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必杀

    山洞倾塌,轰隆隆的在山间响彻。

    而在一片杂草丛丛之地,几方人手正在对峙。

    被围在中间的乃是夜尽明和北风锦,他们的身边有山北宗的门人。而他们的身前,是东决侯手下——天罗的杀手;他们的身后,是寂九炼所带领的萧卫队。

    北风锦对山北宗的护法道:“这里交给我,你们带宗主突围。”

    夜尽明闻言,抓住了北风锦的手:“北风堂主!”

    北风锦安抚夜尽明道:“宗主,你知道,你是一宗之主,这些弟兄都等着你回到宗门主持大局。经历这次生死,你切记不可再意气用事了。”

    夜尽明深吸口气,愈发觉着自己身上的担子让他无法喘息。

    北风锦则是拿出秘药,使出绝招千丝线,将秘药布满千丝线,杀了出去。

    “有迷药!”

    天罗杀手大喊了一声。

    寂九炼看出了山北宗的意图,并不在此处恋战,而是追上了夜尽明的方向。他的目的非常的明确——他要夜尽明的首级。

    北风锦看见寂九炼的动作,立刻飞身上去,阻拦住了寂九炼的去路。

    寂九炼与北风锦已经交过手,知道与她不宜纠缠很久,便连杀出了几招,妄图速战速决。

    北风锦的千丝线也不落下风。

    天罗杀手见此场面,再次向夜尽明围剿了过去。而北风锦则是再次以千丝线相阻拦。

    寂九炼抓住时机,趁北风锦无法分身之际,杀向了她。

    一刀挡过了寂九炼出手的动作,看见刀的主人,寂九炼一惊:“阿姐!”

    北风锦也是一顿。她没有想到寂九蝶竟然会帮自己。

    寂九蝶道:“还不去追夜尽明?这边我来对付。”

    寂九炼心想也是,便向夜尽明逃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寂九蝶话是那么说,却也无心和北风锦相争。她看了看北风锦,又看了看追向夜尽明的寂九炼,不由得叹了口气。

    寂九炼杀向夜尽明,将他围住,萧卫队的杀手也一起而上。

    北风锦放出千丝线,将杀手困于其中,而秘药顺着千丝线开始发挥效用。

    寂九炼冷冷道:“雕虫小技!”

    天罗的杀手在萧卫队的杀手力有不逮之时再次冲了上去。他们立刻结成天罗的杀阵,将夜尽明和左右护法团团围住。

    其中为首的道:“寂九炼,这桩事,还是交给我们东决侯爷府来做吧!”

    寂九炼见其布阵,料想以自己一人之力难以破阵,还是先静观其变,以见机行事。

    夜尽明看向布下杀阵的天罗杀手,深吸口气,“唯有应战了。”

    左右护法便飞身而起,前去破阵。一种山北宗门人在这样的杀阵之下不是对手,已被那强烈的杀气震得退避三舍。

    夜尽明则是执剑,默念剑诀,“杀!”

    他执剑而去,强行破阵,剑风与杀气席卷在一起,带着不可收拾的气势。

    天罗杀手之阵杀意盛大,很难破敌。夜尽明杀出几招之后,便觉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他想到自己这些时日里,实在是太过软弱。他不能总是如此。

    夜尽明又杀了一招出去。

    浩荡的剑风猛然消散了一些杀意,夜尽明握紧手中的剑,再次杀去。

    “宗主小心!”

    左右护法大喊。

    而夜尽明手中的剑杀出愈发强大的剑风。

    北风锦见状,也立刻上前相助,使出千丝线,破向杀阵。

    寂九炼在阵外看着,默默寻找着时机,对夜尽明一击致命。

    而寂九蝶也是看着眼前的杀阵,她看见天罗高手布下一场更强大的杀阵。此时她抬眸,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夜州白?”

    北风锦闻言,回过头,只见夜州白已经朝着夜尽明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的衣衫破碎,身上布着血迹,脸上也有血痕,甚至连每一步都走得并不顺利。可是他来到这里, 却好像给山北宗每个人都来了安全感。

    “州白!”

    看见夜州白,夜尽明忙大喊。他注意到夜州白似乎受了伤,不由得叫道:“州白,你怎么样?”

    夜州白面色平静,只是朝着夜尽明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放心。”随后,他将目光转向了左右护法:“带宗主离开。这里交给我。”

    左右护法点头,他们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夜大侠小心。”

    夜州白看向天罗杀阵。

    寂九炼握紧了剑柄。他似乎已经找到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天罗杀手为首的道:“夜州白,上次在一叶水让你跑掉了,这次,你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夜州白道:“那就试试。”

    天罗高手的杀阵再起,夜州白执剑,闯过杀气之阵。

    夜州白受了东决侯的一掌,此时内力薄弱,不宜久战,他破开了夜尽明身后袭来的杀机,道:“快走!”

    话音未落,天罗的致命一击已经袭来。

    就是这一个瞬间!

    夜州白念了一道剑诀,将夜尽明推出了天罗杀阵,孤身引了杀气近剑鞘,强行提起了杀生丹的威力,冲开了天罗杀阵。

    剑气浩荡,剑势扫过,天罗杀阵在夜州白的一剑往生诀之下,真气退避。

    北风锦见状,担忧大喊:“夜先生小心!”

    寂九蝶蹙眉。在她开口之前,却见着一个更大的危机,她惊慌大喊:“阿炼住手!”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寂九炼一直在默默寻找那个最好的时机。就在这一刻,夜州白破了天罗杀阵,天罗高手纷纷退避,夜州白还未收剑之时,他纵身一起,一剑刺向了夜州白的心口。

    倾注全力的一剑。

    必杀之剑。

    第四十二章 负伤

    夜州白来不及阻挡那突然刺向自己的一剑,看清楚眼前的人之时,长剑已经没入他的心口。

    夜州白拼力杀出一剑,正中寂九炼的胸膛,将寂九炼从自己的身前推开。而他摔向草地,吐出一口淋漓的鲜血。

    “州白!”

    “夜先生!”

    “夜州白!”

    夜尽明、北风锦、寂九蝶三人同时发出惊呼,寂九蝶奔向了寂九炼,夜尽明和北风锦则是立刻冲向了夜州白。

    夜州白捂着心口,手染上一片鲜血。他最后看了一眼倒下的天罗杀手和寂九炼,心道山北宗也算又脱离了一次危险。他总算对得起前宗主。

    只是……希望萧卫队的人能找到萧山渊吧。

    夜州白倒在了夜尽明的怀里,彻底不省人事。

    夜尽明托住了夜州白的身体,悲伤的大喊:“州白!州白!”他扶着夜州白的手上染满了鲜血。

    北风锦探了探夜州白的脉搏,急他服下了一粒丹药,“离此地最近的云暮城,有座神医馆名为回生阁。快去那里。”

    夜尽明情急的点了点头:“快……快!”

    另一边倒下的寂九炼捂着自己正在流血的伤口,焦急的喃喃道,“阿姐,不要让他们跑了,快追……”

    寂九蝶看着怀里的寂九炼狼狈的模样,制止住他他的动作,无奈道:“萧卫队中了千丝线和秘药,天罗杀手已遭遇重创。阿炼,别再想着他们了。阿姐带你疗伤。”

    寂九炼深吸口气,依然执念道,“不,这是最好的机会。”

    寂九蝶看着寂九炼流血的伤口,心疼的皱了皱眉,“阿炼,够了。你已经尽力了。”

    寂九炼却还是挣扎着要起身追去。

    寂九蝶无奈,只得将寂九炼打晕了过去。

    寂九炼倒在寂九蝶的怀里,此时一道飞袖落下,寂九蝶知道是凤灵照来了。

    凤灵照落在寂九蝶身前,“你这个弟弟,真是合格的杀手,被杀戮冲昏了头脑。”

    寂九蝶叹口气:“快带我们走。”

    凤灵照道:“还好出剑的时候,夜州白已经是强弩之末,否则他这一剑往生,你弟弟的性命难说了。”

    寂九蝶垂眸,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凤灵照意识到了什么,又道:“不过,如今将死的人是夜州白了。九蝶,你可莫要难过。我们可是杀手。”

    寂九蝶叹息一声,无话可说,只能默默想夜州白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凤灵照上前一步,看着寂九蝶的脸色,又道:“别再想了,九蝶。”

    寂九蝶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想夜州白。我是在想……”

    凤灵照的眼底浮起一点疑惑,看着寂九蝶有些顾虑的模样:“想什么?”

    寂九蝶道:“你可记得你去寂道书院时,见着夜州白的画像?”

    凤灵照顿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寂九蝶深吸口气道:“王爷让阿炼取的是夜尽明的首级。而今没有杀了夜尽明,反伤了夜州白的性命。不知王爷会如何对阿炼。”

    凤灵照眯了眯眼睛,揣摩道:“这……王爷应该不会……”

    可是凤灵照也猜不透萧山渊的心思。萧山渊是那样的让人难以懂得的人。

    寂九蝶担心的看了看寂九炼,“王爷的事情我也不敢多做揣测。可是王爷对夜州白,实在是不同以往的行事。若是他真的为了这件事情怪罪下来……阿炼的杀意太重了。他从来不会揣摩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样下去,阿炼会非常危险。”

    凤灵照了然,她抬起手,拍了拍寂九蝶的肩膀:“九蝶,事情已经发生了,别再想了。而且,剿灭山北宗本就是王爷与东决侯相争之事,阿炼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那个夜州白,在王爷的心里就算重要,他也不会做这种轻重不分的事情。”

    寂九蝶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希望是如此了。”

    凤灵照点头,以飞袖卷起了寂九蝶和寂九炼两人,一道离开了幽明山。

    日暮时分。

    幽明山经一场大战,山色未变,只是杂草更为荒芜,显得更为冷清。在秋日的余晖里,有让人心生寒意的杀气在回荡着。

    那处曾让黑心法师藏身的山洞已经倾塌,可见黑心索的致命杀伤力。在一片乱石碎屑的掩埋中,伸出了一只手来。

    那只手显得乌青之色,其上又布满了血痕。那人艰难的推开了一块一块压在他身上的乱石,从中挣扎了出来。

    正是已走火入魔的阿山。

    他的眼睛还是有着嗜血一般的红,整个人显得更加可怕。他一点一点的爬出了那乱石从中,拖着沉重的身体。

    他的口中还喃喃着一个名字:

    “小竹……”

    第四十三章 寒意

    下了一场秋雨,天意更寒。

    风寒,夜寒,酒寒。

    宅院中,大房里,床榻上,萧山渊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王爷,你醒了。”

    说话的人是寂九蝶。

    萧山渊看见了寂九蝶的脸,方知道自己是醒了过来。

    萧山渊道:“谁将我带来这里的?”

    寂九蝶想了想,答:“王爷,我们是在幽明山发现你的。当日围剿结束,我们各自重伤,下山时,见到了你。你当时……”寂九蝶有些不敢言。

    萧山渊淡淡:“说。”

    寂九蝶便答:“王爷当时也是身负重伤。倒在山间。幸好我们找到王爷。王爷,你受了极重的内伤,还有一些外伤。”

    萧山渊闭了闭眼睛。这么说来,不是夜州白送自己回来的?

    萧山渊道:“山北宗之事如何?”

    寂九蝶再答:“山北宗门人武功高强,又得北风堂相助。卫队和东决侯的杀手都中了北风堂的秘药。后天罗杀手布下杀阵,山北宗危急之时,夜州白突然出现,以命相搏,破了阵。”

    萧山渊微微蹙眉:“这么说来,夜州白和山北宗的人已经逃了?”

    寂九蝶深吸口气,想了想,有些顾虑的道:“他们,还在回生阁。”

    萧山渊皱眉:“回生阁?”

    寂九蝶道:“破天罗杀阵,夜州白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得回生阁大夫医治,回生阁已是方圆百里医术最为高明的地方,还有能救回夜州白的机会。但机会也渺茫。”

    寂九蝶的话说得极轻,她看见萧山渊的脸色从淡漠变得越来越冰冷,最后几乎显得有些惨淡。

    “王爷?”

    萧山渊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深渊。寂九蝶唤了他一声。

    萧山渊别开脸,避开了寂九蝶的观察:“你出去。”

    寂九蝶松了口气,后退一步:“是。”

    寂九蝶转身走后,萧山渊把还有包扎的手攥紧了。即便伤痛的撕扯还有剧痛的牵连,他都不为所动。

    夜州白将他丢在了幽明山里。将他丢在了幽明山里也就罢了,他竟然又为了山北宗如此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这就是让你豁出性命的人。可是他却为了别人拼命。”

    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道黑影掠过,身穿黑色衣裳的人已经站在了床头,来到了萧山渊的身边。

    萧山渊皱眉,并未接话。

    那人道:“那日我苦心布下春情引的局,引东决侯遭遇黑心索,可是我没想到,我这一局竟然是为了萧王爷布的啊。”

    萧山渊默然不语。

    那人只是继续用冰冷的声音说下去:“你竟然用自己的内力逼出春情引,你竟然还会愚蠢到为别人接下黑心索,我是该说了疯了,还是该如何评价你?我的每一步棋子都等着东决侯入局,可是你却甘愿的做这个牺牲。我无话可说。若是那夜州白真的能为你不顾性命、他真的喜欢你,能够帮到你也就罢了。但他为了夜尽明死了,他可是为了夜尽明死的!萧山渊,你记着,他是为了夜尽明死的!”

    萧山渊一惊:“你说什么?”

    那人往前迫近了一步,带着怒气道:“昔年萧家满门被杀,血流不止,冤魂不散。我以为你是可以信任的人。我以为我能仰仗你报了这灭门之仇。可是你呢?你若打算为夜州白殉情,那你便去吧。”

    萧山渊的声音有些颤抖:“夜州白……夜州白怎么会死?”

    那人深吸口气,摇了摇头:“他身上有伤,强行破天罗之阵,内伤加重,被寂九炼一剑偷袭,正穿心口,死了。”

    萧山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忍着痛从床榻上起身:“他……”

    那人冷冷道:“难道你还看不透么?你为之不惜性命的人,为了他的所爱失去了性命。他若是有惦记你一分,也不会将你扔在幽明山洞中,若不是我去救了你,你早死了,萧王爷!你还要我说你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么?如果不是因为他你内力大损,你本可以在幽明山洞中了结东决侯的性命的。可是你竟然蠢到用自己的内力去为夜州白解了春情引。你……”

    萧山渊的目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了下去,他开口道:“够了。”

    那人看了萧山渊一眼,觉察到萧山渊近乎跌落谷底的心情,他便也不说了。

    “你好好养伤。黑心索没能要了东决侯的命,却也让他重创了。你一定还有后招。”那人说罢,便转身离开,倏忽不见踪影。

    萧山渊沉默着,看鲜血再次浸透自己手上的包扎。

    寒意却浸透到他的心里。

    第四十四章 反噬

    秋雨接连,一场连着一场。

    经过一场秋雨的清晨更冷了些。回生阁的医馆外,夜尽明苦守着,昏沉了一夜,一直到清晨第一缕日光洒在了他的脸上,他睁开眼睛。

    长廊里,北风锦端着药走了过来:“宗主。”

    夜尽明忙起身,转身看身后的房间依然没有什么动作,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后发出悲凉的叹息:“州白还没有醒过来。”

    北风锦叹口气,看夜尽明熬了一夜憔悴的模样,只得安慰道:“夜先生几次涉险,都能从鬼门关前闯过来,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夜尽明摇了摇头,悲伤道:“是我太没用了。若是我的剑术再高明一些,便不必州白每次为我涉险。我真的愧对他,愧对阿爹,愧对山北宗。”

    北风锦道:“宗主,愧疚无济于事。若你有此心, 往后便勤加修炼,剑术大成,如此才能执剑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夜尽明深吸口气,这个时候,房间的门开了。

    从中走出来的乃是施梦,她脸色也不好,显然也是有一夜未睡。夜尽明和北风锦连忙迎了上去,焦急问:“梦姑娘,州白如何?”

    施梦双目无神,犹如遭受猛击,她似乎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像夜州白这样的高手,怎么会如此;而且,分别之时她分明将回生丹给了夜州白,若是他服下了那粒回生丹,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施梦皱皱眉,眼眶却红了,近乎湿润,她往前走了一步,喃喃道:“不该是这样的……夜大侠不该是这个结局……”

    听得施梦的话,北风锦心中一惊。

    而夜尽明则是不敢相信的迫到施梦的身边,情急的道:“梦姑娘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施梦摇了摇头,不愿开口,似乎开了口便是宣判了夜州白将死的结局,而她不愿做这个残忍的宣判者,她也不信上苍竟然能如此残忍。夜州白救过她的性命,夜州白是这样令她难忘的人。她才失去了她挚爱的兄长,又怎么能失去这个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是在她心里却好像已经相识了多年的梦中之人。

    看着施梦恍惚的拒绝开口的模样,夜尽明意识到了什么,他抓住了施梦的手臂,急切道:“施梦姑娘,你说话啊!夜州白到底怎么样了!他到底怎么样了!”

    北风锦见夜尽明冲动,忙上前阻拦住了他:“夜宗主,你冷静一些!”

    夜尽明被北风锦制止住,后退了一步,脸上却写满不可置信:“你知道他是谁么?他可是山北宗第一剑客夜州白,是这个江湖上最年轻的高手,他在十八岁时就能一人敌魔宗满宗高手!他怎么……他怎么……”

    北风锦尽量情绪稳定道:“梦姑娘,夜先生是不世出的高手,那一剑未至要害,应该不会……”

    夜尽明心急说:“回生阁不是号称整个东璃国最好的医馆么?一个剑伤都医不好……一个剑伤都医不好么!”

    施梦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的悲伤成泪水,滑落脸庞,她用悲凉的声音道:“我阿爹阿娘昨夜已试了所有手段为他续命。我也守了一夜,用我所有能想到的法子。今早他若是醒来了,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已经结束了。”

    夜尽明后退一步,整个人已有些站不稳,北风锦扶住了他,道:“我也略通医术。梦姑娘,夜先生的剑伤虽从胸口穿过,但不及心口,补救的可能不是没有……梦姑娘,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施梦叹口气,抬起手,擦去了眼泪:“剑伤已损心口,这还有补救的机会。但是我阿爹阿娘为他医治时,发现他被种了一种凶险的古老咒蛊——离心咒。”

    北风锦蹙眉。

    夜尽明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施梦道:“离心咒是一种邪恶的咒术。与摄魂咒师出同宗,相生相克,在百代沿袭之间,被几次试验,成了比摄魂咒更为可怕的咒术。摄魂咒能控制人的心智、吸取高手的内力,而离心咒则是将咒主的生命转嫁于被施咒人的身上,为他承担痛苦、凶险时为他延续生命。夜州白武功高强,为咒主之心承担的就更大,而一旦到凶险之时,受到的反噬也就越大。阿爹阿娘说,在不久之前,夜大侠体内的离心咒已经为咒主承担过一次严重的反噬了。如今剑伤相迫,离心咒发作,他的心已死。回生阁没有办法了。”

    听着施梦的话,夜尽明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他忽而想到在自己的身上的离心咒,自己不是夜州白的咒主,那谁还会是?

    北风锦看了看夜尽明,了然他在想什么,她不由得叹口气,又看向施梦:“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施梦的眼眶还是红的,她已经在心里挣扎了太久太久。她还是不愿接受夜州白将死的这个事实。可是她并非是掌管生死薄的主人,无法更改夜州白的命运。她深吸口气,似乎是忍了极大的痛苦,道:“准备后事吧。”

    闻言,夜尽明心中一空,觉着一万支箭穿过了他的心口,他脚下一晃,摔倒了过去。

    “夜尽明!”

    第四十五章 大雨

    “宗主!宗主!少主年纪尚小,怎可如此严厉对之啊!宗主!”

    风雨不息,凄冷弥漫。

    气势恢宏的殿门前,一位老者向殿中大喊求情,只是殿中之人发出毫无私情的声音:“一套剑法都学不好!怎么担得起山北宗少宗主这个名号!让他好好反省吧!”

    老者无奈,摇了摇头,转身看向跪在殿前风雨里的少年夜尽明,可怜的叹了口气。

    “云修,你无事可做么?”殿中那个严厉的声音再次响起,“还不去做事!剑阁下次比试,若是明儿还是如此,我就要问问你这个当师父的,是怎么当的!”

    老者只得道:“是,宗主。”他看了看雨中凄惨跪着的夜尽明,无奈的转身退下。

    夜尽明被大雨浇得透彻,目光紧紧的盯着那紧闭的殿门。

    他轻轻唤,用微弱的声音:“阿爹……”

    可惜没人会给他回应。

    这个时候,大殿的门开了。夜尽明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只是走出来的那个少年人的身影,让他的眼神再一次的陷入深深的绝望。

    从倚天殿走出来的人是夜州白。

    夜尽明苦涩的掉下了眼泪。从小到大,他——山北宗的少宗主,进入山北宗最高规格的议事堂的次数,甚至还不如夜州白这个被捡回来的孤儿的次数多。

    夜州白走得那样轻松、自在,好像他才是山北宗最受宠的少年,是天之骄子,是令他——真正的山北宗宗主夜尽明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

    夜尽明收紧了拳头,让雨水冲刷过他的泪水。

    夜州白下了大殿,朝着夜尽明走了过去。他撑着一把伞,在夜尽明的身前停下,将伞递向夜尽明:“你……”

    夜州白的话音未落,手中的伞却已经被夜尽明打落在地。

    他发出怒音:“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夜州白愣了一下,听夜尽明继续道:“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夜州白道:“可是雨太大了。我可以走,但你需要这把伞。”

    夜尽明冷笑:“我才不需要。你的东西,我都不需要。你是学习剑术的天才,你是阿爹喜欢的人才,你不用在我的面前假惺惺!我讨厌你!”

    夜州白的身上也被浇湿了,他只是蹲下身,将被推掉的伞捡了起来,重新撑在了夜尽明的身上,为他遮挡过了风雨,撑起一片小小的平静之地。

    夜尽明喃喃道:“我不需要……”

    他突然奋力一推,将夜州白推离了两步。夜州白没站稳,向后滑倒了。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起手擦了擦眼睛,清澈的目光紧紧落在夜尽明的脸上,道:“学习剑术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你若因这场大雨害了一场大病,那功课又要落下。到时候,宗主更会责备。”

    夜州白起身,重新捡起了伞,为夜尽明撑起:“这是宗主为你准备的伞。”

    夜尽明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那伞,这才没有拒绝。

    “阿爹……”

    夜尽明的眼眸中终于又烧起了一点希望的火光,他在心里默默起誓,他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剑客。

    而夜州白稳稳的站在夜尽明的身前,任由漫天风雨砸在他的身上。少年人的身躯在倚天殿前的风雨里显得那样单薄、可怜,而他只是握着伞柄,不发一言。

    夜尽明抬起头,看到在雨里的夜州白的模样,好像任由大雨浇在他的身上,他也不会动摇。

    而从那次之后,山北剑阁的试剑,夜州白再也没参加过。

    夜尽明终于成了山北剑阁少年第一人。

    又不久,夜州白离开了山北宗,去往江淮的寂道书院。从那之后,夜尽明有三年不曾见过这个让他嫉妒生恨的人。

    山北宗倚天殿前,似乎再也不会有大雨能浇到他夜尽明的身上了。

    “州白……夜州白!”

    秋风萧瑟,又起秋雨,更显得凄凉。

    回生阁内,房间里。北风锦为夜尽明把过了脉,了然他是因为伤势未痊愈、加之太过疲惫,一时急火攻心,支撑不住,晕倒了过去。

    床榻上,不知夜尽明是做了怎么样的梦,口中喃喃着夜州白的名字,好像陷入一场不可自拔的痛苦。

    “州白……州白!”

    夜尽明陷入深深的梦魇里。

    彼时的少年再也不会因为夜州白的存在而居于第二,他的父亲终于对他多了一分希望。又一个飘雨的日暮,赢了试剑的夜尽明将那把伞送进了倚天殿,但那位宗主并未接下那把伞,少年意兴阑珊,默默离开,却听老师父喃喃道:

    “这是州白的伞啊。”

    州白。

    夜州白。

    一个离开他很远的名字。

    夜尽明抬眸,看到日暮的余晖笼罩着大殿后的高山。

    他却觉着眼前飘过一场雨。并不大,却席卷了他,在他的心底激起无限怅惘。

    第四十六章 索命

    窗外又卷起了秋雨,拍在窗子上,扰得人心萧瑟。

    明亮着几盏烛火的房间里,夜州白脸色苍白,无声的躺着,连那一点微弱的呼吸都几不可闻。

    寂九蝶近到床头,看着夜州白苍白的脸色,默默的红了眼眶。

    “我不该再想着你了。”

    寂九蝶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但她知道这样看下去不会有结果。她没有精湛的医术,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这就是夜州白的宿命,而她,不过是他命中的过客。也许连一点浮光掠影的痕迹都不曾留下罢了。

    寂九蝶叹口气,后退一步,转了身,便见着北风锦到了。

    “是你……”

    北风锦一惊。她担心寂九蝶会对夜州白做什么。

    寂九蝶解释道:“放心。我只是来看看他。仅此而已。毕竟……夜州白是个让人很难忘记的人。”

    北风锦看了看寂九蝶,几次交手,寂九蝶确实没有做伤害夜州白的事情,且当日在密牢里的药,还是寂九蝶给夜州白的。这样一想,北风锦也就放心了一些。

    寂九蝶道:“他真的会死么?”

    北风锦叹口气:“回生阁的医术已是天下扬名。他们也没有办法。”

    寂九蝶苍凉的一笑:“看来我确实不该再想着他了。”

    北风锦露出悲伤的神色,向夜州白走近了过去,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感觉痛苦不已。“夜先生是一位真正的侠客。”

    寂九蝶也看了一眼夜州白,而后动身往外走:“这就是强者的宿命。他太傻了。以他的本事,纵横江湖,不会有人伤得了他。可是他却选择守护山北宗,选择守护夜尽明这个废物。也许他早该料到,会有这样的一日了。”

    北风锦微微蹙眉。

    寂九蝶已走近门前,却又停下步子,稍稍偏过头,道:“北风姑娘,你也是个善良、有本事的侠客。有夜州白这个前车之鉴,我给你一句忠告,不要重蹈覆辙。士为知己者死。而很多人都不配。”

    说完,寂九蝶便离开了。

    北风锦看着夜州白的脸,深深叹口气。

    夜色的笼罩里,屋檐上掠过一道身影。看到寂九蝶走后,他松开握紧的拳头,露出兜帽之下,英俊的脸庞。

    他深吸口气,却觉着连呼吸都是冰凉的。

    他觉着自己不该来到此地,无非是加重自己的痛苦。就像寂九蝶所说,他也不该……再想着他了。

    二十多年来,他失去了的人,不过是一个接着一个。但不该有什么,阻拦他的去路。既然夜州白愿舍生取义,他又何必庸人自扰?他在夜州白的心里,实在是没什么份量。

    可是他却惦记着夜州白给自己的一点点情分,以此温暖自己、最终又折磨自己。

    萧山渊摇了摇头,似乎已精疲力尽,终于还是留下一声亘古的叹息,接受了这宿命的因果——

    他不是夜州白的所念。从来只是他不肯认清罢了。

    城内风雨未歇,闪几道雷,深深笼罩的夜色里,一处暗堂里显得更晦暗了。

    暗堂中,只有几盏烛火。潮湿的气味蔓延着,隐约有低吟声,在昏暗里回荡着。

    当一个身影走进堂中,那低吟的声音立刻停住了。

    “大人。”

    身穿深色衣裳的四人从赌桌上起身,露出凶神恶煞的四张脸,语气却是对来人恭恭敬敬的。

    “鸳鸯四鬼——火鬼、雪鬼、索命鬼、无双鬼。”那人摘下兜帽,显出一张风华绝代的脸,虽然还有些苍白,但依然掩不住气势。

    说话的人正是萧山渊。

    四鬼看了看萧山渊,又互相看了看,知道萧山渊是受了伤。

    见萧山渊走向高座,其中一个悄悄与身边几个说了什么,大抵在琢磨如何反杀了萧山渊。

    萧山渊的目光则是淡淡扫过四鬼,从容的走上堂前高座坐下:“养你们是对付东决侯的三鬼。而今三鬼已死两鬼,你们的用处……似乎不大了。”

    四鬼面面相觑,又齐声道:“大人,属下做牛做马。”

    萧山渊冷漠一笑:“我要你们做牛做马何用?”

    四鬼道:“大人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萧山渊抬眸,冰冷的目光扫过四鬼,眼神冷到似乎比厉鬼还要可怕几分。

    萧山渊道:“你们过来一个。”

    四鬼互相看了看,都不敢往前。

    萧山渊的目光更冷了几分,他抬起手,轻轻一勾,那索命鬼便被他的内力吸去,瞬间跪在了他的面前。

    索命鬼大惊:“大人饶命!”

    萧山渊冷漠,扼住了索命鬼的喉咙。

    索命鬼惊慌,发出破碎的声音:“大人……饶命啊。”

    萧山渊看着索命鬼,手上的力度越来越重,说话的语气却是轻飘飘,“你叫什么来着?”

    索命鬼道:“索……命……索命鬼。”

    萧山渊的脸色令人难以捉摸,他冷道:“索命……既然是索命,那你可有本事将自己的命,从阎王殿勾了去?”

    索命鬼气息奄奄道:“全凭大人做主……属下的命,全听大人一句话的事……”

    萧山渊冷漠:“唔,原来你还记得,你的命是我的。当年在鸳鸯岭上,若非我保了你们的命,你们还能逍遥到今日?可是,跟了我这些年,你们都做了什么好事?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其余三鬼立刻跪下:“大人,求饶了索命鬼。”

    萧山渊只道:“你们是以为,我受伤了,便能杀了我?”

    三鬼忙道:“属下不敢。”

    萧山渊道:“有一件事,是用得上你们。做得好,我可以考虑,让你们再快活几年,若是做得不好,这——”

    “唔——”

    痛苦之音只发出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索命鬼便断气而去。

    三鬼惊惧不已。

    萧山渊淡淡的收回了手,目光扫在那三鬼的身上,补上了没说完的话:“就是你们的下场。”

    烛火摇曳,照着萧山渊冷漠的脸。

    三鬼低头:“大人,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萧山渊抬眸,映着火光,将他嗜血的眼睛照得更为光华流转。

    第四十七章 天折

    夜尽明从梦中惊醒时,又是一个日暮时分。

    他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心道自己怎么能如此睡过去,他快步下了床,往外走去。

    夜尽明很快到了夜州白所在的那间房间。

    烛火摇曳之间,夜州白还是那样安静的躺着,药香在房间里蔓延开来,泛着令人眩晕的气息。

    夜尽明一步一步的走近到了榻前。

    施梦正在为夜州白施针。

    夜尽明想往前去,北风锦阻拦住了他,低声道:“梦姑娘正在想办法。”

    夜尽明一脸担忧,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可是却无法制止那股愧疚和痛苦的翻涌。如果可以,他宁愿被施下离心咒的人是自己。原来从小到大,他都如此依赖夜州白。

    而夜州白这些年又是如此兢兢业业的完成他对他的守护。

    不管发生什么,都有夜州白站在他的身前。就像那夜在北风堂,夜州白会从天而降,拦下萧山渊杀向他的那把剑一样。

    从来如此。

    夜尽明深深地看着夜州白。他终于发觉,夜州白这些年都没什么改变。连他的容颜都保留着那份少年气。即便分明这些年,他经历之事已经比任何人都要多。

    “州白……”

    夜尽明的声音颤抖着,他伸出手,试图探夜州白的呼吸。可是他又不想接受那个残忍的结果。

    过往种种,此时犹如刀子,一把一把刮过夜尽明的心口,让他无法呼吸。

    施梦皱了皱眉。她已经显得过分疲惫的脸色上没有什么血色。她终于取出了最后一支留在夜州白身上的针。

    北风锦顿了一下。

    她意识到了什么,只能别过脸,不想听施梦接下来说出的话。

    而施梦红着眼睛,转向了夜尽明,她咬了咬唇,用充满寒意的声音道:“回生阁能用的办法,我都已经用了。续命的法子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不要再让他这么痛苦的承受着这些无济于事的补救了。”

    北风锦闻言,闭上了眼睛,将痛苦埋在心底。

    夜尽明伸出的手颤抖着,他的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一种莫大的痛苦将他席卷。

    “不……不该是这样。夜州白……他可是夜州白,夜州白怎么会这么容易死……不可能……不可能!”夜尽明恍惚的摇着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北风锦感觉到夜尽明的痛苦情绪,只得先收敛起自己的难过,她上前一步,扶住了夜尽明的手臂。“宗主,不要忘了夜先生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北风锦又看向施梦,她看出施梦对夜州白的情愫,也不禁心疼她的难过,她想了想,问向施梦:“梦姑娘。我曾听师父说过,世上有怀医术者,可通天,可改命。回生阁的医术已有如此境界,难道还不能救回夜先生的性命么?”

    施梦抬眸,对上北风锦的目光,她想到什么,瞳孔微缩,喃喃道,“可改命者……”

    若是真的能为夜州白改命,她一定拼尽全力。

    北风锦又将目光转向了夜州白,她深吸口气,脸上写满悲伤,她不知道还有谁能够救夜州白。如果连回生阁都没有办法的话,那山北宗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了。

    施梦微微皱眉,心底忽然涌上了一个名字,“天折山庄……”

    北风锦听得这名字,不由得觉着有些熟悉,道,“天折山庄?”

    施梦深吸口气,“天折山庄原称为天祈山庄。前任庄主精通起死回生之法。只是……”施梦看向夜州白,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北风锦想了想,道,“天祈山庄……我曾听师父提过。天祈山庄是隐居于世外的神秘之境,传闻里有可改命的神谕。”

    施梦叹了口气。“是。他们不会救夜大侠……他们甚至会折磨夜大侠的最后一点生命。多年之前,天祈山庄曾放出消息,绝不救江湖中人。若是谁送去受伤的江湖人士,天祈山庄反而会赶尽杀绝,将那人制成药人,留为己用。”

    夜尽明急道,“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救回州白。我是山北宗的宗主,不管是什么山庄,我都要让他救州白。”

    北风锦叹口气,“宗主,天折山庄已退出江湖,就算你是山北宗的宗主,他们也不会为你出手。不过,我们是要一试——梦姑娘。”北风锦又看向施梦,“夜先生是山北宗的剑客,更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前路无论多难,只要有救回夜先生的机会,我们都会一试。”

    施梦看着北风锦的坚定的神色,又看了看命悬一线的夜州白,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只能一试了。可是……”

    北风锦道:“梦姑娘,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天折山庄不救江湖人,你怕他们会将夜先生毁掉。可是如你所言,连回生阁这样的医术奇家都无法救回夜先生,眼下既然有一个机会能挽救他的性命,自当为之赴汤蹈火。”

    施梦深吸口气,道:“既然你们决定了,那事不宜迟。我们就出发吧。”

    北风锦顿了一下:“天折山庄避世已久,梦姑娘知道它的所在?”

    施梦叹口气,点了点头:“回生阁与天折山庄本是师出同门。只是……”施梦仍旧是犹豫。她知道,天折山庄绝不会救夜州白的。

    可是,与其等待死亡的降临,不如在这之前,再做一次努力。

    第四十八章 痴心

    蜿蜒的山道上,两驾马车前后奔袭,其前后围着人马,一路向北路奔去。

    奔至一片丛林渐深的地带,车队遭遇一场从天而降的拦截,有十余杀手一道扑来。

    奔在最前的马车上人道:“护送宗主离开!”

    一声令下,车队一分为二,为首的马车冲出人来,与到来的杀相杀。而其余人马则是护着另一辆马车,冲了出去。

    杀手也随之变阵,有三分之二追向了那辆奔走的大架马车。此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手中执着一把大刀,劈出汹涌的刀光,只是这样的一招,竟然将那些欲追着大架马车去的杀手统统拦住了。

    刀光闪过,树叶狂卷,林中忽然起一阵狂风,飞叶落尽之后,显露出拿刀人的俊俏容颜。与他亮出刀法的凶猛不同,他长相清秀,甚至俊俏得透出了几分书生气。他身穿一身蓝衣,更衬得他如清风明月般清朗的气质。

    他就阻拦在奔袭逃开的马车的反方向,目光灼灼的盯着被自己拦下的那些杀手看,用坚定的声音道:“过此路者——”

    “杀!”

    那马车在从天而降的年轻高手的掩护下快速的逃离。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把匕首,穿过那马车被风扬起的车帘,正中在埋伏在前路的机关上,牢笼从天而落,机关散尽。

    马匹受此一惊,慌得长啸。前路是山路崎岖之地,它的速度也放缓了一些。

    马车上的人掀开车帘,正是夜尽明,他向后看去,只见已无杀手再追上来。

    夜尽明皱了皱眉,又抬眸四下看看。

    马车悠进了一道密林,在林荫的笼罩下,更显得有些寒意。

    在高树上,掠过一道人影。

    又一道人影跟上。

    “难得好机会,你却不下手?”

    那人的声音响起来。他身穿黑衣,动作迅捷。

    而在前的人正是萧山渊,他的目光落在那掀开车帘的夜尽明的脸上,随后又使出一把飞刀。

    刀穿过车帘上空,将扬起的布生生穿断,萧山渊居高临下,看见马车里正安置着一个熟悉的人——

    夜州白。

    他的脸色苍白,整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光彩,他的身上被白布遮盖,看上去尤其悲凉。

    夜尽明则是守在他的旁侧,严阵以待危险的袭来。

    萧山渊垂眸,掩住了眼底的悲伤之色。

    他不言语,只是目送着那马车越来越远。

    那人道:“你来此地,只是为送他一程?”

    萧山渊的目光没有片刻转移,他说不出心底的滋味。是自己舍命救了夜州白、而夜州白却将性命牺牲了给了夜尽明更让他难过,还是他最终还是永远失去了夜州白更让他愤恨。

    夜州白分明能好好的走完他的一生。

    是他自作自受,却还让他难过。

    萧山渊收紧拳头,未好的伤口隐隐作痛,却抵不过他心头的痛的万分之一。

    “他的故乡在山北。他总是想回去的。”

    萧山渊闭了闭眼睛,掩饰住自己悲伤的情绪,而后神色又变得难测,“如今山北宗失去了夜州白,势力大减。待东决侯和天罗杀手恢复以后,他们势必会杀向山北。到时候坐收渔翁之利就好。眼下,还有一把更旺的火,让我们来烧。”

    那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这是我期待已久的。我知道,你也是。”

    萧山渊最后看了一眼马车离开的方向。他的目光停在夜州白的身上,一直到再也无法看见他的脸。一种深深的恨意将他包裹住。

    夜州白……是他负了他。

    昔年他说与他为知己,最终他却成了山北宗的剑客;再见面时他重新给了他希望,让他知道经年的大火并未烧尽他们两人之间的情分,结果他还是为了山北宗离开了他。

    痴心并不能换来同道。他妄图抓牢夜州白,也只是妄图罢了。

    如今他为了夜尽明而死,想必对他来说实在是死得其所。萧山渊无法控制心底的恨意汹涌。夜州白若是对他还有一分在意,而今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萧山渊深吸口气,飞身起,离开了密林。

    看着萧山渊的身影飞远,留在原地的那人的脸色又凉了一些。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已远去的山道,心道:“也罢。你毕竟是渊哥的心上人,就让你能回到山北,风光大葬吧。”

    那人摇了摇头,转身跟上了萧山渊,速度之快,如在密林上方擦过一道影子。

    萧山渊从高树上跃下,落在了山道上,他身体微微向前,捂住心口,嘴角涌出鲜血来。

    萧山渊抬起手,擦了擦鲜血,整个人恍惚无神的向前走,身子却有些摇晃,眼眸涌出泪水来。

    山北……

    那会是个好地方罢。夜州白在那里出生和长大,最终又为宗门而死。他忽然觉着很苦涩。那些漫长的日子里,陪在夜州白身边的是山北宗、是夜尽明。而自己,不过短短的拥有着他,不过是三年罢了。在夜州白灿烂又多情的一生里,也许他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夜州白守护山北宗、为夜尽明而死,大概才是他的所求罢。而他萧山渊,又算得上什么呢?夜州白对江湖之上的萍水之交都能不惜性命的相助,对他这个同窗,稍稍施舍了一些旧时情分,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点点的情义。只是这一点点的情义,却被他萧山渊愚蠢的视为珍宝。

    夜州白……

    “夜州白……”

    萧山渊喃喃着夜州白的名字,他更想那些恨意翻涌上他的心头,这样他能不必令自己伤怀的将他的名字忘记。偏偏他无法控制恨意的同时,又无法忘记夜州白的好。

    这几日来,他任由自己对夜州白的恨意滋生。可是,他却连陪他走完最后这一段路的立场都没有。

    夜州白也会想,是山北宗和夜尽明陪他走完这段路吧。

    萧山渊往前走着,任由秋风从他的身上萧瑟而过,古老的丛林之间,又被秋风扫下了秋雨,淅淅沥沥的,落了漫天。

    萧山渊伸出手,雨滴从他的指尖滑落。雨滴落在他的脸上,融进了他的泪水里。

    “夜州白,我早该把你忘了。”

    萧山渊苦涩的摇了摇头,接受了这命定的结果。

    “世人总痴心妄想,我也不能免俗。”

    往前,他失去了阿爹阿娘、萧氏一族满门亲故。而今,他失去了这些年来他唯一动情的人。萧山渊痴痴一笑,往后,他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世人都免不了一死。我自也不例外。只可惜,黄泉之下,你想见到的人,不会是我。”

    萧山渊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的走出了丛林。

    漫天风雨纷纷,将他压在痛苦中。他无法自救,唯有那些流传十几年的仇恨,是他唯一的路。

    第四十九章 探路

    秋日渐冷。

    房间里,北风锦将用来易容的东西收拾好,完成之后看向夜尽明:“宗主,此行或许凶险,山北无人主持大局已久,你再好好考虑。”

    夜尽明坚决道:“州白一日不醒,我无法回山北。天折山庄我一定要去。梦姑娘也说,天折山庄对江湖中人怀恨。若是将州白送到天折山庄后反让他不得安息,那我更无法原谅自己。”夜尽明深吸口气,“你已将左右护法易容成我和州白的模样,百刀堂堂主也前来相助,经幽明山一役,东决侯和萧山渊各有所伤,山北宗一时还不会有事。”

    北风锦知道夜尽明是笃定了念头,一定要救回夜州白,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无益,只得点头:“好,那我们这就出发。”

    夜尽明上前一步,握住了北风锦的手臂,“北风堂主,你留在城里吧。天折山庄若是真像梦姑娘所说,到时候无法避免一番苦战。你这些日子来,已经受苦,我……”

    北风锦微微蹙眉,坦言:“宗主,夜先生不仅对你和山北宗十分重要,对我来说,他也是值得我救的侠客。此行,我不是为了山北宗,只是为了夜州白。还有,宗主你不可再鲁莽行事,这一遭是我们有求于天折山庄,不可相逼。”

    夜尽明听了北风锦的话,了然她的意思,只得点了点头,“我明白。”

    北风锦也轻轻一点头,“走吧。想必车队已将东决侯和萧山渊的人引走,我们现在出发,必能顺利到天折山庄。”

    夜尽明将夜州白背上了马车,与北风锦两人在回生阁的门前等待一同前往的施梦。

    施梦姗姗来迟,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北风锦动身迎了上前,她看出了施梦似乎有心事,道:“梦姑娘,此行路险。若不便,你将天折山庄所在告诉我们就好,不必一同前往。”

    施梦回身看了看回生阁,又转向北风锦,摇了摇头:“北风姑娘多虑。夜大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当陪同你们到天折山庄。时间紧迫,我们快些动身。”

    北风锦点了点头:“走吧。”

    马车一路出了云暮城的城门,向山中奔去。

    这一行只有四人,走得很是隐蔽,只是安排了一些山北宗门人在暗中保护。马车从山中小路蜿蜒而上,且天罗杀手和萧卫队的人已被放出的消息——出发回山北的车队引开,因此前往天折山庄的马车一路无阻。

    马车内,乃是宽敞之处。夜州白躺在榻上,夜尽明守在他的身侧,北风锦在窗边守着,而施梦则是怀着重重的心事,在车门前探路。

    她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天折山庄破例救了夜州白的性命。

    北风锦看出了施梦的心事重重,取了一块饼,靠近到施梦的身边,将烧饼递给了她:“梦姑娘,你去歇歇吧,马车我看着。”

    施梦顿了一下,随即一笑,接过烧饼,“我不累。还是要快些赶路才好。”

    北风锦轻轻道:“你很喜欢夜先生?”

    施梦只是一笑:“夜大侠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呢?不过,我都明白的。夜大侠心有所属,我也不能强求。”

    北风锦了然,一笑:“看来你与夜先生谈过此事。我虽和夜先生同为山北宗人,却也不知道,他有心上人。”

    施梦道:“只是我那晚与他坦露心迹,他与我说明的。想来是不想我在他的身上浪费时间。”

    北风锦点头:“夜先生确实是很好很好的人。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施梦深吸口气,看起来有些惆怅,但话语流露出的却是无比赞同的心情,“是啊。”

    她抬眸,看向正温柔看向自己的北风锦,轻轻勾唇,“回生阁与天折山庄师出同宗,但路不同。回生阁定于世间,救天下人,而天折山庄则是隐于山林,救有缘人。回生阁主攻医术,天折山庄寻求改命之法。我其实很难过,我本该是能救夜大侠的。在与他分别之时,我曾给了他一粒回生丹,但我探过他的经脉,他体内没有回生丹的药力。只是回生丹却也不在他的身上了。”

    北风锦一顿,“回生丹?我听师父提过,那是一种百年难见的奇药,历经艰辛才得以练成一粒。有起死回生的效用。”

    施梦点了点头:“若是夜大侠服了那粒回生丹,如今定然不会如此。”

    北风锦叹口气。

    施梦苦涩道:“夜大侠会将那粒回生丹给了谁呢?也许那正是他的心上人吧。”

    第五十章 婚约

    日暮时分,山中落雨,呈现成了昏暗之境,暗黄的天压得很低,仿佛要沉下来。

    马车到了一座山庄前,施梦下了马,北风锦和夜尽明紧跟着一起下马。

    眼前一处大院,其上正写着“天折山庄”的名号,其后便是丛林深深,的确是一处避世的好地方。傍晚时的炊烟从院中袅袅升起,随风雨又散去,落在天地之间,不知所踪。

    北风锦道:“此地如此偏僻,若非得梦姑娘引路,我们是难以寻到此处的。”

    施梦的目光落在大院的门上,不知在想什么。

    而夜尽明则是已经等不及了,他动身便往门前去。

    “不可!”

    施梦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夜尽明已经冲到了门前,忽的触发了山庄的机关。

    飞剑窜出。

    “小心!”

    北风锦见状,立刻飞身上前。

    夜尽明还没有来得及闪躲之际,肩膀已被擦过了一剑。

    他忙后退,北风锦已来到他的身边,两人施展功法,躲去飞剑,这次避开了这一道门前的机关。

    夜尽明气愤道:“明明是救人之地,却还在门前布下机关,是何居心?”

    北风锦道:“天折山庄避世,已不是寻常医馆。宗主,你小心些。”

    夜尽明见北风锦关心自己,也就收敛起了情绪。

    施梦上前,恭敬道:“回生阁弟子施梦,求见庄主。”

    而山庄的门还是紧闭。

    施梦叹口气,又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回生阁弟子施梦,求见庄主。”

    夜尽明等待得十分心急。

    这话说完,又过了一会儿,天折山庄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从中走出的乃是两个小厮。

    夜尽明忙上前一步,“我来求医!”

    小厮转向了施梦,看着她:“姑娘是回生阁的施梦?”

    施梦点头,“是。求见庄主。”

    小厮道:“庄主说了,施梦姑娘是同宗师妹,多年不见,自当请进山庄上座。”小厮对施梦恭恭敬敬,却对一旁急切的夜尽明视若无睹。

    施梦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庄主说……师妹?”

    小厮解释道:“如今庄主乃是天折第十七代传人,顾照天。”

    施梦喃喃:“原来如此。”她抬眸,又道:“我是为我朋友求医。请庄主出手相助。”

    小厮道:“庄主说了,只见师妹一人。至于你们两位,请回吧。”小厮淡淡的给了夜尽明和北风锦一个眼色。

    夜尽明心急道:“天折山庄是治病救人之地,只要你们能救我的朋友,要我做什么,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小厮却不再看夜尽明,只对施梦道:“施姑娘,请吧。”

    北风锦在一旁沉默着观察,意识到了什么。

    施梦坚决道:“我此行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我的朋友求医。他性命垂危,危在旦夕,若是不得起死回生之法,不出三日便回天乏术。请庄主高抬贵手,救他一命。”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有些无奈。

    这个时候,山庄内传出一个声音,乃是一个年轻清亮的男声:“师妹你该知道天折山庄的规矩。你这两位朋友,想必是江湖中人罢。”

    施梦深吸口气,“我想让你救的人,确实是江湖中人。”

    那个声音又道:“既然如此,让他们走罢。天折山庄有规矩,绝不救江湖之人。”

    施梦无奈,不知该说什么。

    北风锦想了想,开口道:“庄主,我们虽是江湖中人,却是向正道。这位受伤的人更是锄强扶弱,救过无数人。医者仁心,这般赤诚之人,不该这么死了。”

    那人又道:“哦?救过无数人?那也杀过许多人罢。天折山庄名为天祈之时,也曾救死扶伤,一心济世。当年有位江湖中人,自称向正道。当时他受重伤来到此地。我的父亲——前任庄主呕心沥血,为他疗伤。可是他伤好之后,却图谋我山庄神药,求之不得又开杀戒,我父亲因此重伤。自那时起,天祈改名为天折,避世于山林,再不问人间之事,更不救所谓江湖正道。”

    北风锦叹息:“山庄之境遇,着实令人心寒。可而今这受伤的人,绝非那样的虚伪之辈。还请庄主出手,无论什么条件,我们都全力满足。”

    施梦也道:“庄主,还请出手相助。”

    那庄主的声音停了一会儿,而后又响起,轻轻道:“师妹你也什么条件都可以全力满足么?那婚约之事,可还奏效?”

    夜尽明和北风锦俱是一惊。

    施梦叹息一声,眉头紧锁。

    北风锦忽的便明白了为何施梦来到天折山庄之前,会那样犹豫,一路上又是那样的心事重重。

    第五十一章 规矩

    天折山庄前,施梦迟迟不语。这位天折山庄庄主,并非她心中所想。只是少时曾有婚约。她不愿,便分开了些年。除此之外,她还是学习医术的奇才,因此天折山庄久久不愿放手。

    但施梦不想自己的医术耗费在这山林之间。她当悬壶济世,而非为这些可笑的规矩而枯守此地。

    施梦道:“庄主,那不过是一笔荒唐事。我今日来,只为求医。”

    那庄主冷笑了一声。

    随即,一个青色的身影从山庄里飞身出来,他直奔马车而去,夜尽明见状,也飞身向前,制止那人的动作。两人撕扯之下,那人已进了马车,看到了榻上躺着的夜州白。

    夜州白虽然脸色苍白,毫无生命的迹象,但依然遮掩不住他俊美无双的容貌。

    那人的呼吸一滞。

    随后他退出马车,下了马,到了已惊慌来到马车前的施梦的面前。

    这青衫男子年轻,玉树临风,颇有些仙人之姿。若非他方才说出那十分不着调的话,倒真的有些清修的风采。

    这人就是天折山庄而今的庄主——顾照天。

    他看向施梦,如同大悟道:“你为了退避这场婚约,多年未至山庄。而今却为了这人来。他确实有几分美色。”

    施梦蹙眉,显然不想与顾照天说这些,她只道:“庄主,人你也见着了,还望出手搭救。”

    顾照天摇了摇头,“人,我不会救。他受的是咒术反噬和利器之伤,想必得罪不少人。这样的人,天折山庄是决不能救的。”

    夜尽明眉头皱紧,往前一步,“这都是些什么规矩!医者本该救死扶伤!”

    顾照天看向夜尽明,淡然道:“这就是天折山庄的规矩,两位请回吧——施梦,还请赏光到庄内一聚。”

    施梦坚定道:“我说了,我今日来,只是为了救这个人。”

    顾照天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他叹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北风锦道:“顾庄主是因为规矩不想救,还是不能救?”

    顾照天顿了下,看向北风锦:“天下间还有天折山庄救不了的人?可笑。不过是我们已决定退隐江湖,不问人间事罢了。”

    北风锦道:“那到底要如何,你才肯救他?”

    顾照天挑眉,似乎是在思考。

    北风锦、夜尽明和是施梦三人此时都将目光紧紧的落在顾照天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顾照天似乎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最终将目光停在了施梦的脸上,他对上她的目光,语气轻佻道:“施梦,若你应了婚约,我可以为你破例一次。”

    施梦立刻皱紧眉头。

    北风锦看出了施梦的意愿,她上前一步,抬起手,将施梦护在后:“庄主,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顾照天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施梦,你知道天折山庄的规矩。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

    说完,顾照天动身往山庄内去,走至一半,又停了下来,回头道:“天色已晚,施梦,你来庄内歇脚吧。另外三位……唔,是两位,马车里的那位最多活不过三日,我就不送了。”

    顾照天看向施梦,而施梦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顾照天的脸上闪过一些失望,又有些无奈,只得进了山庄。

    夜尽明握紧拳头,顾照天的话让他更加难受,他动身冲了过去,祈求道:“顾庄主,我求你,救救他。我以寂国第一大宗山北宗宗主的身份求你,救救夜州白。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也是我的恩人。”

    顾照天顿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些惊奇:“夜……夜州白?”

    夜尽明抱拳道:“顾庄主,只要你救了他,往后,天折山庄的事情,就是我山北宗的事情,只要我做山北宗的宗主一日,就一定号令宗门上下,将天折山庄的事情看为要事,全力为之。”

    顾照天对夜尽明的这番诉衷肠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夜州白的名字令他很感兴趣:“是个妙人。他不过二十时就曾孤身入天牢,救过天折山庄的一位故人。说起来,他和天折山庄之间,确实有一段缘分。”

    夜尽明闻言,一喜:“顾庄主,望出手相救。”

    顾照天却还是摇了摇头,“看在这个情分上,我可以让你们进来吃顿饭,但我还是不会救他。”

    说完,顾照天便要往山庄里去。

    夜尽明拦住顾照天,请求道:“顾庄主,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救他。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顾照天摆了摆手,“够了。你也是一宗之主。”

    顾照天推开了夜尽明,往前走。

    夜尽明追了上去,而顾照天却不回头。

    小厮拦不住夜尽明,他只固执的追上去,看着顾照天意兴阑珊离开的背影,夜尽明深吸口气,身子向下一沉,竟是跪在了地上——

    “顾庄主,求你。”

    第五十二章 夜雨

    山里的夜,秋雨更大了。仿佛从夜空之上砸下来的一般,瓢泼的浇在这尘世上,带着欲摧城一般的气势,笼罩着这方天地。

    天折山庄的正院中,夜尽明跪着,目光凝视着那扇紧闭的堂门。

    他就这样坚持跪着,要跪到顾照天愿意救夜州白的那一刻。

    雨水已经将他的身上湿透,风雨毫不留情。雨水成了流水漫延过他的膝盖,他也毫无退却之意。

    突如其来的大雨加剧了北风锦的忧心,她撑伞来到夜尽明的身前,为他挡住了暴雨,“宗主,雨太大了,我们再想办法。”

    夜尽明抬眸,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北风锦,坚决道:“不,我一定要跪到顾照天愿意救州白为止。你快进房间,我不想你也淋湿。”

    北风锦心头一酸,无奈道:“宗主,你这样也无济于事。”

    夜尽明依然坚决,声音里带着颤抖:“如果不是我,州白就不会性命垂危。他是因为我被离心咒反噬,这些年都是他在保护我。我以前还那么自私,那么不懂他的好。都是我的错。如果给我一个机会弥补,我付出性命也愿意。阿锦,这是我欠州白的。我不想一直背着这种负罪感了。就让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吧。你也给我这个机会。”

    夜尽明深吸口气,看向北风锦的眼神里又满是关切:“你快回房间。阿锦,这是我的事情,我必须负责。你别为我担心。”

    北风锦看着夜尽明坚定的神色,不由得深吸口气。长久以来,夜尽明在她的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山北宗宗主该有的威严和能力,她更佩服夜州白这样的剑客。可是眼前,夜尽明坚定到底的模样,却让北风锦的心里微微悸动。她明白,只有为夜州白做些什么,才能够减轻夜尽明心里的负罪感。而这也是夜尽明的所求,拼尽全力他才能安心,而她也不应该阻拦他。

    北风锦点头,温柔道:“好。我相信你能打动顾庄主。”

    说罢,北风锦便撑着伞离开了。

    夜尽明深深的看着北风锦在风雨里走远的背影,忽然觉着很宽慰。有北风锦能了解自己的心意,他露出了一个稍稍释然的笑意,随后又紧盯着那紧闭的房门。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救夜州白。

    漫天大雨浇着他,却也让他更加看清了自己。他知道有多无力,也知道自己对夜州白来说,是多么大的负累。

    北风锦撑伞进了房间,在窗边看着大雨满夜的施梦正痴痴的望着窗外。

    北风锦抖落伞上的风雨,走向了施梦。“梦姑娘,舟车劳顿,快休息吧,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你在为夜先生的事情出力。”

    施梦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可是我终究也没帮到他。”

    北风锦真诚道:“你已经帮了他许多。若不是你,夜先生很难撑到现在,更不会现在拥有能起死回生的机会。”

    施梦无奈:“可是顾照天不会救他的。”

    北风锦看着施梦失落的神色,道:“你对来到天折山庄这件事情犹豫,不仅是因为天折山庄的规矩,也有那桩婚约的缘故吧?”

    施梦点头:“是。我学医术,是为治病救人。我不会让自己的医术耗在这深山里。若是我和顾照天成婚,天折山庄就会强行让我留在这里。而且……我也不喜欢他。”

    北风锦了然的点了点头:“梦姑娘,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山北宗吧。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意。”

    施梦深吸口气,偏过头,看向了榻上躺着的夜州白,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无限悲伤,叹口气道:“可是……”

    北风锦心头一惊。她看到施梦凝视着夜州白的目光,其间写满了情义和不顾前路的执着。北风锦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可是,这绝不该是施梦这样的好姑娘应该走的路。

    北风锦认真道:“小梦,若你真的心悦于顾庄主,此番乃是良缘。可是,你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感情,不是么?你该好好想想。夜先生虽然救过你的性命,但是回生阁也对他有恩情。他不会给你什么承诺,你若牺牲了自己,那就是犯蠢。”

    施梦看着北风锦坚定的神色,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只是她无法看着夜州白就这样离开。顾照天已经说了能救夜州白。她不能……她做不到——明知道夜州白有生还的可能,却不做什么。

    施梦道:“我知道夜大侠不会喜欢我。只是他是我的恩人,是我……喜欢的人。阿锦,你有喜欢过一个人么?你若是也喜欢一个人,就会知道,为所爱之人,就是会做些愚蠢之事。”

    北风锦皱眉,握住了施梦的手,“不是这样的。所爱之人自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自己。”

    第五十三章 决定

    一夜雨过。

    夜尽明在天折山庄又跪上了一日。他已冒出虚汗,整个人昏昏沉沉,却还是固执的跪着。

    北风锦在廊前看着院中的夜尽明,没有再上去阻拦。她知道这是夜尽明的抉择,她只能希望他好。

    北风锦还有些担心施梦。

    昨夜施梦虽然是被自己拦下了,可是她还是害怕她会做愚蠢的事情。她想了想对策,动身往草药堂去,见着施梦还在那里求顾照天出手相救。

    可是顾照天的态度却很坚决。

    北风锦深吸口气,无法。她知道,让他们这一行留在天折山庄,已经是顾照天看在施梦的面子上容忍的。如果连施梦都无法劝解顾照天,那她更不会有机会。

    施梦求人未果,失落的离开药堂,北风锦见她走远,才动身去。

    顾照天看北风锦来了,蹙眉,“你们怎么还没走?”

    北风锦道:“求庄主救人。”

    顾照天冷道:“冥顽不灵。我已经说过了,条件我也开过了。”

    北风锦不禁怒上心头,只是努力维持着脸色上的平静:“顾庄主怎可如此趁人之危。”

    顾照天道:“那我还要说你们怎可如此破坏我天折山庄的规矩!”

    北风锦一时语塞。她无言以对。

    顾照天摆了摆手,“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与其如此,不如看看院中那人,把他劝走,我看得心烦。”

    北风锦深吸口气,“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你顾庄主在乎的事物么?一个人真的能这样无欲无求么?或许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些执念。顾庄主深居山中,却也知道夜州白曾救萧城之事。关于萧城,也没什么想知道的么?”

    顾照天的神色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云淡风轻:“唔,昨日我不过是提了一句,姑娘记得清楚。可是一个死人,我有什么想知道的?萧城在牢狱之中已被断经脉、废武功,被救出后还未被送出帝城,不久便死了。”

    北风锦道:“天折山庄自称避世,可是对萧城的事情,不也是知道许多么?如此看来,夜州白或许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见到萧城的人,你就不想知道,萧城有什么遗志么?”

    顾照天的脸色变了变,他犹豫了片刻,又淡淡收回了目光,表现得犹如毫不在意,道:“人都死了。我不是那种为死人而活的人。我为生者而活。”

    说完,顾照天摆了摆手,“你走罢。”

    北风锦见顾照天没有再理会自己的意思,无奈,只得转身离开了草药堂。

    顾照天叹了口气,收起了眼底一瞬间闪过的思虑,继续配草药了。

    又是一个夜。夜雨仍旧未歇。

    夜尽明仍跪在院中,见顾照天从堂前走过,急忙强打起精神道:“顾庄主,只要你救夜州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顾照天走过时,淡淡看了夜尽明一眼,露出了一个有些苍白的笑意。“实在有趣。我这天折山庄也好久不见如此热闹了。”

    顾照天却也不理会夜尽明的呼唤,只是动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转过廊子,顾照天却见着一个熟悉的人。

    顾照天顿了一下。

    而在廊里等着他的人,正是施梦。

    施梦开了口:“我在等你。”

    顾照天眨了眨眼睛,走近到了施梦的身前,看着她的脸,意识到了她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要嫁给我?”顾照天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些不敢相信的疑虑,又带着一些惊喜。

    施梦抬眸,对上顾照天悸动又温柔的目光,他这副模样——有些窃喜、有些局促,显得他可爱了一些。好像他已经不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天折山庄的庄主。

    施梦点了一下头,“嗯。”

    顾照天又上前一步,揽过施梦的腰,施梦撞进他的怀里,有些悲伤的低下头。

    顾照天却觉着有些难以置信,他道:“你不后悔?”

    施梦深吸口气,“只要你别背弃承诺就好。”

    顾照天的脸色却凉了一些:“你就那么喜欢他?当年你可是说什么都不愿留在天折山庄。”

    施梦轻声道:“他救过我。我不想看他死。”

    顾照天叹口气,随后将施梦横抱起来,带进了房中。

    施梦只留下一声叹息。

    顾照天将施梦推上床榻,栖身而上,将人压在怀中,紧紧搂着。施梦闭上眼睛,不愿面对此情此景。

    顾照天用目光描摹施梦的模样,深情无限。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一只手解开她的腰带,一只手抚摸她的身体。

    施梦咬紧下唇,不知所措。

    顾照天被施梦的模样吸引,忍不住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唇又逡巡到她的唇边,试图印下深吻。

    施梦有些慌张的别过脸,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想要推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真的那么做,只是默默忍受着。

    顾照天忍不住一笑,他起身,叹道:“罢了。我不愿做为难人的事情。”

    施梦睁开眼睛,见顾照天已经坐在一旁,手上正轻轻的帮她系好腰带。

    施梦道:“你……”

    顾照天帮施梦系好了腰带,道:“你这么害怕,让我也兴味全无。”

    施梦咬唇:“我可以……”

    顾照天笑了:“好了。就算你想要,我也不会做。谁知道你的心里想着的人,是不是那个夜州白?”

    施梦有些慌张,“我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三心二意。”

    顾照天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他凑近到施梦眼前,伸手扶住她的后颈,两人四目相对,他道:“师妹,我是想了你许多年,但不是等不了这一朝一夕。何况你心里没有我。你真的很看重夜州白。为了他,可以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可以救夜州白。你也不用嫁给我。夜州白救过山庄的一位故人,即便没有真的救成。你说他也救过你,因此你为他可以委屈自己。也许夜州白,真的是个值得别人重情重义的人。而你比我重情义。这一点上,我不如你。情义不该是伤人的刀。”

    施梦眨了眨眼睛,一时觉着眼前的人,似乎也没那么令人厌恶了。

    第五十四章 药堂

    房门猛然被推开时,施梦在桌边坐着,听顾照天说些他对自己的情分。

    推开门的北风锦本是一脸惊慌,她寻施梦不见,怕她是来做了傻事,因此担忧之下,便推门而入,只是眼前场景,似乎又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北风锦忙道:“抱歉。是我冒失了。”

    说完,北风锦便要退出去,合上门。

    顾照天道:“慢着。”

    北风锦停了步子,看向顾照天。

    顾照天道:“叫你那位朋友起来吧。承施梦的恩情,我可以救夜州白。”

    北风锦一顿,大喜过望,忙又抱拳:“多谢顾庄主。”

    顾照天道:“将夜州白送进药堂,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不过你们山北宗可要记着,这份恩情,要记在施梦的身上。”

    施梦不禁有些过意不去。她抬眸,看着顾照天又恢复成了寻常时候那副满不在意的模样,不由得想,其实顾照天也不是像她所见的那样不近人情。

    北风锦点头:“谨记。”

    随后,北风锦便退出了房间。

    顾照天走近到了施梦的身边:“施梦,你也休息吧。我送你回客房。”

    顾照天扶起施梦。

    施梦对上顾照天的目光,点了点头。

    顾照天一笑:“你怎么这样看我?经过这件事情之后,你发现,我也还不错?”

    施梦不由得一笑,仿佛这几日的阴霾都一扫而空。而今夜州白终于得救,她也发现,自己的这位远房师兄,人似乎还不错。

    见着施梦露出笑颜,顾照天又有些欣喜,“能让你笑,想来你不会像以前那么讨厌我了。”

    施梦则是推开顾照天的手,拒绝他的搀扶,脸上却还是带着那一点笑意:“也就只是这样吧。”

    经一场夜雨,第二日终于放了晴。

    药堂前,北风锦与施梦守在门口,等待顾照天医治夜州白的结果。

    药堂内,药香浓浓,一张木榻上,夜州白平静的躺着。顾照天在一旁为他施药。

    几盏灯火摇曳着,影影绰绰。照着夜州白苍白的脸。

    顾照天屏住呼吸,又向夜州白的体内输进药物。

    从日出到日暮,顾照天才从药堂里走出来。

    北风锦和施梦急忙迎了上去,此时昏了一夜的夜尽明也赶来看。

    顾照天的额角上带着汗滴,轻轻道:“不必担心了。等他醒过来吧。”

    北风锦、夜尽明和施梦都是松了口气。

    夜尽明喃喃:“太好……太好了。”

    顾照天道:“他内力浑厚,寻常的伤势不会要了他的性命。不过,他的体内有离心咒的力量,剑伤在心,遭遇离心咒的反噬,这才要了他的命。”

    夜尽明上前一步,道:“庄主可有办法为他解了离心咒?”

    顾照天对上夜尽明的目光,察觉到了什么,随即握住他的手腕,一探他的经脉,了然,放下他的手:“原来他的咒主是你。”

    夜尽明垂眸,脸上写满歉疚。

    顾照天道:“最好的法子就是咒主死。虽然被种下咒的人在这过程中会承受千百倍的痛苦,有可能也会毙命。但若得医术高明者帮他度过这一关,则可无碍。别的法子……离心咒为天下第一咒,解法不是一朝一夕能研制出来的。我也不过只见过夜州白这一个被种咒的人。”

    夜尽明了然,后退了一步,悲伤的叹口气。

    顾照天看了看夜尽明,又道:“你也不必如此。寻常时候的离心咒不会有什么痛苦的,只是在你受伤时,那个人才会为你分担痛苦。而且,离心咒的威力也是不同的。若是被强迫种下,离心咒的效用只存在于生死之际。可是我看夜州白体内的离心咒已经强大到甚至可以为咒主分担喜怒哀乐的地步,可见被种下离心咒的时候,他是愿意的。”

    夜尽明的脸色变了又变。他想不明白。

    顾照天继续道:“我的意思是,若你他心甘情愿为你承担痛苦,你却要以死来解了离心咒,岂不是对他的一种伤害?”

    夜尽明了然了顾照天的意思。

    顾照天又淡淡道:“好了,你们等他醒来吧。我要去休息了。”

    顾照天动身离开药堂。

    施梦见顾照天很是疲惫的模样,便动身跟了上去。

    顾照天顿了下,“你不等你的夜大侠醒过来?”

    施梦淡淡看了顾照天一眼,从容道:“夜大侠醒来想见的人又不会是我。”

    顾照天看着施梦的模样,眼底轻轻浮上一层喜悦之色,他语气里带了一些欣喜道:“但是我想见的人却是你。”

    施梦轻轻瞥了顾照天一眼,对此似乎嗤之以鼻,不过看顾照天颇有些虚弱的模样,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与他并肩,朝着他的房间走去了。

    北风锦看着顾照天和施梦极为般配的一对背影,脸上也浮起了一点笑意。

    这场秋雨连绵,终于也有了尽头。

    第五十五章 夜火

    云暮城中,秋雨未歇,一场雨又入夜,在风中显得声势浩大。

    处在暗巷的一座院落,血满遍地。厉鬼所到之处,尽有哀鸿阵阵。

    一场在风雨里卷起的厮杀,席卷了这处小院。

    两方各有伤残,被围杀的人唯有一个逃出,却也是经脉尽断,只是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的逃生。

    院墙之上,一道暗影掠过,留下一声叹息。

    乱世之上,谁得幸免?

    暗影掠过屋檐,往另一处去了。

    风雨倾城里,他看见一道身影坐在枯坐窗沿,仰头灌着酒。

    他又是叹了口气。

    萧山渊偏过头,察觉到有人从屋顶掠过,不过他已然不在乎那人是谁。若是来杀他的,那么他绝不会得手;若是来看他的,他也没什么好说。往前他是为仇恨而活的,往后他也是。只是在这条孤独的路上,他曾遇见过一个让他有些眷恋的人。不过那人已经不在了,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在无法安睡的夜里,他倒是希望能醉一回。可是他却无法真的醉。再烈的酒,都无法真的让他陷入昏沉。只是……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感觉,可真是难熬啊。

    萧山渊叹了口气,又喝下一口酒。

    他从来不是没有谁便无法活下去的人,这些年来,他都支撑着自己走了过来。如今,也不会例外。

    这个时候,一人从廊前走过,向萧山渊恭敬道:“王爷。那支侍卫队出事了。”

    说话的人是寂九炼。自从幽明山归来之后,萧山渊再没传唤过他。虽然说两人这段时间都因为幽明山一役在养伤,但是,被忽视、无法被委以重任的感觉,对寂九炼这个一心杀戮的杀手而言,无疑是比受伤还要更折磨人的事情。因此,哪怕这几日萧山渊并没有给他什么任务,他也在恢复后的第一时间便投入到云暮城的较量之中。

    萧山渊淡淡扫了寂九炼一眼。他知道寂九炼没有做错什么,相反,寂九炼做得非常好。他完成了作为一个杀手最该尽的本分。

    但是从个人感情上,萧山渊无法原谅寂九炼。

    那致命的一剑是出自寂九炼之手。

    萧山渊知道如何折磨寂九炼。他最懂人心。寂九炼无法忍受无法尽责、无法平步青云的自己,而对寂九炼视而不见,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萧山渊道:“哦?这件事,我好像没有交给你来做。”

    寂九炼恭敬道:“为王爷分忧,是属下的本分。那支由东璃国安排在云暮城的侍卫队,本是为守护这城池。他们得罪了东决侯。东决侯经幽明山一役后受了重伤,取了这支侍卫队的气血以作炉鼎。”

    萧山渊的脸色仍是淡淡的。寂九炼所说的这些,他自然都知道,这其中还不乏他的手笔。但是他要的,是一场更旺的火。

    萧山渊道:“这些我知道。”

    寂九炼道:“王爷,而今东决侯重伤,夜州白已死,正是一举拿下山北,进献帝国的大好时机。依属下之见,现在应该尽快前往山北。属下愿为王爷冲锋。”

    寂九炼倒是时刻都在表忠心,可是这忠心里有几分野心,萧山渊也是清清楚楚的。萧山渊淡然:“东决侯重伤——唔,九炼,那你看我,可重伤?”

    寂九炼顿了一下,抬眸看了看萧山渊,萧山渊的脸色看不出他的情绪,寂九炼也无法捉摸,只道:“九炼愿为王爷打头阵。”

    萧山渊心道寂九炼这算盘打的可是不错。

    寂九炼见萧山渊不说话,又道:“山北宗在突围时已受大创,情况好不了多少。更何况,夜州白已经死了。山北宗第一剑客,他们最大的仰仗,已经死了!王爷,我……”

    萧山渊的脸色却是变得阴沉,哪怕连不擅长察言观色的寂九炼都感觉到莫名的杀气,他停了下来,道:“王爷,我知道这件事情属下做得还不够好。夜州白的内力一直是帝国想要受用的。可是夜州白一日不死,帝国的心腹大患山北宗就一日不亡。这件事情,可功过相抵?属下一定拼尽全力,剿灭山北宗。”

    萧山渊冷道:“你也知道你做了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

    寂九炼道:“属下以为会重创他,没想到他竟直接殒命。可见他命该如此。”

    萧山渊皱眉,冷漠的反问:“命该如此?”

    寂九炼不禁有些退却,不知为何他感觉到萧山渊身上的杀气突然盛大了几分,竟还是冲着他来的。

    寂九炼深吸口气,“属下……”

    这个时候,一道身影突然来到寂九炼身前,向萧山渊恭敬道:“王爷,阿炼只懂杀手之术,不懂权力相争其间机锋。”

    说话的人是寂九蝶。

    寂九炼微微蹙眉,不解寂九蝶为何拦在他的身上。

    萧山渊垂眸,淡淡道:“走吧。我没有让你们做的事情,绝不可做。”

    寂九蝶点头:“属下领命。”

    而后,她便转身拉着还不解的寂九炼走了。

    萧山渊仰头喝了口酒,心中凄凉道:“看吧,你怎么舍得死的。你死了,山北宗也要灭亡了。这世上也少了很多意思。你竟然舍得……”

    长廊里,寂九炼甩开寂九蝶的手:“阿姐,你为什么拦我?”

    寂九蝶深吸口气:“你急什么?山北宗的事情和东决侯的事情,王爷自有安排,阿炼,你怎么做杀手还有瘾么?”

    寂九炼看了看寂九蝶,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做杀手有瘾,阿姐,我是想早日平步青云,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懂我多想做帝国的红人,多想你和我都能自立门户,多想你能够好好的。”

    寂九蝶一顿,心中酸软。她看着寂九炼脸上的坚定,就知道他的话是真心话。

    可是她又担心寂九炼剑走偏锋。

    寂九炼抿了抿唇,掩饰了自己柔情的一面,随即换了心情,不想如此煽情,又道:“方才真是奇怪。不知为何,王爷身上的杀气突然增强,竟还是冲着我来的。”

    寂九蝶叹口气。她是真的担心。她想她大概已经了然萧山渊对夜州白的情分。虽然萧山渊并未对寂九炼做什么,她却知道萧山渊的心思绝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被揣摩透彻的。就像方才那样,不知何时,萧山渊会突然动了杀意。

    “你啊,只要做他交代给你的事情就好。别的事情,切不可再冲动了。”

    寂九炼目光深深:“只做他交代给我的事情?那何时才能出人头地?如今是拿下山北宗的好时机,我绝不可错过。”

    寂九炼的脸上露出坚定又残忍的表情,好像在思量一场好局。

    寂九蝶深深看着寂九炼,不由得蹙眉。

    她要如何,才能阻拦住他呢?

    第五十六章 恢复

    山间晨光熹微,雨后显得更静谧。

    山光无限,若是人心得闲,那更是大好时光。

    床榻上,夜州白睁开眼睛,似乎还不习惯光,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头,闭了下眼睛,随即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呼唤自己的名字:

    “州白。”

    夜尽明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怕这是一场梦,他若是大些声音,夜州白便会不醒来一般。

    夜州白看见夜尽明的脸,看见他极为小心、又忍不住喜悦的模样,轻轻的勾起唇角,给了夜尽明一个安慰的笑意:“宗主。”

    夜尽明喜不自胜,能从夜州白的口中再次听闻自己的名字,他也觉着是上天恩赐的一般。他露出失而复得的郑重的笑容,伸出手轻轻搭在夜州白的肩膀上:“州白,你感觉如何?”

    夜州白不动声色的压下心口的疼痛,只是轻轻道:“我没什么。我睡了多久?”

    夜尽明深吸口气:“有几日了。当日在幽明山你被寂九炼一剑致命,回生阁无法救你。得施梦姑娘引荐,我们如今在避世已久的天折山庄,是庄主救了你的性命。州白,我以为你真的会离开我。我……”

    说着,夜尽明的情绪便激动起来,竟像是要落泪一般。

    夜州白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

    夜尽明点了点头,“只要你好起来,就好。”

    夜州白露出一抹笑意,又闭上了眼睛。他想问起的人,却无法开口问。

    夜州白的心底闪过一分苦涩。不知萧山渊如何。那日在幽明山,情急之下,他不得不将萧山渊掩于高草之中,先行去救夜尽明。只希望萧山渊能被萧卫队的人带走。萧山渊的体内有那颗回生丹,想必是能躲过一劫。

    夜州白不禁眉头紧锁。

    他仍是闭着眼睛,只是轻轻道:“宗主,我想多休息一会儿。”

    夜尽明了然,点了点头:“好,那我不在这里打扰你。州白,我晚些来看你。”

    夜州白“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夜尽明起身离开了房间。

    听夜尽明离开了房间后,夜州白才睁开眼睛。

    他深吸口气,默默念道:“萧山渊,你该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却无法听到有人对他的担忧做出回答。

    又过了些时候,北风锦端来了药餐。夜州白从床榻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道:“多谢北风姑娘。”

    北风锦一笑:“夜先生能醒来就好。这次真的很凶险。”

    夜州白道:“还得多谢你们相救。”

    夜州白接过药餐,服下,想了想,道:“幽明山一役之后,萧山渊和东决侯的势力如何?”

    北风锦答:“东决侯遭遇黑心索攻击,受了重伤,天罗高手被你重创,此时成不了气焰。萧山渊那边,我只知道护法之一寂九炼也受了伤。”

    夜州白垂眸,仿佛无意问起一般:“萧山渊呢?”

    北风锦道:“那日围杀之时,便不见他的踪影。情况如何,不得而知。”

    夜州白一时紧张,捂着心口,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北风锦紧张道:“夜先生……”

    夜州白摆了摆手,将药餐都服下,道:“不必担心。我已无大碍。不过,有一件事情……”

    北风锦试探道:“夜先生可是担心山北?”

    夜州白点头,“北风姑娘说得不错,我是担心山北。说起来,我能顺利到此医治,应该也不容易。”

    北风锦解释道:“不错。只是那时已对外放出你已死的消息,我将左右护法易容成了你和宗主的模样,由车队护送,从云暮城赶回山北。这也引去了那些势力。”

    夜州白想了想:“原来如此。但这不是长久之策。若是敌人,大概会趁此时机,杀入山北。”

    北风锦点头:“不错。我也担心这个。因此请了百刀堂堂主陆百川出关。”

    夜州白道:“陆百川,是一位高手。他闭关日久,想必功力更进一步。但山北宗终不可一日无首。自宗主离开山北,求杀剑谱已久,这其间还遭遇一场押上法场的大动荡。山北那边,不知情况如何了。”

    北风锦深吸口气:“这也是我担心的。”

    夜州白垂眸,在思考一个计策,一个能一举多得的计策。

    夜州白道:“若我没有猜错,萧卫队的人、东决侯的人,已经前往山北了。他们会趁山北薄弱之时,给山北致命一击。而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北风锦明白夜州白的意思,她道:“那你的伤……”

    夜州白道:“放心吧,只需静养几日,必无大碍。”

    第五十七章 谜团

    夜州白伤势恢复得差不多后,便去见了施梦和顾照天当面道谢。

    顾照天将夜州白留下,单独询问他有关萧城的事情。

    夜州白道:“萧城为萧氏一族的忠义之士。萧氏一族功高盖主,遭奸人陷害,满门被害。当年我因些私事入帝都,却偶然听闻萧城被困天牢未死的消息,决定入牢营救。救出他后,我带他一路逃离帝都。后来的事情,江湖上也都知道了。萧城因身怀武学,内力被废,经脉尽断,没过些时日,便不幸离世。我没能救了他。”

    顾照天深吸口气,脸色凉了一些:“结果还是这样。”

    看着顾照天凄凉的模样,夜州白不禁微微蹙眉。他无奈的叹口气,安慰道:“顾庄主,这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生者不该被困于其中了。”

    顾照天叹息道:“我以为能顺着萧大哥这条线索,找到我的阿姐。”

    顾照天摇了摇头:“昔年,天折山庄还为天祈,萧大哥带兵出战东璃,受伤,得我阿姐相救。两人情投意合,结下婚约。我阿姐随萧大哥征战。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可是这些年,萧氏一族已满门尽灭,我阿姐生死不明,音讯全无。夜州白,萧城死前可有提起,顾夕月这个名字。”

    顾夕月……

    夜州白想到什么,道:“原来是顾夕月。当年萧城昏迷时,口中确实喃喃月儿的名字。当时我不知他念的是谁。如今才解开了这个谜团。”

    顾照天悲凉一笑。“那她的下落呢?”

    夜州白道:“这个,我并未听他提起。”

    顾照天叹息:“阿姐是天折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医学奇才。她少年时便出了庄,游历人间,悬壶济世。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遇到萧大哥。看来,都是命数罢了。”

    夜州白叹口气,不知该如何安慰顾照天。

    顾照天忧伤了一会儿,又很快让自己恢复了不在乎什么的模样,摇了摇头道:“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因缘。事已如此。”随后,顾照天又看向夜州白,“不过还是多谢你救过萧城。闯天牢这种事情,不是谁都敢做的。”

    夜州白道:“萧城为大寂鞠躬尽瘁,我只是想,他不该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我最终还是没有真的为他做了什么。”

    顾照天笑笑道:“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事与愿违。比如我的师妹施梦为你可以做她不愿做的事情,可是她还是无法得到你。我惦念施梦许多年,也无法得到她。”

    夜州白深吸口气,深觉亏欠,可是也无法说什么。

    顾照天道:“总之这个恩情,你和山北宗已经欠给天折山庄和施梦了。”

    夜州白点头:“谨记。”

    夜州白离开了药堂,出了门时,见着施梦。

    他上前一步,“梦姑娘,此番若非你相救,我已见不到今日。”

    施梦一笑:“好了,夜大侠,感激的话我已经听了许多,你也不必再与我如此客气,你是我的恩人,也是一位令人敬仰的侠客,不管是谁,都会出手相救的。”

    夜州白抱拳。

    施梦又道:“不过,夜大侠,我与你的那粒回生丹,你是将它给了谁?若是那危急关头,服下那粒回生丹,也可保你性命。”

    夜州白想到萧山渊,还不知他自幽明山一役之后情况如何,不由得心生担忧。

    施梦看着夜州白,心中已猜出七七八八,一笑道:“想来那正是夜大侠你心中惦念之人,我明白了。”

    夜州白道:“梦姑娘,是我辜负了你的赠药之情。”

    施梦只是笑笑,“夜大侠何谈辜负?既然我将药给了你,那就是你的。给你也是我心甘情愿。我从来没想过要你给我什么回报的。”

    夜州白心中亏欠,却也没什么能够回应施梦,只能道:“梦姑娘这份恩情,我一定牢记。”

    施梦一笑,转而看向了药堂中,只见顾照天正在专研药草,她不禁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道:“天折山庄的医术确实高明。”

    夜州白点头:“是。”

    施梦道:“我这一程,也学得不少,世间因缘际会如此奇妙。若非如此,我也不能见识到这些药草。夜大侠,你不必对我心怀愧疚,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看着施梦坦荡的模样,夜州白便只能是为她而祝福:“梦姑娘,希望你的医术,经此一番,得以精进。”

    施梦一笑:“我想会的。”

    夜州白随着施梦的目光一起看向了药堂,只见顾照天认真的模样,的确是有几分平常时候没有的风采。

    第五十八章 北关

    山间春秋匆匆,不知不觉间已过半月。

    得夜州白设下一计,夜尽明将为夜州白开办葬礼的消息传回山北,待到十月天转寒时,便是风光大葬之时。

    夜州白一行也离开了天折山庄,就此赶回山北。

    而施梦则是暂时留在了天折山庄,学些药草之术。

    车马一路向北,启程。

    夜州白伤势已痊愈,于马背上赏山间秋景。许久未得这样自在静谧之行,夜州白的心情也随之愉悦了一些。

    他从北风锦口中听闻夜尽明为救自己,求顾照天在雨中跪了两日之事,深觉感动。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夜尽明竟也这样看重他们二人之间的情义。

    夜州白想及前山北宗宗主与他托付的那些话,心中更加坚定。辅佐夜尽明为山北宗宗主、让山北宗安定天下,这是他的所念。

    一场秋雨绵绵而过,天更寒。

    从北而来的风已经有些凉骨。

    北关城的风沙因一场秋雨刚过而有些收敛,长街上从异域而来的车队叫唤着生意,经过商铺,却随风飘扬着白锦,打听后便会知晓——三日之后,山北宗为其第一剑客夜州白开办葬礼,北关城中敬仰这位剑客的商户纷纷做祭奠。山北的风声里,都似乎夹杂着一些悲鸣。

    穿着一身黑袍的年轻男子走过长街,他的步履轻轻,目光扫过街衢。在热闹之下,他感知到了杀意。

    这个时间,来到山北的人,绝不会只有他。

    还会有更多……想要除掉山北的人。

    而他这一遭来,身上却并没有太重的杀意,反而,他仿佛和那凄凉的风一般,身上有悲戚之意。

    原本他是不想走这一遭的。夜州白已死,除掉山北宗自有帝国和东决侯来做,而那坐收渔翁之利的事情也会有他的下属来做。可是他还是走了这一趟。

    也许,他只是想送夜州白最后一次。

    山北城中,已聚了不少江湖义士前来,他们此行的目的,不仅仅是来参加夜州白的大葬。

    在这场葬礼之后,他们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显然,山北宗在失去夜州白之后,便失去了这个天下第一剑客的威慑。那么,在这之后,自然会有许多江湖门派不想在山北宗的之下。他们想要开辟自己的纪元。

    也许,他们一直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

    十多年前,山北宗有前宗主夜信统领,其杀伐果断、有勇有谋,更会攻心之术,将天下间的门派都牢牢的聚在一处。而自从夜信死后,山北宗传于夜尽明之手。情况发生了改变。比起前宗主夜信,夜尽明的武功和威望都大减。夜尽明的实力也不如辅佐他的第一剑客夜州白。这样的人,是注定无法压住其宗门之下的各分支,更遑论整个江湖。虽然这些年来,山北宗行善事、渡苍生、救义士,威望渐高,但是这依然无法让那些野心勃勃的门派信服。

    欲望是无止尽的。他们或许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们的野心有名正言顺的机会可见天日的契机。

    “夜尽明回山北之后一直在闭关,三日后葬礼才会出关主持。”客栈里,不知是哪个门派的人在交谈。

    “哼,没有了夜州白的辅佐,他就算再如何闭关,又能如何?他不会是我们的对手。成败在此一举,这次,势必荡平山北。”

    靠窗而坐的黑袍男子皱了皱眉。

    “还靠师兄指挥。”

    “放心。昔年试剑大会上,我曾与夜尽明交过手,他不过是普通剑客的剑法,只是前宗主死了后,或许是将毕生内力都传给了他。他这才有了一些本事。不过,他这样的凡夫俗子,就算是得了那一身内力,又能对他有多少裨益呢?”

    谈话间,那语气里满是不屑。

    黑袍男子抬起头,喝了一口茶,露出俊美的脸庞,正是匆匆赶来的萧山渊。

    他心道,所谓名门正派,不也是算计至如此?

    夜州白啊夜州白,你这些年来所坚守的道义,又算得什么?

    乱世之上,总是野心不灭。而所谓情义,实在不堪一击。偏偏你如此念情。

    萧山渊想到这里,不由得收紧拳头,那种幽幽的愤恨再一次席卷上他的心头。他恨夜州白不懂,也恨自己无法放下。

    “待夜州白葬礼结束,也是山北宗结束之时。我们且看在夜州白的面子上,再让山北宗苟存几日罢。夜州白毕竟算是个值得祭奠的侠客。”

    那门派人又谈。

    萧山渊叹息一声。

    他有多恨,那份想念就有多无法断绝。

    第五十九章 近乡

    客栈里,萧山渊吃过后,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那些筹谋荡平山北宗的门派,而后便离开了。

    萧山渊离开客栈,走出长街,寻了一处上好的酒楼上好的房间入住,而后又离开那酒楼,往北关城中去。

    他想见一见,这山北——夜州白的故乡,是什么模样。是怎么样的山北,能长出一个像夜州白这样好的人。

    山北秋色无限,叶落虽见萧瑟,却也别有一番冷落的美感。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是否曾留下夜州白的足迹,已无从知晓。萧山渊觉着心底生出了一片漫漫的荒芜,却再也无从得知夜州白的心事。

    北上的马车惊飞了枝头落着的小雀。

    即将入北关,夜州白勒马,生出了一分近乡情怯的心情。

    他有两年没有回山北了。

    自从夜尽明在山北宗渐渐有了威望之后,他便离开山北,游历江湖去。他本就不心系宗门的名望,只是想不忘当年在寂道书院立下的壮志。只是前山北宗宗主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敢忘。而夜尽明被帝国抓去,他必须要重归山北宗。好在劫法场一事还算顺利,他没辜负了前宗主的遗志。

    在日暮之时,夜州白一行进了北关。

    北关颇为萧瑟,显出一种凄凉之境,看见那些在风里招摇的白色,夜州白不禁心生慨叹。

    三人寻了一处荒废小院落脚,静待葬礼之期的到来。

    夜州白将干粮分与北风锦和夜尽明两人,道:“若我没有算错,葬礼之时,帝国的人会设下一场伏击。若是山北宗是其对手,那帝国的人会尽退,而山北宗有野心之辈,会趁此机会出手争夺宗主之位。若是山北宗之人不是对手,宗主,就是你出手的时机了。”

    夜尽明点头,眼中浮现起一点愤恨之意:“我明白。这些小门小派,竟敢造反么?”

    夜州白无奈道:“山北宗为天下第一大宗,统领武林豪杰共同谋事已久。但是,总有人想拥有更多。成立新的宗门,拥有更大的权势,这无可厚非。乱世之上,草莽皆有机会。但是,山北宗一向以信义为宗门信仰,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寂业无道,天下乱时,正需要山北宗来匡扶正道。”

    夜尽明点了点头,“不错。可是那些有异心者,实在为祸害。”

    北风锦看了看夜尽明,道:“他们是为自己谋事。谈不上祸害,不管如何,他们也曾作为山北宗的一支。”

    夜尽明看向北风锦,忽的想到北风堂也是山北宗的一支,自己说这些话对北风锦来说大概不是那么好听的,他便不再说下去,点了点头,“是。”

    夜州白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北风锦,又看了看夜尽明,他看出了夜尽明对北风锦的隐隐情愫,若是放在从前,夜尽明说话时是绝不会如此关注旁人的情绪的。夜尽明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的人,可是如今他会因为北风锦而改变。若这不是喜欢,那还能是什么呢?

    夜州白不由得露出一点笑意。他为夜尽明能够动情而欢喜。

    夜州白道:“我出去看看城中情况,想必各大门派已经到此。”

    夜尽明抬头,看夜州白起身的动作,道:“一切小心。”

    夜州白点头,“放心。”

    而后,夜州白便离开了小院,飞身越过院墙,人影已不见了。

    不见夜州白的身影后,夜尽明又看向北风锦,道:“阿锦,方才我说的话,只是说那些图谋乱来之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北风锦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不必介怀。北风堂一直是坚决拥护山北宗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北风堂最初只是一座医馆,先辈慈悲为怀,悬壶济世。后乱世将倾,北风堂在精修医术之余,开辟了武学之门。如此才能够在乱世之上更好的兼济天下。而山北宗,一直是北风堂的选择。山北宗自成立以来,秉承的也是匡扶正道的路。这一点与北风堂不谋而合。只要夜宗主你始终记着山北宗的道,北风堂就不会背弃山北宗。”

    夜尽明听着北风锦的话,眸中愈发坚定,他点头:“我一定记着。有你们在我的身后,我不会辜负这份道义。”

    北风锦温和一笑,动手添了柴火,明亮的光将她的脸映得幽幽,她的笑意也显得更为动人。

    夜尽明痴痴的看着,唇角勾起,眼中的情意也更深了许多。

    夜尽明坚定道:“待到山北宗平定天下之日,我们一定还要在一起。”

    第六十章 对手

    三日之期很快便到,山北宗的门前,江湖各路人马已至。

    院中结着白礼,秋风里甚显凄凉与萧瑟。

    天下之间能让这许多豪杰义士聚在一堂的,也只有这样的场合。山北宗的试剑大会,或许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热闹。许多闭关已久的、德高望重的高手也纷纷到来。

    江湖上来的是各路门派、草莽英雄;也有来自朝堂宫廷的、不愿透露名姓的。而来自东璃国的人,则更是令人惊奇。

    虽然山北宗的势力也悄悄蔓延至山北宗,可是从东璃国来的人还是令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要知道,东璃国与寂国曾交战日久,得萧氏一族征战,两方才得以休战。而来到葬礼的人,竟然还是东璃国的高位者——无念大师的座下侍卫。

    无念大师是东璃国的异姓王——名号合王,也是东璃的国师。不过崭露头角十多年,便已经取得王室信任,在东璃国做了善事无数,被推崇至极高的地位。

    无念大师为人却又十分低调,素来深居简出。连东璃王室的很多事情,都无法请得动他。而今,他却因为夜州白派出座下侍卫亲自来赴山北,着实是令人惊讶。

    而夜州白又是如何与这位无念大师有如此深的渊源,则是更让人无从得知。

    堂中,白色倾覆之下,躺着棺木,一个“奠”字在堂前,引来众人无数。

    堂前,左护法易容而成的夜尽明正迎接来客。

    堂中,几大门派的人面面相觑,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而这个时候,堂门前,几把长剑齐指向一人,严阵以待。

    而那身穿黑衣、身上却披着一件白麻的人,脸色是那样冰冷,他只是走进堂中,只见那长剑只是从他的身前挡过,却没有一把,真的敢刺向他。

    长剑既来拦路,却又纷纷退避,显示着这些执剑者对来人的惧怕。他们面面相觑,却又绝不敢出手。

    他们知道,自己不会是这个人的对手。

    哪怕不知道来人的名字的,也是不敢出手。因为这个人身上带着的强大的内力,是那样的让人不敢接近。

    而他,就那样在长剑的包围里,却毫发无伤的,走进了大堂。

    “萧山渊?”

    “他怎么会来?”

    门派里的人有认出萧山渊里,语气里纷纷是惊讶和愤恨。

    萧山渊只是一步一步走到堂前,目光没在那些人的身上做半分停留,只是看着那祭奠,到了棺木前。

    他的目光终于向夜尽明看去。

    左护法一惊。

    萧山渊淡淡,发出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每个人感觉到一股凉意。

    “我只是来祭奠一下,我的对手。”

    左护法深吸口气。

    萧山渊扫视了一圈大堂,心中不禁发笑,这些所谓名门正派,日日对他萧王爷是喊打喊杀,可是而今自己孤身来到这里,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敢动手的。这些门派,也是内斗的好手。有趣。

    萧山渊心中不屑,也更为夜州白感觉到不值。他看向棺木,默默收紧拳头。他提了一盅酒,浇在棺木前,任由那些剑光扫过他的脸庞。

    酒浇下。

    南河宗的弟子先行发难道:“夜宗主,萧山渊是何等魔头!竟然也能在山北宗如此招摇过市了!你这个宗主,就是这样当的!”

    左护法一时无措。他自不想有损山北宗的威望,却也知道不是萧山渊的对手,想了想,只得道:“今日是夜大侠的葬礼,该让他安宁入葬。来者皆是为此。”

    萧山渊看了夜尽明一眼,眼神冷漠。的确符合他对夜尽明的评价,他就是这样一个软弱的人。

    南河宗却仍煽风点火:“好笑!夜大侠可就是被这些帝国的魔头害的!”

    说话之间,南河宗的门人已经是跃跃欲试,想要上前。

    萧山渊转身,递过去一个冰冷的眼刀,只是一个眼神,就已传递出了浓浓的杀气。南河宗的人只是执剑,皆不敢上前。

    左护法又道:“诸位暂歇。有什么事情,可过了今日再说。”

    萧山渊则是冷漠的扫视了一圈在场的门派,冷哼一声:“我等你们来杀。你们谁敢,上前来。”

    话音落下,萧山渊将酒杯放下,手从棺木上轻轻抚过,似乎要留下最后一点他与夜州白的联结。

    若真的有神佛啊,请记得,来世,保佑我们再见一面。

    萧山渊垂眸,咬了咬牙,忍住那悲伤情绪的流露,只是动身,像来时一般,又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大堂。

    各门派的长剑指在他的背后,却依然没有先动手的那一个。

    他们仿佛只是执剑,以此来目送萧山渊的背影。

    萧山渊身上披着的白麻被山北的风吹起,他轻轻抬眸,看着漫天寂静的秋色。

    长剑在他的身后。杀戮是他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