, 可能直接以文字描述。即使是这桩纵火案, 最多也就是采几个清晰足迹留存, 余下种种皆在卷宗中描述,并记录从中分析得到的结果。”
狄先裕想了想,好像还真是!
他家昭哥儿发现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之后,他还跟着大伙看了前几次的卷宗。
只有两个人分别一两个糊糊的黑脚印,似乎是为了保留两个疑犯的脚印特征。然后旁边文字写了不少,比如脚长、脚前后侧宽度,比如判断是两个人等。
这可是没有照相机的时代!!
“所以……”狄先裕躺平的脑子终于咔咔启动,“如果是旧案卷宗,没有现场成串的脚印,既看不出倒退着走,步幅偏小、脚印偏深,也看不出行走中左撇子的细微痕迹?”
终于认清了两个时代旧案积案,完全不是一回事,看了半天戏的狄先裕,后知后觉的倒抽一口凉气:
“嘶——!!”
狄先裕呆了一会儿,又连忙小跑两步,追上狄寺丞,疑惑道:“不对啊,那昭哥儿还可以看指印!”
指纹总没这些条条框框了吧?!
狄寺丞:“哪有那么多完整又清晰的指印,刚巧等着昭哥儿来看?此前大理寺可没有天虹显微灯。”
咸鱼错愕,也不由问出:“那昭哥儿是怎么破的三桩旧案?”
那惊诧的语气表情,和围观的那些差役,如出一辙。
狄先裕脑子嗡嗡的,跟着他爹穿过了围观的差役,走进了屋子。
然后就有人解答他的疑惑了。
——屋子里的差役们,都以惊讶又崇拜眼神,齐齐看向他。
王寺丞更是笑得格外热情,走向他们父子二人,先格外“亲和”地冲狄先裕笑了一下,又对狄松实道:“狄寺丞可真是好福气,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啊!”
咸鱼:?
咸鱼:!!
咸鱼:喵喵呜呜汪汪嗷嗷!!!
狄先裕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明明每个人他都认识,但每个人说的话,每个人做的事,都像是吃错了药一样!
工部也不知谁脑袋搭错了一根筋,竟然要找他聊什么“工部困扰”?
现在连他前不久,才刚刚走出去的屋子,都跟一屋子人被施了降头一样??!!
“爹爹~”又小又轻的声音,还带着点心虚,宛如打碎了主人家花瓶的小狗狗。
狄昭昭小手轻轻扯了扯爹爹衣摆,小声呼唤道:“爹爹,你跟我到这边来一下,好不好?”
狄先裕刚刚被他爹一通带偏的思维,终于回归正常咸鱼日常带崽模式。
不再震撼无比地去想小孩是怎么做到的,他立马就反应过来。
崽不对劲!!
平时坑他,小屁孩都还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兴奋嚷嚷:“我爹爹最厉害啦!”
这次竟然心虚了?
心虚了!!
狄先裕眼前一黑,能让小屁孩都心虚,这又是多大一口天降黑锅?
咸鱼觉得自己已经被腌制入味的咸咸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噗!咚!噗!咚!噗!咚……”
耳边仿佛都能听到心脏慌乱的哀嚎。
狄先裕鱼脸一僵,心颤颤地跟着狄昭昭到旁边的小角落。
这他有经验,要是大庭广众直接问,小屁孩还不知道会说出多么惊人的话!
他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你小子老实交代,你又做什么了!”
狄昭昭有点心虚的把手藏在背后,小脚搓搓地,小声道:“我刚刚……”
就在不久前,狄昭昭看完两个案子之后,确实遭遇了一场滑铁卢。
实际情况和狄寺丞说的差不多,根本没有那么多线索清晰、指印还细致完整的案子给他看。
就像是在dna技术普及之前,有多少案子会专门留下精y,保存唾液浸染过的烟头?
在指印发现难、比对难、找人难的时候,根本没有几个案子会留有完整全面的指印。
在看完两个因为阶级特权、覆盖了过度刑侦力量的案子之后,后面一连好几个案子,要么指印残缺,要么根本不足以找到凶手。
即使偶尔有蘑菇字条,也因为时间太长,缺损证据太多,没法有效使用。
狄昭昭的小眉头都皱起来了,头一次遇到这么多挫折和失败,放走了这么多坏人,小孩有点蔫蔫的。
像是缺水的小香菇,圆头圆脑,却干巴巴的。
他捏紧小拳头,给自己鼓劲儿:“不怕的,爹爹说,等昭哥儿长大,坏人都怕!”
他又鼓着小脸去看第八桩案子,忽然看到搬进来的物证里有个奇怪的蘑菇字条。
【啊——怎么比我矮一个头,还能把血溅到我头顶,啊啊啊,我脏了!!!】
小手戳一下,还能听到那满是嫌弃、呜呜大哭的声音,里面的悲切真真地呢!
狄昭昭小脸一惊。
又连忙翻起卷宗,查看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果然看到一个身高符合的可疑之人。
甚至因为人太矮,竟只有他一人符合矮一个头这个身高段。
小昭昭连忙想告诉大家坏人很矮,又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小脸都急红了。
总不能空口胡诌,无凭无据地说:“凶手就是他,因为他矮!”
然后,着急的狄昭昭,到处翻找能佐证的痕迹,忽然就看到了卷宗里一只红糊糊的血脚印。
再然后,记性很好的小孩,脑子里就想到了爹爹脑袋上曾经冒出过的蘑菇字条——足迹可以看人身高。
因为脚印细节损失太严重,并且根本没有脚印辨别身高经验的狄昭昭,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但小脑子里忽然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十分大胆!
像是做坏事!
“说谎不好吧?”狄昭昭愁得小脸都苦巴巴。
“可不这样的话,这么坏的坏人被放走了……”狄昭昭纠结到拿小手搓衣角,小脸都皱巴在一起。
经过脑海里两个小昭昭艰难的对抗,最终天平还是偏向了抓坏人。
头次干坏事,还有点惴惴不安的小孩,心虚地嘀咕:“师父也说,行大事者不拘小节!爹爹要是知道这是为了抓杀了一家五口的大坏蛋,肯定也不会怪昭哥儿的。”
不得不说,虽然才当了小孩不到半年时间的夫子,但萧徽的行事风格,已经开始慢慢影响小昭昭了。
嘀咕着、嘀咕着,狄昭昭就鼓起勇气,指着那个脚印说:“我觉得这个坏人,只有约莫4.5 尺高。”
好不容易从指印的茫茫猪海中挣脱出来的差役们:?
一圈脑袋又齐齐凑过来,屏气凝神,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这个红色的糊糊血脚印看。
企图找出一点“猪鼻雀斑”的感觉。
但无疑,是不可能的。
因为给他们指认猪鼻雀斑的狄昭昭,现在连自个儿都还是心虚且茫然的。
一群差役东瞅瞅、西瞅瞅、趴着瞅,也只看出一坨又红又糊的脚印。
“这怎么看出来的?”
“这也能看出来!”
“我滴个乖乖……”
……
震撼又离谱。
但人的名、树的影。
即使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狄昭昭的问题。
——看不出来,那肯定是我自己太菜了!
这是满屋子差役共同的心声。
“要是真能确定身高,这个一家五口灭门案,岂不就是破了?”
“那可不!血脚印可是真真的,不是凶手,谁会去那种看着就惨烈的地方,踩上一脚的血?”
“我看看,卷宗里记,这人是因为案发前不久起了口角,还当街和被害一家夫妇打了架被怀疑排查的。”
还有差役依稀记得,这人好像矮瘦矮瘦的,当时都觉得他打不过高大结实的男主人。而且还是来投奔亲戚的,得知亲戚一家死绝了,哭得很伤心。
当时怜悯,现在却觉得心头一凉,哪里是哭?
他们当时没审出来,可能就是这人受审时的哀声痛哭,掩盖了他本该暴露出来的其它情绪,让审问的捕头都没看出端倪来。
“所以,这个案子就这么破了?”
“把人抓回来审一审,估计八九不离十。”
王寺丞大为震撼。
作为一个经常堆人力物力,使用笨笨的穷举法的中等生,王寺丞从没觉得,破案竟如此简单!
这一早上,坐在这里看看卷宗、喝喝牛乳的工夫,竟然破了三桩案子!
他颇受震撼地问了句:“这人长多高,是怎么看出来的?”其实他这句也不带什么质问,只是单纯的好奇。
若是指印,小孩估计会说得头头是道,给人讲一讲过程,点一点关键所在,来个“猪鼻雀斑”式的豁然开朗。
可现在,狄昭昭小脸红扑扑:“爹爹教我的。”小表情很是乖巧,还藏着点心虚。
虽然爹爹没教他怎么看,但他也是从爹爹那里知道,脚印可以看人身高的。
王寺丞悟了!
王寺丞再回想刚刚狄先裕那副“胜券在握”“云淡风轻”“信心十足”地悠哉吃茶、吃点心的模样,王寺丞觉得自己触碰到了真相。
若是再想想狄先裕做的天虹显微灯,想想狄先裕教小孩的重心,再想想大理寺里有关狄先裕的传说……
王寺丞顿悟了!
狄先裕!
传言里的“性子懒散”倒是十二分的真切,但什么“平庸愚笨”恐怕都是狄先裕自己藏拙,自己捏造的名声!
狄先裕之聪慧恐怕乃当世一流!
教导孩子也是一绝。
王寺丞越想越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当初因为想借狄寺丞之力破案,帮忙牵线搭桥介绍夫子,拉近了关系。
如此这般,便有了狄松实、狄先裕两人进门时场面——众差役惊讶又崇拜的注视,王寺丞热情地笑脸相迎。
狄先裕听到小孩那句“爹爹教我的”,就眼前一黑,满脑子问号。
惊得像是被雷击中,乌漆麻黑,头皮发麻。
所以……大家现在都觉得,小孩是跟他学的?
通过足迹看身高,这技术是实打实的有,但这是他能会的技术吗?啊?啊!
“你又坑爹!!”狄先裕咬牙切齿。
狄昭昭仰着小脑袋,星星眼崇拜:“可爹爹你知道的啊!”他小手比划,“就那天在泥地里。”
狄先裕气得五巧生烟:“知道足迹可以看身高,和知道足迹怎么看身高,这是一回事吗?”
完全是两码事!!!
他还知道人可以上天嘞!
狄昭昭觉得就是一回事啊,要是爹爹不会,怎么敢说足迹可以看身高呢?
毕竟小孩又不知道咸鱼的前世。
但小昭昭今天拿爹爹做了挡箭牌,天然就心虚,他讨好地冲狄先裕笑了笑,小手摇他袖口,软声卖乖:“爹爹,你最好了~”
狄先裕气不打一处来。
要是早知道被拉到角落里来,是说这些话,他刚刚就该直接大声问!
狄昭昭跟过春节讨红包说吉祥话似的,小手在胸前作揖,可怜巴巴的求道:“爹爹不跟大家说实话好不好。”
咸鱼无情拒绝,气成炸糊黑炭鱼的狄先裕头顶冒烟。
小昭昭像是小跟屁虫一样,眼巴巴地跟在爹爹屁股后面:“爹爹,爹爹爹爹,你最好了,求你了爹爹~”
狄先裕:“……”咸鱼动摇,咸鱼迈不动腿。
狄昭昭见爹爹停下,小手抱住爹爹的腿,一个劲儿的撒娇道:“爹爹求你了,要不然坏人就要跑掉了。”小脑袋轻轻贴上爹爹大腿,动作满是依赖,还透着几分信任和求助。
狄先裕:“……”
这谁能顶得住啊!
玉皇大帝来了都没法拒绝吧!
因为被坑习惯了,上次还被颠倒黑白过,狄先裕气得有点发懵的脑袋,都没察觉这次小孩坑他的不同之处。
心已经软成一滩的狄先裕哼哼两声,放狠话道:“没有下次了!”
“爹爹你答应啦~”狄昭昭小脸一喜,亮晶晶的眼睛写满欣喜地看狄先裕,乖巧地举手保证:“肯定不会有下次了。”
他回去就学,找好多好多不同身高的人来看脚印,努力找出规律,努力学会!
狄先裕看小昭昭软乎乎又好欺负乖巧模样,忍不住揉揉他头,又捏捏他的脸,又揪揪他软乎乎的小耳朵,再戳戳他的小耳垂。
见小孩忍着羞赧把小脸伸到他手边任由他施为,一副别扭又乖软模样,狄先裕乐呵了,还不是由他拿捏?
正巧,王寺丞的家仆按照约定时间,送来了糖葫芦。
王寺丞让家仆取了三根,再一看,小孩怎么不见了?
忽然注意到狄寺丞又黑又古怪的表情,他顺着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狄先裕欺负小昭昭的动作。
王寺丞:“……”
“咳咳,”他难以置信地问身边的狄松实,“狄兄竟不上前阻止?”
狄寺丞沉默,长久的沉默,最后只憋出一句:“这是常事。”
他亦不愿承认自己家中有个如此不靠谱,时常忽悠逗弄孩子,甚至把孩子欺负得吱哇乱叫的二郎。
但偏偏人家父子俩感情好得很,他从前试图去帮忙教训二郎,小昭昭还张开双手,老母鸡护鸡仔似地维护他爹呢!
王寺丞也沉默,不敢相信这是严肃端重的狄松实教养出来的儿孙。
但答应的糖葫芦,还是要送的。
然后三根糖葫芦,全都落到了狄先裕的手里。
狄先裕原本哄骗2/3的计划都没用上,直接把小昭昭挣来的三串糖葫芦都抢了过来,理直气壮.jpg
坑爹的臭崽,吃什么糖葫芦!
回去吃青菜!
狄先裕坐在椅子上,背靠着靠背,手搁在扶手上,坐得舒坦得很,右手举着一串冰糖葫芦,一口一个,一口又一个,还感慨:
“这味道还真挺不错,里面水果搭配得也好,和咱们府里的滋味完全不一样。”
王寺丞家厨子做的这个“百果糖浆雪丝冰葫芦串”还真不是胡诌的哄孩子噱头。
里面搭配了很多酸甜多汁、果肉鲜嫩的时令鲜果,裹上轻薄的冰糖,不仅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一入口,甜中带点恰到好处的酸,让人口舌生津。
最吸引小孩的,还是糖葫芦周边旋转出来的云朵一样的糖丝,看着就甜滋滋的。
狄昭昭小眼睛都黏在糖葫芦上了,踮起脚往爹爹手里瞅,小馋猫似的一下一下咽着口水。
“爹爹,好不好吃呀?”
不远处。
看着狄先裕这个大人拿着三串冰糖葫芦坐在那里,一口一个,旁边小孩眼巴巴的流口水。
众人:“……”
从未见过脸皮如此厚实,专欺负儿子的爹!
第30章 崽,救救你爹啊!
“爹爹, 好不好吃呀?”
狄先裕一口一个吃着,本就让人觉得这糖葫芦定然好吃极了,更别说, 他边吃还要时不时夸两句。
狄昭昭看着爹爹手里漂亮的糖葫芦,小脑袋都忍不住往前凑,小声道:“爹爹,给昭哥儿尝尝好不好?”
“不好。”狄·冷酷·无情·大魔王·咸鱼上线,还把手里的糖葫芦串换了只手。
两串糖葫芦的功夫,小孩围着狄先裕坐的椅子转了好几圈,一会儿在左手边、一会儿在右手边,现在又跑到正面用小拳头给爹爹捶腿。
小昭昭仰着小脑袋, 馋兮兮地小声问:“爹爹, 你吃好了没有呀?”
狄先裕玩“糖葫芦钓崽”小游戏玩得不亦乐乎,瞅小昭昭的可怜馋猫表情,乐不可支地逗他:“怎么, 你想吃?”
明知故问!
但小昭昭惊喜的小眼睛一亮, 伸出一根小手指:“爹爹给昭哥儿吃一颗, 好不好呀?”
这软乎乎的小商量口气,任谁听得都要心软。
至少这一屋子人, 无论年龄大小,无论官阶高低, 这会儿都忍不住用谴责的目光看狄先裕。
狄先裕又吃掉一颗, 嘎嘣酥脆、酸甜爽口, 带着餍足享受的表情,像是在考虑, 慢悠悠道:“一颗啊?”
狄昭昭连忙点点头, 眼巴巴地看着只剩下三颗果子的最后一串糖葫芦。
不靠谱的咸鱼还余气未消呢, 愣是吃到了最后一颗,都还在装作考虑的样子。
“爹爹~”狄昭昭眼见只剩最后一颗,可怜巴巴地喊了声,若他头上有耳朵,现在估计蔫蔫地可怜耷拉着。
“差点忘了。”狄先裕故作一副被你提醒才想起来的模样。
其实狄先裕没那么爱吃冰糖葫芦,但光是看臭崽小馋猫的表现,他都免不了食欲大增,心情舒畅地多吃了不少。
馋了许久,终于得到一颗红彤彤、圆润润、晶莹剔透、还绕着漂亮雪丝的糖葫芦,狄昭昭忍不住弯起眼睛。
对狄先裕来说一口一个的糖葫芦,小昭昭却吃得很慢很认真。
小口咬下去,细微的脆响在牙齿间爆开。最先是调得清甜的糖浆布满舌尖,先是甜、再是果香,喷涌而出的鲜果汁水,带来一丝丝酸引得口水不断分泌。
咀嚼两下,酸甜可口,好吃得让小昭昭情不自禁的弯了眼。
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简直让小孩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这个也太好吃了~”本就爱吃糖葫芦的小昭昭,这会儿浑身都在冒幸福泡泡了。
狄寺丞黑着脸往这边走的时候,正巧就听到小昭昭馋兮兮地讨要最后一颗糖葫芦,看到小昭昭吃得珍惜无比的模样,他还是没忍住,瞪了一眼狄先裕。
即使小孩不能吃太多甜的,容易牙疼,也不至于只留一颗,还这般欺负昭哥儿,“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狄先裕十分咸鱼地一摊手:“爹你可不能冤枉我,这是昭哥儿自愿让给我吃的。”目前拿捏了臭崽把柄的狄先裕很嚣张,“不信爹你问昭哥儿!”
生怕被爹爹戳穿的狄昭昭连忙跑到祖父面前,和使劲点头,小鸡嘬米似的,声音清脆道:“是我自己愿意给爹爹吃的。”
狄寺丞额头上冒出黑线。
也跟走过来的王寺丞,也不由啧啧称奇,竟真跟狄松实说的一样,小昭昭被欺负了,不仅不哭不闹,竟还维护他爹!
两个审了不知道多少案子的寺丞,可不会相信这爷俩的说辞,什么自愿,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小昭昭刚刚有多馋!
两人都想不通,狄先裕到底怎么忽悠小昭昭一心向着他。
这一会儿,高寺卿身穿紫袍,带着几个随侍,成雁字形队伍,大步而来,“王寺丞、狄寺丞,我可是听到你们的好消息了,情况如何,真破了三桩旧案?”
“是的。”王寺丞兴奋地应了一声,再整理思路道:“分别是年前的小巷捅杀案,还有去岁的五口灭门案,都是能直接把人钉死的证据,我已经派人去捉拿嫌犯了。”
高寺卿的脸上已经写满振奋:“把人带回来,突击审讯,有什么需要就提,一定把案子做扎实了!”
抓捕已经逍遥法外的凶手,这对每一个做这行的人来说,都有不一样的意义。
更是提气!
天地正气,自有公理!
为受到戕害和不公的受害人找到凶手,让其受到应有的惩罚,本就是大理寺该做的事。
更让高寺卿兴奋的是,若旧案都能有勘破的方法,不仅大理寺今年的政绩会令人震撼,更会让天下贼人闻风丧胆。
而这一切,竟只需要付出案均一根糖葫芦!
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啊!
高寺卿腰杆都更直了,笑得慈祥地跟狄昭昭点点头,又以前所未有的和煦表情,拉着狄寺丞道:“听闻此前狄寺丞担忧昭哥儿看卷宗辨线索太累,给定了每月不过三次,每次不过两个时辰的限制?”
看看这黄鼠狼一般的笑容。
被黄鼠狼盯上的狄寺丞:“……”
***
狄先裕见人人都在为案子震惊,都没什么人关注什么天虹显微灯培训,觉得满意极了。
果然他是对的。
何以解忧?唯有抱紧坑爹臭崽!
虽然臭崽总会坑爹,但有事的时候,是真上,真靠得住啊!
而且狄先裕仔细想了想他在大理寺的名声,发现已经“一片狼藉”,好像完全超出他的控制。
解释?
他又不是没解释过!
稍微努力想了一会儿。
然后咸鱼就躺平了。
“幸好大理寺办案细节不会外传。”狄先裕真心实意地感慨了一声。
他乐天派地安慰自己:“大不了以后不来就是了!”
多来了几次之后,他对大理寺早就没什么好奇了,而且来一次,被坑一次,被迫翻身一次,想到这些,狄先裕就很气:“这地方风水绝对克我。”
他连最后一点肚子里的墨水都被榨出来了!
“不来了!”
“以后都不来了!”
狄先裕恶狠狠的下定了决心。
做不出来的透明胶带都被榨出来了,再来大理寺,他拿什么保命?
“再来大理寺,我就是狗!”
下了这个决定,还顺带发了小誓,狄先裕觉得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他也神清气爽。
就像是下定了决心要离职的那一刻,什么都不怕了!
他胆子都肥起来,咸鱼支棱起来,气势汹汹地去找王寺丞说,现在案子已经够忙活了,那种什么“以练代学”的花里胡哨东西,完全就没必要了!
咸鱼绝不承认,他是对要找个案子现场教学这种事感到心慌。
王寺丞现在对狄先裕的感官极为复杂,一边觉得这人聪慧绝对称得上当世一流,一边又为他藏拙、躲懒、逗崽等行为深感无言可对。
但不管怎么说,他对狄先裕提出的要求,还是认真考虑的。
“同时开展的案子多了,是容易出差错。”王寺丞本就挑的是一个简单团伙偷窃案,如今在两起特大命案的对比下,就仿佛蚊子肉。
其实狄先裕说的挺有道理的,他都看不上那点蚊子肉了,但王寺丞就是忍不住地去想——狄先裕这么说,多半是想躲懒吧?
狄先裕一点也没脸皮发烫之类的感觉,他面对王寺丞的目光,咸得十分镇定,咸得不为所动!
最后狄先裕成功了,震奋的狄寺丞和高寺卿,也都瞧不上那点蚊子肉了。
事情回归到了狄寺丞最开始提出的想法——在大理寺搞一个天虹显微灯的培训。
咸鱼激动、咸鱼落泪,咸鱼兴奋地嚎叫!
果然带崽来大理寺,能解决一切问题!
狄先裕心也不慌了,人也不气了,甚至连拖延都不见了,打算干完这一票,就溜之大吉!
他抓起坑爹的臭崽,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干。
大理寺手头没紧急案子的差役,本就都被狄昭昭吸引过来,这会儿直接开课,衔接得十分流畅。
差役们学习的劲儿头十足。
“三桩旧案,听说都是靠实打实的线索破的。”
“咱们有时候苦哈哈的排查,查来查去还不能把人给钉死了,还要和嫌犯熬着来回审,还是狄小神探这种直接了当。”
这便是靠分析推理破案的弊端了。
你猜你的,你推理你的,即使听起来再真、再有道理,疑犯咬死了不承认,若你证据不够多不够硬,你还真拿他没办法。
要不然,就是屈打成招,按律那是要仗三十的,若是故意让人顶了死刑,轻则丢了官职成白身,重则流放。
若不是律令在这儿镇压着,指不定前几次酒楼纵火案迟迟破不了,就有人顶不住压力,找个人来顶罪结案了。
故而狄昭昭这种每次都能直指嫌犯,把人牢牢钉死的直接证据,便显得愈发犀利,越发可贵。
大家看天虹显微灯的目光,都愈发热切了,活像是饿了十天的人,看到了一只肥润的烧鸡。
大家看狄先裕的眼神,也更崇拜、更尊敬了。
狄先裕:“……”
被一群乌泱泱的壮汉包围,然后用如此热切的眼神盯着,咸鱼瞬间不淡定了。
心慌!
他一慌,脸就一僵,脑袋也有点空白,原本准备的说辞竟都忘了!
他下意识道:“昭哥儿,你来说紫霸王有什么好处。”
所有差役:!!!
怎么还带点名提问的?
而且狄先裕因为紧张脸有点僵,看起来还真有点板着脸的严肃,再一提问,活脱脱一严肃夫子形象。
这批差役,没能走科举路,儿时大多都留下过学堂夫子点名提问的阴影。
这下,瞬间绷直了身体,连小话都不敢讲了,就瞪大了眼睛认真听,认真看,生怕等会儿点到自己!
反而是被问的狄昭昭不怕,乖巧地小跑过来当助教,指着墙上的七彩光说:“你们看,紫霸王就是紫光边上的光,虽然咱们看不见,但是它特别厉害,许多指印被它一照,都会发出荧光……”
狄昭昭有过之前“壮汉围桌”的经验,这下倒是一点也不紧张,小小人儿站在墙边,面对一群人,讲得还有模有样的。
人群中顿时发出“哦”“哦”的了然声音,又或者是惊呼。
狄昭昭一喜,骄傲挺起小胸膛,他果然超会当夫子的!
教什么大家都能懂。
狄先裕也松了口气,勉强又支棱起来,继续往下讲。
他其实对光学原理,和各种光的特性,真记不得什么了,只有讲操作还算得心应手。
接下来,他时而操作一下,一有卡顿,或者感觉不妙,他就假装考问儿子。
学的就是狄松实每次考校他时的模样!
“昭哥儿你说说不同颜色的光有什么区别,分别适应在什么材质上用?”
“昭哥儿你说,这种室内没阳光的情况怎么办?”
……
小孩也感觉爹爹怪怪的,但是没觉得爹爹是心虚,反而觉得爹爹是还在生气,愈发可爱乖巧,冲爹爹露出讨好的笑容。
狄先裕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时而还特别贴心地主动帮忙。
比如哒哒哒地跑到旁边,借了某间衙署公房旁边挂的辟邪、照妖、迷信、安心等功能为一体的大铜镜。
“如果房间里没有光,这种镜子就很好用的。”小孩卖力地举着大铜镜,哼哧哼哧地各个角度跑,边跑边解释:“你们看,这个角度特别方便,可以从低处直接反射到……”
狄昭昭越卖力。
狄先裕越轻松。
他甚至看着一群听得一愣一愣的差役,有点乐呵呵地想,看吧,这么多东西都是狄昭昭自己叭叭叭讲出来的,这样能说明狄昭昭的厉害了吧?
他可就讲了点傻瓜式操作,精髓全都是昭哥儿讲的!
总不能还把事情都往他身上推吧?
不过事情还真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大伙确实都听得一愣一愣,听得肃然起敬!
甚至在这种不断提问的环境中,有点紧张。
不仅完全不敢讲小话,还整个人绷起来,注意力高度集中,一脸严肃地学着,生怕狄先裕觉得他们学会了,然后开始朝他们提问!
虽然狄先裕全程什么干货都没有讲,只有傻瓜式操作。
但是吧,这一点也没影响狄先裕在大伙眼中的形象和地位。
在旁人看来,这样使唤小昭昭,这样不断严肃地考问,完全是“弟子服其劳”,更是“严师出高徒”
这恰恰说明,小昭昭是狄先裕教出来的!
如果没点硬功夫、真本事,他们已经觉得厉害得不行的小郎君,能这么听话又服气?
大理寺本就有狄先裕的传说。
经过这场狄先裕十分满意的摸鱼式培训后,传说又升级了!
口口相传中,细节逐渐模糊变形,大家代入的主观感受越来越重,传言愈发夸张。
到后来。
甚至连狄先裕抢小孩糖葫芦,这种一开始令所有人唾弃的行为,都在不断变化的传言中,变成了——
——狄先裕不满意小昭昭只破了三桩案子,觉得没学好,没认真学,没学到他的真本事,故而生气,罚没了小孩的零嘴。
有那时在场的差役,颇为犹豫地说:“小郎君当时看起来可馋了。”他看着都不忍心。
“那不正好说明他严厉吗?!”
“这也太严厉了,这可是三桩旧案,竟然还不满意。”
“要不怎么能教出狄昭昭这般厉害的小孩?严师出高徒,要求高才是正常的。”
“这么说……好像也是?”连当时在场亲眼看到当爹抢孩子糖葫芦的差役,都被带跑偏了。
即使是早已探过狄先裕底的陶老,手里拿着狄寺丞给他送来的文章,看到里面关于磁石如何应用的想法,再听到满大理寺的传言,都开始忍不住怀疑起来。
当初狄先裕在他面前,装出的那副紧张、不断往吃和玩上引导的面孔,多半也是在藏拙吧?
他竟然没看出来!
在大理寺里,狄昭昭的能力看得见、摸得着,有具体案子来量化,倒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反而是语焉不详、每次都“努力藏拙”的狄先裕,在不断的猜测和崇拜的想象中,愈发带有神秘色彩。
狄先裕:???
什么叫努力藏拙?这绝对是诬蔑!诬蔑!
***
幸好狄先裕暂时还不知道大理寺的传言,要不肯定没法一身轻松地、兴高采烈庆祝自己解放!
“咱老百姓今儿真啊真高兴~”
狄昭昭也高兴,今天破了三个案子,找出来了两个大坏蛋,还尝到了一颗特别好吃的糖葫芦,稚嫩的小嗓音也跟着哼唱:“咱小百姓今儿……”
他牵着爹爹的大手,一蹦一跳地走。
回到了家。
狄先裕还用特别炫耀的口气,跟顾筠分享:“我可是只给他吃了一颗,圆满完成任务!你没看昭哥儿那小馋猫的表情,真是太可爱了哈哈哈……”
顾筠:“……”
每次她觉得夫君已经很不靠谱的时候,总是能冒出更不靠谱的事来。
说好的2/3,竟然三串只给小孩留了一颗?!
当晚。
狄先裕手捂着脸,眼泪汪汪地抱紧媳妇,哭丧道:“娘子,我牙疼呜——”
“活该。”心疼儿子的顾筠翻身继续睡觉。
隔壁房间的狄昭昭。
正从宝箱里翻出自己的日记本,小脸认真的写到:
【今天从王寺丞那里赚到了三根超好吃的糖葫芦,一开始……爹爹好厉害呀,居然一口气吃三串糖葫芦都不会牙疼!】
【大人真好,什么时候能长大呀,这样就可以每天吃三串糖葫芦,边吃糖葫芦边抓坏人啦~】
写完日记,狄昭昭带着美好的愿望,香喷喷地睡着了,梦里都是超好吃的糖葫芦,还有那份酸甜可口的滋味。
圆润可爱的小蘑菇贴着小孩睡,九宫格面板下的最后三块,也有两块逐渐显露出鲜艳浓烈的油画棒颜色来。
***
姜府。
姜禄甫坐于主位,儿子姜琛、弟子井定都在。
姜琛和井定二人,一人在兵部任职、一人在工部任职,上次两人同来找姜禄甫,便是为了“天罡破阵椎”一事。
虽是技术上的意外,但总归是出了岔子,两人不免担忧,来请教姜禄甫。毕竟这事往小了说是技术意外,往大了盖帽子,通敌的罪名也都能盖上。
姜禄甫毕竟是前太子太傅,对皇上的想法和态度,还是有发言权的。
姜禄甫那日便言:“倒也不必太过忧心,皇上重实干,看中能臣,旁的都是细枝末节,不过一次失误,不至于损了前程。”
更别说前期提出要做这个“天罡破阵椎”的时候,旁人要么推辞,要么直言自己无法,只有井定一人站出来扛起这个差事。
有能力扛事的人,是当今最看重的,萧徽便是最典型的例子。
井定二人这才放心下来,还抽出点时间陪着姜禄甫赏那幅卧莲图,聊了几句才离开。
只是没想到,如今师徒父子三人重聚一堂,竟还是为了同一件事。
狄昭昭还记得姜府的小蚂蚁,他乌眸亮晶晶地跟着爹和祖父进了姜府,脆声见礼道:“姜公安!”
小昭昭兴奋地想,等大人聊天讲正事的时候,他就可以去找小蚂蚁玩啦~
小孩腰间挂坠漂亮鲜艳,乍一看,犹如鲜艳花叶中藏着一朵清雅莲花,一身喜庆的红色衣服,衬得白白嫩嫩的小孩,活像是年画里的童子似的。
笑得可爱极了,看着就觉得鲜活的朝气扑面而来,
姜禄甫上次就想过,即使不收弟子,若养个这般可爱的小孩在身旁,也定然是件享受的事。
这次不是拜师,小昭昭没特意打扮成小书生模样,穿得更鲜亮可爱,与他小老虎一样活泼昂扬的气质特别配,更让人眼前一亮。
只一见,姜禄甫这般老人家,就稀罕得心都软了。
更别说他还听了井定提及小昭昭别具一格的灵气,根本不是仅限于破案一道的敏锐天赋。
光是想想若日常有小昭昭在身侧相伴,那幅卧莲图似乎都没那么让他欢喜了。
姜禄甫心中微叹,又笑着给他们介绍井定和姜琛。
他在花厅中设宴摆酒,款待狄家三人。
在席间寒暄几句过后,才开口道:“我这不成器的弟子井定在工部任职,最近遇到些麻烦,苦思不得其解,恰逢前几日听闻‘重心’一说,有了些明悟,事关重大,老夫这才厚颜请诸位上府一叙。”
狄寺丞也是听过重心理论的一员,只是没能联想更深,他微微皱眉,问:“可与‘天罡破阵椎’有关?”这是近日朝中大事。
“正是。”姜公道,又给井定一个眼色。
井定起身,双手前后交叠,深深作揖:“在下不才,数日困于破阵椎之扰,始终不得解。还是前日听闻高寺卿口中对‘重心’的描述,才忽有所感,还望诸君不吝赐教。”
狄松实神色一肃:“事关边关稳定,数万将士安危,我狄家儿郎定不会袖手旁观。”他回头看向狄先裕,神色郑重,“二郎须鼎力相助,不得有私,可知否?”
打定主意当一条咸鱼的狄先裕:???
怎么就忽然事关边关稳定,还和那么多将士安危也扯上关系了?
这高度上升得也太快了吧!
狄先裕心里已经开始土拨鼠尖叫了,啊啊啊——
不对,即使他真想帮忙,也有心无力啊!!
他学的是软件工程,毕业后编的是代码,要是电子信息化武器,他还勉强能沾边。
这纯冷兵器时代的武器,甚至名字还叫什么“天罡破阵椎”的东西,一听就是个不简单又凶残的武器。
他就算鼎力相助,也最多就是站在旁边高喊666啊!
才刚刚决心躺平的咸鱼,忽然就被一铲子给铲飞到天上。
他努力维持笑容:“若有需要,我自会鼎力相助。只是重心一论,只是偶然悟得,还浅薄得很,并未深究,不知是哪一点让井兄忽有所感?”
可不就是浅薄吗?他除了对重心有点最基础的了解之外,根本不会用啊!
更别说造冷兵器时代的武器了,他纯纯就是一个大外行。
就连小说里出现最多的“弩”,什么手弩啊、凶弩啊、大型弩啊,他一概不会!!!
咸鱼摸摸鼻子,补充道:“实不相瞒,我对武器这方面了解着实偏少,最多也就只能做出个小儿弹弓。”
嗯,让他做个小孩打鸟用的弹弓,他还是能做出来的!
“咳咳。”姜琛被茶水呛到,不敢相信师弟如此郑重请来的人,竟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最多只能做小儿弹弓的话。
这对一个在兵部任职的人来说,简直不能理解,这世上居然有好男儿不爱刀枪剑弩等武器?
井定也忽然卡住。
“我爹爹超会做弹弓哦~”狄昭昭见大人忽然都不说话,特别自信地挺起胸膛,“我和爹爹每次打树上的鸟或者果子,一打一个准!”
井定忽然一笑,弯下腰来问:“昭哥儿能和我聊聊重心的问题吗?你学了你爹多少学问?”
狄昭昭小脸骄傲:“爹爹说,他已经把知道的都交给我啦!”
他可是很厉害的!
井定这个搞技术,并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忽然也松了一口气,还是小孩单纯直接。
他当即和小孩聊起来。
就从狄昭昭的两个玩具聊起,从狄昭昭给玩具分别黏上去的那两块泥说起。
在狄松实锐利如鹰似刀的目光凝实下,咸鱼缩缩脑袋,坐在一边旁听,偶尔努力补两句。
其实吧,单论对重心的理解,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高中学理科、并且刷了不知多少题的狄先裕,肯定是比小孩理解深的。
但若论起灵活使用,奇思妙想,融入生活实践……咸鱼就歇菜了。
重心能有什么创造性实践?
这对咸鱼来说,就和毕业后再也用不上的高数公式一样,颇有种“我买菜又不用高数”的戏谑之感。
但井定和狄昭昭聊完,还听了狄先裕在旁边偶尔的补充,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前几日那种,如晴天霹雳般的震撼之感,更强烈的涌上心头,如此精准,如此简单易懂,如此简练,却依旧能一言盖之!
那种平生所学所悟,被人用一根针精准的穿起来的感觉,简直让他头皮发麻。
井定情不自禁地发出邀请,想请父子二人去工部看看。
亲眼去看看完整的图纸、去看看打造出来的战车实物。
狄昭昭兴奋:“好呀!”他早就被井定描述的战车勾得好奇得不行了。
狄先裕:???
狄寺丞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一锤定音,去!
咸鱼眼前一黑。
***
工部。
对井定的提出让狄家父子来工部看看的想法,大部分人将信将疑,并不抱有什么期望。
他们上上下下都没能找出来的问题,他一个平庸懒散名声在外的狄先裕,再加一个小孩能解决得了?
但井定如此郑重,众人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甚至觉得他也是压力大得没办法了,看到点希望,就死马当活马医。
狄昭昭父子俩身份清白,一查便知全貌,这场工部行,被推进得十分迅速。
狄昭昭很兴奋,赖在爹爹的怀里叽叽喳喳:“爹爹,工部是什么样子的?那个大战车肯定特别威风吧?”
狄先裕有点紧张,用力的抱住怀里的崽,只下意识回应:“嗯嗯,威风,肯定威风。”
让他去工部,对能参加实战的大型武器和图纸发表看法。这和让一个小学数学水平的人,去参加奥数比赛,有什么区别?
心慌.jpg
这简直比他当年参加高考都心慌,高考起码还准备了三年呢!
父子俩都有些“亢奋”,前来迎人的井定也有些急切,故而父子俩连工部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就直接被带进了一间屋子里。
屋子里布置简朴,遍地是图纸,到处都是各种木质零件,但凡看到的能喘气的、脸上都有黑眼圈。
井定踢开地上挡路的一个庞大木质零件,五六个不知作用的小零件,终于带着狄昭昭和狄先裕来到一个竖着的木板前。
这是一块大木板,用支架撑着竖起来,四边都有夹子可以灵活固定图纸,下面还有挡板以防图纸滑落,挡板上还放了几根长短不一的炭笔。
井定指着中间那幅最大的图纸,介绍道:“这便是‘天罡破阵椎’定稿的设计图纸。”
这幅图纸里面包含了数个角度,数个方向的具体部位的小图,还有密密麻麻的各个零件具体数据,旁边还标注了比例,尺寸。
咸鱼傻眼了。
连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心,永远能量满满的狄昭昭也傻眼了。
好复杂,看不懂。
井定又简单指了指四周夹的那些稍小些的图纸,“这些都是最近定稿的修改思路,打算做出来试一试。”
狄先裕努力睁大眼睛看。虽然这是冷兵器设计图纸,但对他来说,好像跟坦克、战斗机的图纸都没啥区别。
哦,甚至跟那种几千几万一套的乐高拼图说明书都没什么区别。
只有一个感觉:
眼、花、缭、乱。
井定介绍的这会儿工夫,屋子里苦思不得解的人,也都游魂一般围过来。
井定说了一会儿,而后问:“这是我听了狄贤弟重心一论后,感觉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几处,如今看了图纸,贤弟可还有新的想法?”
井定坚信,能从日常生活中观察并总结出“重心”一词的灵巧聪慧之人,看到图纸,不会半点想法都无。
他随意拿起搁在下挡板的炭笔,热情地塞到狄先裕手里:“还望狄贤弟不吝赐教,尽可大胆说,无论什么都可以,莫要让我的稿纸,限制了你的灵气。”
一屋子游魂一样,带着黑眼圈围过来的人,都随着井定的动作,看向了狄先裕。
咸鱼握着炭笔,心虚又心慌。
他会个屁,他有灵气个屁!
狄先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能说点什么,握着笔,对上一屋子期待的目光,只觉得脑袋空空。
他赶紧看小昭昭,努力用眼神示意:崽,到你上了!救我啊,救救你爹啊!!
实在不行,你打个配合,就说好难之类的,他有办法接话跑路也行啊!
狄昭昭完全没接收到咸鱼求救的信号,他眼睛亮亮的,仰着小脑袋看爹,特别期待。
觉得爹爹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小昭昭,甚至还信心满满地挑拣起来。选了一个自己特别喜欢的小地方,小手一指:“爹爹,我想听你讲这里,可以吗?”
这里和爹爹给他做的小滑梯有点像欸~
难道操控这么威风武器的厉害将士,也跟他一样喜欢玩小滑梯吗?
狄昭昭有点兴奋的想。
狄先裕顺着小孩手指的方向一看,眼睛都忽然一下瞪大了。
天呐!!看到亲人啦!!!
斜面上的小滑块!!!
即使他整个图纸一点也看不懂,即使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小装置是干什么用的,但一点也不影响他觉得这小小一片特别亲切。
咸鱼喜极而泣,刻在骨子里的理科生dna疯狂跳动。
他下意识提笔,在小滑块中心点了个黑点。
又顺着黑点向下,画了一条垂直向下的线条,还十分顺手的在旁边标注了个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