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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1章 8.After Life-47

    1月22日, 星期天。

    清晨六点十五分。

    几辆警车没有鸣笛,悄悄地穿过假日里清晨空荡荡的街道,没有直接开到目的地, 而是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距离园德路还有几百米的另一条小巷子处。

    戚山雨、林郁清,还有一众身穿便衣的警官跳下车,朝目的地靠近。

    他们要在琳琅小斋附近蹲守,等待那个看起来毫不显眼的店员来上班。

    为了不打草惊蛇, 警官们的行迹很隐蔽也很安静, 三两人一组分开行动,穿梭在冬日灰白色的晨曦里, 几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个点儿, 路上除了早起晨练的老人,或是贩卖早点的商家之外, 几乎再也看不到任何行人了。

    “就在前面,直走三十米就到了。”

    林郁清来过两次琳琅小斋, 对附近的地形已经记熟了,回头对另一个第一次来的中年刑警说道:“它门面挺小的, 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到。”

    他在说这话儿的时候, 刚好路过一个放着三种颜色的垃圾桶的小型垃圾站。

    这垃圾站是垃圾分类在全国各大城市推广以后新建成的,拆掉了原本巷子旁的一间过分狭窄的店面, 安置了三个九十厘米的大垃圾桶之后,就只够再安装一个简易的洗手台了。

    这时一个穿着旧夹克的拾荒者模样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那三只垃圾桶前,侧对着戚山雨等人,埋头在开了盖的垃圾桶里翻找着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

    三个警官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径直从拾荒者身边过去了。

    拾荒者抬起头, 目送着三人走远了之后,丢下手里那个装了十几个易拉罐、矿泉水瓶和几个快递箱子的牛皮袋, 匆匆几步走入巷子深处,从口袋里掏出了款式很新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夏天哥,警察好像来了!从刚才开始就过去五拨人了,都是高高壮壮的男的,还穿着便衣呢!”

    电话接通,男人就迫不及待地汇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我觉得他们是冲着你那儿去的!”

    【知道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听着明明比这中年人要年轻,但似乎对他的那声“哥”领受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那……”

    中年男人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发涩:“……那您……您打算怎么办?”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电话彼端的青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反正答应给你的钱,我一分不会少的。】

    “是、是是……夏天哥您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

    中年人在这儿冒充拾荒者冒充了得有好几天,每天起早不说,还要弄得浑身又脏又臭,若不是为了对方说好的五万块,他还真不乐意当这么个孙子。

    只是现在这笔“辛苦钱”还没“袋袋平安”,他不得不继续装这个孙子,对青年维持着低声下气的态度。

    当然,说真的,就算真拿到了钱他也不敢作妖。

    毕竟有于弘业车荣华等人的前车之鉴在前,他最多就是跑得远远的,从此当个良民,与他们这群人划清界限罢了。

    【还有,你自己也当心点,快点离开园德路。】

    挂电话前,电话那头的青年又叮嘱道:

    【小心别露出马脚,让警察把你给逮进去了!】

    “是是是,知道的、知道的!请您放心!”

    中年男人连声承诺。

    他心道他本来就想跑路了,只要钱到账他立刻卷包袱离开鑫海市,哪怕是回老家那个穷山沟养牛种菜也比在这儿担惊受怕来得强!

    如此想着,他挂断电话,快步回到垃圾站前,随便打开一个垃圾桶,将他当道具用的废品袋连袋子带废品一股脑儿塞了进去,然后擦了擦脏兮兮的两只手,躬腰缩背,躲着赶往琳琅小斋的警察们,将自己藏进了一条阴暗又无人的小巷子里……

    ###

    围绕着琳琅小斋蹲点的警察们从六点半等到早上将近十一点,仍然没等到有人来开门营业。

    有警官找附近的商店店员问了问,得到的结果是明明昨天还看到琳琅小斋那个表情很木讷很不讨喜的小哥了,不知道今天怎么忽然就没来上班了。

    “大概是看老板不在偷懒吧!”

    对面一家古着店的老板对此似乎很有经验,“所以说嘛,就算你请了人又怎么样,还不是地自己来盯着!要不然鬼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来!”

    然而问话的那位警官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以前大案小案经历得不少,对抓捕犯人时不起眼的风吹草动十分敏感,听古着店老板这么一说,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他快步走出店门,给坐镇专案组的沈遵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他们这边的情况。

    【知道了,八成是那姓夏的察觉到自己暴露了,赶紧风紧扯呼了!】

    沈遵听了警官的报告后,没有表现出生气或是沮丧的样子,很平静地吩咐道:

    【你们留一半的人继续在园德路蹲点,其他人先撤回来。】

    挂断电话后,沈遵继而转向专案组里留守的其余几个警官。

    “好了,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嫌疑人的名字了……应该就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了。”

    ###

    事实证明,沈遵沈大队长能混到现在这个级别绝不是浪得虚名的。

    虽然疑犯还没逮到,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利用夏天的名字做点儿什么。

    他让警官们将开车撞死简一端的货车司机和两个“人证”分开带到审讯室里,再分别告诉这三个人,“夏天已经落网了”,同时观察他们的反应。

    货车司机听到这个消息时,表现得十分茫然,第一个反应就是脱口而出,反问了一句“夏天是谁?”

    负责审讯的警官们都是见惯了世面的老江湖了,看司机的神态就知道他确实没有说谎——他并不认识夏天,或者说哪怕知道这个人,也不晓得他的名字,所以对这两个字毫无触动。

    但两名证人的反应就有趣得多了。

    两人一听到“夏天”的名字,脸上霎时流露出惊恐、不安和惶然的表情,焦龙甚至还下意识地整个人往后一厥,背部牢牢地贴在了椅背上。

    这反应,还有什么好说的?

    审讯的警官们顿时双眼一亮,深知那个看着毫不起眼的木讷店员小哥在这个案子里八成非常重要,才会让二人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就不受控制地露出了这么一副如遭雷亟的表情。

    “坦白吧,夏天跟你做了什么交易?”

    警官继续诈他们:

    “不然等会儿他要是抵死不认说都是你‘自愿’的,那量刑可就跟你自己交代的差得远了。”

    “量刑”二字,怕是所有心里有鬼之人最害怕听到的必杀技了。

    果然,在以为夏天已经落网,而自己继续嘴硬的话,唯一的结果就是替他背锅的时候,焦龙和贺利群的心理防线双双崩溃。

    两人在不同的审讯室里先后交代了自己知道的事情的详细经过。

    焦龙告诉警察,他以前做过一段时间开坟掘墓的生意。

    只不过跟的“师傅”没什么水平,做不来“大买卖”,多半也就是在古墓密集的那几个省份转悠,瞅着哪个小城小县开发时挖出了古坟就赶紧凑上去,怂恿人家不要“报官”,并且塞给对方一笔钱,私下里替他们把墓地给“料理”了。

    “哦?”

    听他交代到这里,审讯的警官追问:“怎么个‘料理’法?”

    “就……还能怎样,连夜铲平了呗……”

    焦龙垂着脑袋交代道:“值钱的陪葬品带走,尸骨收起来烧了……干干净净,不留一点麻烦……”

    根据焦龙所言,他们怂恿的事主也是有选择有技巧的,专门挑那些文化程度不高、道德意识不强的乡间农户,或是抠抠搜搜就怕停工耽误工期多花钱的小开发商下手,成功率还挺高的。

    “不过我们也是怕死的啦……不敢打那些‘老东西’的主意的……”

    焦龙嗫嚅着,声如蚊讷:“一般倒腾得比较多的也就民国和清朝的玩意儿……连明朝我们都不太……呃……那啥的……”

    后来有段时间,好几个古代墓葬密集的省份下大力气联合打击了一番与盗墓和走私文物相关的各类犯罪活动,把他们这些挖坟的铲地皮的土耗子狠狠整治得不敢吱声儿,焦龙怕被扫进局子里,于是跑来了鑫海市,去找他们的“买主”。

    而夏天,正是以前经常从他们手里“进货”的买家。

    在焦龙口中,夏天是个神通广大、手眼通天的狠角色。

    他父辈好像就是干这行的,不止人脉很广,而且多少识得点“大人物”,于是行事横行无忌,什么货都敢收进来,同时什么货都敢卖出去。

    焦龙本来想在夏天那儿找个送送货跑跑腿的杂活儿,钱少不要紧,主要指着多认识点儿人脉就行,等混过这几年的“不景气”,或许还能东山再起。

    先前的一年多,果然就如他料想的那样,自己只是帮夏天做点儿不疼不痒的类似古代镖师一样的活计。

    他隔三差五会跟车押点儿值钱货色,或是陪着鉴定专家去收土夫子手里的新鲜货,过程并不像□□片里演的“交易”那样剑拔弩张、惊险刺激,反而一直都挺轻松也挺无趣的。

    第262章 8.After Life-48

    焦龙后来有一段时间经常给于弘业于老板当保镖, 甚至就混在他店里当起了店员,更是如鱼得水,逍遥得很。

    只是他天生就是个惹祸生非的糟糕脾气, 因为跟进店的客人一言不合动手把别人门牙打断了一只,不止赔了人家医药费,还就此留下了案底,于弘业也为此不肯再留他在店里干活儿, 把他又还给了夏天。

    于是焦龙一招打回原形, 从此又变成了帮夏天夏老板跑腿儿的小跟班。

    不过为了养一群关键时刻得用的亡命之徒,夏天对他们这些人还是挺好的, 吃穿用度从来不短了他们的, 平常的“零花钱”也给得大方。

    只是焦龙自问挺有事业心的,不甘心一直就做个不起眼的小跟班。

    他知道夏天手里一定有赚钱的大门路, 也想很赚一笔下半辈子找个南方海岛躺平,于是当夏天忽然说要给他安排个重要任务时, 焦龙答应得那叫一个迫不及待。

    然而夏天交代给他去干的事,竟然是看着一个老人在他们面前被一辆货车撞死, 然后向警方作伪证, 说是他自己冲出马路来的。

    “所以那天的真实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是专案组里所有人最想知道的问题。

    “是……是夏天哥……还有大钧和土蛋……”

    焦龙结结巴巴地交代出了三个人的名字。

    他怯怯地瞅了面前审讯桌对面的神情严肃的刑警们,又心虚地移开目光, 嘴唇嗫嚅,“我……我其实也没看到开头的部分,只看到他们……他们压着那老头子到了、到了马路旁……”

    根据焦龙所言,那日清晨, 他和大群, 也就是另一个证人贺利群按照夏天的吩咐等在那条僻静的马路边,顺便充当望风的哨探, 若有闲杂人等经过,就立刻用手机给“做事”的三人通风报信。

    西苑镇里人本就少,简一端本身也住得偏僻,加之时间确实又早,焦龙和贺利群守在路口放哨的时间里,果然没见一辆车或是一个路人打他们前面经过。

    大约十分钟之后,焦龙便看到夏天等人戴着口罩和手套,压着不知为何竟然不挣扎了的瘦弱老人来到了马路牙子旁。

    “我、我当时听夏天哥对大钧说……‘可以了,叫司机开车过来’……”

    对于匪首的这句话,焦龙不知为何记得格外的牢,复述时脑中甚至能浮现说话的青年当时那个冷若寒霜的恐怖眼神。

    “然、然后大钧就打了个电话……车……就来了……”

    为了在交警调查现场时不因车辙不连续而露出破绽,所以夏天等人安排小货车司机停在了大约一公里外的一个路口处,等人带到了才一鼓作气开过来,以便于造出一个逼真的车祸现场。

    果然,小货车很快就飞驰而至,夏天等人则挟持住简一端站在路边,瞅准了机会,等到车子已经开到不足十米时,猛然将老人推到了狭窄的马路上。

    “那……那老头子摔倒了,跪地上了……”

    说到关键处,焦龙紧张得直舔嘴唇,声音微微地发着抖:

    “那车就这么直冲冲地朝他撞了过去,把人撞飞了好几米……然、然后……”

    他连抽了几口气:

    “然后那老头子就这么嗝屁了……”

    焦龙说到这里,五官扭曲,眉毛眼睛挤成一团,表情那叫一个痛心疾首。

    “那附近明明没监控啊,你们是怎么知道他……他……”

    像焦龙这般目无法纪的亡命之徒,自然不会因为眼睁睁看着一个老人被车撞死或者作伪证而产生任何一点儿负罪感。

    他想不通的是,明明他接的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却偏偏不知哪儿露出了马脚,让警察怀疑到了他们的身上,还要一审再审、死死抓住不放了。

    毕竟焦龙自少年时代起就是不学无术混迹江湖的真.九漏鱼,他贫瘠的知识水平自然怎么也无法想象,法医居然能仅凭简一端身上的骨折痕迹就判断出他被车撞时的具体姿势,从而断定他们这些“人证”的证词半点不值采信的。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焦龙自知自己再嘴硬装傻也没用,就算他不招,剩下的司机,还有贺利群也大概率会坦白一切,而他这个不肯主动认罪的,会被重判不算,一个搞不好还容易变成替罪羊。

    盗墓和伪证罪的量刑和杀人有天渊之别,焦龙觉得自己还远不至于对夏天忠心到替他背锅的程度。

    ###

    在焦龙交代情况时,贺利群也在另一间审讯室里依样画葫芦,将自己的过往和当日所见所闻抖搂了个一干二净。

    他的情况和焦龙有些相似,也是沾了不干净的文玩生意,但自己没门路也没本事,好几年没混出个名堂来,又机缘巧合让“业界大佬”的夏天给“收编”了,当了他的跟班。

    而贺利□□代的简一端的遇害经过与焦龙基本相同,连细节都能一一对上,基本可以证明当日的情况确实就是那样了。

    至于小货车司机申平春,情况则与焦龙和贺利群有点儿不太一样。

    因为他确实不认识夏天,他是那个化名“大钧”的黑痦子男给找来的。

    根据申平春的自白,他胳膊上一直有一块足有两个硬币大的黑痣,他也从来没当一回事,直到半年前黑痣无缘无故开始溃烂发炎,不管涂什么药都不见好转,去医院一检查,才知道自己得了恶性程度很高的皮肤黑色素癌,医生说就算做了手术再加上积极治疗,预后怕也不会很乐观。

    申平春当时就懵了。

    他之前只是一个开长途货运的司机,赚得虽然不算少,但拖家带口外地务工,一个人要养活一家子老小,积蓄并不多,估计用来治病也只是将将够用的程度。

    而且他病得这么重,又要手术又要放疗化疗,已经没法正常工作了,医生还说预后不好,能苟多久实在没个准数。

    如果他耗尽了积蓄后就这么死了,以后妻子小孩靠什么维生?

    就在申平春焦虑万分的时候,化名“大钧”的黑痦子男给了他一个生财之机——替他们开车撞死一个人。

    与本来就一直在违法乱纪的焦龙和贺利群不同,申平春从前只是个老实本分的司机,一听要杀人,当时差点吓跪了。

    然而黑痦子男完全捏准了他人都要死了缺的只是钱的弱点,给了个高到离谱的开价。

    加之黑痦子男保证会把现场伪装成意外事故,没人知道你是故意撞死人的,交警判下来你也不用担多少责,再力劝他你要撞的那人本来就是七老八十的没几年好活了,用他的命给你妻儿赚个后半生的生活费,也算是变相为社会做贡献了云云,很快便成功说服了申平春,让他答应了这桩“生意”。

    撞死人的过程很简单。

    他只在收到了黑痦子男的电话后一脚踩下油门,朝着约定好的路口驶去,并在看到忽然被推到马路上的老人后不减速不刹车,无视路上的“障碍”,径直开过去就行了。

    事实上,申平春撞了人之后是非常忐忑的,生怕交警从现场痕迹里看出不对劲的地方,发现他是故意杀人。

    不过就如黑痦子男先前向他保证的那样,他们事先安排了“托儿”,两人力证是老人自己冲到路上的,交警也初步将其定性为意外事故。

    最煎熬的一关过去后,司机申平春顿时将杀人的负罪感和恐惧感抛诸脑后,满脑子都是黑痦子男承诺的一百万了。

    然而没等一百万到账,仅仅过了一晚上,警察就又找上门来了,而且来的不是交警而是刑警。

    他在警局里被拘了几天,已经差不多要撑不住了,全凭“人为财死”那一口气嘴硬着,如今一听主犯落网,隔壁俩人证都招了以后,顿时破了大防。

    申平春在审讯室里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嚎,一边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

    ###

    在取得了司机和两个证人的供词后,沈遵把留守在市局的专案组的警官们全都喊进会议室。

    根据三人交代的情况,专案组很快锁定了嫌疑人的身份。

    疑似本案主犯的夏天,还有他的两个跟班,鼻翼上有一颗黑痦子的“大钧”,以及听说儿时是个兔唇,就算做了手术人中旁仍然有一个很明显的疤痕的“土蛋”。

    “这个‘大钧’,真名应该叫陆平钧。”

    戚山雨对这个人的长相特征和名字都有很深刻的印象,很快从既往的档案里搜到了他的身份证存档,并将其打印了出来,放到了诸位同僚面前。

    “就是我们追捕区云泽那天,那个‘不小心’开车撞了他的司机。”

    经他这么一提醒,先前侦办过那桩鑫海大学龙湖校区旧校舍双尸案的警官们都想起来了。

    “我们已经让申平春、焦龙和贺利群都分别辨认过了。”

    林郁清在旁补充道:

    “虽然他们三个人都不知道陆平钧的真实姓名,不过申平春指认说这就是给他钱让他撞死人的‘大钧’,而焦龙和贺利群则说他平常老跟在夏天身边,似乎经常会帮他做一些‘扫尾’的工作。”

    小林警官顿了顿:

    “焦龙还说,他以前在古董店当店员时,曾经听于弘业喊过他‘清道夫’!”

    第263章 8.After Life-49

    1月22日, 深夜十一点四十五分。

    夏天藏身在一辆冷冻货车的后车厢里,身周堆满了大箱小箱,仅剩的空间里还挤了鼻翼有一颗黑痦子的陆平钧, 以及人中旁边有一条明显的唇裂整形术后的疤痕的“土蛋”。

    与平日里故意装出的那副不通人情世故的面无表情的I人店员形象截然不同,他沉着一张脸,眼神阴鸷,手指在手机上狠狠按了一下, 然后将它举到耳边。

    电脑里传来了【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夏天咬牙切齿骂了句脏话。

    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道第几次打这个号码了。

    然而每次得到的结果, 都只有这句冷冰冰干巴巴的【无法接通】而已。

    “怎、怎么样?”

    虽然看夏天这表情就知道九成九又是没能联系上对方,不过土蛋还是壮着胆子轻声问了一句:“……‘那位’还能不能……?”

    “不能!”

    夏天粗暴地打断了他。

    现在他的心情既烦躁又焦灼, 整个人像在火上被烤着, 浑身上下难受得冒烟。

    他知道自己这次栽大了。

    十八年前他还是个中学生,但也是亲眼看着他爸和他哥如何轻而易举地就“料理”掉当年那些碍事的人——杀人、灭口、找替罪羊, 一整个流程下来轻轻松松易如反掌。

    当年那事儿虽称不上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破绽,但除了那烦人的死老头这么多年来仍在穷追不放之外, 至少没有任何人怀疑过这是一桩杀人灭口。

    可现在“生意”交到了他手上,事情又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该死!于弘业那傻逼, 真是该死!”

    夏天越想越恨。

    于弘业是他爸和他哥留给他的“旧部”, 在古玩生意上很有两把刷子,识货且懂行, 嘴皮子也利索,确实帮他做成过几桩大买卖。

    然而也正是这么个“能干”的于老板,嘴上没把门,将车荣华家里藏有贵重古董的事透露给了店里的小工知道, 才会引来后续诸多的麻烦, 以至于他最终只剩下“跑路”这么一个选择。

    “或、或者……”

    土蛋仍然试着想要提个改善他们目前处境的建议:

    “夏天哥,要不然跟、跟夏老板说说……或者他、他可以……”

    “闭嘴!!”

    听土蛋提起他那已经先一步躲到了地球另一面的大哥, 夏天心里更烦躁了:“在说一个字,我把你扔下车去!”

    夏家两兄弟在他们这群人里积威甚重,现在就算只剩个年龄还未满三十的夏天还坐镇鑫海,仍然无人敢当面炸刺。

    土蛋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不再随便吱声了。

    冷柜箱的隔音效果很好,没人再说话了之后,三人耳边就只剩下发动机不算很响却很规律的隆隆低鸣,以及车子时不时碾过不平的路面时随着颠簸感而来的“喀拉、喀拉”的杂音而已。

    夏天耳边是清净了,但他心里仍然乱得很。

    他们两兄弟的亲爹五年前就死了,大哥也因为走私罪而不得不在两年前避走大洋洲。

    而所谓人走茶凉,当年收过他爹不知道多少好处的那些个大人物,眼看着他们两兄弟一个接一个翻车,这会儿都恨不得跟他划清界限,别说再跟当年帮他爸一样给他抹平篓子,甚至连此等关键时刻都不愿意帮他一把。

    而且更要命的是,警察这次的调查速度快得令他根本无力招架。

    原本他以为自己能拖上一个月,至少三周的,这时间足够他将几件压箱底的好货送上跨越太平洋与大西洋的货轮,再从买家手里得到一大笔“货款”,并以此作为逃到他国后换个身份的洗白资本了。

    然而现在别说一个月了,警察只用了不到一周时间就锁定了夏天本人的主犯身份,逼得他连个体面点的出国方法都没有,只能憋屈地躲在这么个平常送鱼运猪的腌臜地方,像个最底层的偷渡客一样,挑这么个月黑风高的深夜试图从私港逃离华国……

    ###

    就在这时,躲在后车厢冷冻库里的三人感到车子轰鸣声变弱,车子减速,最后停了下来。

    夏天等人顿时汗毛直竖,心知大事不妙。

    虽然冷冻库里没有朝向外侧的窗户,无法从窗外的景物判断车子现在开到哪里了,但他们三人都知道这车停得很不对劲儿。

    夏天等人此行的目的地是距离鑫海时大约一百二十公里的邻市的一个郊区的监管得不够严格的小港口。

    这距离就算是全程高速也要开车两三个小时,就别说因为他们是逃犯,车子为了躲避监控和收费站,是能绕就绕,尽量能不上高速就不上高速的,估计至少还得多开起码两个小时。

    现在他们上车最多只有一个小时,估摸着甚至都还没出鑫海的地界呢,离他们目标地还远得很,如此突兀的停车,八成是遇到临时路卡了。

    三人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大事不妙”的紧张和无措。

    ——怎么办?

    黑痦子男陆平钧嘴唇翕张,用近乎听不见声儿的气音问他们的头儿夏天。

    夏天强自镇定,用表情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见机行事,同时心里疯狂祈祷这只是例行的临查,轻轻松松就能过关。

    ###

    果然,就如同三人猜测的那样,原本打算出了城就下四环,不上高速改而转进附近一条省道的货车,在四环的出口处被几个交警截停了。

    开车的货车司机是车荣华从前那间运输公司的雇员,实际上跟夏天一家是表亲。

    也正是因为这层身份,夏家人对他照顾颇多,不仅让他或多或少地在他们的文物走私生意里赚了不少钱,还在处理那些真正的不能见光的“买卖”时保护性地将他隔绝在外,以至于他虽然知情,却从来没进入过警方的调查视野。

    夏家的苦心布置倒是方便了他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这会儿可以当一个清清白白不引人怀疑的司机,将一车子逃犯往私港送了。

    只是司机原本以为自己就真的只是负责开一趟车而已,却没想到竟然会在马上就能离开鑫海市时被一个平常根本不存在的交警临查点给截停了下来。

    “麻烦出示证件,下车配合检查。”

    一个年约二旬,身穿制服和亮黄色荧光马甲的年轻交警来到驾驶席的侧门旁,向降了车窗的司机说道。

    司机吞了一口唾沫,乖乖地出示了自己的驾照,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这个点儿还送生鲜啊?”

    交警小哥态度很好,看了看后面的冷冻车厢那很有辨识度的外观和指示标,朝司机笑了笑。

    “嗯、嗯。”

    司机挤出了一个明显过度谄媚的笑容,点头如捣蒜。

    此时还差几分钟就到午夜了。

    四环的这个出口不跟高速相连,时间太晚了没有附近住户的车子经过,出城的车又基本上不会放弃高速选择省道,这会儿肉眼可见范围内没有任何一辆其他车子,交警闲得很,有充足的时间跟这位司机唠嗑。

    但司机本人可就惨了,眼看着这位面嫩的小警察根本没有放他走的意思,急得大冷天的额头都见了汗。

    交警将驾驶照还给司机时顺势抬头,刚好看到司机额头被路灯光照出的晶晶亮的一层,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怀疑。

    “车厢里装了货吗?还是空车?”

    他问司机。

    司机心中大喊不妙,愈发仓皇,冷汗也冒得更凶了。

    他竭力表现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笑着回答:“有货的、有货的,送一车肉到隔壁D市去。”

    “哦,这样啊。”

    交警笑得一脸真诚又和气,“那麻烦师傅你开一开冷库门,我随便瞅一眼。”

    交警小哥的语气很轻松,似乎就是我意思意思完成任务的样子,却司机一听差点儿就要哭出来。

    他当然不能拒绝,因为拒绝只会引来交警的警觉。

    于是司机只能一边祈祷后面那三人机灵一点藏好了,一边带着交警小哥绕到车子的正后方,然后用钥匙打开了冷库的门。

    这位交警同志年纪尚轻,这是他参加工作的第二个年头,不过每日站岗查车已经多少有些经验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感受到一股冷风迎面袭来,甚至提前吸气屏住呼吸,做好了准备。

    谁料冷库门一开,里面没有开制冷,温度甚至比外头还要更闷热一些。

    他狐疑地打亮手电筒,朝冷库里照去。

    入目是堆积如山的浅灰色转运箱,几乎挤满了冷库的所有空间,只剩下中间还有一个堪堪能容纳一人侧身通过的“走道”而已。

    交警控制着电筒,光柱在后车厢一摞摞的转运箱上来回打转,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为什么不开制冷?”

    他转向司机:“不是说运的是一车肉吗?你不开冷气不怕肉闷坏了?”

    “呵、呵呵……警察同志,你不知道,我这车制冷烧油烧得厉害,我心疼啊我……”

    司机干笑道:

    “反正也就几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冬天了天气也凉快,我、我就想着能省就省一点嘛……”

    第264章 8.After Life-50

    交警转头看向司机, 面露狐疑。

    货车司机心里气极,将面前这个不识相的小交警的十八代祖宗用所有他能想到的恶毒言辞问候了一万八千遍。

    “我这车货也就这样了,您看……?”

    司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 试着暗示交警放他走。

    交警倒是仍然保持着笑容可掬的亲切表情,好似不经意似的朝后撤了一步,侧过身,左手背在身后, 在司机看不到的角度朝着后面的另一名警官打了个“这里有情况”的手势。

    因为鑫海市前几天出现了涉及多条人命和多年前的杀警旧案的重大刑事案件, 从锁定了主犯夏天以及两名重要从犯的身份那一刻起,市局便对这三人展开了通缉。

    沈遵沈大队长深挖了夏天一家的底细。

    从夏天的祖辈开始, 夏家人便在“走私”一道上捞偏门。

    夏家祖籍S省, 地处内陆腹地,一开始是干陆路生意的, 将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从中原往西南运,经由滇黔边界往海外倒腾。

    而随着华国经济情势的不断变化, 夏家的走私路线也开始逐渐往更南面的沿海地区移动,直至十多年前固定在了华南沿海。

    夏家的胃口不小, 像这样长期从事走私文玩古物行当的二道贩子, 不可能多年来从不被警方留意。

    事实上,他们早就是海关的“重点关注”对象了。

    奈何夏家人实在过于狡猾。十多年来, 警方好几次将夏天的老爸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却始终没能逮到夏父的大错,判他个牢底坐穿。

    不止如此,沈遵沈大队长在翻阅这些年来夏家人的案底时, 发现早年间好几次夏天他爸“翻车”, 原本可以顺藤摸瓜仔细深挖的案子都被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未再做过多的追究。

    沈遵办案的经验何等丰富, 再结合十五年前那桩杀警抢枪案的疑点,以及法研所中神秘消失的包永兴的尸检鉴定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夏家人背后必定有……或者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至少曾经有过保护伞。

    就在五年前,可能是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夏天的老爸正值壮年突发脑溢血,毫无预兆地倒在了和“生意伙伴”的酒局上,送医后没挺过二十四小时就嗝屁了。

    夏父死后,夏家的祖传生意与走私渠道就被他的两个儿子——夏日和夏天给接了过去。

    只是或许是夏家的这俩年轻当家并没有他爸的本事,又或许是时代变了,能替夏家抹平篓子的保护伞倒了,哥哥夏日在接手生意以后,第二年就在S省的打击盗墓与倒卖古董活动里栽了个大的,只得匆匆逃出国去,现在不知躲在哪里。

    而这一次,夏天犯的事儿比他哥的性质还要严重得多,逮住了八成就要领一颗枪子儿,所以沈遵推测,他极大概率会像他哥一样试图逃到海外,躲避刑罚。

    捋清了夏家人的底细,专案组的工作重心便从调查主犯的身份变成了怎么才能从千万级人口的鑫海市里逮住一个试图潜逃到国外去的悍匪了。

    既然鑫海市是港口城市,临近的城市同样也有延绵的海岸线,所以沈遵和专案组的警官们开会后判断,夏天最有可能的出逃方式就是从监管不严的私港离岸,就近偷渡到东南亚的某个岛国去。

    鉴于鑫海市这两年狠狠地整顿和规范了辖区内的大小港口的运营安全问题,现在还敢不要命地冒险接偷渡生意的小港口估计已经没剩几个了。

    于是大家讨论后感觉夏天很可能会选择先逃出鑫海,再从上百公里外的一些临近城市的小港口外逃。

    既然要离开鑫海,那就得坐车。

    夏天买不了高铁买不了客运,当然也不可能自己开车,只能让别人给他当司机,自公路系统出逃。

    鉴于夏天有自己的走私车队,加上货车大好藏人,也不会像小车那样一降车窗车内乘客的长相就一览无余,因此沈遵和专案组的各位警官们商量后都觉得,他有不小的概率会躲在货运车里出去。

    于是这两天鑫海市的各个交通出口全都加上了临时岗哨,重点排查离市的货运车。

    ###

    “是吗?”

    年轻的小交警仍然保持着一个看似很随意的微笑,在司机紧张的注视下,朝旁边移了移身形,站到了后车厢由杂务摞出的狭窄的过道前。

    此处是鑫海市四环高架的其中一个出口,这里白日里尚有附近居民进进出出,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此时,便车流稀疏到可能十几二十分钟都看不见一辆车的程度了。

    他和他的同事们接班以后在这里守到午夜,截停了打算从这个出口离开鑫海市的每一辆车,每一轮都仔细看了司机和乘客的长相,碰到货车时更是小心谨慎,连车厢里放了什么都要亲眼看过才让通行的。

    前面的货车司机面对这里突然新增的临检,虽然个个都有些诧异,偶尔也会有因为耽误了时间而略显不耐的,但都乖乖的配合了他们的工作,没有紧张没有心虚,更不似这个司机一样,满脸写着慌得一匹,大冷天里急出一脑门大汗的。

    “没事,我就上去看一眼。”

    交警说得跟不好意思啊我去喝口水一样轻松,然后不管司机那一瞬间瞪得溜圆的惊骇的注视,抬起脚就要跨上高高的车厢。

    然而下一秒,“砰”的一声,黑夜里响起了仿佛大摔炮砸在地上的爆鸣声。

    这个动静对华国人来说实在太陌生了,以至于甚至根本难以引起一般人的警惕和恐惧。

    然而右脚才刚刚踩在后车厢上的小交警却在这一声动静之后整个人往后一倒,仰面朝天,重重地栽在了水泥路面上。

    “小周!!!”

    看到同僚倒地,距离他最近的原本准备支援的交警失声叫了起来。

    而早已吓得够呛的司机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面无人色,浑身僵硬,看着倒在自己脚边的小交警,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完蛋了!

    司机脑子一片空白,颠来倒去只剩这么两个念头:

    ——死人了!有个警察死了!

    ——我要完蛋了!

    “愣着干嘛!!?”

    一声厉喝传进了他的耳中。

    司机条件反射地抬头,便见夏天持枪站在狭窄的过道深处,枪口朝前平举,仍未放下,甚至枪口看着像是怼着他的。

    “开车!!”

    夏天命令道。

    在大脑宕机的状态下,司机仿佛一个遥控玩具,根本无法做任何理性的思考。

    极度的惊慌与恐惧是孤注一掷的最好动力,他竟然就真的在这个离奇到不真实的情境中潜能爆发,使出了远胜于平日的短跑冲刺速度和敏捷度,朝着驾驶室奔去,拉开原本就没关严实的车门,蹿进了车里。

    就在司机奔跑和上车的这不到三秒的时间里,第二声枪声已经响起。

    夏天的第二枪是落空的,但已足够震慑试图保护倒地的同伴与阻止司机开车的交警们。

    下一秒,司机关上车门,熟练地拉档杆、踩油门,拖着冷柜的货车就这么冲了出去,从一个交警身前不足三十厘米的危险距离密密地贴身擦过,撞飞了临检布置的雪糕筒,冲下了四环的出口……

    ###

    “找到人了,在四环往D市菀庄方向的出口!”

    “对,嫌疑人手里有枪!有个交警同志重伤了,送医抢救中!”

    “好的,你们尽量想办法拦住他,我们的人立刻赶来!”

    “务必注意安全!”

    由于这次行动紧急,且嫌疑人手里还持有枪支这种很具有杀伤性的热武器,市局专案组简直是全员出动、阵仗全开,还与交警和特警部门全力配合,力求在出现更多伤亡之前将人逮捕归案。

    而此时,载着夏天和他两个跟班的目标货车正在路况比环城高速明显要差上一截的省道上飙出了方程式赛车的气势。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哭,泪水与鼻涕和冷汗混在一起,在他脸上留下纵横交错的沟壑。

    他仿佛个坏掉了的复读机一样只会重复同一句话:

    “夏天哥,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驾驶室与冷冻柜中间的隔板窗敞开着,夏天的半张脸从两个巴掌宽的缝隙里露出来,凶狠地瞪视着司机的后脑。

    “我们先去D市的玉泉湖!!”

    他朝司机下过命令后,又扭头用黑痦子男陆平钧平常“做事”时用的手机跟一个人打着电话,“对,一百万一个人,四个‘位置’!现金!对!——没错,说了是现金!”

    ——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

    一边打电话,夏天一边告诉自己——他还有门路,还有能给自己提供安全的藏身之所和离境途径的“朋友”,还能躲过警察的天罗地网,还能和哥哥一样远走高飞,等躲过风头还可以东山再起!

    “好、好!去玉泉!去玉泉!”

    深知自己已无退路的司机慌得一塌糊涂,只能像个单向接收指令的机械人一样拼尽全力执行夏天给他的任务,开着车子往前冲。

    与此同时,他能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警笛声。

    警察追来了。

    第265章 8.After Life-51

    沈遵判断凶手应该干不会天真到指望能开着这么大一辆货柜卡车能逃多远, 所以他们一定会试图将车子开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然后弃车逃跑。

    考虑到夏天等人手里有枪,如果让他们下了车再溜进哪处旮旯缝隙里, 那么附近的无辜居民可能会面临巨大的危险,那是警方无论如何都要用尽一切方法避免的。

    万幸的司机驾驶的这种冷冻车型号的货车的自重很大,就算把油门踩到底了最高速度也有限,警方完全能后发先至, 一路尾随在它后面而不至于跟丢。

    但同样因为自身的体量摆在那儿, 交警那边考虑到安全问题,认为不能贸然逼得太紧, 也不能像电影那样直接就用车子去堵他们, 不然万一硬碰硬起来,车型较小的警车分分钟才是车毁人亡的那方。

    于是刑警和特警组成的车队只能跟在飞驰的货车后面, 与它保持了大约百余米的安全距离,同时耳机里听着交警报备的货车逃逸的方向。

    【看样子他们很可能是想去玉泉湖或者玉泉森林公园!】

    交警大队的一名副队长的声音透过耳麦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声调沉稳,语气笃定。

    确实, D市作为距离鑫海市中心只有不到一百公里的邻市, 玉泉湖和玉泉森林公园是不少都市人双休日短休度假的选择,所以现场众人, 特别是拖家带口有遛娃需求的老刑警老特警都很同意交警队那边的判断。

    玉泉湖和玉泉森林公园占地足有万亩,地形复杂,加上这里是植被终年常绿的南方地区,就算是深冬时节植物也长得茂盛, 较便于躲藏, 对走投无路的几个嫌疑人来说,可谓是目前最好也是仅有的选择了。

    ——不能让他们逃进玉泉湖一带!

    沈遵很快给出了指示。

    于是如何在这条省道上截住他们, 就成了警方目前最迫切的任务了。

    为此,交警迅速在通往玉泉湖的必经之路上布置了带减速和破胎功能的阻车钉,同时将路障布置的位置通过耳麦告知了紧随在后的兄弟单位,以免造成误伤事故。

    就如警察们所判断的那样,匪徒们乘搭的货车被追兵们一路驱赶着,仿佛一头暴怒的公牛,朝着玉泉湖的方向一路狂奔。

    “砰”一声巨响,货车刚刚碾过交警们布下的路障,两个前轮立刻就被阻车钉刺破了。

    因为两声爆胎声彼此重叠,听着就像是只有一个声音。

    紧接着,货车的两只后轮也被钉子扎破。

    失去轮胎缓冲的车子被减速带颠得几乎腾空了起来,又在巨大的惯性下仅靠着四个钢圈继续向前冲去……

    ###

    货车在碾过破胎钉的瞬间,随着“砰”一声巨响,巨大的车身狠狠地一抖,车头在冲击力下骤然浮空,车里的所有人都在惯性的作用下先是往下一沉,又被腾空抛了起来。

    拴着安全带的司机的头顶在车顶上撞了一下,撞得他眼冒金光。

    下一秒,又是巨大的爆裂声,后轮也以半秒不到的差距先后爆裂,两次冲击叠加之下,这辆庞然巨物再次出现了剧烈的颠簸,把还没在撞头的懵逼中恢复过来的司机又往前狠狠地一甩。

    司机的上半身被安全带固定住了,但肩膀以上却是没有更多的保护措施的。

    全速飙车的情况下遇到破胎和减速两个DEBUFF,又四轮全毁失去减震功能,司机的脑袋就仿佛是挂在绳子上的一颗球,被甩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撞得头昏眼花之余,脆弱的颈椎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再用点劲儿说不准就要被甩出个寰椎脱位了。

    然而过了减速带和破胎钉之后才是对司机最大的挑战。

    轮胎全破只剩四个钢圈的货车落到水泥地上,与地面发出了巨大的摩擦,一路火星带闪电,嘎吱嘎吱连冲带滑,间歇性的还因为碾到体积比较大的碎石而出现剧烈的颠簸。

    但饶是如此,司机不知是被吓破了胆还是被甩晕了头,居然这样子都不踩刹车,反而右脚仍然落在油门上,试图用他这辆没了轮胎的四个钢圈车继续逃逸。

    但那分明是不可能的。

    仅有钢圈的车轮根本无法保持平衡,加上货车本身就底盘高重量大,省道的路面情况又不如高速路的好,于是它以仿佛受惊了的兔子一般连蹦带跳的诡异行驶姿态大约又冲出了百余米,终于忽然在路上划了个大S字型,彻底失控,狠狠朝着左侧的路基撞了过去。

    而此时,刑警和特警的车子在交警迅速收回路障后也纷纷追上了这辆在路上发癫跳舞的货车。

    七八辆车里的几十号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目标货车的车头砰一下斜斜地撞破了水泥路基,然后在不平衡的冲击力下朝左侧翻倒。

    黑夜里传来了沉闷而响亮的重物落地声,似闷雷炸响。

    货车侧翻了。

    ###

    “快快快!”

    警车陆续靠边停下,全副武装的手持防爆盾的警察在前,刑警们在后,纷纷跳下车来,朝着侧翻的货车赶去。

    车子就这么斜斜地倒在路基上,没有一点儿声息。

    他们首先查看了驾驶室的情况。

    由于车子是朝驾驶室所在的左侧翻倒的,因此驾驶室此时是贴在靠近地面的那侧。

    透过已然完全破裂的挡风玻璃,众人能看到司机仍被安全带固定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只是脑袋低垂,显然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想办法将人弄出来!”

    今天负责现场指挥的刑警姓张,朝几个同僚说道。

    众人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就有人从破了的挡风玻璃处爬进去,割断安全带,将昏迷不醒的司机连拉带拽给拖了出来。

    而比起丧失意识不知死活的司机,后车厢里的匪徒才是他们现在最关心的要点。

    被刑警和特警包围的冷冻仓安安静静,没有一丝丝声息。

    车厢从内侧被锁上了,密封性能很好的防冻舱门紧紧闭合,不留一丝缝隙,使得警察没有任何方法窥视柜里的情况。

    “里面的人,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开门投降!!”

    张警官朝着冷冻柜大声喊道。

    然而门内已经安静无声,众人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任何一点儿回应。

    张警官又重复了两次同样的话,只得到了安静的结果。

    ——该不会是都摔晕甚至已经摔死了吧?

    现场众人的脑中都浮现出来同样的想法。

    毕竟这可是翻车事故。

    坐在前座的系了安全带的司机都尚且没了意识,躲在后车厢里的其他人只会像滚筒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样,混在乱七八糟的用以掩人耳目的杂物里一起上下翻滚,断手断脚是小事,运气差一点的,撞到脑袋摔断脖子啥的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破门!”

    张警官随即下令。

    很快有装备精良的特警上前,电锯锤子撬棍齐齐上阵,一轮火星四溅之后,里面的拉杆锁就被撬开了。

    而在警察撬门的过程中,车厢里依然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吱声,仿佛里面放的真是一车冻肉一般。

    “我打开了啊!”

    破门的特警回头朝众人交代了一声,然后一把拉开了车厢们,自己也训练有素地退到了安全的距离外。

    冷库门大敞以后,众人在大功率的射灯照明中看清了里面的情景。

    就如同众人猜想的那样,后车厢里乱成一团。

    原本垒得尚算整齐的转运箱那叫一个七零八落,彼此毫无逻辑地互相堆叠在一起,几乎填满了车厢一半的空间,不少还因为盖子没盖严实而直接散落开来,里面的杂物散得到处都是,看着简直跟垃圾堆似的。

    因为障碍物实在太多了,警察们根本不可能直接看到里面藏的人的情况——嫌疑犯有几人,携带了什么武器,现在又受了什么伤,他们全都无法得悉。

    他们能做的就只是先清理掉阻碍视线的这些箱子和杂物——就算不用全搬空,至少也要清理到他们能进去搜查的程度。

    “听着,里面的人,主动投案,从轻发落!”

    张警官仍然试图让藏在车厢里的嫌疑人主动现身。

    然而他喊了三遍,杂物堆依然安安静静,没有人主动出声。

    张警官十分无奈。

    “动手吧,把箱子搬开。”

    他转头对身旁的警官们吩咐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明白!”

    众人异口同声地答应。

    ###

    后车厢里堆放的这些转运箱是走私经验丰富的司机安排的,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即便遇到警察检查也不容易引起怀疑。

    原本他在下面放的是体积大、能装又挡视野的大箱子,妥妥儿能藏进个四五岁的小朋友的尺寸,偏偏这些垫底的大箱子都是空的,只是用来占阻视野的样子货。

    而后上层则是尺寸较扁的小了整整两个号的转运箱,里面还当真塞了些冻鸡冻肉,是用来应付万不得已的开箱检查的。

    只不过现在这些肉在车厢里闷了几个小时早就完全解冻了。

    顶层的箱子在翻落时盖子开了不少,解冻的整鸡和大块的五花肉混着血水夹在横七竖八的箱子缝里,真是要多狼藉有多狼藉。

    第266章 8.After Life-52

    这个冷冻货柜车的后车厢容积只有八立方米左右, 在里面堆满了杂物,又经历了车祸的冲击之后,剩余的空间过于狭窄, 刑警和特警们既要保证自身安全,又要尽可能确保车内人的生命安全,清理起来麻烦又缓慢。

    二十分钟之后,全身武装的特警腾空了车厢左侧的一个角落, 清理出了第一个匪徒。

    领队的张警官低头, 从对方鼻翼上那颗明显的黑痦子轻而易举地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是陆平钧。”

    他喊过旁边的戚山雨,“小戚, 你来看一看, 是陆平钧没错吧?”

    戚山雨此时正守在敞开的车厢前警戒着,听到张警官叫自己, 转身几步走到他身旁,辨认过后, 点了点头,“没错, 就是陆平钧。”

    或许是黑痦子男的运气比较差, 在翻车时,他的脑袋在车厢旁安装的用来捆扎和固定货物的固定杆上狠狠地撞了一下, 眉骨自侧颞处撞破了一个足有一指长的破口,血水糊了他满脸,以至于五官长相实在不太好辨认,若不是鼻翼上那颗显眼的黑痦子, 还真不太容易认出他的身份。

    不过戚山雨在先前追捕区云泽时跟陆平钧打过照面, 因为当时就对他好像是故意忽然发动车子撞向区云泽的举动心存疑虑,曾经很认真地观察过对方的言行举止, 因此就算是现在他脸上血呼啦擦形容狼狈,也能认出他就是被称为“清道夫”的陆平钧无疑。

    根据假证人焦龙和贺利群的交代,“清道夫”陆平钧从十多年前就一直跟着夏日夏天两兄弟的爹做事,完全就是夏家的“亲信”,深得夏家父子三人信赖,自然知道很多事情,属于警方无论如何都必须重点审讯的对象。

    确认了他就是陆平钧后,张警官弯下腰,用右手食指和无名指试了试他的脉搏,摸到颈动脉还在突突地规律跳动,顿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就凭陆平钧“清道夫”的身份,八成也是要挨一颗枪子儿的主,但如此重要的人证,若是在受审前就死了,那么对于辛苦了多日的专案组来说无异于是重大打击。

    好在陆平钧头上这伤虽然看着很严重,人也昏迷不醒,但至少生命体征平稳,及时送医大概率能保住性命。

    于是张警官安排专人将陆平钧送去医院,转身交代了几句话的功夫,第二个匪徒也被弄下车了。

    第二个匪徒是绰号“土蛋”的兔唇男。

    他的真实身份尚待调查,不过因为他的人中旁有一道很明显的手术疤痕,特征与焦龙和贺利群描述的完全相同,十分容易辨认。

    实际上,土蛋在刚才的翻车事故里也遭受了接连不断的连续碰撞,左臂脱臼,人也一度撞晕了过去。

    后来在手臂的剧疼中缓缓醒来,发觉自己被不知道多少个转运箱压在下面,头昏眼花耳鸣,几乎搞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没等他那刚刚被撞出脑震荡的大脑迟钝地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他身上的杂物就被一件接一件地挪开了,而他也被特警们用枪口怼着,拷住双手架了起来。

    “嗷,我的胳膊、我的胳膊!”

    土蛋脱臼的手臂被手铐一拉拽,疼得他只剩嗷嗷惨叫的劲儿了。

    到此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心气,除了喊疼之外,已经再没有力气挣扎了。

    “先送去医院把手臂处理一下,再看看脑袋有没有撞出问题来。”

    张警官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了,看土蛋灰头土脸蔫了吧唧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已经破了,以后多半会是那种为求减刑而积极表现、主动配合调查的类型,心中十分满意,于是挥了挥手,给了他一个比较好的待遇。

    立刻就有人准备将土蛋带上警车。

    “等等!”

    张警官喊住他们,朝敞开的冷库门一指:“车厢里有几个人?”

    就如张警官判断的那样,土蛋果然很配合,丝毫不带犹豫地就把同伴给卖了:“三、三个!一共就三个!”

    张警官又问:“夏天在吗?”

    听到警察直接就叫出了他们老大的名字,土蛋知道他们这次栽得实在太彻底了。

    熄了侥幸之心后,土蛋的态度愈发驯服,低眉顺眼地哼唧道:“在、在的……”

    听说匪首在里面,张警官知道他们今晚的折腾实在太值了。

    于是他又问道:“你们手里有几把枪?都在谁手上?”

    “就、就一把!”

    土蛋生怕自己沾上开枪打交警的黑锅,顾不得手疼,立刻就将给他开工资的夏老板卖了个底儿掉:

    “就夏天哥手里有枪!真的!就一把!”

    “好。”

    张警官点了点头,朝警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警官们会意,将土蛋押进了车里。

    看警车远去,张警官将目光重新转到仍在侧翻状态的冷冻车厢上,目光凝重:

    “就剩夏天了。”

    他顿了顿,对众人再次强调道:

    “小心点,他身上有枪!”

    ###

    特警们是在五分钟后找到摔在了距离车门最远的一个角落里的夏天的。

    也不知是不是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他的运气很不好,翻车时被卷进了倒塌的货物堆里,左臂严重骨折变形,尖锐的断骨从肘部刺破皮肤露出体外,又在碰撞中不知怎么的就扎进了他的侧肋。

    这会儿他的左臂和左腋被自己的骨头串在一起,歪到在地一动不动,从创口处流出的鲜血已经将他的半边衣服染成了污浊的暗红色。

    “喂!”

    一个特警上前,用脚尖扫了扫一动不动的夏天,没有丝毫反应,像是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

    于是特警弯下腰,熟练地拉开他那件染血的外套,抽走了一把手枪。

    卸了他威胁性最大的枪之后,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好了,先把人搬下去,小心他的伤口!”

    要知道左侧肋下可是脾区,看这断骨刺入体内的架势,警察们无法判断到底扎得有多深,又有没有伤及脾脏,万一直接扎了个脾破裂,那保不准来不及送医,这主犯就得嘎在路上了。

    “张警官,人伤得很重,我们自己转运不安全,怕是得叫救护车来接才行!”

    特警们一边将人抬上担架,一边用对讲机和外头的现场指挥联系。

    “好的,救护车已经等在路口了,我们这就叫他们过来。”

    张警官回应道。

    在夏天被人抬出冷冻舱的一分钟里,救护车就赶到了。

    医生简单检查了担架上的青年的伤情,认为断骨大概率可能伤及内脏,需要立刻马上现在就送医手术。

    说着,他一边指挥护士给夏天开放液体通道,一边让人将救护车的配套车床推下来,以便将人转移到救护车上。

    然而就在毫无戒心的急诊科护士去抓伤员没有受伤的右手,试图给他扎针以便输液时,原本奄奄一息的夏天忽然睁开了眼睛,身侧的右手寒光一闪,锐器便朝着小护士近在咫尺的上半身刺了过去。

    护士小姐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遭遇了什么,只觉得有一条胳膊从后忽然勒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拽,力道大得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已双脚浮空在地上划了个半弧,被甩飞到一米开外。

    见一击落空,担架上的夏天转动完好的右臂,将手里握着的短匕首尖端朝着自己的脖子刺了过去。

    ——原本他是想多拉一个垫背算赚的,但既然没能杀了那婆娘,那至少不能让警察抓到自己!

    自特警们将人抬下车之后,戚山雨一直都在盯着夏天的一举一动,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看似重伤到只剩一口气的程度而放松警惕。

    在看到对方忽然抬起手,指尖一抹寒光掠过时,他便知情况有变。

    为了保护当时离犯人最近的护士,戚山雨只能从后面勒住姑娘的肩膀将人抛到一边去。

    接下来,他来不及查看情急之下摔倒的护士小姐的情况,一步抢上前去,伸手用力抓住夏天的手腕,不让他将匕首刺进自己的脖子里。

    夏天瞪圆了双眼,额头青筋暴凸,脸颊鼓起,用恨不得生啖了戚山雨的狠厉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年轻警官。

    他认得戚山雨的脸。

    在他命令黑痦子男“清道夫”逼于弘业上吊之后,他就曾经在煜琇阁附近盯梢过一段时间,为的就是确保于弘业的死会被警方定性为“自杀”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从望远镜里看到的就是这个警察,是这人首先发现的现场!

    ——可恶!

    ——可恶!

    ——可恶!

    夏天狠狠地盯着戚山雨,试图用最后的力气移动手臂,将匕首插入自己的要害。

    与其让他落到这些警察手里,他还不如就这么死了干净!

    过度用力的拉扯让夏天的伤口崩得更开,血汩汩地往外冒,他双目赤红,后槽牙咯吱作响。

    然而饶是夏天用尽力气,手臂依然无法移动分毫。

    戚山雨右手死死钳制住他拿刀的胳膊,左手掰开他的五指,将匕首卸了下来。

    ——咣当。

    匕首落地。

    车床被推了过来,众人将夏天转移到了车床上,并用手铐将他唯一还能动的右手跟结实的金属床沿扣在了一起。

    第267章 8.After Life-53

    1月23日, 星期一。

    凌晨两点十五分。

    等在家里的柳弈收到戚山雨【人抓到了】的短消息,只觉心头大石落了地。

    只不过抓到了人只是漫长的审讯与后续调查的开始,他家小戚警官怕是还要忙上好几天。

    因为过年时刚好摊着个大案子, 这个新年柳弈和戚山雨过得极其草率,甚至连日历都没空注意,一眨眼居然就已经到大年初二了。

    “唉,谁让我们选了这一行呢!”

    柳弈一边感叹, 一边起身换了衣服, 准备出门。

    他现在要赶去鑫海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因为戚山雨他们刚刚抓到的四个嫌疑人都被送到那儿了, 而医生护士救助病人不可避免地会对嫌疑人们身上的证据造成污染和损坏, 他要先去把那些证据带回法研所。

    作为南漂打工人聚集的大城市,过年时间是市区最空旷的时候, 而大年初二的凌晨街上更是空荡得厉害,一点都没有平日里“不夜城”的气派, 八条车道几乎被柳弈的昂途一辆车包了场。

    ——结果今年一家到底还是没法好好聚一聚。

    柳弈心中暗觉遗憾。

    他二哥二嫂因为新年长假期间还有值班任务,三天前已经飞回了首都。

    而他爸妈人虽然还在华国, 也如同计划一样, 和大哥一家到了隔壁某座据说最有过年气氛活动也最多的小城的别墅小住一周,现在已经不在鑫海市内了。

    不过柳家人几乎全是医务工作者, 做这一行的但凡对职业规划有一点野心的,谁不是这么往死里忙活过来的。

    对小两口突逢大案,连过年都没个安生的事实,柳爸柳妈除了痛骂犯罪分子猖狂如斯天理难容之外, 并没有丝毫的抱怨, 反而安慰他们好好查案不用着急,更加不用担心我们, 我们自个儿会吃好玩好的。

    “……唉。”

    柳弈在空无一人的路口停车,等待红灯转绿。

    想到家人,他就想起比他大六岁的二哥曾经跟他说过的一桩旧事。

    当年的二哥读研究生,第一年值班就被排到了大年三十的大夜班。

    医院新年会给值班的医务人员加菜,柳二哥打开饭盒发现里面除了平日里见惯的寻常菜色之外,还有一只巴掌大的热腾腾的卤鸡腿。

    然而就在他刚刚打开饭盒打算吃年夜饭的时候,值班的护士姐姐冲进来大喊“16床抢救!”

    而以这一嗓子为开端,柳二哥一晚上都没消停过,抢救的新收的急诊手术的接二连三,等他从手术台下来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又是新的一年了。

    当年柳弈听他哥说到这里也未免有些心疼,问了一句“你那鸡腿饭呢?”

    “等我再打开那饭盒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你想啊年三十的首都得有多冷,就算办公室有暖气那饭盒也冷透了。”

    柳二哥回答:

    “我还有一大堆的病历和手术记录没写,没空去热饭了,也只能就这么啃着冷冰冰的鸡腿当年夜饭了呗!啃着啃着还很丢脸的红了眼眶呢,哈哈!”

    虽然柳二哥只是当笑话那样说得轻松,但仔细琢磨,其中那辛酸劲儿真只有996、007过的打工人才能体会。

    当时柳弈还是个刚刚进入大学的菜鸟新生,还没切实体验过这一行的压力与辛苦,还暗暗庆幸自己学的是法医,以后怎么着总不至于像他当医生的老哥们那样苦逼吧!

    结果事实却是,虽然他只是个理应朝八晚五的法医,然而犯罪分子可不会跟你讲武德,平常倒也罢了,一旦碰到了大案要案,忙起来那可比当医生还要没个日夜。

    ###

    柳弈赶到鑫海大学附属第二医院时,急诊区外头的那片空地已经至少停了十辆车子,都是柳弈一看就很眼熟的各型号外勤车。

    也亏得是大过年的凌晨,警察们深夜抓捕匪徒闹出的动静才不至于过分惊动附近的居民从而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他将车泊进边角一个空车位里,将工作证别在胸口,一边在民警的指点下穿过急诊科给送医的嫌疑犯们临时辟出的绿色通道,一边给他家小戚警官打电话,“小戚,你们现在在哪里?”

    【住院部的十九楼,手术室外面。】

    电话那头的戚山雨似乎处在一个十分闹腾的环境里,背后都是杂音,【夏天伤得很重,刚刚拍完CT,现在马上要送进手术室了。】

    “好的,我立刻上来。”

    柳弈一边回答一边抬头看指示,在急诊走廊尽头一个急转弯,小跑着奔住院部去了。

    大过年的急诊外科一口气来了四个车祸伤员,其中三人还伤得颇重,一时间那叫一个鸡飞狗跳,总值的电话唰唰的打,到处都在喊支援。

    柳弈赶到住院部时刚好碰上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用胸卡刷开了手术专用梯,他连忙一步蹿了进去,在两位医生开口制止前亮出了胸前的证件。

    “哎呦,居然连法医也来了!”

    看到柳弈的证件,年纪较大的那位医生有些吃惊:“那四个嫌疑犯好像都还活着吧?这就要法医上场了?”

    柳弈笑了笑,没花时间解释他要搜集的证据可不仅仅只有死人的。

    手术专用梯需要手术科室的医务人员的胸卡才能控制按键,因此不容易被无关人士干扰,仅在脑外科住院部所在的楼层又停了一次,上来两个据说是准备给其中某个撞出脑出血的嫌疑人进行清创的医生,就直接一路畅行,上到了十九层。

    手术室外的走廊挤满了人——医生、护士,以及穿着制服的警察们,那叫一个熙熙攘攘。

    好在戚山雨的身高在人堆里也很显眼,柳弈一眼就看到了他家小戚警官。

    “小戚!”

    柳弈排开人堆几步小跑到戚山雨身边,拉着人便问道:“人呢!?”

    他问的当然是匪首夏天的下落。

    “小林子跟着他们呢,应该立刻就要上来了。”

    戚山雨朝电梯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事实上,被捕时还企图拿匕首刺杀护士外加自我了断的夏天,当时完全就是拼着一口气的强弩之末了。

    他刚上救护车没五分钟人就昏迷不醒,血压下降,进入了失血性休克的状态。

    医生和护士在车上好一番折腾,又是补液又是升压药的,好不容易才稳定住他的生命体征,好歹把人活着送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后一检查,夏天左上臂的肱骨骨折,断骨刺进了左侧肋,一个骨刺扎入了脾脏里,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内出血,伤情已重到再不能耽搁了。

    因为太多的警察围着医生护士团团转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戚山雨等人先在手术室外等着,只留下林郁清和另外一位特警在旁陪护,这会儿估摸着也该到了。

    果然,两分钟后,手术专用梯再度打开,里面呼啦啦涌出几个医生护士,后面跟着林郁清和一名还穿着防弹衣的特警,中间夹着一张连了心电监护仪的车床,床上躺着一个只盖了一床被单的男人,正是已经昏迷不醒的夏天。

    “在四号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直接送进去,快快快!”

    一个拿着病历夹的护士催促道。

    柳弈挤过去拦了一下,“这人身上脱下来的衣物和随身物品呢?”

    “在这儿呢!”

    护士小姐很急,但对柳弈的态度还不错,一弯腰便从车床下面的架子上抽出来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黄色污染物垃圾袋,不由分说就怼进了柳弈怀里。

    “好了我交给你们了啊!”

    说完姑娘转身,便要指挥车床进手术室。

    “等等!”

    柳弈顶着要遭人白眼的压力再度拦住了夏天的车床。

    因为不能穿着衣服做手术,且夏天又伤势过重完全处于昏迷状态,无法配合任何术前准备,所以护士们只能很简单粗暴的将他的衣服剪烂了以后脱了个干净,现在他全身一=丝=不=挂,只盖着一床厚棉被,于是铐在床栏上的右手自肘部以下就这么露在了被子外面,让柳弈一眼就看到了上面一处痂皮未褪的伤口。

    夏天在车祸里受了很重的伤,全身血呼啦擦的,现在都还在不停的出血,皮肤上也难免有许多大小不等、或长或短且深浅不一的擦伤、挫伤或是划伤。

    可柳弈愣是从两处破皮的擦伤中看到了一个对法医们来说十分有辨识度的陈旧伤口——四横一竖,正是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用指甲使劲儿抓挠出来的抓伤痕迹!

    他立刻就想到了在简一端简老前辈的指甲缝里检出的属于另一个人的DNA。

    当时柳弈就猜想,这极可能是经验丰富的老法医的“死前留言”。

    他在明知自己九死一生的时候冒险抓伤了袭击者,为的就是留下能证明对方身份的证据,好将渺茫的破案希望交到他法研所的后辈们的手里。

    从简一端被杀害到现在只过了六天,指甲留下的浅表的抓伤已经结痂,但还没到痂皮脱落,伤痕难辨的时候。

    来不及让人去拿比例尺,柳弈挤到床边,以自己的手作为参照物,用手机拍下了夏天右前臂外侧的那处五指抓痕。

    第268章 8.After Life-54

    三个匪徒外加一个司机都在翻车事故里伤得不轻。

    主犯夏天左臂桡骨粉碎性骨折外加外伤性脾破裂、血气胸, 黑痦子男陆平钧颅内出血,司机则是脑震荡再加上颈椎错位,也就左肩关节脱臼的土蛋是这些人里伤得最轻的了。

    因为嫌疑人全部送医, 警察一时半会儿的连把人带回去问话都不行,只能派人留守在医院,等着看几名嫌疑犯手术或治疗结束,什么时候能脱离危险。

    1月23日, 星期一。

    凌晨三点五十分。

    柳弈从医院取走了四个嫌疑人的衣物以及其他部分物证, 在戚山雨和林郁清的陪同下折返法研所。

    为了追捕逃亡的夏天等人,市局专案组的刑警已经足有两天没睡过一个完整的囫囵觉了, 这会儿又是人最困最乏的凌晨时分, 小戚和小林本该累得要命才对。

    但或许是十日来的辛劳终于有了回报,主要嫌疑犯已经全数落网的关系, 戚山雨和林郁清的精神看起来很是不错。

    尤其是林郁清,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 拉着柳弈讲述刚才追车的惊险情景——其描述之具体,形容之丰富, 情绪之饱满, 让柳弈感觉这小孩是不是当真跑错了赛道,不然现在推荐他给俞远光俞编剧当个副编剧还来不来得及。

    戚山雨在有人滔滔不绝的时候一般不怎么说话, 只默默地听着,除非被专门点名才会回上一两句。

    不过柳弈看恋人歪在市局的外勤车后座上,背脊放松斜靠窗户的姿势就知道,他家小戚警官现在的心情相当的好。

    严格来说, 夏天等人翻车的路段已经出了鑫海市的辖区, 属于隔壁D市了。

    基于重伤患者就近送医以免耽误治疗的原则,他们被送进了鑫海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的南城院区。虽然又回到了鑫海市的范围, 但距离法研所所在的市中心有四十公里的车程,就算是在道路畅行无阻的新年长假的凌晨,也要足足开上一个小时。

    是以柳弈回到法研所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病理科里除了值班的小蒋法医之外再无别人。

    这会儿小蒋法医接到柳弈的电话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了。

    柳弈、戚山雨和林郁清出了电梯后穿过空空荡荡的走廊,除了三人规律但并不整齐的脚步声之外,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连中央空调换气的声音都比平日更响了。

    小蒋法医听到外头的动静,从办公室里钻出来,准备和柳弈一起归置刚刚取得的物证。

    “小蒋,麻烦你了,好几大袋子的东西呢。”

    柳弈抬起手,他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半透明的塑料袋,是医院用来装污染类废物专用的制式。

    “哇塞,肯定是医院给随便塞的吧!”

    小蒋法医一看这草率的打包方式就忍不住直咂舌。

    毕竟医生护士的工作是抢救人命——哪怕那是个手染鲜血的杀人犯也不例外,着急起来还记得把伤员的破衣服脏鞋子囫囵打包起来就不错了,实在不能对他们有什么过于不切实际的要求。

    “看开点吧,人家好歹还记得给我们写上名字呢。”

    柳弈指了指黄色垃圾袋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的龙飞凤舞的“夏天”两个字。

    ###

    柳弈和小蒋法医带着几包黄色垃圾袋进了解剖室,开始分拣几个嫌疑人的衣服和随身物品。

    他们首先拆开了标注了主犯夏天名字的那个袋子,将东西全都倒在了一张大桌子上。

    两人看到了一对名牌球鞋,被剪刀剪成了布条的裤子和衣服,上面或多或少都沾了血迹。

    他们一边清理衣服裤子的碎片,记录并采集可疑血迹,一边注意翻看口袋里是否有东西残留。

    不久后,小蒋法医就在裤腿被剪开的厚牛仔裤口袋里找到了一个黑色的皮夹。

    小蒋法医将它打开,一眼就看到了夏天的身份证和几张信用卡。

    这可是非常重要的能证实本人身份的东西,小蒋法医熟练地在戚山雨和林郁清两名刑警的见证下拍照、打包并贴好标签。

    “怎么好像没见到刀子和枪啊?”

    小蒋法医一边整理一边问:“我听说这人应该带了枪和刀子的,对吧?”

    “嗯,他是带了枪和刀子没错。”

    戚山雨回答:“不过枪和刀子我们现场就缴了,已经送回市局了。”

    林郁清点头,还顺带又跟刚才没听着的小蒋法医又描述了一遍主犯夏天身受重伤还企图伤人自杀的猖狂劲儿,听得小蒋连连摇头。

    就在两人一唱一和聊得正欢的时候,柳弈拿起一件剪破的白色男士打底衫,从里面抖搂出了一个物件,“叮当”一声落在了金属的桌面。

    硬物与金属碰撞的脆响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纷纷朝着桌面看去。

    只见一块一指长的弯月形状的玉璜正斜躺在清空了大半的桌上,在无影灯的照射下显出了一种暗淡的、仿佛蒙了一层无形雾气的沉郁的灰黄色。

    在场的所有人对玉器和古董都没有什么了解,实在看不出这种灰沉无光的、比起像玉不如说更像石头的玉质到底好在哪里。

    但玉璜表面的雕工那是真的精美非常,线条纤细、纹理清晰,即便认不出是什么花纹什么含义,光看这细腻的刀法和灵动又不失对称美的花纹就知道,这艺术水平实在是没得挑的。

    鉴于夏天是个专门从土夫子们手里收货再走私到国外的古董贩子,手下养了能鉴宝的行家,众人都不认为他会随身佩戴一块平平无奇的拙玉,是以大家总觉得,这定然是什么很有历史很有来头的古物,说不定还能是个国宝。

    柳弈放下手里的血衣,小心翼翼地拎起玉璜的挂绳,将它提溜了起来,另一只手在下面虚虚地托着,以免不慎掉落给磕出个好歹来。

    “走,我们到那边去。”

    柳弈朝旁边一张空着的小一些的桌子抬了抬下巴。

    戚山雨、林郁清和小蒋法医跟着他,缓缓地、缓缓地挪到了隔壁的空桌上。

    “小蒋,你拿把手电筒给小戚。”

    他又吩咐道。

    小蒋法医自然不知道柳弈要干嘛,但病理科的法医们都习惯了先做后问,想也不想就从工具台上拿了一把长柄的小电筒,将它递给了戚山雨。

    小戚警官上前一步,站到柳弈旁边,打量了电筒。

    柳弈又吩咐道:“小蒋,关掉解剖室的顶灯。”

    小蒋法医立刻照做。

    偌大的解剖室顿时暗了下来,悬在大桌上方的无影灯成了唯一的照明,亮度刚好卡在了能让房间里的人看清周遭的情景,手电的光柱又能让物体投出清晰的影子的程度。

    “这样应该就行了,来吧。”

    柳弈对戚山雨笑了笑。

    戚山雨抬起手电筒,将光柱落在了被柳弈小心地拎起来的那块玉璜上。

    小桌上顿时浮现出了玉璜弯钩状的影子。

    小蒋法医和林郁清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专心地看着两人手上的动作。

    有了前天晚上在家里的“实验”经验,戚山雨将手电筒往高处移动,让玉璜的投影渐渐缩短,从长长的弯月状的C字型变成了只有一块硬币的长度。

    只是此时它投影的长度差不多了,形状还与他们期待的结果有差异。

    于是戚山雨左右调整了几次角度,终于在与正面成四十度夹角时,复刻出了一个两头稍粗中间偏细,有点像个变形的、没剥壳的花生的短C字型。

    “哇哦!!”

    看到这个十分有辨识度的形状,小蒋法医顿时明白了。

    “是包珏外套肩膀上那图案,对吧!”

    他雀跃地欢呼了起来、

    “没错。”

    柳弈示意他放上比例尺,然后拍照存证。

    “看来不止是简老前辈死的时候,连车荣华和包珏那案子,也是他‘亲力亲为’的。”

    ###

    1月29日,星期天。

    今天是农历大年初八,同时也是华国绝大部分上班族新年长假的最后一天。

    而对于柳弈和戚山雨来说,今天才是他们这个新年真真正正的第一天的假期。

    是的,折腾了他们半月有余的,横跨十八年的两桩重大刑事案件,终于在今天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过大案告破后无事一身轻的柳弈和戚山雨今天并没有睡到日上三更才醒,更没有宅在家里懒洋洋地过上一个无所事事的休息日。

    他们早早地就起了床,吃过早餐后,八点出门,开车前往位于城西开发区的西苑镇。

    柳弈和戚山雨跟简一端的长子约好了在简老先生从前独居的别墅里见面。

    九点整,柳弈和戚山雨按响了简老先生家的门铃。

    门铃只响到第二下就打开了,身为律师的简小哥显然也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说了九点见面,他早早就在客厅等着了。

    “你们来啦。”

    简小哥将他们迎进屋子。

    老父亲在年前出事,简小哥这些日子不止要治丧,还要关心警方那边的调查进度,心力交瘁外加伤心难过,跟柳弈第一次见他时相比,目测半月足足瘦了得有三斤。

    不过现在案子终于查清,从主犯到从犯无一逃脱已然全数落网,简小哥的神情也跟每一个亲人沉冤得雪的遗属一样,带着显而易见的解脱与释然。

    第269章 8.After Life-55

    简小哥让柳弈和戚山雨在客厅稍坐, 然后转身上了二楼。

    三分钟后,他怀里抱着一只圆圆胖胖的大橘猫下来了。

    “喏,就是它。”

    简小哥将猫递给了柳弈。

    柳弈伸手接过了这只他和戚山雨决定收养的猫猫。

    这只猫是一只十分典型的橘白, 毛发偏长又还没到毛量爆炸的长毛猫的程度,从花色到脸型看着都只是最普通最常见的那种田园橘猫。

    这是简一端简老先生留下的爱猫,名字十分的土气,小时候叫小福, 长大了长胖了就成了大福。

    大约一年半前邻居的小姑娘往家里捡了一只伤了腿的怀了孕的流浪母猫。

    不久后猫猫生下了四个崽, 因为母猫身体不好奶水不够,家里实在伺候不起那么多只幼猫, 只能亲戚朋友、左邻右舍的到处找领养。

    那会儿简一端的夫人刚刚去世不久, 老人一边嫌弃照顾小奶猫麻烦,一边从邻居家领回了一只小小一团的还没有断奶的小橘猫, 一天好几顿的用奶瓶喂幼猫奶粉,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小猫养大, 并且从猫咪的毛色体型可以看出,老人照顾它照顾得很是精心。

    大福被放到陌生人怀里, 一点都不害怕, 也没有一点儿要反抗的意思,就这么在柳弈的臂弯里拱了两下, 自己把自己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脑袋一仰露出下巴就不动了。

    柳弈伸手,在猫咪的下巴处撸了撸,大福眯起眼, 发出了惬意的呼噜呼噜的低吟。

    “真不错, 看来大福很喜欢你。”

    简小哥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知道他爸不是死于交通意外,而是被买凶杀人的之后, 他心里一直都十分痛苦。但逝者已矣,他也只能接受现实,和从德意志赶回华国的妹妹一起处理父亲的后事。

    好在他是个律师,对这些事情懂得比较多,料理起来好歹不至于手忙脚乱。

    然而当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之后,兄妹两人却对着橘猫大福犯了难。

    说实在的,大福长得福相又讨喜,性格好也粘人亲人,兄妹二人是都很喜欢并且愿意照顾的。

    可简小哥在外省工作,路途遥远托运不易不提,住的又是和同事们合租的公寓;妹妹则学业未竟,再过两天就要回德意志继续攻度她的硕士学位了。

    两人都没条件将大福带走,而匆忙间随便替它找个不知靠不靠谱的领养,兄妹两人又既不放心也不舍得。

    两天前柳弈和戚山雨去参加简一端的遗体告别式,听简小哥不经意间提起不知道该怎么安顿老爸留下的大福的时候,就不约而同地动了收养这只猫猫的念头。

    因为两人工作都很忙,柳弈和戚山雨在同居了以后虽然也聊过几次要不要养个宠物,不过一直没有抽空一起去物色一只合适的小动物。

    于是两人回家以后仔细商量过假如真要养猫,猫猫该怎么安置、物品摆在哪里、又要怎么照顾,确定软硬件都没有问题之后,就给简小哥打了电话,说如果不嫌弃,可以将橘猫交给他们。

    一听柳弈说他们愿意收养大福,简小哥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他在电话里连说两遍“你们在开玩笑吧我怎么可能嫌弃”,一边就和妹妹一块儿打包好橘猫的一应物什,就等着柳弈和戚山雨今天来接猫了。

    现在简小哥眼见着大福在柳弈怀里乖得跟个大毛团似的随便摸随便撸的模样,心中甚觉欣慰,对柳弈和戚山雨愈发感激之余,心底又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个莫名的、或许该归类为迷信的念头:

    ——老爸在天有灵,现在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

    大福是个有点灵性又情绪稳定的胖子,仿佛是知道自己即将去往新家一样,柳弈将它塞进宠物箱里时除了晃悠了两下尾巴之外,一点都没有挣扎,连坐在车里的一个小时里也很安静,乖乖地把自己团在笼子里,只在车子停下又再启动时才会喵上一声。

    猫咪的一应吃食用度必需品都是现成的,简家兄妹给他们打包了老大几个袋子,几乎塞满了他们的后备箱。

    柳弈和戚山雨这两天要做的事情不多,只请人来给阳台和窗户装了防宠物坠落的防护网,又给猫猫添置了一个自动猫厕所,以防两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时没人给猫猫铲屎。

    回到家以后,柳弈将大福从笼子里放了出来,看着猫猫翘着尾巴地四处巡视自己的新领地,动作虽然小心,但肢体语言并不惊慌,知道这猫大概率不会应激,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还行,看来大福对咱们家还算满意。”

    柳弈笑着说道,然后和戚山雨一同收拾刚刚拿回来的好几大包东西。

    他们这两天稍稍移动了一下沙发和茶几的位置,将客厅靠近观景阳台的落地窗的大约六平米左右的半弧形区域收拾出来,用来放置猫猫的一应生活用品。

    自动饮水机要清洗和插电,猫爬架需要重新组装……两人都是第一次养猫,折腾起来有些生疏,拿不准该怎么弄的还得现场求助万能的网络。

    等到一切都搞定了以后,到处溜达了好几圈的大福已经回来了,似乎是逛得饿了渴了,正围着自己熟悉的猫粮机喵喵喵得转圈,叫两声还抬头看柳弈和戚山雨几眼。

    柳弈给大福放了猫粮。

    猫咪把头埋进食盘里一通呼噜,吃得贼香。

    柳弈站起身,用力伸了个懒腰,伸展开自己蹲太久了酸疼的肩膀和胳膊。

    “呼,累死了,没想到养猫的东西还真挺多的!”

    伸展完胳膊,柳弈一边看猫猫吃饭,一边给自己揉脖子。

    戚山雨看着三层高的华丽大猫爬架子——刚才两人光是安装和固定这个大架子就花了足足半个小时,“那是简老先生太宠大福了。”

    “嗯。”

    提起性格刻板但实际上嘴硬心软,非常尽责又非常善良的简一端简老先生,柳弈又忍不住有些难过。

    他拉着戚山雨坐到旁边的长沙发上,将脑袋枕到了恋人的肩头。

    刚才两人忙着收拾猫用品,光是安装又大又沉的猫爬架就是一个体力活儿,是以两人都脱掉了又厚又不方便施展的居家服,只穿了一件打底衣和套头毛衣就开始忙活。

    毛衣的领口比较低,此时柳弈一低头就能看到他送戚山雨的那块白玉无事牌半遮半露地垂在胸前,与黑色的打底衫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

    柳弈伸手,轻轻地在恋人的无事牌上拨弄了两下。

    “还好这个是正常的工艺品,不然我还得纠结让不让你继续戴了。”

    自夏天被捕后,警方在他的住处还有暗中经营的几间古董店里查封出了大量来历不明的古董文物,大过年的还得把人家省博的专家们喊回来加班,让他们鉴定东西的来历。

    别的不说,光是夏天每天戴在脖子上的那枚看着色泽灰黄毫不起眼的玉璜,竟然就是后汉时期的古物,不止年代久远到一听就知道很“刑”,而且本身的来历就极不正当——甚至可以说,它就是后来那一连串事件的开端的最有力证明。

    ###

    十八年前,鑫海市靠近旧采石场的某个地方准备新建一个直通附近一处港口的仓储中心,工人们无意间挖出了一个后汉时期的本地割据政权贵族的古墓。

    照理说这样级别的墓地是必须立刻报警并保护起来,请考古学的专业人士进行处理的。

    然而建设那个仓储中心的开发商,以及当时负责专管开发的官员都与夏家父子是“老友”,或许是目无王法胆大包天,又或者是当真是钱财迷人眼,他们竟然瞒下了这个发现。

    工地负责人悄悄通知了夏日和夏天两兄弟的父亲,让他带人来连夜搬空了墓室,又连挖带砸,一天之内就将一座保存得极其完整,考古价值非凡的古墓毁了一干二净。

    夏家从古墓里起出了许多宝贝,有些甚至还是独一份的孤品。

    只是盗墓贼究竟是盗墓贼,只会简单粗暴地偷,却根本没有保护的意识。

    再加上华南地区气候潮湿土壤疏松,金属、木材、陶瓷、织物、丹药五谷香料等珍贵文物,甚至墓主尸骨在墓里往往会碎成渣渣,非得在专业人士手里细心清理精心修复才能焕发昔日风采。

    盗墓贼即便知道满地不成型的器物残片或许价值连城,却根本不可能有能力,也压根儿没有时间给逐一筛查清理出来,拿不走的就直接一铲子挖烂埋了,当真是一点都不带心疼的。

    而夏天戴着的那枚玉璜,就是从那处被毁的后汉古墓里偷出的最贵重的文物之一。

    本来不管是涉事的开发商还是替他们撑腰的官员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甚至还美滋滋地等着过段时间能收到夏家的“孝敬”。

    没想纸包不住火,他们自以为做得很隐秘的毁墓行为,不知怎么的被当时已经退休的鑫海大学的考古学教授庄临知道了。

    第270章 8.After Life-56

    庄临庄老教授痛心疾首, 不肯就此罢休,又是写举报信又是准备往杂志社投稿,誓要揭发他们偷盗随葬品、毁坏古墓的恶行, 追回不知所踪的大批珍贵文物。

    庄临毕竟是业界有些名气的老学者,一旦事情闹大了,他们吃不了得兜着走——开发商和官员都慌了,连夜找到夏家, 问他们该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夏天的老爸是个狠人, 在几次变着法子威逼利诱,试图令老人屈服无果后, 决定干脆杀人灭口。

    按照夏家的计划, 他们原本只设计了一场单纯的入室抢劫,让那不识相的老头子看起来像是被犯人给灭口的。

    不过既然是杀人案, 那就得有个犯人。

    于是夏老板选中了因为肩部疾患急需用钱的包永兴当替罪羊。

    他们告诉包永兴,他们需要他运一些货物, 以及带三个人到鑫海市郊的别墅去。

    包永兴隔三差五就会开货车帮夏老板送点儿见不得人的东西,对自己的这趟“专务”见惯不怪, 出发前乃至行程前半段都没有半分疑虑, 很高兴地就接受并执行了。

    夏老板早调查过庄临庄老教授的情况,知道他平常自个儿独居在城郊的自建别墅里, 在那个监控尚不够普及的年代,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最合适安排杀人灭口戏码的所在。

    本来夏老板的计划是让包永兴直接将三个杀手送到庄家别墅外等着,等他们将庄临杀死, 再把现场伪装成入室抢劫之后, 再载着人逃到林区附近,最后来个过河拆桥, 强迫身为司机的包永兴写下认罪自白书,再找棵树上吊或找个坡跳崖一死了之便完事儿了。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在那天晚上碰到了落单的邓警官。

    邓警官当时正在执行另一个调查任务,拦下包永兴的车子单纯因为觉得大半夜的如此偏僻的路段出现一辆运货车实在不太正常。

    可当他让包永兴打开货舱,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却躲了三个看模样就不好惹的强壮青年时,便出于警察的直觉意识到他们这群人有些问题了。

    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必须盘问清楚这些人的身份。

    而正是这一举动让他遭遇了杀身之祸。

    夏老板为了让包永兴做背锅人,需得让包永兴看起来一整晚都是独自行动的。所以他多次耳提面命,让三个杀手千万把自己藏好了,不要让沿途任何人看到,更不能在任何人面前现身。

    可现在警察一开货柜的门就跟他们所有人直接对了个正脸,将三人的长相看得一清二楚不说,等会儿八成还要检查他们的证件确定他们的身份。

    加上众人身上都携带着管制刀具,被查那就是直接进去先喝一轮茶的结果。

    即便此番放弃任务改天再来,等庄临真出了事以后,警察曾经在他家附近发现可疑人员的线索也会迅速被锁定,他们就当真别想跑了。

    为了不让邓警官叫来支援,其中一名匪徒恶向胆边生,趁着警官转头跟试图解释这个情况的司机说话的机会,抡起扳手,狠狠地敲在了邓警官的后脑勺上。

    邓警官猝然遭遇袭击,倒地不起。

    反正都已经袭警了,三个杀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连砸了两下,确定警察当真断气了之后,还拿走了他的手枪。

    ###

    眼见死了人,死的还是个警察,本质里还是个不敢犯大错的小老百姓的包永兴吓坏了,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执行“任务”,求着三个杀手放他走。

    但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杀手们又怎么可能给亲眼看着他们袭警抢枪的“人证”活路?

    他们将包永兴控制起来,其中一个会驾驶货车的负责开车,趁着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将车开到庄临庄老教授的别墅附近,再分出一人看管住不肯配合的司机,剩下两人潜入宅中,用刚刚抢来的警枪射杀了毫无反抗之力的爷孙两人,再把别墅内部弄得一团乱,仿佛刚刚遭遇了抢劫一般。

    因为包永兴一直没有下过车,所以邻居瞧见他的货车停在附近是真有其事,但“目击者”所谓的“看到包永兴在别墅后门徘徊”的说辞却完全就是编造的,只是当年的两人按照夏老板的交代提供的伪证罢了。

    接下来,包永兴被三名杀手挟持,连夜带到了山上。

    杀手们用枪和刀子指着吓破了胆的包永兴,并用他家人的性命胁迫他抄写了他们临时修改过的“遗书”,承认自己是那个杀警抢枪,又入室抢劫兼枪杀庄家爷孙的凶手,然后穿上了沾满硝烟微粒的衣服,最后将脑袋伸进他们替他系好的绳套里,来了个“畏罪自杀”。

    三人按照夏老板的交代把自杀现场布置得相当仿真,甚至还很机智的自行修改了遗书的内容,让它的逻辑看起来通顺合理,连警察也挑不出错处。

    唯有那把警察配枪,因为其中一人实在喜欢得紧,于是没舍得把它直接丢弃在包永兴身边,而是带回了自己家里。

    他认为反正警察多半会觉得包永兴是将枪随手丢在山林间的哪条旮旯缝里了,就算真找不着了,也不会对后续调查产生什么关键的影响。

    这个带走了警察配枪的人,正是平日里跟包永兴关系很好的族兄,也就是后来死在车荣华车老板的别墅里的包珏。

    ###

    “十八年前被夏家派去杀庄老教授的那三个杀手,除了已经死了的包珏之外,另外两人已经抓到了。”

    戚山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大胖橘猫吃饱了以后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它的新厕所,一边将他们目前已经调查清楚的细节说给柳弈听。

    柳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真是,太惨了……”

    庄临的死让他没法不想起简一端。

    同样是对待工作认真到近乎刻板的老学究,同样是因为较真而得罪了人,他们双双惨遭杀害,实在令人无法不为此愤懑难平。

    幸而天理昭昭,作为简一端后辈的柳弈终究没有辜负两位可敬的老人,用自己的方式替他们讨回了公道。

    “对了。”

    提起这个,柳弈就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于是抬头问戚山雨:

    “那些人知不知道包永兴的尸检鉴定书原件到底去了哪里?”

    “嗯。”

    戚山雨点了点头。

    夏天等人全数落网以后,警方从他的公司里搜出了大量的证据,再结合夏天本人的供词,当年给他们撑过腰的“保护伞”自然也就跑不掉了。

    涉事的官员——不论职务高低,也不管是已经退休的还是仍在职的,无一不面临着落马的命运。

    “你们法研所那个前所长,就是挤兑走简老前辈的那个,也收过夏家的‘东西’。”

    戚山雨说道:

    “一套宋代的官窑瓷器,已经清缴出来了,现在在我们局里搁着呢。”

    “原来如此。”

    柳弈懂了。

    难怪包永兴的尸检鉴定书消失得那么彻底又无迹可寻,档案室上上下下自查了大半个月,愣是没查出是什么时候怎么丢的,因为带走并销毁了那份尸检鉴定书原件的,正是当年的法研所所长本人。

    想必法研所的前所长心里其实也知道包永兴的“自杀”确有可疑之处,细究下去甚至可能会推翻整个调查结果。

    只不过他收了夏家的好处,拿人钱财就得替人办事,于是通过职务之便悄悄拿走了包永兴的尸检鉴定书——这样即便以后想要再复查尸检结果,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了。

    想到这里,柳弈只觉更唏嘘了。

    要不是身为主检法医的简一端是那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执着性格,抓着案件的疑点不肯释怀,偷偷复印了一份鉴定书,还拷贝了所有影像资料的话,柳弈根本没有机会从包永兴遗体的X光胸部正位片里发现疑点,进而证明他不可能是杀警抢枪的真凶。

    ###

    这时大橘猫研究够了新地盘,准备纡尊降贵跟两个新主人套套交情,于是甩着尾巴懒洋洋地蹭到柳弈和戚山雨的脚边,仰起头嗲嗲地夹了两嗓子。

    柳弈弯腰将足有十斤重的大福给抱了起来,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感觉是个实心的球之后,忍不住感叹道:“真不愧是个橘!”

    说罢将猫猫交给了戚山雨。

    与好歹爸妈家养猫的柳弈不同,戚山雨以前是真没怎么撸过猫。

    但撸猫这事是无师自通的,戚山雨完全不需要任何指导,就很熟练地将大福打横抱在了自己的左臂上,右手顺着猫猫油光水滑的软毛往下滑,从颈脖一直顺到尾椎,把橘猫撸得舒服地扬起脑袋之后,又开始给它挠下巴。

    看戚山雨跟大福相处愉快,柳弈方才因想起简老前辈而引发的愁绪消散了不少。

    “小戚啊,这猫有点胖了,要控制体重。”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戚山雨:“……”

    不知怎么的,他感觉自己听懂了柳弈的言外之意。

    确实,就他的性格,说不准一个不小心真就会把橘猫给喂成个橘猪了。

    第271章 8.After Life-57

    虽说跟原计划出现了明显的差池, 不过庄临庄老教授和他的孙子的案子最后还是被当做了入室抢劫,而包永兴也被认定为凶手,案子也没有被除了简一端之外的任何人记在心上。

    那之后的整整十八年间, 夏家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胆子和胃口也越来越大,从收购赃物到联系买家再到转运离境,产业链那叫一个完备, 俨然已成了独占华南沿海古玩文物走私渠道的大商贩了。

    只不过多行不义必自毙, 夏父突然死于脑血管瘤破裂,夏家两兄弟猝然接过生意, 非但没有收敛, 反而愈发嚣张。

    因为和中原一带几个盗墓团伙的联系过于密切,那些土夫子们翻车被捕的时候, 夏家两兄弟之中的大哥夏日也没能逃过牵连,为了躲避法律追究, 只能匆匆逃到国外去。

    于是这么一来,华国的“生意”就全交到了年仅二十八岁的弟弟夏天手里。

    夏天比他哥胆子还大, 人也更狠。

    或许是独揽大权后为了证明自己的手腕, 夏天这两年买卖做得很是频繁。

    只不过在S省和H省等几个省份联合抓捕了一批土夫子之后,夏天的“货源”不那么好搞了, 于是只能陆续出手自己手里一批压箱底的“好货”。

    结果就是在给这些“好货”找买家的时候,出了大岔子。

    “夏天说,‘都是于弘业的错’。”

    戚山雨将主犯夏天的原话复述给柳弈听。

    只不过由于他省略掉了不雅的人身攻击问候语,加上语气学得不太行, 表情又太严肃, 眼神也太清正,实在无法让柳弈感受到嫌疑人当时那咬牙切齿恨不能啖人血肉的狠厉凶悍。

    不过柳弈没在模仿技巧的问题上跟戚山雨抬杠, 而是很捧场的接着问道:“因为他泄露了东西藏在车荣华家里,引来了两个‘家贼’的关系?”

    “嗯,没错。”

    戚山雨点了点头。

    夏家人不管是买进还是卖出,都甚少与卖家或是买家直接接触,而是一般会委托于弘业、劳勇男这些懂得鉴宝且他们信得过的古董店老板来当这个中间人。

    去年十一月,夏天准备通过于弘业联系美利坚的某个私人拍卖行,卖掉手里的几件古董。

    为了方便买家“看货”,他将东西暂时放在了负责走私运输的车荣华车老板位于龙湖的别墅里。

    然而这个消息被口风不紧的于弘业不小心透露给了店里的小工卫进。

    卫进当时缺钱缺得紧,当即见财起意,又联系了同伙区云泽,两人决定一同入室行窃,偷盗藏在车荣华家里的“好货”,才惹出了后来的一系列变故。

    “所以于弘业于老板真的是被杀的咯?”

    柳弈最关心的当然是这个问题。

    毕竟就像简一端会惦记包永兴的“自杀”现场惦记了十八年一样,柳弈也会因于弘业那古怪的“上吊”疑点重重而一直难以释怀。

    虽然于弘业的自杀现场比起包永兴的来说要合理得多,可他一天无法想通煜琇阁二楼的灯是谁关的,他就一天不能说服自己于弘业的死没有任何问题,更别说于弘业还在自己的肚子里留了一颗包裹着他的秘密仓库地址的肠溶胶囊了。

    可惜疑点虽有,但当时警方所能掌握的线索不足以将嫌疑锁定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也就没能顺利查清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猫腻了。

    “没错。”

    戚山雨点头。

    “那个这里长了颗黑痦子的男人陆平钧,他是夏家人的‘清道夫’,专门负责收拾那些可能会惹出麻烦的人。”

    小戚警官说着,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鼻翼,接着说道:

    “11月27日那天晚上,就是陆平钧进了煜琇阁,逼着于弘业写下遗书,然后上吊自杀的。”

    “所以关灯的人也是他咯?”

    柳弈确定道:“而且于弘业也是因为被他监视着,才必须用在肠溶胶囊里留字条这么曲折的方式给警方传递消息咯?”

    戚山雨再度颔首。

    柳弈失笑,“也真亏得他遇到的是咱们!”

    若非柳弈和戚山雨那日正在调查卫进的身份,通过快递的地址摸到煜琇阁,又成为了于弘业死亡现场的第一发现人的话,等到尸体高度腐败了才让邻居报警,不知“前情”的警察看着那逼真的自杀现场以及手写遗书,极大概率会当成是单纯的自杀,直接就请殡仪馆来把遗体接走,也就没有那颗胶囊什么事了。

    ###

    原本夏天等人以为只要杀了于弘业,再赶在警察之前找到不知躲到哪里去的区云泽,追回被区云泽偷走的古董,问题也就了结了。

    没想到警察的追捕速度快得出乎夏天等人的预料,而且黑痦子男陆平钧也没能开车撞死区云泽,让区云泽这个“知道得太多”的人落到了警方手里,又给他们惹出了更多的麻烦。

    首当其冲的便是就此彻底暴露在警察侦查视野中的车荣华车老板。

    毕竟来路不明的古董是区云泽从他家里偷出去的,就算车荣华推说东西是“国际友人”送给他的,警察一时半会儿没法拿他怎么样,至少他的运输公司肯定会被海关和警察盯上。

    夏天认为,经过这么一遭,自己以后经由车荣华的运输公司走私古董的风险爆增百倍不说,而且车荣华本人知道的事情比于弘业只多不少,若是车老板哪天真被警察逮进去,那么他绝对会害自己翻车翻得比他哥还狼狈。

    于是夏天再度生出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而促使他将想法付诸行动的,是车荣华的“不听话”。

    大约车荣华也感觉被警察盯得太紧了,坏事做了很不少的他自知一旦落网,那等待他的将是少说十年起步的刑期。于是他萌生了躲到国外避一避风头的念头。

    然而车荣华的生意牵涉太广,想要收摊子就不那么容易了。

    而且车荣华想走,在他手底下干了许多年的包珏也不愿意留下,两人甚至开始悄悄转移公司资产,将运输公司的钱变成自己的钱,大有一走就再不回来的意思。

    心高气傲的夏天又怎么可能容忍车荣华和包珏的这完全就是“背叛”的行径?

    只是十八年前夏父买凶杀人的时候尚且记得要找个替罪羊,在如今这个刑事案件破案率接近百分百的年代,又是鑫海市这等刑侦力量很强的大城市,若是没安排个看起来合情合理的剧本,夏天还当真不敢轻易下手。

    于是这一拖就拖了一个月。

    直到眼见着车荣华和包珏跟自己撕破脸,当真马上就要跑路了,夏天才选定了年仅十七岁的包雁祥接他爸的班来当这只替罪羊。

    “怎么说呢……夏天有一点倒是比他爸他哥强一点的。”

    听戚山雨说到这里,柳弈低声感叹道。

    戚山雨眨了眨眼:“哦?哪一点?”

    “杀人灭口亲力亲为。”

    柳弈说道:“这样你们抓人的时候直接一抓就是主犯,可不就省事多了嘛!”

    戚山雨被柳弈这句评价给逗笑了。

    “嗯,确实。”

    戚山雨笑完之后,才又补充道:“不过夏天亲自动手,只是因为当时我们盯车荣华盯得紧,他也没那么多可信之人能用,交给不那么靠得住的人他又怕再生变故,才决定亲自出马杀人灭口的。”

    ……

    选定了包永兴的次子包雁祥做替罪羊后,夏天带着黑痦子男陆平钧,还有天生兔唇的“土蛋”多次侦查了位于龙湖花园街的别墅附近的地形,特别注意了小区与附近邻居家的监控的位置,给自己设计了一条安全的、不会被拍进监控里的出入路径。

    然后他们瞅准车荣华和包珏在别墅里见面的机会,用代理电话将包雁祥叫了过来。

    包雁祥是那种冲动又火爆的性格,想也不想就轻易的中了圈套,开着他哥送他的摩托车直奔车老板的15号别墅。

    而在包雁祥赶来的那段时间里,夏天等人已经控制住了别墅里的车荣华和包珏,初步布置好了现场,就等着替死的小羊羔自己跳进圈套之中了。

    后来,就如包雁祥自己回忆的那样。

    他刚到别墅门口就被人从后面制住,用沾了高浓度□□的毛巾捂住口鼻,很快失去了知觉。

    昏迷的包雁祥被人抬进别墅,夏天等人又从他身上搜出了他哥送给他的那把军刺。

    所有演员都到位了之后,夏天等人将别墅内部弄得像经历了一场激烈的逃杀,接着在客厅处用包雁祥的军刺刺死了车荣华车老板,又将包珏押进书房,强迫他打开保险箱,拿出了那把“寄存”在车荣华这里的警枪。

    随后,就像柳弈和戚山雨“实践”过的那样,夏天强迫车荣华用警枪发射了一枚子弹,做出遇袭后开枪还击的效果,再用刀子将也刺死了。

    解决掉车荣华和包珏之后,夏天他们把还没醒来的少年摆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再用刀子在他身上留下状似搏斗后的凌乱的伤痕,最后一刀刺在了他的大腿上,给他刺了个汩汩冒血的、深到足以致命的伤口。

    第272章 8.After Life-58

    本来夏天给他们设计的是一个少年盛怒之下杀死仇人, 自己也在搏斗中重伤身亡的戏码。

    毕竟根据他们从上一只替罪羊包永兴那儿得来的经验,死掉的背锅侠才是最好的背锅侠。

    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他们可以随便捏造证词, 只要众口一词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他们认为一定能顺利瞒过警方的调查。

    然而包雁祥人是傻了点也冲动了点,好歹这次出门寻仇前却没忘记通知他哥。

    夏天生怕包卓鸿带着人赶来,两帮人迎面碰个正着, 那场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于是不等亲眼看着包雁祥重伤咽气,就带着黑痦子和土蛋匆匆忙忙离开了现场。

    结果包雁祥的命相当之硬, 都被军刺扎破大腿股动脉了, 居然这样都没有死成——他被他哥及时救出别墅,虽没敢送医, 却误打误撞绑架了一个医术高明的外科医生和他的法医弟弟,竟然就此保住了一条小命。

    得知包雁祥没死成的时候, 夏天真是气到肺管子生疼。

    但初时他仍然觉得问题不大。

    毕竟夏天认为自己的现场做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而且包卓鸿等人也从来没见过自己, 就算要怀疑也无从联系到自己身上, 他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警察在找不到别的嫌疑人的情况下, 最终还是会让傻乎乎的包雁祥来顶这个杀人的锅的。

    然而警方的应对大大出乎了夏天的预料。

    他们不止对他安排的剧本产生了怀疑,甚至还要翻查当年包永兴抢枪杀警和入室抢劫的旧案。

    夏天在焦虑之余,也庆幸自己那死鬼老爸到底还算有先见之明,买通了当年鑫海市司法鉴定科学研究所的所长, 将包永兴的尸检鉴定书给设法偷走毁掉了。

    当事人死得一干二净了, 包永兴的尸体早火化了,鉴定书也遗失了, 警察就算想重新调查当年的案子,也没有任何证据,加上夏天觉得自己藏得挺好的,到这一步时,他仍然认为问题不大。

    唯一令他烦心的,就是那个过了十八年仍然死咬着包永兴案疑点不放的老法医。

    而简一端跑到法研所找柳弈谈话,试图介入案件调查的举动激怒了夏天,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他要永绝后患,把碍事的简一端也杀了。

    杀死简一端可比杀死车荣华容易多了。

    简一端离职多年,一把年纪了,老伴儿病逝,儿女不在身边,本身又不爱与左邻右舍走动,完全就是个无依无靠的空巢老人,加上住的又是城郊靠近村子边缘的独栋别墅,要下手的机会实在很多。

    但如果再来一次入室抢劫,先不说新的替罪羊不好找,而且手法过于雷同很容易引起警方的联想,加之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安全监控的程度也让这类计划的难度上升了不知多少个LEVEL。

    所以他想到了最普通但也最有效的办法,制造一场车祸。

    当然车祸也要有愿意背锅的司机。

    但鉴于现在的车祸肇事的处罚和赔偿制度比起杀人量刑来不知轻到哪里去了,再加上行人本身也有过错、死者年龄较大等因素,综合下来实际上判得并不会有多重。

    夏天将自己的计划跟亲信黑痦子男说了,“清道夫”便很轻易地找到了身患绝症,愿意铤而走险赚这笔缺德钱的司机申平春。

    ###

    “……”

    听戚山雨说到简一端遇害的一段,柳弈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去。

    他将大福从戚山雨的胳膊弯里捞了过来,抱在自己怀里,似乎想用猫猫柔软的皮毛和温暖的体温给自己一些心理安慰。

    大福对于被两脚兽抱着撸毛的事儿习以为常,一点都不介意自己换了个地方继续被撸。

    它在柳弈的膝盖上蹭了两下,调整好舒服的姿势,就把自己的两条前爪揣在肚子下面,用脑袋顶住柳弈的肚子,趴好了就不动了。

    戚山雨侧头仔细观察了一下柳弈的表情。

    自家恋人此时眼睫低垂,似乎专注地撸着猫猫,听他说案情只是顺带的背景音而已。

    不过戚山雨何等了解柳弈的性格。

    他知道柳弈至今仍在为简一端的不幸遇害而感到愧疚——这种情绪是没有理由的,不能被理性所说服的,不管是劝说还是开解通常都不怎么好使,只有案件告破,凶徒接受法律制裁才是最好的慰藉。

    戚山雨伸手揽过柳弈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简老前辈遇害的经过,你想听吗?”

    戚山雨问柳弈。

    “嗯,我要听。”

    柳弈将自己半身的重量全挨到了戚山雨那边,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猫顺着毛,回答的语气淡淡的,不太听得出情绪,“你接着说吧。”

    “好。”

    戚山雨没有多说什么,继续自己未完的讲述。

    ……

    因为时间紧迫,在黑痦子男陆平钧联系上了肯做这桩买卖的司机之后,连夜和土蛋到西苑镇摸排了地形,终于在简一端的家附近找到了一条足够偏僻的,没有监控能拍到而且行人车辆都很稀少,方便他们下手的岔道。

    在确定了下手地点之后,夏天又安排了手下的焦龙和贺利群前往放哨,以及之后给交警提供假口供,诸般布置就绪之后,他们将行动时间定在了在1月17日的大清早。

    那日早上,天蒙蒙亮时,正是万籁俱寂,连在南方越冬的鸟儿都不乐意大冷天的早起觅食的时候。

    夏天、黑痦子和土蛋三人撬开了简一端的别墅的后门,闯入了他的家中。

    “陆平钧交代说,简老先生那时已经起床了,看到他们三人突然出现,表现得很平静。”

    说到这里时,戚山雨放轻了声音:

    “我想,他或许是已经意识到自己即将遇到什么事了。”

    柳弈抿住了嘴唇,手指反复摩挲着大福橘白相间的,细软得跟缎子一样的皮毛,更轻地应了一声:

    “……是啊。”

    像简一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大约在看到从后门闯入他家的三个陌生男人时,就已经知道他们的来意了。

    戚山雨顿了顿:“陆平钧还说,简老先生问了他们很多问题。”

    柳弈闻言,抬起了眼,与恋人四目相对:

    “他问了什么?”

    戚山雨回答:“他问,‘包永兴是不是也是你们这群人灭口的’。”

    柳弈失笑。

    果然,即便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简一端脑子里最惦记的,始终还是十八年前那桩没能侦破的旧案。

    根据嫌疑犯们坦白的犯罪事实,三人当时看简一端表现得如此平静都十分惊诧。

    生性多疑的夏天甚至还认为简一端可能在家里装了监控或是报警设备,还多花了一点时间搜查了整个房子,直至确定并没有这些东西为止,才总算放下心来。

    然而就在他以为简一端已经放弃抵抗准备赴死时,老先生却趁着他不防备的时候忽然伸出手,在他在爬上爬下检查房子时为了方便而挽起了半截袖子的前臂上狠狠地抓了一下。

    简一端的这一下抓得非常狠,简直就是拼死用的全力,立刻就让夏天的手臂见了血——五道抓痕清楚明晰,绝对不容错认。

    夏天疼得心头冒火,大发雷霆,几乎就想当场把老人打死了事。

    黑痦子男陆平钧制止了他,说如果现在打他的话会在简一端的身上留下明显的淤青,这样警察一看说不准会怀疑他死因有可疑,可千万不能落下疑点。

    于是夏天到底按捺住了心中的怒火,只让人将简老先生押到他们提前安排好的那条甚少有车辆和行人的乡间岔道上,然后看着货车将摔在马路上的老人撞飞了出去。

    夏天自觉自己策划的这场假车祸做得很完美,甚至比他爸当年搞的包永兴的顶罪案还要漂亮得多。

    而交警勘察了现场痕迹,再结合司机和“证人”的证词综合考虑后,一开始也确实如夏天所希望的那样,觉得简一端单纯死于一场车祸,是意外身亡。

    然而仅仅只过了一天,他安排的司机申平春,连带着两个“证人”焦龙和贺利群就全都被刑警们请去“问话”,就此一去不返了。

    是的,夏天打死也不会想到,会有另外一个同样执着的法医,坚持劝说家属同意了尸检,并发现了直指谋杀真相的疑点;还会有一群同样执着的刑警,通过简一端遗体上的疑点层层抽丝剥茧,让以为能逃脱法律制裁的凶徒一个不落全都被逮捕归案了。

    ……

    戚山雨说到这里的时候,大福可能感觉自己被撸得够久了,决定走动一下活动筋骨,用力地伸了个懒腰之后,起身从他的大腿上跳了下去,晃悠着尾巴迈着猫步走开了。

    没了压在膝盖上的重量,柳弈干脆把双腿收到沙发上,整个人窝进了戚山雨的怀里。

    “现在夏天的主犯身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几个从犯也基本审清楚了。”

    戚山雨搂住柳弈,接着说道:

    “不过这案子牵扯挺广的,时间跨度也很长,估计要把涉案人员一个不落地全查清楚,还要花上不短的时间……还有那些流落在外的文物,上头的意思,也是能追缴的必须尽力追缴的……千头万绪,还有得忙呢……”

    柳弈闻言,抬头看向恋人那因阅历渐长而愈发显得沉静稳重的英俊侧脸,所有感想最终只化作一句叹息:

    “你们真是……太不容易了。”

    第273章 9.Premonition-01

    好容易一个大案结束, 柳弈和戚山雨总算抓住了农历新年的尾巴,在大部分人春假完结,开工大吉重新开始为新一年的生计忙碌的时候, 戚山雨迎来了迟到的补休,柳弈也就跟着用了一些他先前攒的假期,在自家小戚警官不用上班的时候陪他了。

    只不过虽说是可以休假,但毕竟案子还剩许多手尾, 戚山雨到底不敢休得太彻底, 至少人是不能离开鑫海市的,活动区域仅限于一个电话打过来, 他一小时之内能赶回市局的范围。

    柳弈对此毫无意见。

    大案过后本就令人身心俱疲, 柳主任现在感觉自己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和放松,和自家小戚警官宅在家里就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什么也不做, 每天呆在一起,琢磨着做点儿什么好吃的, 再打打游戏、看看电影、逗逗猫咪,隔三差五出门补充些新鲜菜肉和生活用品, 一起逛街时路过什么令他们感兴趣的店铺, 也能很悠闲地拐进去多溜达一会儿。

    因为家里多了只猫猫,夫夫二人这几日对各类宠物用品店的兴趣大增。

    虽说东西大都是直接从简老先生家里带过来的, 但架不住溺爱家庭新成员的柳弈和戚山雨感觉大福有需求。

    趁着闲在家里的这段时间有空折腾,戚山雨开始给大福手缝猫玩具。小到指节长的各色小耗子,大到半米长的塞了干燥猫薄荷的布鲤鱼,每天琢磨着图纸总结经验, 做得一个比一个漂亮。

    柳弈看得喜欢, 还悄悄顺了一个做得最精巧的黄白拼色仓鼠,像个高中女生一样将它挂在了书桌上方的洞洞板上, 引得大福看到了总想伸爪子挠一挠。

    而柳弈自己也没闲着,泡了一把种子种了一盆猫草。

    从大年初三开始,鑫海市的天气不仅放晴了,而且也暖和了不少,断断续续在零度线上徘徊的最低气温有了明显的回升,现在日均气温已经超过了十度,中午太阳直晒时甚至到了连毛衣都穿不住的温度了。

    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柳弈眼巴巴盼着的猫草终于在他种下后的第五天发了芽。

    柳弈兴奋极了,端着他那个巴掌大的小陶盆追着戚山雨炫耀,一定要让他仔细欣赏那几点不到指甲长的嫩绿小尖尖,听戚山雨称赞他这几棵猫草长得真好之后犹觉不满足,甚至还从各个角度拍了个九宫格,放到了他十天半个月都懒得更新一次的朋友圈里。

    ###

    2月5日,星期天。

    今天是元宵节。

    柳弈的爸妈和大哥一家明天晚上就要结束为期三周的华国之旅,乘机重新飞回大不列颠了。

    因为他们选择的是从鑫海国际机场直飞伯明翰的航班,于是他们提前两天返回鑫海,刚好可以和前段时间忙得不行的柳弈和戚山雨一块儿过个团圆佳节。

    戚山雨的妹妹戚蓁蓁今日刚好也有空,于是又兴奋又忐忑的小姑娘主动请缨,揽下了安排今天的活动的任务。

    早上九点,柳弈和戚山雨各开一辆车,带着父母、大哥一家,还有戚妹妹一块儿前往位于鑫海市东面的一处度假村。

    这是戚蓁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了两天攻略后,千挑万选终于选定的地方。

    这处度假村是鑫海市近几年才开发的景点。

    它占地约为五平方公里,不仅有本地最经典的沙质洁白细腻的沙滩和平静清澈的浅海,还有大片人工种植和养护的绿化带,可以供游人露营和野餐,而从露营区往前一段,则是已经开发得很完备的大型购物中心和室内游乐园,属于老少咸宜、不管是大人还是小朋友都能找到喜欢的消遣区域的地方。

    “度假村的海滩晚上可以放烟花,今晚还会有元宵灯会呢!”

    车上,戚蓁蓁坐在她哥的副驾驶席上,回头兴奋地对着后座的柳爸柳妈说道:“我听说柳伯伯您很会猜灯谜,今晚可以大显身手了!”

    “呵呵呵。”

    柳爸笑得一脸慈祥:那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现在老啦老啦,好久没碰过了,早忘得差不多啦。”

    柳家二老以前只在视频电话里和戚蓁蓁见过,这是他们第一次和女孩儿见面。

    不过且不说戚蓁蓁本身就是个漂亮可爱、活泼讨喜的女孩儿,柳爸柳妈又是性格很好的开明家长,加上家里养了三个儿子,二老本来就特别稀罕小姑娘,对戚蓁蓁更是喜欢得不得了,连出发前分配坐哪一辆车时,二老也要拉着戚妹妹跟他们一块儿。

    度假公园距离市中心大约四十公里,开车需要差不多一个小时。

    众人在车上说说笑笑,分享这段时间柳家人旅游时的趣事和各地好吃的食物,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目的地。

    因为晚上要欣赏元宵灯会,所以柳弈和戚山雨在度假村里预定了一晚的房间,这样大家就不用在玩到晚上还要急着赶回城了,明天两人退房了以后还能直接将柳爸柳妈和大哥一家送到机场去——反正鑫海市的机场是出了名的离市中心离得远,从这里出发反而还能节省二十分钟的时间。

    两辆车子到达度假村大约是上午十点一刻,还没到能办理入住的时候,不过酒店前台可以提供行李寄存服务。

    柳弈的小侄子正是性格跳脱活泼得不行的年纪,背上自己的小水壶和装了他心爱的夹心软糖的小包包,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连蹦带跳要到外面探险去了。

    不过小朋友的妈妈还要照顾只有半岁大的小婴儿,需要使用酒店的母婴室,柳大哥也得陪在妻子身边,于是就将原地蹦蹦跳跳急得不行的小朋友交给了今天才刚刚见面的小姑姑。

    “来,嘟嘟,姑姑带你四处逛逛,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戚蓁蓁抓过小侄子软乎乎的小爪子,高兴地说道。

    小名叫嘟嘟的小朋友特别喜欢戚蓁蓁这个好看又温柔,最重要的是看着年纪跟他最接近的小姑姑,一听她说要带自己去吃喝玩乐,高兴得原地蹦了两下。

    戚山雨到底担心戚蓁蓁没有照看幼儿的经验,决定跟着他们一起去,而柳弈自然也要同行。

    “好啊,你们去逛逛吧。”

    柳爸柳妈笑眯眯地点头,同时朝酒店二楼的一处布置得很典雅的露台式的咖啡厅一指:

    “我们俩上那儿去坐坐,还能顺便拍点儿漂亮的照片发一发推。”

    ###

    有酒店预订单的客人可以无限次的出入度假村所在的客人专用沙滩,柳弈、戚山雨、戚蓁蓁带着小娃娃穿过住客通道,直接抵达了那片雪白细腻的漂亮海滩。

    这个天气下海还太冷,但沙滩本身就对小朋友具有无比巨大的吸引力。

    嘟嘟脱了鞋,小脚丫子踩到细细的沙子上时就兴奋得像只撒野的小狗,一边用脚反复跺着脚下的沙子,一边英文中文无缝切换嗷嗷大叫,只是由于太过亢奋,叫出来的不管是单词还是短语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趁着小朋友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戚山雨转身到入口附近的小卖部里,给嘟嘟买了一个小桶和两把挖沙的小铲子。

    小孩儿接到叔叔送给他的“装备”后一声欢呼,拉着戚蓁蓁冲进沙滩深处,挑了个风水宝地,开始了他的沙雕大业。

    “好了,这么一来,不到中午嘟嘟怕是都不肯挪窝了。”

    柳弈盯着三十米开外已经开始挖沙子的两人,发出了一声感叹,“沙滩真是名副其实的小朋友诱捕器啊!”

    戚蓁蓁虽然才刚满十八岁,但却是个心思缜密的姑娘。

    在陪着嘟嘟选堆砌沙堡的地点时,她便很留心周围的环境,挑了个离海水稍微有些距离,对幼儿很安全的平坦而开阔的地方,以防小朋友玩得太投入的时候出现危险。

    这会儿是二月初,虽然此时的气温差不多有个十四五度的样子,但离可以下水的时间还早得很,比起夏季熙熙攘攘整个海滩都是人人人人,游泳跟下饺子似的热闹场面,现在的沙滩上只有零星几个游客。

    姐姐们穿着度假长裙,又不得不在嗖嗖的海风里裹着有些厚度的外套,只在拍照的时候脱掉外套凹个姿势,拍完了又迅速把衣服给套回去;男士们也无一不是裤脚挽到小腿,上身裹着马甲的割裂造型。

    不过周遭的这些对嘟嘟来说全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沉迷堆沙堡不能自拔,一边堆还一边自编自导了一个长着两个蜥蜴头的怪物袭击城堡,勇敢的英雄带着大群士兵应勇抵抗,最终在仙女的魔力加持下合力战胜怪物的故事。

    而负责给嘟嘟打下手的姑姑戚蓁蓁,则要配合小朋友的剧情给他打水、挖沙子,固定城堡框架,捏怪物、捏士兵、捏英雄……忙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她甚至只恨自己没多长两只手,或者一心三用,可以一边回应小朋友的讲述,一边记住嘟嘟两分钟前才又修改了的城堡基建设定。

    ——遛娃真是一件技术活!

    戚蓁蓁终于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第274章 9.Premonition-02

    好不容易在小朋友天马行空般的排兵布阵下捏完五十个小沙球当站岗的士兵, 戚蓁蓁只觉心力交瘁,不仅满身满头都是沙子,连一直猫着的腰都酸得要直不起来了。

    她趁着小朋友用沙龙攻击士兵们的阵地的空挡, 抬头去找自家哥哥和嫂子,却看到柳弈和戚山雨一人手里拿着一杯不知哪里搞来的咖啡,正肩并肩地坐在距离她和嘟嘟三十米开外的一条长椅上,看起来悠闲得很。

    对上戚蓁蓁的目光, 柳弈还虚抬右手, 微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

    ——啊!!!

    戚蓁蓁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崩溃的咆哮。

    “我看蓁蓁也差不多要蹲不住了。”

    柳弈眼见戚蓁蓁探头探脑一直往他们这边偷看的模样,笑眯眯地对戚山雨说道。

    戚山雨转头问柳弈:“怎么样, 要去解救她吗?”

    柳弈仰头喝光纸杯里最后一口拿铁, 将空杯子扔进长椅旁的垃圾桶里,伸手将戚山雨也拉了起来, “走吧,我们也去玩一会儿沙子好了。”

    当看到哥哥和嫂子手拉着手朝自己走来的时候, 戚蓁蓁真是差点儿要喜极而泣。

    “沙滩往这边走到尽头有间咖啡厅,里面有你很喜欢的桑葚冰柠茶。”

    柳弈状似不经意间向姑娘提起了他们刚才买咖啡的地方的推荐产品。

    戚蓁蓁当即发出一声欢呼, 跳起来拍了拍膝盖和屁股上沾的沙子, 又低头摸了摸小朋友的肩膀,“嘟嘟乖, 姑姑去给你买果汁哈!”

    小朋友的城堡守卫战正到关键时刻,嘟嘟甚至没空抬头,只嗯嗯地应了两声。

    于是戚蓁蓁欢快地蹦跶着跑了。

    “这孩子……”

    看着戚蓁蓁跟兔子一样一步一蹦跑得飞快的背影,戚山雨真是又好笑又无奈。

    本还觉得自家妹妹升上大学后稳重多了, 结果某些时候还是跟从前一样只是个跳脱稚气的小姑娘而已。

    “来吧小王子, 让我看看你的城堡。”

    这时,柳弈已经跟侄子玩上了。

    “不对, 我不是王子,我是个国王!”

    小侄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因为说单词更顺口,下意识就切换回了英语,“我是亚瑟王!”

    “好的我的陛下。”

    柳弈看着小侄儿抬头盯着自己,一双深琥珀色的大眼睛睁得溜圆,脸颊和下巴上明明沾满细碎的沙粒,表情偏偏异常认真的小模样儿,真是被萌得差点儿直接把他的小陛下抱进怀里一顿撸。

    他把手背到身后,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克制住这几日天天撸猫撸出来的习惯性动作,转而左右四顾。

    很快的,他就在沙滩上找到了自己的目标物。

    “啊哈,这个就很不错。”

    柳弈起身,在恋人和侄儿的注视下往旁边走了几步,弯腰从脚边的沙子里挖出了一个指节长的高塔状的顶尖海蛳螺。

    然后他回到小朋友身边,在戚蓁蓁辛辛苦苦堆出来的三层高的大沙堡旁边又垒了一个半方不圆的沙丘,然后将自己刚刚挖出来的小海螺插进了沙丘的最顶部。

    “现在,亚瑟王陛下,请来拔走您的石中剑吧!”

    ###

    柳弈和戚山雨陪着小朋友玩沙堡保卫战玩了许久。

    期间戚蓁蓁带着她的桑葚冰柠茶和答应了嘟嘟的鲜榨综合果汁回来了,虽没有继续当她的女将军,但也兢兢业业地在旁提供源源不断的沙团士兵,以供亚瑟王陛下展开规模宏大、气势磅礴的军团大战之用。

    这一玩就玩到中午。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温暖又不过分猛烈,照在人身上恰到好处地驱走了冬天的寒冷,中午时气温甚至已经接近二十度了。

    海滩上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

    大家纷纷脱掉了早晨穿的还有些厚度的外套,装扮显得愈发的休闲度假,甚至还有漂亮小姐姐们为了拍出好看的照片,仅穿着扎染风的吊带裙就勇敢地走进小腿肚深的海水里的。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柳弈陪嘟嘟打了一场大胜仗之后,就用好吃的点心哄着小朋友将他已经筑到长宽都足有一米的恢弘沙堡之城留给了另外两个刚刚才抵达战场的小朋友,到冲洗区洗干净沾满沙子的手脚,高高兴兴地回到了酒店大堂。

    “爸爸、妈妈!”

    当嘟嘟被柳弈牵到柳大哥和大嫂面前时,小朋友像一颗小炮弹一样砸进了爸爸怀里,激动地拉着他爸的手,脸蛋涨得通红,因为过度兴奋连说话都带着颤音,音调也不自觉地提高了整整一个八度。

    “听我说,爸!那边有个很大——很大的宠物商店!”

    小朋友已经忘了他(在三个大人的联手努力下)建造的足有一米见方的引来好几个路过的小孩垂涎的壮观大沙堡,满脑子都是穿过商店区域时不经意间瞥到的意外之喜了:

    “是卖爬行动物的店!好多好多!好大好大!”

    小朋友的词汇量还是比较贫乏的,嘟嘟只恨就算华语和英语一起用上也无法表达自己超近距离看到大蹲在门口展示柜里的比他胳膊还长的大鬃蜥时的震撼,“我能进去看看吗!可以吗?可以吗!?拜托了,拜托了!我想进去看!”

    柳大哥在儿子激动的恳求里好不容易听明白了,“那边有间专门卖爬宠的商店?”

    “嗯。”

    柳弈点头,顺便解释:“确实是好大一间……唔,与其说是宠物商店,倒不如说更像是个爬宠展览区,进店就需要付门票,不过里面有专人讲解和喂食体验什么的,看着还挺有趣的。”

    他笑着补充道:“就是地方看着挺大的,估计一时半会儿逛不完。”

    正因为考虑到进去了嘟嘟说不定能趴在某个大生态缸前两三个小时不挪窝,他这个一向极宠溺侄子的小叔才狠心拒绝了小朋友“现在就想进去”的强烈愿望,先把人领了回来。

    “嘟嘟,不准调皮。”

    看小朋友兴头上来了大有立刻马上就去逛爬宠商店的架势,柳妈在旁边严肃地开口了:

    “现在是午饭时间,大家都饿了,你不能让别人都饿着肚子等你一个人,对吗?”

    嘟嘟平日里就最听他那位温和慈祥但教养严谨,从不溺爱纵容的奶奶的话,此时看奶奶表情严肃地提醒他不准任性,吐了吐舌头,不敢继续纠缠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吃午餐?”

    他睁着大眼睛觑了一圈大家的表情,然后小心地询问:“吃完午餐……我能去逛爬宠店吗?”

    ###

    因为家长承诺了小朋友午休后可以去逛宠物商店,嘟嘟连自己最爱的点心餐也吃得有点儿食不知味,中午的午睡更是没能和平常一样躺平就入睡。

    他窝在亲子房的小床里翻来覆去,每隔十分钟就爬起来看墙上的大时钟,就盼着钟面上那根黑色的短针什么时候能到达指定位置,他好去找小叔和小婶婶一起去看大蜥蜴。

    两点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柳弈和戚山雨就听到门口传来咚咚咚的小拳头敲门的声音。

    “这也太准时了吧!”

    柳弈刚刚拉着戚山雨在床上小憩了一个小时,这会儿精神养回来了,不过人还慵慵懒懒的没从“午休”的状态里出来,正靠在床上,看几页电子书又切回微信刷朋友圈,身上穿着轻薄的春秋款睡衣,外面罩着酒店提供的浴袍,模样很是休闲。

    戚山雨开门,将早就等不及了的小朋友给放了进来。

    “去看大蜥蜴!还有大蟒蛇!和大蜘蛛!”

    小朋友将自己整个人挂在戚山雨的手臂上,用自己全身的体重拼命地往外拖,“快点快点快点,我看到店员把大蟒蛇给抱出来了,我也想摸!我也想摸!”

    柳弈心道小孩儿颇有柳家人的风范,才四岁大就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别的小不点儿看到长相狰狞骇人的爬行动物不少都会害怕得不敢接近,说不准还会吓得哇哇大哭,偏偏嘟嘟就喜欢得不行,迫不及待要看不说,还恨不得能亲手摸一摸鳞片的触感。

    不过既然答应了小朋友,那就不能食言。

    柳弈自问必须要给侄儿树立一个说话算话、诚信守诺的好叔叔形象,固呦着爬下床躲进浴室,稀里哗啦飞快捯饬一番,再出现时已经又是一副容光焕发,帅得不可方物的男神模样了。

    ……

    把嘟嘟小朋友勾引得魂不守舍的爬宠店位于与酒店相连的购物中心的一层入口附近,不管是位置还是招牌都非常显眼,十分抓人眼球。

    它号称是华国目前最大的爬虫类实体商店,证照齐全、经营规范,即便不养宠不购物,仅仅只是进门参观也能让顾客感觉不虚此行。

    像是为了让平日没怎么接触过“爬宠”这一类冷门异宠,对此不怎么感兴趣甚至会有些害怕的顾客也能体会这些冷血动物的魅力所在,店家在入口附近布置了一个高两米,宽两米的巨大仿沙漠环境景观箱。

    箱内模仿喀斯特地貌建造出了高低错落的很有层次感的岩石层,种植了一些真的仙人掌和耐旱的灌木,里面养了一尾足有半米长的大蜥蜴,覆盖全身的粗糙棕红色的鳞片十分抓人眼球。

    “嗷嗷嗷!”

    嘟嘟小朋友整个人贴在了透明的景观箱前,生动形象地表演了何为“双眼放光”。

    第275章 9.Premonition-03

    商店进门需要买门票, 嘟嘟刚好卡在免票的身高边缘。

    不过售票的店员小姐姐大约是担心店铺里的大蟒蛇大蜘蛛会吓到幼儿,再三确认了小朋友怕不怕这些,得到了嘟嘟拍着胸口的保证之后, 才让他们进了店。

    果然,就如进门前店员小姐姐跟他们交底的那样,店面分上下两层,一楼处按照爬宠类别分了四个大区域, 每个区域内都布置了大小景观箱, 比起宠物店,更像是水族馆或者动物园里的爬行动物展览区。

    店铺做得最用心的地方, 是每个景观箱里都按照所饲养的动物的原生环境做了同类布景。

    在各类蛙类的展示区里, 柳弈和戚山雨带着嘟嘟看到了一个长两米高一米的巨大雨林箱子。

    箱子前景由细细的椰糠、水苔、松针土等垫材铺成,角落有一汪清澈见底的人造池塘, 背景是嶙峋的奇石,纵横交错的枝条与蔓生其上的藤本、苔藓与蕨类植物, 间或点缀几颗颜色鲜艳的空气凤梨,配上温度和湿度的监控装置和自动喷淋系统, 当真十分有森林一隅的氛围感。

    今天虽是节假日, 不过店里客人并不算很多,导览的店员小哥从三人进门时就注意到这一组显眼的存在, 看他们逛到蛙类动物区,立刻一步上前,热情地向嘟嘟小朋友介绍他背后那只巨大的林景箱子里的动物。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箱子里养了一群绿雨滨蛙,也就是俗称的老爷树蛙或者白氏树蛙, 一般呈翠绿色, 也可以视环境的底色变为蓝绿色或者红褐色……小朋友你看,我们这背景绿色植物很多对吧?所以它们就是标准的翠绿色了……”

    说实话, 店员的解说对于年仅四岁且常年生活在国外的小朋友来说,部分中文字的表意有些太难了,嘟嘟只能囫囵听个大概。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仰着头踮着脚,一脸兴奋又沉迷地盯着在巨大的观景箱里爬上爬下的翡翠色的树蛙们,因为过于专注甚至好久都不眨一下眼睛。

    看漂亮的混血小王子如此捧场,店员小哥对自己的介绍十分满意,心中暗暗骄傲,“现在我准备给它们喂点儿好吃的,小朋友,你想看吗?”

    “想!!”

    嘟嘟回答得很干脆。

    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小朋友回头朝高大健壮力气很大的“婶婶”伸出两条肉呼呼的小胳膊,“可以抱我起来吗?”

    戚山雨轻轻松松地就将很有些分量的嘟嘟抱了起来,让他侧坐在自己的胳膊上。

    店员打开了观景箱,用镊子夹起一只还在蹬腿儿的小蟋蟀,放在了其中一只蹲在树杈子上的树蛙面前。

    蟋蟀刚刚落地就试图逃跑,但树蛙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猎物,前腿一蹬就扑过去,嘴巴张开,咕咚一下准确地吞下了鲜活的猎物。

    “哇哦!!”

    嘟嘟兴奋得连连拍手,“好厉害!太厉害了!”

    小朋友的欢呼声引来附近几位游客的兴趣,大家都聚集过来瞧热闹。

    于是店员小哥又给不同的树蛙投喂了两次蟋蟀。

    其中一只眼神欠奉没瞧见猎物,让蟋蟀蹬着腿儿连跳带爬逃走了,被旁边另一只树蛙给截了糊。

    “真好啊!”

    嘟嘟一手圈住戚山雨的脖子,一手扶着玻璃箱,神情迷醉,嘟哝着说道:“家里就没有这么大的箱子,也没有一大群青蛙……”

    ——来了!

    柳弈和戚山雨对视一眼。

    家长们最怕听到的小孩子“我也想养”的发言马上就要出现了!

    “去看看别的青蛙吧?”

    为了不给大哥大嫂增添不必要的困扰,柳弈和戚山雨果断带着小朋友转移阵地。

    “我看到那边好像有horned frogs(角蛙)哦!就是你在《Discovery》里看到过的那种……”

    ###

    对于一个热爱爬宠但家里暂时还不同意他饲养的小朋友来说,这家商店简直是他的天堂。

    从小巧可爱到仿佛漫画里爬出来的树蛙,到全身长毛看着十分狰狞的捕鸟蛛,或是盘到胳膊上足有手腕粗的黄金蟒蛇,再到国内必须办理牌照才能饲养的大型鹦鹉……每一样都是嘟嘟的心头好,几乎每一个箱子或是笼子都能让小朋友驻足老半天。

    下午三点半时柳弈打开家族群,看到大嫂艾特他的微信,说他们准备去逛购物中心和喝下午茶,问他们要不要一起。

    柳弈回头看了看正被戚山雨抱起来欣赏玉米蛇的嘟嘟,只能在群里回了一条“还在逛爬宠店,起码还得个把小时才能出来”的消息,让大家不用管他们了。

    ……

    如此又过了半个小时,柳弈和戚山雨带着嘟嘟终于逛到了一楼展览区的最后一个区域——放置了大量蜘蛛、蝎子及相关节肢动物的蛛形纲的第四区。

    因为蜘蛛一类的蛛形纲动物毕竟审美相对比较小众,所以这个区域是整个商店里人流最少的。

    不过即便人气不比其他三个区热闹,守在这里的店员小哥依然对每一位客人十分热情。

    柳弈、戚山雨和嘟嘟三个的长相都很出色,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足够显眼,偏偏还凑在一起颇有“一家三口”的感觉,导致他们不管去到哪里都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人们瞩目的焦点。

    刚才他们还没拐进蛛形纲区域时,店员就已经盯着他们在看了,这会儿一见三人终于到了自己的地盘,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向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大蜘蛛的小朋友介绍起了这里的一些特色展品。

    与所有展区的规律一样,越是体型大的、长相骇人的动物越能抓住孩子的眼球,嘟嘟跟着导览店员去看了毛茸茸的大捕鸟蛛和长了毒牙的狼蛛,还勇敢地上手摸了摸一只大蜘蛛昨天才蜕下的皮。

    接着他们又去看了长着倒钩的各种蝎子,甚至还有必须借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各类蜱虫的标本。

    最后,店员小哥抬头看了看时钟,笑着朝逛了两个小时仍然兴致不减的嘟嘟神秘地眨了眨眼:

    “小朋友,想不想看蚁狮捕猎?”

    嘟嘟还没听过“蚁狮”这个中文名,困惑地眨了眨眼。

    “就是‘antlion’。”

    柳弈在旁边解释道:“生活在沙漠里的那种。”

    “哦!”

    嘟嘟明白了,“是不是可以挖陷阱的?”

    他转向店员,两眼放光,“要看!”

    于是店员将他引到了一个人工蚁巢前,朝着前景的一大片开阔的沙滩一指:

    “这里有几个小坑对吧?每个小坑深处都潜伏了一只蚁狮。”

    柳弈等人照着店员小哥的指点低头一看,果然看到平坦的沙地上有几个漏斗状的小坑。

    店员小哥伸手从上方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饲料盒,里面密密麻麻爬了许多黑色的小蚂蚁。

    作为每天都要给客人表演喂食的熟手男工,小哥打开饲料盒,飞快地从里面舀出一大勺蚂蚁,将它们放进了人工蚁巢里。

    蚂蚁四散开来,开始在新到的巢穴里到处乱爬。

    嘟嘟睁大眼睛,屏息以待,生怕漏过一点细节。

    果然,不久之后,就有一只好奇的或者说不怎么看路的蚂蚁,大大咧咧地直接爬下了蚁狮潜伏的小坑。

    就在它经过底部最低点的时候,埋伏多时的蚁狮从沙坑底部探出了长有健硕口器的头部,一口咬住了蚂蚁。

    “啊呀!”

    嘟嘟发出了一声惊呼。

    可惜蚁狮的这一下出击过于匆忙,瞄得不够准,只堪堪咬住了蚂蚁的头部,而且投喂的蚂蚁本身也是体型较大也较凶悍的类型,挣扎扭动了两下,居然就从捕猎者的口中挣脱了,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沙坑。

    不过这片人工小王国里的蚁狮和蚂蚁的数量都不少,很快的,旁边又有一只倒霉蚂蚁重蹈了同伴的覆辙。

    它的运气可比前一只蚂蚁差得多了,被蚁狮箍着细腰咬了个正着。

    蚁狮叼住了就不肯撒嘴,一边扒拉沙子一边将它往沙坑深处拖,而蚂蚁也不肯就此赴死,用尽全力扭动挣扎,试图挣脱钳制。

    与此同时,附近的蚂蚁似乎察觉到同伴陷入困境,纷纷聚拢过来,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也有几只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仍然咬住落坑蚂蚁的头部,试图将受困的同伴重新拖出来。

    “哇哦……!”

    嘟嘟还从没在现实里看过这么“刺激”的狩猎,紧张得不行,简直都要把自己的嘟脸直接糊到玻璃缸上去了。

    这时,或许是力气用尽,又或许是蚁狮口器中所含的麻醉成分开始令猎物出现麻痹,蚂蚁终于不再挣扎,四仰八叉的任由蚁狮咬着自己往沙子深处拖去。

    围在旁边的蚂蚁眼见同伴越陷越深,胸节以下已经完全埋在了细沙深处,皆茫然无措,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此又过了一分钟,受害蚁的身体完全被沙子吞噬,唯二还露在外头的触须也一动不动,任凭同伴如何触碰也毫无反应。

    终于,围观的和帮忙的蚂蚁们都散开了。

    巢穴深处的蚁狮这才将失去反抗能力的猎物从沙里重新扒拉了出来,翻滚几圈找到最合适的下嘴位置,再度拖入巢穴,开始享用自己的美餐。

    “……好可怕的手段。”

    这时,戚山雨冷不丁听到身旁的恋人低声嘟哝了这么一句。

    他转头看向柳弈,却见柳弈蹙起眉,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

    戚山雨低声问。

    “没什么。”

    柳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处心积虑设下陷阱的狩猎方式,真是……防不胜防啊。”

    第276章 9.Premonition-04

    柳弈和戚山雨陪柳爸柳妈以及大哥大嫂一家过了一个快乐的元宵节。

    晚上大家聚在沙滩上放烟火、玩灯笼, 还逛了布置在商城外的小型灯展,不管是对于有段时间没在国内过年的二老和大哥,还是第一次亲身体验华国当地节日氛围的大嫂和嘟嘟, 都非常尽兴。

    连平日九点前就会犯困的四岁幼儿,也在璀璨炫目的灯海里玩到深夜十一点,才终于因为电量耗尽而趴在戚山雨的背上睡了过去……

    ……

    2月6日,星期一。

    早上九点, 柳弈和戚山雨一人开着一辆车, 将柳爸柳妈以及大哥一家送到了机场,又将戚蓁蓁捎回公安大学, 再去租车公司还了租来的车, 最后再开着自家的昂途回了家。

    昨日外出陪吃陪玩闹腾了一天,今早又来回开了两个小时的车, 柳弈和戚山雨都有些累了。

    时至中午,因为前几顿都陪家人吃得很丰盛, 早上还在度假村的酒店里品尝了一顿中西合璧的自助早餐,所以此时他们都不觉得很饿, 大厨小戚警官也没了正经做午饭的心思, 于是只随随便便地煮了个面兑付了一顿,就双双滚进被窝里午休补眠去了。

    翌日, 2月7日,柳弈和戚山雨迟来的春假也结束了。

    两人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开始了新一年的搬砖。

    ###

    同一时间,与夫夫二人交上了朋友的俞远光俞编剧, 也正坐在鑫海市CBD的某栋商务楼十六楼的一间会议室里, 百无聊赖地一边转着笔,一边听他们公司的制作人对这里的主创团队滔滔不绝地画着大饼。

    俞远光俞编剧的六集法医纪录片的剧本已经交上去了, 在等待上面进行一审的这段时间里,公司似乎像是想要压榨干净他的所有劳动价值一样,几乎是无缝衔接地告诉他,去年年初时敲定的名叫《君心似我心》的新剧下月即将开机,而俞远光会作为驻场编剧之一,全程参与该剧的拍摄工作。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平日大部分时间都是一脸面瘫状的俞编当场就垮下脸来,一副痛苦而难以置信的表情。

    因为俞远光本人很不乐意干这个活儿。

    除了他现在一心一意就想抽空写完那本以杏滘村为背景的带点儿纪实色彩的悬疑推理小说之外,最大的原因是这部名叫《君心似我心》的电影,是公司硬塞给他的一个玄幻仙偶电影的活儿。

    俞编剧是那种个人特色鲜明的作者,创作舒适区范围很固定,可以文艺可以都市可以悬疑,甚至让他写写武侠都还能凑合,却当真对现在风很大的玄幻和仙偶题材没有一毛钱的兴趣。

    去年公司刚给他安排这部剧的编剧工作时,俞远光是拒绝的。

    但就算他跟老板关系不错,毕竟仍只是个打工人,即便之前几部作品的票房和口碑都凑合,到底年纪尚轻,咖位还没牛逼到可以随便挑工作的高度。

    再加上老板告知俞远光,他只是三个主要编剧中的其中之一,并不是总编剧,上头还有人替他给兜着,于是俞编剧最后还是应下了这个活儿,与一众编剧互相折磨了整整四个月,才最终搞定了剧本。

    直到交稿那天为止,俞远光也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喜欢上这部仙偶电影里的苦情恋爱脑女主和神经病乐子人男主,并且对里面堪称关公战秦琼的鲛人族大战阿修罗族的设定嗤之以鼻。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写出了一坨shi,甚至仔细考虑过要不要在这部剧的创作团队列表里套个马甲,同时在交稿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将这个剧本从自己的大脑里清空了出去,假装自己从来没写过这样的东西。

    本来俞远光以为剧本敲定以后就没他什么事了。

    他刚刚在春假里灵感爆发一口气写完了新小说的细纲,美滋滋地打印整理出来准备过两天拿给柳弈看看,让对方帮忙抓抓BUG提点儿修改意见什么的——假如连挑剔的柳主任也觉得他这细纲写得不错的话,那么他就可以选个黄道吉日沐浴焚香,正式开始创作自己的大作了。

    然而现在,俞编剧却坐在这里,一边参加《君心似我心》的主创碰头会,一边痛苦地回忆着过了大半年已经被他忘得差不多了的剧本里的情节,越想越绝望。

    即便再不情愿,工作就是工作,俞远光也只能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拿出专业编剧的态度来对待这场会议。

    ###

    《君心似我心》改编自一部很有些知名度的女频玄幻仙侠小说,只不过原作相当之长,剧情长度远远超过了电影的体量。

    于是这次电影直接截取了原作里最悲情最狗血也最有讨论度的小说女主爸妈的爱情故事,将其改编成了一个能在两小时内说完的完整剧本,同时还给结尾留下了个“真.女主出生”的钩子,如果市场反应好、票房收入高的话,就可以顺着这个尾巴直接拍第二部了。

    几个主要资方对这部电影期待值相当高,给的投资不少,导演是个导过同类爆剧的商业片导演,几个主要演员也是提早就已经联系好档期,宣发过定妆照的。

    就算是性格有些特立独行,不太会跟人打交道的俞远光俞编剧,也能叫出包括导演、男女主角和几个重要配角在内的所有主创的名字。

    当然,俞远光年纪虽轻,却已经是有几部代表作的小有名气的编剧了,大家对他的态度也很是客气和热情。

    参加这场主创碰头会的人里没有真正意义上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大家在业内的咖位都差不多,互相介绍起来都能称一句“久仰久仰”。

    加上制作人今天花钱爽快,安排了价格不菲的冷餐,于是今天这场碰头会上众人和气一团、相谈甚欢,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气氛很活泼。

    因为《君心似我心》是一部大女主戏,所以女主角选了个差不多能摸到一线尾巴的上升期的年轻花旦,自然也是在场的演员里咖位最高的。

    女主角名叫闵靖,去年年底刚刚过了自己的三十岁生日,十分尴尬地正巧超出了能被称为“小花”的年龄。

    她长了一张偏向柔美挂的精致脸庞,看人时习惯眉尾微微向下耷拉,配上一对翦水秋瞳,颇有楚楚可怜之感。

    闵靖在影视圈里人气不低,演过几个形象很好的女二女三,自己也担过女一,演技算是年轻女演员里拿得出手的,据说哭戏演得特别漂亮,所以每一部剧导演都会想方设法让她多哭几次。

    可惜闵靖的运气不太好,演出履历长长一串,偏偏比那几个同样三十代的已经功成名就的大花们差了那么一口气,手上没有能拿来做PPT的大爆出圈代表作,人气和圈内评级仍只吊在了二线的头部,至今没能升到一线去。

    是以闵靖对这一部一看就是大女主配置的电影十分重视,认为这是她一个很难得的飞升机会——万一票房大卖了,那么她就能彻底甩脱没有代表作的名头,跻身一线女星的行列了。

    由于下月就要正式开机了,主创团队的这场碰头会要交代的事情非常多也非常繁琐。

    会议从下午两点开始,众人轮流发言,除正事之外还要互相吹捧、拉近感情、协调行程,一心N用之下,效率实在不怎么高。

    大概是对此早有经验,制作人给与会众人准备了十分精致的冷餐盒当垫肚子的“下午茶”。

    大家光看餐盒盖子上的法式缠花烫金LOGO就知道是出自鑫海市某个十分有名的西餐厅,里面的烤明虾三明治、蓝纹奶酪夹心饼干、水果沙拉、奶油浓汤和小蛋糕什么的无一不精致,看着就十分有牌面。

    有个演配角的年轻小鲜肉还拿手机拍下了这份精致的餐盒,准备晚些时候发到微博上晒动态。

    而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对《君心似我心》这部电影的重视一般,女主角闵靖还特地给所有人另外点了咖啡和奶茶,让大家配着冷餐盒一起吃。

    俞远光一向是个毫不做作的实诚宝宝,拿到餐盒打开就开炫。

    一边吃,他还一边琢磨着这部仙偶剧能不能赶在四月前拍完,这样等开始拍法医纪录片的时候,他还能拿着自己的新小说细纲,到法研所每天骚扰柳弈柳主任……

    ###

    终于,到了傍晚七点半,这个持续了五个小时有余的主创碰头会好不容易总算结束了。

    众人坐了一整个下午,虽说有吃有喝也难免腰酸背痛口干舌燥,维持了许久的营业用的笑容也有点绷不住了。

    在听到“散会”一词的时候,从主演到配角,或多或少都忽略了表情管理,皱眉的歪嘴的口呼吸的张鼻孔的,如果在这一瞬间按下相机快门,拍到的一溜都是黑图。

    虽说现在可以下班了,但大家都十分默契地等制作人和导演勾肩搭背地先离开了会议室,再按照各自咖位的大小和在这部剧里的角色分量先后有序离场,谁也不争先不推辞,出门时个个礼貌周到,专业意识强得令人佩服。

    第277章 9.Premonition-05

    俞远光不是碰头会上咖位最低的, 或者说他这么一个对于人际关系过分钝感的I人来说,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这些演艺圈里的职场潜规则——反正演员们的注意力通常只放在彼此身上,他这么个小编剧不管是早走还是晚走, 也不会有谁会在意。

    他孤家寡人一个,家里没人等着,不着急回去,所以磨磨蹭蹭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眼瞅着会议室里没剩什么人了, 就淡淡地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在大家表面功夫做得很足的“再见”下拿起自己的包, 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与带着助理或者经纪人的艺人们不同, 俞编剧是自己来也是自己走的,他甚至至今没去学过开车, 出入也只能靠叫网约车。

    他站在电梯间里,一面等电梯, 一面掏出手机用APP叫车。

    这栋写字楼的电梯有点奇怪,为了在高峰期有效分流上下班的人流, 四台电梯里左手边的两台只停一层, 而右手边的两台则是直达负一层的停车场,且控制按钮并不互相共通。

    当然, 这些设计在电梯的控制面板旁都有清楚的中英双语指示,不过心不在焉的俞编剧甚至根本没注意到那个精致的镶金边指示牌的存在,随便按了一个向下的按钮就等在那儿了。

    大约过了不到两分钟,他就听到“叮”的一声提示音, 顺着声音抬头, 果然看到右手边的其中一台电梯的门缓缓打开了。

    俞远光进去时好歹记得确认了一下行进方向是朝下的。

    然而等门关上之后,他才发现不管他怎么按键, 一楼的指示灯都没有任何反应。

    俞远光十分茫然,左右四顾,好容易才看到按键最上方那行【不停1层,仅停负1】的标注。

    “……好吧。”

    俞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自言自语道:“从负一层出去也是一样的。”

    ……

    这个点儿用电梯的人不多,俞远光很顺利地一路乘坐电梯下到了负一楼。

    电梯门打开了,外面是特地弄成了微水泥侘寂风的停车场电梯间。

    可惜因为这里光照实在太差,加上清洁维护人员显然也不够上心,以至于放在最显眼处的那棵一人高的保罗大叶伞一副干瘪萎靡,要死不活的样子。

    俞编出了电梯,没有费心再乘坐旁边两台电梯折返一楼,也没有从斜对角的楼梯间上去,而是决定直接从停车场的出口走到室外。

    像所有的路痴I人都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自信一样,他甚至根本不费心寻找指示标志,直接就在迷宫一般曲曲折折的地下停车场里用两条腿开始随意地乱逛。

    如此走了好一会儿,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晃悠到哪儿了。

    好在俞远光在迷路这事儿上实在太有经验了,是当真一点儿都不着急,就像是在很随意地散步一样凭直觉选择方向,连自己其实已经连续三次经过同一辆黑色的比亚迪海豹都完全没有察觉。

    在第三次从牌照末三位为996的比亚迪海豹前路过之后,俞远光这次终于不再左拐走回头路,而是选择了右拐。

    顺着车流间狭窄的过道往前走了大约十五米,他看到了一扇小门,似乎是一条位置比较隐秘的逃生梯的楼梯间。

    随即,他听到了隐约的说话声,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争吵声。

    ###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说话的是个女人,音调高而尖利,俞远光听着总觉得有点儿熟悉。

    那女声显然很生气,虽有刻意控制音量,但仍然没忍住用近乎咆哮的语气狠狠地骂道:“你跟踪我!?你竟然敢跟踪我!!”

    “是你先跟我玩失踪的!”

    反驳的同样是个女声,从音调和音色听来应该是个青年,但跟一般年轻女性的声音比起来又略显嘶哑,且情绪似乎很激动,“你明明说过我可以随时找你的!是你自己答应的!”

    俞远光的脚步在楼梯间门口停下了,犹豫挣扎了足有半分钟,终于没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很不君子地伸着脑袋,悄悄朝里面瞅了一眼。

    随即,他看到了令他大吃一惊的场面。

    楼梯间深处的拐角那儿站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竟然是本来应该早就离开了的女主角闵靖。

    闵靖的容貌和身材在新生代的女星里都是数得上号的,本身的身高就超过一米七,加上五厘米的高跟鞋加持,即便站在男性面前气势都不落于人。

    只不过闵靖的长相是偏柔美挂的,让观众留下印象的角色也大多是知书达理、隐忍温婉的纤纤美人,加之她平日的妆容也大多往亲切温柔的方向来化,所以很容易给人一种脾气很好的柔弱印象。

    然而现在的闵靖完全没有了出镜时的娇弱模样,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面前的女人,柳眉倒竖、双目圆睁,声音拔高到了“尖利”的程度,显然已是气到了极点:

    “我已经给过你钱了!”

    闵靖朝面前的女人喊道:“明明是你答应过我,以后不会再来骚扰我的!啊!?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我……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被闵靖指着鼻子骂的女人光是身高就矮了大半个头。

    因为她是背对着楼梯间入口站的,俞远光俞编剧看不见她的长相。

    但与打扮得精致且知性的女主角相比,陌生的女人的头发乱蓬蓬地扎了个低马尾,穿了一件版型很不怎么样的松松垮垮的灰色套头卫衣,配上再普通不过的厚牛仔裤和几十块钱一对的穿旧了的平跟板鞋,从头到脚跟“娱乐圈”三个字格格不入,俞远光实在很难想象她到底是怎么跟闵靖这么个二线头部的大明星搭上关系的。

    穿灰色套头卫衣的女人被气势全开的闵靖唬得后退了一步,说话的态度也软化了下来,“我……我……我现在真的很缺钱……”

    她抬起手,似乎想去拉闵靖的胳膊,从卫衣袖口露出的手腕伶仃细瘦。

    闵靖抬手狠狠地打掉了对方向她伸来的手。

    “你已经从我这里拿了很多了!”

    她恶狠狠地瞪着灰卫衣女:“你把我当成印钞机吗!我哪来的那么多钱!”

    “……哈!”

    灰卫衣女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竟然就此笑出了声音:“你随随便便出席个商演就能赚几百万了,怎么可能没钱!”

    她再次朝闵靖伸出了手,语气急迫:“你从指缝里漏一点点给我就行……一点点就行……我真的、真的很需要钱,求你了……”

    顿了顿,女人又接着说了下去:

    “而、而且你是闵向濠的千金啊!大小姐啊!不可能没有钱吧!”

    “——你闭嘴!!”

    似乎是最后那句话踩到了闵靖的尾巴,几乎是在瞬间彻底点燃了她的怒火。

    气到了极点,女明星直接破了音。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她一把揪住了灰衣女的衣服,将她狠狠地拽到身前。

    ###

    两人因为闵靖的这个举动而出现了位置变化,躲在门边偷看偷听的俞远光得以看到灰卫衣女的侧脸。

    女人看着也就三十上下的年纪,脸颊十分消瘦,脖子更是瘦到经脉凸起,一米六的人看起来也就八十来斤的样子,相貌平凡,因为气色很差且不修边幅的关系,跟“漂亮”二字根本搭不上边。

    灰卫衣女素颜朝天,肤色蜡黄,双眼下一片青黑,好像是生了什么病,嘴唇苍白干燥,额头、颧骨和下巴处有几个像是青春痘一样的脓疮破溃了,红红白白的看着让人感觉有点儿恶心。

    如果说平日里盛装华服的闵靖大美女是高高在上的白天鹅,这灰卫衣一脸病容的女人看着就像是泥塘子里一只不起眼的灰羽鹬,站在一起的对比实在太有冲击力,过于戏剧化的矛盾冲突感,让俞编剧产生了一种她们是在演戏的不真实的错觉。

    此时灰卫衣女任由闵靖揪住她的衣襟,丝毫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只垂着头嘟哝着重复着同样的话:

    “只要给我一点钱就行……只要给我一点钱……我立刻消失……真的……我立刻就会消失的……”

    “你还敢跟我要钱!?”

    闵靖一把薅住女人蓬乱的马尾辫,粗暴地将她的脑袋向后拉,“上次你也这么说!这次你还这么说!那以后呢!?你打算一辈子缠着我吗!?”

    “啊……或许吧……”

    灰卫衣女仍然不挣扎,只咧嘴笑了,露出了一口又黄又黑的仿佛多年老烟枪一样的牙来:

    “谁让你是……是闵家大小姐啊……”

    “够了!!”

    闵靖像是粘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一把推开了瘦弱的女人。

    女人跌坐在地,一动不动,只仰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盛怒的大明星。

    闵靖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摸出自己的钱包,再抽出一叠现金,朝女人的身上砸去。

    “拿了钱,滚!!”

    不知是不是常年职业习惯使然,俞远光以一个专业编剧的眼光来看,觉得闵大明星的这个砸钱的动作非常具有画面感,拍下来说不定比她引以为傲的哭戏更有冲击力。

    而坐在地上的女人则在看到钱的瞬间双眼一亮,立刻扑过去,将散落身周的粉红毛爷爷全数拢起,揣进了怀里。

    ——该撤了!

    就算是没心没肺、人情迟钝的俞远光,也知道再看下去很可能就要被里头的两人发现,不止不礼貌,而且估计有点儿不好收场。

    于是他连忙转身随便选了个方向,远远地跑开了。

    第278章 9.Premonition-06

    俞远光只以为自己路过吃了个瓜, 根本没有把自己目睹的女主角闵靖与另一个女人的争吵放在心上。

    在正式进组之前,驻场编剧还有很多活儿要忙,对身为I人的俞远光而言, 也是相当痛苦的一段时间。

    他要频繁地和总编剧、导演、执行、场务等人沟通,一天十七八个电话和数不清的群文件,还经常要开碰头会,会议后通常意味着连夜修改剧本, 第二天再开会、再修改, 如此循环。

    俞远光一忙起来脑子里就只剩下工作了,根本就没时间继续他的小说创作, 也忘了要带新文细纲给柳弈看一看的计划。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

    2月20日, 周一。

    俞远光今天再度拿着他负责的又改过细节的那一部分剧本去参加碰头会。

    今天要跟诸位编剧扯皮的是剧组的执行。

    他和他的团队要根据剧本的描写敲定细节。

    比如剧本里简简单单的一句【女主妹妹拿出一妆奁的珠翠在女主面前炫耀】,那所谓的妆奁是个什么规格、里面要准备什么会影响后续剧情的必需品等等, 琐碎但又必须提前准备好,不然等开机了那可就要手忙脚乱了。

    会议从早上一直折腾到下午三点还没有要结束的样子。中途休息时, 俞远光一脸电量耗尽的模样从会议室里飘出来时,只觉自己头重脚轻, 似乎有点低血糖了。

    他实在没力气走到写字楼外买东西吃, 又不想开口请别人帮忙,甚至懒得点开外卖软件等送餐, 于是决定到茶水间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不行他至少还可以蹭一杯速溶拿铁或者奶茶提提血糖。

    茶水间在靠近楼梯转角处的一个隐秘的角落,俞远光照例迷路了三分钟,在楼道里转到第三圈的时候才找到那个拐角。

    然而他刚刚一个拐弯, 就看到狭窄的茶水间里已经挤了四个人了。

    那四人都是剧组里的年轻小姑娘, 其中一个正是他手下带的一个新人编剧。

    四人似乎趁着休息的间隙躲在茶水间里摸鱼,一边磨磨蹭蹭地泡奶茶泡咖啡, 一边兴高采烈地聊着八卦,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们身后不到五米处忽然冒出来了一个俞远光。

    “是吗?居然这样啊!看不出来哎!”

    他带的新人编剧发出了一声压抑但明显忍不住惊诧的低呼:“我还以为她人挺好的,原来也会耍大牌吗?”

    “哎,其实吧,有句讲句啦,闵靖的性格还是可以的。”

    回答新人编剧的是四个女孩里最有大姐大气场的,俞远光隐约记得她好像是个化妆师和造型师。

    姑娘的措辞比较客观:

    “她平常都挺好说话的,虽然化妆时比较有自己的想法吧,不过都会好好的跟我们沟通,有时候对妆容不满意也会耐心地等我们调整……”

    她顿了顿:

    “不过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枪药还是姨妈来了,看着心情忒不好,小月给她修眉毛的时候说刮出血了,直接就推了小月一把!那样子啊,可凶了,我在旁边都吓了一跳呢!”

    ……哦对哦,这两天好像是要拍照呢。

    俞远光低头看了看手表上显示的日期,才模糊地想起了这件事。

    为了配合开机宣传,演员们要拍几套照片用来当物料和海报素材,这几天会分批陆续来进行化妆和拍摄,场地就安排在楼上的一间摄影工作室里。

    听几位女孩的对话,看来闵靖的拍摄行程安排在了今天,只是心情不太好,惹了工作人员的不满,这会儿正在背后悄悄吐槽她耍大牌。

    “我听她助理说,闵大小姐心情不好已经有好几天了,最近完全不在状态呢!”

    另一个女孩轻轻笑了两声:“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哎呦,没听说过闵靖有绯闻啊!”

    新人编剧语气里透着听八卦时特有的兴奋:

    “再说了,她可是闵家的独女哎,金汤匙啊!娶了她至少可以少奋斗三十年吧?而且又长得那么漂亮,要是追到她了,哪个男人肯撒手啊!”

    “对,光是闵家独生女这条件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化妆师也同意:“加上又是个美女,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不过啊,说到闵靖的那张脸,我听说啊……”

    一个女孩顺着话题发散,刚刚起了个头,又意识到自己这个话题比较敏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与三个好姐妹凑到一起低声嘀咕起来。

    俞远光站得有些远,只能勉强听到“整容”、“留疤”之类的零星两三个关键字。

    他意识到自己无意间似乎又吃了一回瓜,还正好又是关于闵靖的。

    ……看来没法进去泡咖啡或者奶茶了。

    俞远光转身,拖着因为饥渴而愈发沉重的步子挪向电梯间,决定到楼下便利店买点儿吃的。

    ###

    2月24日,星期五。

    早上十点四十五分。

    柳弈带着江晓原,以及年轻的女法医沈青竹,来到明桂街26号楼的门口。

    他们是来出现场的。

    明桂街位于鑫海市六个老城区之一,属于在老城区的范围里也算没经过改造的老破小的类型。

    虽不是城中村,但柳弈他们眼前的这栋九层高的建筑物足有三十年的楼龄,至今没有加装电梯,连房屋结构都是现在几乎只能在八十年代的时代剧的取景里看到的——中间一个带着开放式楼梯的天井,四周被“回”字形走廊包围的筒子楼的样式。

    “各位法医同志,这边呢。”

    负责该片区的民警们早就在出事的单元楼前拉好了警戒线,就等着他们到场了,远远看到法研所的外勤车停下来,就一直朝着车子的方向招手。

    “是个什么情况?”

    柳弈简单与民警打过招呼后,直接向领头的警官询问道。

    “是这样的,今天早上八点多,我们接到报警,说在八楼809号房有人死了。”

    说到这里,民警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神色中带了明显的不适,“而且吧,看着死了得有段时间了。”

    “哦?死者是男性还是女性?”

    柳弈问:“死了多久了?”

    “是个女的,年纪三四十岁的样子吧。”

    民警一边带着他们爬楼梯,一边回答:

    “至于死了多久,这方面我们没什么经验,实在说不太上来……不过闻着那味道应该得有三五天了吧。”

    警官给出了一个十分笼统的答案。

    一听说“闻着味道”,跟在老板身后的江晓原同学很不谨慎地做了个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

    这时,他听到柳弈又问:

    “现场情况怎么样?”

    “唉!”

    民警摇了摇头,似有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描述,只能以一声长叹作为回应:

    “简单来说,一塌糊涂!”

    ###

    一口气爬上八层楼的柳弈很快见识到了那句“一塌糊涂”的概括到底有多精准。

    他家小戚警官和搭档小林警官已经先他们一步赶到了现场,此时正一左一右站在门外,像站岗的卫兵,又像守门的门神,就等着他们这些法医到场后协助勘察了。

    “里头很糟糕吗?”

    柳弈闻着敞开的门板里逸散出的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腐败臭味,抬头问戚山雨。

    戚山雨严肃地点了点头。

    就算还没进屋,柳弈站在走廊上便已经能看到,玄关处凌乱地遍布着横七竖八的血痕,已经呈现出一种陈旧血迹特有的没有光泽的暗褐色,是影视作品难以还原的,真实且不祥的质感,量虽不多,但一看就会让人潜意识中感觉威胁和不安。

    “死者在沙发上。”

    戚山雨领着柳弈小心翼翼地进入809室,注意避开脚下的血迹,“怎么说呢,看着情况有些古怪。”

    明桂街的这栋26号楼从前是某个国企给管理层分配的职工房,但时过境迁,不仅该国企已经合并重组,原本的住户也已经过世的过世,搬迁的搬迁,房子都不知道转了多少手了。

    根据负责这一片的民警所言,这栋楼里现在住的大部分都是在附近上班的租客,图的就是一个便宜,物业则由居委统一委托给了一个物业公司代为管理。

    不过由于业主和租客互相推诿,长期拖欠物业费,这栋楼和附近不少类似的建筑一样,所谓的物业基本形同虚设,别说水电维修之类的服务,连门卫室都早就空置多时了。

    而809的业主是个年逾五十的中年汉子,他是从他爸那儿继承来的房产,自己和妻儿在室内另有住处,这套卖不出价钱的老楼就交给附近的房产中介代为出租。

    因为租金定得便宜,业主本人也懒得过问,只一年半载的跟中介结算一次,平常压根儿不会来这套房子看上一眼。

    “所以说,业主根本不知道自己家里死了人?”

    听戚山雨简单说明了这套房子的情况,柳弈很快抓住了重点。

    “没错。”

    戚山雨点了点头,将柳弈带到了客厅角落的沙发上,指了指上面躺着的一个女人,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具女尸。

    “她应该是这套房子的租客……我们刚刚从房产中介那儿拿到她的名字,叫郭若岚。”

    第279章 9.Premonition-07

    柳弈弯腰仔细查看女尸的状况。

    就如民警同志们所言, 这个名叫郭若岚的女人死了有些时日了。

    死者的角膜完全浑浊,无法透过灰白色的角膜看到瞳孔;全身关节的尸僵已经完全缓解;空气中能清楚闻到腐败特有的臭味;腐败绿斑发展至全身,腹壁处的尸绿甚至已呈现出一种明显的污褐色;腐败最早出现的区域的皮肤上, 因渗出的血浆在表皮与真皮间聚集,已然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淡红和淡绿色的水泡。

    鉴于鑫海市年后的气温明显回暖,全市入春,这半个月来日均气温都稳定在十五度左右的区间, 柳弈凭经验初步判断, 死者的死亡时间约莫有个一周左右。

    女人虽然死亡时间不短了,但尸体的腐败进程仍然没到“面目全非”的程度, 因此就算是现场经验最浅的江晓原和林郁清两个业内菜鸟, 也能一眼就看出死者极可能是一个瘾=君子。

    这个名叫郭若岚的女人很瘦,不是死后脱水的那种干瘪, 而是脸颊凹陷、病骨支离的消瘦。

    一米六的身高,体重看着大约也就八十斤出头的样子。

    此时她身上穿了一件毫无特色的浅灰色的稍有些厚度的套头T恤, 小号的衣服套在他身上仍然显得过于松垮,领口滑落下来, 锁骨和一侧肩膀的皮肤上满是暗褐色的腐败血管网。

    同样爬满了蛛网纹路的脸颊、下巴和额头上零星散布着几个脓疮, 似是在生前早已破溃多时,创口呈火山口状, 局部炎症和增生的反应都十分明显。

    “没错,确实是针眼,还很密集。”

    柳弈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 隔着手套轻轻地将死者弯曲的左胳膊掰开, 让肘部内侧皮肤的情况清楚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同时也方便江晓原拍照存证。

    女人左臂的T恤衣袖本来就挽到了肘部, 因此众人不用特地撩她袖子,也能清楚地看到她肘部内侧的皮肤处有许多针孔。

    针孔的黑色点状创口周围有范围不一的类圆形淤青,下方的静脉也比一般人的更显突出与肿胀,明显是因为长期静脉注射导致的静脉炎症。

    种种迹象都表面,这姑娘生前曾经有时间不短的吸=毒史,而且已经到了静脉注射毒品的程度,大概率磕的是海=洛=因。

    除此之外,茶几下方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垃圾桶,里面有用过的棉签;茶几上也有敞着口子的酒精瓶和拆封后随意散落的棉签袋子,沈青竹还眼尖地瞧见了滑到沙发下面的一根止血带。

    如果是单纯从死者这副瘾=君子的典型长相、死亡地点和周遭散落的吸=毒用品来看,法医和警察通常首先考虑的肯定是吸=毒过量引起的死亡。

    然而此时他们不仅没有在郭若岚身周发现注射吸=毒最重要的两样东西——盛装毒品的容器和注射器。

    除此之外,这个现场还有一个无法用“药物过量”来解释的非常离奇的疑点,那便是死者身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明显是锐器划拉出来的伤痕。

    是的,郭若岚的脸上、脖子上、身体上、手臂上,甚至穿着睡裤的大腿上都是锐器留下的切创和刺创,尤其是颈部和前胸这些通常意义上的“要害”部位,伤口更是密集,而且目测也是最深的。

    “这些大概率都是死后伤。”

    柳弈看多了鲜血淋漓的锐器伤人致死案现场,所以看到这些明显与伤情的严重程度不符的出血量就能判断,郭若岚全身上下那些或长或短、深浅不一的切创和刺创大概率都是在她心泵功能停止、血液不再循环后才造成的。

    换而言之,有这么一个凶手,在姑娘死后带走了她的部分吸=毒用品,并用刀子一类的锐器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几十道伤口。

    “……这……这也太奇怪了吧!”

    小江同学心直口快,一下子就说出了现场众人的心声:

    “哪个神经病会特地在杀人后还拿着刀子在尸体上切着玩啊!”

    ###

    按照正常的犯罪逻辑,凶手杀人以后第一件事想到的通常是如何掩盖罪行、逃避法律制裁。

    为了不让警察察觉某处发生了杀人案,凶手常常会用弃尸、埋尸、分尸等手段匿藏尸体,或是用尽一切方法把他杀伪装成自杀、自然死亡或是意外死亡。

    可杀死郭若岚的那位却格外不走寻常路。

    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郭若岚是被人谋杀的一样,凶手特地在她死后还用刀子在她身上切割、扎刺了几十个伤口,用远超过单纯的“杀人”所需的手段凌虐她的遗体,刻意营造出一种“惨死”的氛围感,实在不能不说是非常的有病了。

    “凶手该不会是跟死者有仇吧?”

    沈青竹一边给柳弈打下手,一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觉得杀了她还不够解恨,所以才用刀子在她身上弄出那么多伤口呢?”

    “嗯,师姐说得有道理!”

    江晓原也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点头。

    事实上,在死后毁尸的案例里,一部分是源于行凶时情绪过于激动或是过于紧张而导致的非理性的重复攻击,简单来说就是怕人没死透而过度补刀;而更多的则是凶手与死者有某种深仇大恨,以至于人死了还觉得不解气,非得多捅几刀多砸几下才能宣泄情绪。

    在这个案子里,郭若岚死在了沙发上,手掌和前臂没有明显的防御伤,姿势和表情也并不显得痛苦,反而更像在半梦半醒的松弛状态中迎接的死亡——说明她死时基本上就没怎么挣扎过,凶手也就没必要拼命补刀了。

    既然不是在杀人的过程中劈砍戳刺得过了火,那就只能是看到人死后仍然觉得不甘心,出于主观能动而把人家遗体毁成这样了。

    “嗯,确实很有可能。”

    柳弈很赞成沈青竹和江晓原的推理。

    毕竟毒虫什么都干得出来。

    别说是杀人抢货了,瘾头上来时更加匪夷所思、丧心病狂的事情都没少做。

    加上郭若岚的样子很像是刚刚吸过毒,身边却少了针头和容器,说不准就是另一个瘾=君子为了争夺毒品杀了郭若岚,还在毒瘾发作的非理性状态下用刀子在她的尸身上连砍带戳,最后卷走了剩余的毒品和工具,留下了这么个乍看之下很不合理的凶杀案现场的……

    ——本来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随着现场勘察的深入,柳弈就察觉到了这个推理跟事实有着显而易见的出入。

    ###

    两个小时后,柳弈站在玄关门口,难得地对他们找到的证据感到了迷惑。

    他们在死者靠坐的沙发的靠背、茶几的侧边等容易被忽略的地方找到了几枚血指印,但却是戴着橡胶手套留下的印子,没有任何可供辨识身份的指纹。

    这些指印除了能说明凶手行凶时戴了手套,大概率不是冲动行事而是有备而来,且损毁尸体时意识清醒之外,更令他们感到惊讶的地方,是这几枚指印都比较小,完全不像是成年男性留下的。

    为此,现场的几人还纷纷用自己的手做了对比。

    戚山雨这种身材高大的自不必说,连手指修长骨节较细的柳弈,还有现场男性里长得最矮小的江晓原的手指印儿也明显要比那几枚指印更宽更大,唯有身为女性且身材偏瘦的沈青竹的指印尺寸与那几枚印子最为接近。

    这个发现本身就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说明用如此凶残的手段故意糟蹋死者尸体的凶手,要么是个身材十分瘦小的男人,要么干脆就是个女性。

    接着他们又在厨房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把血迹斑斑的主厨刀。

    那把刀的刀身的宽度跟死者胸腹与大腿处的几处刺创的创口宽度相符,看架势极有可能就是凶手用过的“凶器”了。

    柳弈他们在刀把上找到了更大也更清晰的疑似凶手的手部轮廓——虽不够完整,但从那些细细的手指的形状和整个手掌的横径来看,那确实很像是一只女人的手。

    而让他们将嫌疑犯锁定为“女性”的关键证据,在于留在玄关鞋柜旁的半只不起眼的血脚印。

    客厅的地板上有好几处被擦拭过的血痕,应该是凶手为了去除脚印而特地擦的。

    不过这个老旧的套间的玄关处铺了黑色的仿大理石质地的瓷砖,留在上面的深色污渍会在底色的衬托下变得很不显眼。

    凶手在擦客厅地板的时候也顺手擦了玄关的地板,却粗心地遗漏了鞋柜与墙壁夹角处的这半枚脚印。

    在发光氨的指示下,柳弈他们很容易地就看见了这半只脚印的存在。

    ——那明显是一枚尖头的女鞋。

    “看样子应该是三十七或者三十八码的样子。”

    沈青竹伸出自己穿着专用鞋的脚,在那半枚鞋印旁比照了一下。

    虽然因为鞋印不够完整而无法准确判断码数,但看着确实和穿三十八码鞋的沈青竹的脚型差不多。

    而经常看侦探小说或是玩剧本杀的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女性能穿大码的鞋子把自己伪装成男性,男性却很难把自己的脚硬塞进一双码数过小的女鞋里。

    第280章 9.Premonition-08

    接下来, 柳弈他们还找到了更多的线索。

    死者郭若岚因为长期吸毒外加无心拾掇外貌,明明只有二十九岁,看着却跟三十后半四十将近的模样, 比真实年纪来得老了得有十岁。

    与孱弱病态、不修边幅的外表相对应的,郭若岚有着一头发黄发灰的、许久未曾打理的干燥开叉的头发,是带着很小的弧度的天然直发,长度到肩膀下面一点, 看着就像是自己随便修剪的。

    但在死者死时坐的那张沙发旁边的一张单人沙发上, 柳弈发现了椅背上黏着一根长长的卷曲的黑发,就算还没放到显微镜下进行对照, 仅从那细腻均匀的蜷曲度, 和明显泛着蜡质光泽的黑得发亮的颜色来判断,就很不像是屋主本人的头发。

    柳弈将这根长长的黑卷发用镊子夹起, 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物证袋里。

    因为从血指印和血手印的尺寸以及鞋印的大小形状来看,他们高度怀疑凶手是个女性, 所以这根突兀的不属于死者的黑色卷发,就成了一个非常值得深究的线索了。

    另外, 这间809室套内面积大约只有三十平方, 是简单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结构,而租住在此处的瘾君子郭若岚显然不是个勤于家务的人, 屋子里到处乱糟糟的。

    穿过的和没叠的衣服胡乱堆在床上,桌子上随意摆放着散乱的杂物,卫生间一股子臭味,老旧的清洁不到位的马桶上斑斑驳驳的都是污渍, 垃圾桶也像是很久没倒了, 里面塞满了用过的散发着异味的纸巾和卫生巾,翻捡起来实在很考验法医们的神经强韧度。

    除此之外, 厨房的洗碗池里也堆满了用过的没洗的餐盘碗碟,上面沾的食物残渣和油污都发馊发臭了,加上这种老楼里蟑螂一类的厨余害虫本来就多,随便捡起一只就能看到上面有昆虫爬行过的痕迹和点点散落的虫粪。

    饶是已经适应了腐臭味的江晓原同学,看到现场的这些污物时,也忍不住喉头发哽,几欲作呕。

    然而,在如此脏乱差的一间厨房里,却在流理台上放了一只明显经过刷洗的,已经晾干了的杯子。

    ###

    对于那只干净的杯子的来历,众人围在一起进行了简单的讨论。

    “如果是郭若岚自己洗的,那我觉得应该是洗干净了准备拿给客人用的吧?”

    江晓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林郁清一个没忍住,回头看了看厨房外乱得跟狗窝一样的客厅,“就外头那样子……待客也很失礼吧?”

    小林警官出身高知家庭,整个家族从父母辈到他们这些年轻一代,一多半都凭真才实学考进公检法系统,剩下的也大都有体面的工作。

    因为家里从小就管教得严格,就算现在他独立生活了,林郁清也仍然遵循着自幼家教养成的惯性,把自己的小窝收拾得即便算不上一尘不染起码也干净整齐,所以他实在没法想象,怎么会有人能把自己住的地方给霍霍成这副德行。

    “我觉得吧,也许这个‘客人’是突然来的。”

    沈青竹想了想,“又或许是死者本人邋遢惯了,也就不觉得这样的客厅待客有什么失礼的了。”

    林郁清和江晓原同学用力点了点头,觉得此话甚是有理。

    “……”

    戚山雨没有急着开口,只盯着流理台上那只洗好晾干的杯子陷入了沉思。

    柳弈注意到恋人的表情,转头叫了他一声:“小戚?”

    戚山雨问:“柳哥,你们没在杯子上扫到指纹是吗?”

    “嗯。”

    柳弈点了点头。

    小江同学机灵地在旁边补充道:“刚刚洗过的杯子如果是湿的,那确实不太容易留下指纹,因为皮肤上的油脂会被杯子上的水分给稀释掉嘛!就算能留下一个两个能辨识的指印,也多半看不清纹路呢。”

    “……”

    戚山雨又沉吟了几秒,才慢慢地说道:“我觉得,或许这只杯子是‘客人’自己洗干净的。”

    “……啊呦!”

    沈青竹听懂了:“戚警官,你的意思是说‘客人’怕留下自己的DNA痕迹吗?”

    戚山雨颔首。

    “对哦,说不准还真是这样!”

    江晓原也反应过来了:

    “毕竟杯子就这么洗干净了直接搁这儿,感觉与其说是拿出去待客,倒不如说是用过了拿回来清洗的!”

    他抬手朝刚刚逐一清理出来拍照、采样后垒成一摞的脏餐具比划了一下:

    “但屋主都把那么多脏盘子脏碟子就这么直接搁水槽里了,没理由对着这只杯子洁癖发作吧?所以说不准还真是‘客人’自己洗的。”

    至于“客人”为什么特地要把杯子洗干净,那实在是太好理解了。

    毕竟就现在悬疑推理刑侦类作品的普及程度,谁不知道那么一点儿反侦查的常识?

    排除那微乎其微的出于“礼貌”的可能性,那就是他或者他生怕自己的生物痕迹会留在杯子上,以后警察能通过指纹或是唾液里的DNA证实他的身份了。

    “……不过,如果杯子真是‘客人’自己洗的……”

    柳弈的目光从杯子上转移到自己带着薄膜手套的双手上,“那是不是意味着,‘客人’和‘凶手’大概率是同一个人?”

    毕竟正常访客不会想到要抹除自己的生物学痕迹,而犯人甚至细心地连地上的脚印都尽可能地擦干净了,说明洗杯子和擦脚印一样,都是他或者她毁尸灭迹的其中一个环节。

    “可这么一来,感觉就又有些说不通了。”

    戚山雨说出了柳弈此时内心的困惑。

    “凶手是‘客人’,同时还自带手套来杀人,杀完人后,又用刀子在死者的遗体上留下仿佛泄愤一样多到不合理的伤口……”

    说到这里,他打住了话头。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迷惑不解。

    通常来说,现场证据就算不能立刻锁定凶手的具体身份,也能从中拼凑出一个犯罪倾向,让人凭此推理出嫌疑人的人格侧写来。

    可这个案件线索不少,单独来看都能有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偏偏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就总让人觉得这凶手的行为匪夷所思,矛盾得仿佛是个精神异常者,偏偏行动又冷静清晰得吓人,甚至还知道要小心地掩饰身份,就实在有些奇怪了。

    ###

    众人将整间809室初步勘察过一遍之后,开始清理和采集现场指纹,还有固定和拓印留在脏兮兮的地板上的那些不太明显但十分有价值的脚印。

    戚山雨和林郁清跟在法医们身后,帮着打打下手,顺便将他们现在已经知道的一些有关受害者的情况说给柳弈等人听。

    “已经确定死者就是这间房子的租客郭若岚本人了。”

    戚山雨说道:

    “郭若岚搬进这个套间大约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了,租约半年一续,是直接跟中介签的合同,房东说他们一家这段时间一次也没来过,更没见过这个租客。”

    “哦?”

    柳弈偏头,朝戚山雨眨了眨眼,“这么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租客在他的房子里吸毒咯?”

    “嗯。”

    戚山雨点头:“至少房东本人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从房东大叔听说自己的老宅死了人后那极度震惊的反应来看,戚山雨感觉他应该不像说谎,很可能确实对此毫不知情。

    “那郭若岚是做什么工作的?”

    柳弈继续提问:

    “毕竟吸毒的花销不小吧?她总得有个来钱的途径。”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

    戚山雨摇了摇头,“刚才我们粗略问了问遗体的第一发现人,他回答说自己也不知道。”

    中文的第三人称代词无法直接分辨性别,柳弈忍不住追问:“第一发现人是谁?男的还是女的?”

    “是男的,是住在旁边的810室的邻居。”

    戚山雨回答。

    明桂街26号这栋老式的筒子楼一层有十二个单元,围绕中心的带着楼梯的正方形天井排列,每一条边三个套间,两大一小。

    大的套间位于每边的两角处,室内面积约六十平方米,凑合着够住一家三口。

    小的套间就夹在大套间中间,只有三十平米左右——就如郭若岚住的这一间一样。

    而郭若岚隔壁的810室住了一对年轻的南漂情侣。

    男方和女方是同公司不同部门的同事,公司跟明桂街只有一个地铁站的距离。

    小情侣两人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经济情况并不宽裕,还想为了将来的生活多攒些钱,于是二人谈对象决定同居之后,就选择租下了这么一套又老又旧采光不好还没有电梯,除了租金便宜之外实在说不出别的优点的“老破小”暂住。

    “那对小情侣搬进这套房子已经半年有余了,每天进进出出的,却只跟郭若岚碰过两次面而已。”

    小林警官现在也是个收集情报的熟练工了,听戚山雨跟柳弈说起现场第一发现人的情况,积极主动地加入了话题:

    “男方说,郭若岚很少出门,每天就躲在房子里,一日三餐叫外卖,而且外卖来了也从来不开门,直接在门口贴了张纸条让小哥把餐盒搁门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