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泡过汤, 宿幼枝的郁气散了些,躺在软枕上,瞧着盛延辞模糊的影子便睡过去。
再醒来时, 骄阳已经西斜, 落下动人的绚丽霞光。
他坐起身, 没见到小王爷身影。
雪巧进来伺候, 轻声道:“主子去看公子了。”
喻世子?
宿幼枝微怔:“他怎么了?”
雪巧放低声音:“昨儿受了伤, 公子瞒着没说, 今日侍从才发现, 主子听过很生气。”
喻呈凛受伤了?
宿幼枝知道昨晚应当不容易,那些火器本也是危险的东西,稍有不慎便被波及。
但层层侍卫守护, 喻世子还是受了伤……
那恐怕不是普通的危机。
可听属下言语,愣是没有诉一点难。
临王与喻世子是从小的情谊,会气他隐瞒很正常。
宿幼枝心情复杂,想着这时候还是不去添乱了。
暂且留给小王爷一点空间。
之前来的时候疲惫, 这会儿宿幼枝才认真瞧了瞧这处院落, 隐在闹市之中, 建设的却很精致,想也是小王爷的落脚地之一。
宿幼枝往边缘走一走,还能听到外面小贩沿街叫卖的吆喝声,市井气扑面。
所以一些闲聊也挡不住。
“我瞧刚会儿又有守备去了鬼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还不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之前不就有通知咱们不要往那边去, 免得受到惊吓。”
“昨晚好像有什么动静,我夜里出恭听到好大一声。”
“许是哪里的闷雷吧, 寒骨关外时常见,习惯便好了。”
什么习惯?
该不会火器常常见吧。
宿幼枝挑眉,招来雪巧和周二一起听。
百姓谈论的都是广传之言,他们只瞧守备忙碌,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宿幼枝却听出了猫腻。
想是火器不见,商主们也急了,正在大力搜索。
可这种事又不能大张旗鼓,只能找个由头,遮掩行事。
严掌柜来时高调,最近正是惹眼的时候,是被商会重点怀疑的目标。
饶是无关,也得揪出点错来。
之前落脚的地方很可能会被针对,所以换了处宅子。
火器不是小事,商主们找不回来便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宿幼枝去看周二,周侍卫尽职尽责,耳听八方,是一句话都不说。
雪巧见状笑道:“主子说要早些带姑娘回去呢。”
想到回皇城,宿幼枝便无力。
光凭他一个人要挣脱临王府的天罗地网太难了,还是得找谢二搭把手。
宿幼枝幽怨地瞧了眼墙头,转回去用膳。
但等到天暗下来也没等到小王爷回来,只有侍从过来回禀,盛延辞留在喻呈凛那边用膳。
宿幼枝摇着折扇的手顿了顿。
雪巧接过去给他轻轻地扇。
宿幼枝问:“公子的伤如何了?”
侍从恭敬道:“回姑娘,主子已让大夫瞧过,需要将养些时日。”
听起来不是轻伤。
见侍从避重就轻,他也不好问,想着那边事了,小王爷总要回来的。
可是……没有。
宿幼枝白日睡饱,这会儿精神得很,瞧着侍从将门前的玲珑灯点上,门外还是没有动静。
他望着那边,心里略有些焦躁。
若给盛延辞留出太多空闲,他的计划还要怎么进行。
等不及,他干脆问:“阿辞何时回?”
雪巧忧心地看他:“主子未有交代。”
这可稀奇了。
若是以往,哪怕只是离开片刻,盛延辞都会将行踪与他言明,难不成是因为在府中,没有说的必要?
还是喻呈凛伤重得小王爷已经无心他顾。
宿幼枝坐起身。
不由惊疑。
不行,他得去瞧瞧。
他要去哪,侍从也不会拦,但喻世子的院子总归不好随便出入,所以他还是先去知会了小王爷一声。
紧闭门窗的屋子内,喻呈凛披着略厚的绒毯,盛延辞于桌前快速翻过信函,听得外面禀报,下意识起身。
喻世子未抬头:“阿又姑娘等你许久,你便要留在此处不理?”
“……我没有。”
盛延辞紧赶着忙碌,就是怕让阿又等久。
要快一些,再快一些,他才好处理完寒骨关诸事,带着阿又回皇城。
小王爷看了眼桌上书册,心生动摇。
“你去便可,余下我来。”
喻世子声音虚弱,两句话便开始轻咳,绒毯下胸前处理好的伤口又开始渗出点点斑痕。
“传大夫。”盛延辞沉声道。
若平时阿又来便来了,只是此时不太方便。
他又怎么能将事情都丢给受伤的阿凛。
“我无事。”
喻呈凛脸色些许苍白:“你还是见一见阿又姑娘,莫教她忧心。”
大夫来换了药,让喻世子躺下休息。
盛延辞到底忍不住,出门去瞧阿又。
宿幼枝等在小游廊,见到他身影,便唤:“阿辞。”
“这么晚还过来做什么?”
盛延辞握住他清瘦手腕,怜惜道:“是我害你诸多奔波。”
宿幼枝摇头,问:“公子可还好?”
盛延辞手掌落在他额头,很轻地按了按:“阿又莫担忧,这里有我。”
宿幼枝瞧他脸色,虽有些严肃的痕迹,但没那般苦大仇深,喻世子的情况应当没那么危急。
还好还好。
有救就行。
只是有个伤者跟着,他也不好歪缠小王爷了,几次想无理取闹都没成行,最后欲言又止地与盛延辞道别。
“回去睡一觉我便在了,嗯?”
盛延辞顺过他额角碎发,吩咐侍从送阿又姑娘回去,他站在那里瞧。
宿幼枝走出几步,回头看他。
小王爷绷不住踏前一步,又顿住,轻声道:“回吧。”
找不到机会留下,宿幼枝也不挣扎了,带着人离开。
直到瞧不见影子,盛延辞才不舍地回来,继续未完成的事务。
喻世子见他身后无人,道:“怎未留下阿又姑娘?”
“哪好让他来你这里。”盛延辞道:“他知你受伤,很是惦念,嘱咐你多歇息。”
喻呈凛微笑道:“真是个好姑娘。”
盛延辞蹙眉看他:“你可省些力气吧。”
宿幼枝回到院子后,也睡不着,便坐在院中看星星。
夜空高悬,星芒点点,寒骨关的星空是深幽的。
若不想那些罗乱事,躺在这里也蛮惬意。
一夜忙碌,小王爷再露面已是次日晌午,精神却不见萎靡,还问宿幼枝可有想去的地方。
说到这个,小王爷还有些懊恼:“都未能带阿又玩遍关内。”
那就别想了吧。
本地人都不一定去过呢。
宿幼枝更关心火器的事,旁敲侧击:“阿辞可是忙完了?”
“算是吧。”
盛延辞将一封信件递给他,宿幼枝疑惑接过,发现是薛若兮写与他的。
薛姑娘许是太过兴奋,落下整整三页纸的笔墨。
宿幼枝愈看愈喜。
商会的事,自是本地州主更清楚。
看来小王爷也没做无用功,挪走了火器,之后也不知还做了什么,硬要那些根基深厚的商主们乱了马脚,各处生意出现乱子,连眼前的敌人都无暇顾及。
其中韩商主最惨。
本就是接手祖上,手下有几位能耐人,如今那些帮手突然举家不见,留他一人如何入手都不知,短短一天,名下店铺便关了好几处。
不过不止。
宿幼枝瞧了眼小王爷,盛延辞的目的可不会这么简单。
眼前的临王殿下扬眉,是凌人傲气:“他们既作不好这商主,那便别作了。”
哇哦。
宿幼枝夸道:“阿辞好棒。”
盛延辞又知害羞了:“阿又不准笑我。”
宿幼枝等着看商会什么时候倒台,他不出门,还有侍卫给他传递消息。
寒骨关表面风平浪静,背后暗潮汹涌,先前还张牙舞爪的商主都开始闭门不出,渐渐消失在人前也没教人注意。
宿幼枝天天坐在墙壁听外面百姓议论,只是大家对商会所知不多,只道哪家的铺子又换了东家。
听够了闲话,宿幼枝往回走,见门外有奇怪动静,问周二:“什么事?”
周二平静道:“有人要求见主子,主子未准。”
宿幼枝了然,只当是哪个来寻严掌柜。
府门外,黎诸被门房拦住,恼恨道:“我要见阿又姐姐,他不会不见我。”
门房无情道:“公子来错地方了,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怎么可能,明明……”
黎诸还要说,被随从拦住:“公子,我们该走了,夫人还在等着你。”
“可是……”少年盯着紧闭的门扉,满心不甘。
随从凑到他耳边,提点道:“等回来,公子还怕见不到那位姑娘吗。”
黎诸皱着脸,终是被劝住了,小声道:“姐姐你等我。”
转过身,脸色便阴沉下:“那处宅子……我要它烧成灰。”
随从躬身应是。
不远处墙头,杨一蹲在隐蔽处,问:“他娘亲找回了?”
钱三点头,挤眉弄眼道:“你都猜不着,是她自己跑回来的。”
“嗯?”杨一看过去。
“别说你,我们都很吃惊,一个柔弱妇人,从关外雇了镖局,也是好运。”钱三啧啧称奇:“许是被吓怕了,都不敢听商会的消息,带着儿子要逃呢。”
杨一想说什么。
钱三抢先道:“晓得晓得,一切不能当巧合,主子已经着人跟着,不会出事的。”
杨一这才放心,回去帮主子安排后续。
整个院中侍从都忙起来。
宿幼枝看着整理行装的雪巧,傻眼:“这是……做什么?”
“咦,忘了与姑娘说吗?”雪巧欢快道:“姑娘,我们这便要返程了。”
“!”
不是。
你该不会说回皇城吧?
怎么这么突然!
宿幼枝惊异。
跑去找小王爷。
盛延辞也很愉悦的样子,看见他后眸光更亮,想到曾经言语,难掩羞意:“阿又,我们就要回去了。”
第062章 第 62 章
回去就回去。
你想干什么?
他可什么都没答应!
宿幼枝头皮发麻, 哪里敢接这个话茬。
何况这么重要的事光小王爷愿意也不成,总有人会阻拦的……吧?
看了一圈隐藏各处的王府侍卫,宿幼枝老实地钻进马车, 生无可恋。
天爷呀。
他的时间不多了!
趁着小王爷忙碌, 宿幼枝招来雪巧, 小声询问盛延辞的喜好。
雪巧了然地对他眨眨眼:“姑娘放心, 奴婢都探清啦。”
两人鬼鬼祟祟说了好一会儿小话。
盛延辞下意识要牵阿又的手, 掌心落空, 怔了下略有羞窘, 可还是回头看向马车,不见阿又露面,便想念得很。
他收回视线, 没片刻,转身走过去。
“阿又,还要些时候,车里闷, 先出来透透气?”
雪巧说得差不多, 当即息声, 递给宿幼枝一个眼色,垂头退出,与外面的小王爷恭敬道:“主子,姑娘有话要与你说。”
啊不……他没有!
宿幼枝惊悚,瞧着盛延辞修长手指掀过帘子,扭身躺到了软榻上,背对着外面, 假作歇息。
小王爷的气息靠近,似蹲在了他身后, 靠得略近,声音很轻,带着担忧:“阿又可有哪里不适?”
宿幼枝怕他寻大夫,闷声道:“只是有些困乏。”
想了想,欲起身,被盛延辞按住:“那便小憩一会,外面可吵?”
宿幼枝暂时不想面对小王爷,待在狭窄些的马车里刚好,便道:“阿又无事,阿辞且去忙。”
盛延辞瞧他气色,面有红晕,还是那般水灵灵的模样,心里喜欢得紧,给他披上薄毯,轻声:“嗯。”
未听到动静,宿幼枝松了口气,歪在那睁大眼睛,睡也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找盛延辞的漏洞。
雪巧真是太能干了,比周二靠谱得多,探得的都是他需要的东西。
他就说小王爷那么蛮横的性子势必有许多规矩,更是诸多禁忌。
尤其做事时厌恶人打扰,安寝时不可贴近。
果然他之前还是太温和了。
寒骨关的事马虎不得,等回到皇城,盛延辞哪里还有什么正事,他怎么也得作一作。
又想到横隔在两张床榻中的屏风,有没有可能是他碰过,小王爷才将那张让给他?
宿幼枝转了一堆念头,已经迫不及待要惹事,最好能烦得盛延辞立刻下令将他扔出去。
不过在那之前,得稳住小王爷,让他别在考虑什么王妃!
宿幼枝微微转身,眼角余光突然瞟见身后某个影子,惊得险些跳起来。
“……阿辞?”
不是他怎么还在!
盛延辞安静地坐在绒毯上,听到阿又唤他,立即凑过去,轻柔问:“怎么?”
你还问怎么!
宿幼枝恼恨自己太分神,竟没注意小王爷尚未离开,他方才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心下惴惴,宿幼枝试探问:“可是要出发?”
盛延辞过去掀开小帘,外面杨一便道:“主子,再一炷香既可启程。”
盛延辞点头,吩咐侍从将备好的糕点小食拿来,与阿又闲时用。
听着外面的动静,宿幼枝有了点要回皇城的真实感。
想他来得那日,小王爷躲在关外草丛里的模样……不提也罢。
王府侍卫效率。
说一炷香,便不会晚一点。
马车“吱呀”动起来,低调地行入街道。
人来人往,寒骨关还是那般热闹,好似尚不知商会已落末途,也没谁多看他们。
宿幼枝与旁人不熟,只给薛姑娘留下一封信道别,信中未留地址,想来以后也不会再见面。
出城的一路很顺利,还是来时的那条道,远离城区后,步入荒野,其他赶路的车队也见得少了。
这般,也到了他该作天作地的时候。
宿幼枝还挣扎了下,途中不经意问盛延辞:“阿辞可还有忙碌的事?”
小王爷闻言不由反思,最近是否有因寒骨关杂务冷落了阿又,嘴上道:“阿又宽心,忙完这遭,尽有时间与你。”
那就……太好了!
知道不会耽误什么,宿幼枝胆子大起来,在盛延辞要在居住地停驻歇脚时,对他道:“阿辞,我听关内的百姓道,这边林里的鲜菇最是美味,可惜没有品尝的机会了。”
说着眼巴巴看向窗外。
小王爷当即改口:“就近歇息,去林里采菌。”
钱三跃跃欲试:“好久没尝这一口了,还是姑娘懂,来,看咱们谁找的菌最多。”
众人呼啦啦冲进林子。
宿幼枝下车见到,还道王府侍从了不得,真是能干。
雪巧过来伺候,也很喜悦:“今日天好,姑娘尽可走走。”
官道旁便是一片茂密林木,阳光正好,撒在缝隙中落下四射亮影,仿佛连精气神都跟着开朗。
宿幼枝看到从前方马车下来的喻世子。
他似乎真伤得不轻,几日未瞧,脸有瘦削,可见的憔悴。
这会儿坐在侍卫布好的软椅上,阖着眼轻摇,微风吹散他的发,呼吸都是清浅的。
宿幼枝略惊,迟疑问:“喻公子伤可好转?”
盛延辞道:“好多了,只是还有些虚弱。”
他也有担忧,过去与喻呈凛言语,宿幼枝顿住,没跟上去。
只远远瞧喻世子睁眼交谈时态度仍从容,眸中有神,悄悄放下心。
方才只是找个借口,此时见雪巧等都目露期待,他也有点惦记了,寒骨关外的菌菇还真不是瞎吹,味道是独绝的,不过少见,要赶好季节才可。
喻呈凛于映目光影中瞧了眼阿又背影,对盛延辞笑道:“你多伴我一刻,我也不会好全,但阿又姑娘可是要更眷恋你的。”
小王爷被他说得害臊,恼道:“莫胡言。”
喻世子表情便揶揄起来:“哦?原你不想阿又姑娘惦念。”
盛延辞:“……闭嘴!”
小王爷回来,坐到阿又身边时脸上还有些许别扭。
宿幼枝瞥他一眼,道:“阿又曾到处奔走,也采过野菌,可要教阿辞尝尝这点味道,但阿辞不准笑阿又。”
盛延辞惊喜,哪里会嫌弃:“那要辛苦阿又了。”
不辛苦不辛苦。
宿幼枝也不是真懂庖厨之事。
但要的就是他不懂,不懂才好做出奇怪的东西,逼着盛延辞多用几次,说不得他就后悔了。
宿幼枝顿时来了精神,等侍从架锅生火,将菌菇采来,便开始动手。
雪巧跟在旁边,想提点,但见姑娘手上熟稔,似很明白的样子,便未开口。
盛延辞亲自给他添柴,旁人退开,只余两人在那忙碌。
当然,宿幼枝做的只是小王爷的伙食,其他人的膳食他可不敢碰。
风风火火搞完,盛出来一碗菌汤。
宿幼枝瞧着那有些奇怪的颜色,面不改色地递给小王爷,桃花眼莹亮:“阿辞快尝尝,当心烫。”
盛延辞接过,抿下一口,手指擦过阿又脸侧一点飞灰,眸光缠缠:“阿又为我做的,便是最美味。”
小王爷胃口好,将一碗菌汤食尽,宿幼枝狐疑,不想他随便做出的竟然还可以?
那这法子以后岂不是不能用了。
宿幼枝看着那面相不好的汤水,还是没忍住也尝了尝。
“……”
“…………”
救命!
这也能叫美味!
宿幼枝难过得眸中盈盈。
这奇怪的东西差点没给他送走。
再看盛延辞,神色如常,竟硬生生都填了肚子。
行。
还是你行。
且看你行到几时。
宿幼枝决定以后要包下小王爷的膳食,就不信他天天吃天天尝也能忍得。
队伍里的厨子是从临王府带来的,手艺一绝,一众人吃得心满意足,收拾东西赶路。
按杨一计划,路上会寻客栈落脚。
夜黑危险,宿幼枝不敢拿小王爷的安危作乱,便没说什么。
只定间时,勾住盛延辞袖角,目光楚楚地瞧他:“阿辞……”
小王爷握住他的手,在寒骨关的这些天,他们夜夜相伴,突然分开,他也难过,可是:“阿又,这于礼……”
宿幼枝打断,将头抵在他肩膀,声音哀凄:“阿又不要一个人。”
“还有雪巧……”盛延辞挣扎。
宿幼枝抱过去,低声道:“可我只要阿辞。”
盛延辞深吁一口气,咬紧牙,还是忍不住妥协。
途中客栈,最好的也比不得王府,入得上房,宿幼枝看到里面只得一张宽敞床榻,眼睛微亮。
哈。
之前寻不到机会,如今在外,看盛延辞怎么再凑个榻来。
他若无其事。
小王爷看到那仅一张的床时,便禁不住红上耳尖。
坐到桌前不敢去瞧。
过会,侍从搬来浴桶,盛延辞更慌了,蓦地起身:“我、我去隔壁等阿又……”
他要走,被宿幼枝急忙叫住:“阿辞。”
小王爷顿在门口,背影僵硬。
宿幼枝道:“回来。”
指尖探入水中拨了拨,他道:“阿又要听阿辞讲故事。”
盛延辞脑中空白,哪里还能想起什么故事,那一点水流潺动的声响似敲在他的心上,一声又一声,鼓动得听不见其他。
“阿又……晚些可好?”
小王爷勉强找回声音,却哑得要发不出。
“不好。”
宿幼枝瞧盛延辞那僵直模样便觉希望在即,更不肯放他走了,一边解腰带一边道:“阿辞是不愿意吗?”
小王爷不敢去想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什么,死死盯着门上花纹,几次想开口都未能出声,只觉空气闷热,热得他从心里烫到发尖,落下的呼吸都带着火。
直到传来更清晰的水流声,是谁跨入了木桶。
盛延辞仿佛听到耳边有什么炸开的响动,震得他魂魄都在颤抖。
阿又……
他哀求。
他要怎样才能忍得住。
第063章 第 63 章
盛延辞在那边没了声音, 宿幼枝隔着屏风瞧不见小王爷表情,也知他是什么模样。
如今在外,他也不好太过, 万一将人逼急了, 被发现身份的是他, 那可要糟糕。
宿幼枝在浴桶里泡了会儿, 等出来时小王爷已经不知哪去, 他开门去瞧, 守在外面廊柱后的周二道:“主子出去透气。”
透气透到房顶上?
宿幼枝瞟了眼屋瓦, 没说什么,回去躺到了床上。
他趴在那里快睡着时,才听到门扉开阖的动静, 盛延辞脚步放得很轻,来到屏风后便踌躇不前。
宿幼枝没等到他动静,迷糊道:“阿辞……”
“……嗯。”
盛延辞轻声应,这才迟疑靠近。
看到榻上阿又裹在薄毯内的身影, 他就燥得脸热, 撇开头不敢看, 磨蹭着来到旁边,耳侧是那道熟悉的清浅的呼吸声,逐渐平稳。
小王爷坐在脚榻上,倚在床角,身边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于夜晚寂静中,感受到几分安宁。
盛延辞熄灭烛火, 白瓷的月光顺着窗棂映照,他才敢将视线落到阿又脸上。
阿又安睡时恬静又乖巧, 美好得像是他做的一个梦。
倏忽,阿又的指尖不安地动动,好似要抓住什么,小王爷小心探手过去,被虚虚握住。
盛延辞眉间软下,便是这样一直看着阿又也不够,眼都舍不得眨。
王府马车舒适,但再如何好,整日赶路也要累的。
宿幼枝还想着要试探小王爷,结果睡得太香,醒来时天已亮起。
盛延辞坐在桌边,见他醒来便道:“要不要再睡会儿?”
宿幼枝下意识看向旁边,被褥整齐,没有人睡过的迹象,他狐疑转向屏风后人影,心想小王爷不至于睁眼一整晚吧。
他穿好衣,绕过去看,盛延辞气色鲜朝,满满活力,不是熬过夜的模样。
盛延辞将濡湿的锦帕递过来,要给他净脸。
这宿幼枝就受不住了,忙接过自己来。
即使在外,临王府的待遇也不差,端来的早食丰富。
用过膳,他们没在此多留,侍从收拾好行装,便再次启程。
从寒骨关到皇城,日夜兼程少说要几天,慢下速度悠悠过,那更要拖些工夫。
宿幼枝来皇城这些时日,都没办法与家中去信,谢翊虽能瞒住一时也不可能天衣无缝。
若总无音讯,兄长定会察觉。
宿幼枝可不敢让家中发现,如果哪日被人知晓临王殿下从连周山抱回的美人是他,那以后也不要做人了。
他着急,虽要为难盛延辞,却不敢耽误行程,饶是如此,当看到皇城外高大门栏时,他也觉恍如隔世。
这皇城,到底还是回来了。
宿幼枝去瞧小王爷,盛延辞一脸喜色,察觉他视线,便心疼道:“这一路辛苦阿又。”
他不辛苦。
全程被照顾得事无巨细,说实话,长这么大宿幼枝都没被这般精细地伺候过。
临王殿下走的时候悄无声息,满皇城无人得知,回来时也十分低调,经过伪装的马车驶入城门,来往百姓都不会多瞧他们几眼。
想到上次踏入这道门的经历,宿幼枝心下不由急切起来,他走时匆忙,与谢二就此断了联系,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半路与喻世子分开,宿幼枝看着前方拐走的马车,想喻呈凛应当是回去了安国公府。
片刻后,瞧见临王府街口,宿幼枝心情复杂,也没了平日的精神气,蔫蔫地坐在那里。
盛延辞担忧道:“可是乏了?”
宿幼枝敷衍点头,突然听到前方有争执声,他探头发现居然是临王府门口!
敢在临王府前闹事,可真稀奇了。
宿幼枝瞧盛延辞表情淡下,挥手让侍卫去处理。
“……我们少爷病重,殿下真这般绝情,连见他一面也不愿?”
那仆从打扮的人声声凄厉,被王府门房拦住,跪在外面不肯起身,一个劲地磕头,磕得额前通红落血,可见是下了狠劲的。
瞧见他们马车,那仆从顿了下,随后突然冲过来,跪扑在地:“前方可是临王殿下,小人云城戍伊县南头何氏家奴仆,殿下可还记得我家少爷……”
他口齿伶俐,门房去拉人,还是教他挣脱快速报了家门。
侍卫上去才将人压住,可仍听他哽咽道:“我家少爷快、快不行了,殿下去见见他吧!”
杨一皱眉,侍卫立刻将那人嘴堵住。
宿幼枝听他话语凄凄,似乎口中的少爷真病得不轻,也不知与小王爷是何关系。
那仆从脸上漫着额头留下的血痕,衣衫在挣扎中凌乱,很是狼狈。
他好奇瞥过一眼,然后愣住。
欸?
那人不是、不是……啊那个自称小王爷乳娘之子的仆从!
盛延辞离开皇城后,宿幼枝于府门前瞧过一次,时间不长,他记得还蛮清楚。
方才他说什么?
这才几日,那白面公子居然快不行了??
宿幼枝去看小王爷。
盛延辞似乎对仆从口中的何家没得印象,也不想理会,马车径直越过被压在地上的人,驶入府门。
宿幼枝欲言又止。
从盛延辞身上觉出几分冷淡来。
小王爷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但这事掺和进去……宿幼枝未能深想,盛延辞便捧过他的脸,道:“阿又可是有话说?”
问都问了,宿幼枝憋不住,道:“阿又见过他。”
盛延辞眸光瞬间冷了下,怕吓到阿又,很快垂下眼睑,声音是软和的:“可是他扰了阿又清静?”
宿幼枝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异常,但发生在临王府前的乱子,小王爷不可能不知晓,除非是得过命令不要紧的事。
他迟疑着小声说:“上次他与那位少爷一起来过,说是……阿辞乳娘之子。”
话落,宿幼枝察觉盛延辞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带着危险的味道。
不及他细瞧,便被小王爷抱过去,脸贴到胸前,再看不见什么。
“这种无关小事,怎好教阿又忧心。”盛延辞安抚地揉捏他后颈,还是如常般纵容:“待我去处理,嗯?”
他们到时已过午,宿幼枝回来熟悉的院落,见盛延辞要走,忙道:“阿辞要去哪?”
想到小王爷方才的样子,他又说:“阿辞要带着阿又呀。”
传言都说临王殿下脾气坏,宿幼枝还未能见过几次,难得赶上,硬着头皮也得去燎一燎,否则等盛延辞请来圣旨他怕是都搞不定这小子。
小王爷已恢复如常模样,拍拍他的手:“我很快便回,阿又等我可好?”
宿幼枝怎么能同意,学着蛮不讲理那一套,拽着盛延辞袖角不松手,露出可怜模样:“阿又不要看不见阿辞。”
盛延辞心中又开始动摇。
不想阿又见到不好的东西,可又难以拒绝。
宿幼枝加把劲,捏他袖口的手晃了晃,语调软软:“带上阿又好不好?”
盛延辞没能说出推却的话,只得带上阿又。
杨一过来禀报,已将那仆从赶走。
临王府门前鲜少有人敢造次,只这么一下,竟也传了出去。
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小郡王登门,进来便道:“表兄你做了什么,怎么外面都在……”
他打眼瞧见宿幼枝,又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眼睛晶亮地欢快唤:“阿嫂!”
“……”
瞧着赵希和那张清俊的脸,宿幼枝面无表情。
“小郡王方才说什么?”
赵希和视线游移,想转换话题:“想、想问阿嫂这些日……”
宿幼枝打断他:“可是外边有说阿辞的坏话?”
小郡王愣住,下意识看了盛延辞一眼,震惊于宿幼枝对他的称呼,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没、没有……”
这么说就糊弄人了,宿幼枝对他笑:“都说了什么?”
赵希和被他的笑容晃花眼,下意识回:“说阿兄苛待乳母之后,要害……”
盛延辞不愿瞧他那傻样子,握住阿又的手捏了捏,无奈道:“阿又想知什么,问我便好。”
宿幼枝也不客气,与他道:“阿辞怎容他们如此诋毁。”
盛延辞摩挲着阿又腕上珠串,垂眼道:“也未说错。”
“?”
什么情况。
宿幼枝看着小王爷,瞧不到他的眼睛,又去捧他的脸。
盛延辞一愣,忍不住失笑,伸手点他额头:“那阿又想听什么呢。”
小郡王已经回过神,过来坐到他们旁边,闻言怒道:“是他们说得过分。”
宿幼枝瞧出盛延辞不爱讲,干脆出门去听。
找间茶肆落座,就能得知街边所有小话。
如今热议的话题可不就是临王殿下。
“你们是没瞧见,那可怜人被临王府恶仆打得浑身都是血,没一块好地,扔出来便昏过去,还是好心人送去的医馆,否则可要没命了。”
“嚯,听说那是小王爷乳母家的人,怎就下那般狠手!”
“小王爷揍过的人还少吗,连他皇叔平王殿下都敢动手,何况区区仆从,那都不是命。”
“未免太过分了吧……”
赵希和听得气怒,要出门理论,被王府侍卫拦住。
宿幼枝也有些纳闷。
那仆从的确被赶走了,但额头的伤是他自己磕的,临王府何时动过手。
“要我说圣上英明,偏不该纵容小王爷作恶,若这般都无处说法,百姓怎还敢信任朝廷!”
突然激荡之语传来,宿幼枝探头去瞧,看到个锦衣公子于人群里义愤填膺地斥责临王狂妄。
盛延辞坐在一边听,无动于衷。
宿幼枝:“阿辞?”
小王爷便道:“不用理会。”
他们不理会,对方却言语不饶人:“这等好恶之徒,不伏法何以平民愤!”
锦衣公子愤愤甩袖,一副清流之姿,得周围看客一片叫好声。
他正欲再言,突然一碗茶水从天而降,都浇到了他头上。
茶肆瞬间静谧。
大家不约而同抬头,看到二楼团扇遮脸仍瞧出美貌的姑娘收回茶碗,淡声道:“手滑,公子勿怪。”
第064章 第 64 章
“……阿又?”
盛延辞愣愣看他。
宿幼枝瞪他一眼, 将茶盏落回桌上,咚的一声响。
楼下畅言的锦衣公子被浇花了衣发,怒不可遏, 又要在大家面前维持礼度, 甩掉茶水, 怪声道:“姑娘未知教数, 自不如多读圣贤书, 小生怎好怪罪。”
哈。
就那么张颠倒黑白的嘴, 还好意思说什么圣贤书!
宿幼枝心中火起, 反正盛延辞爱怂,任人扣锅都无动于衷,那也不在乎再多点黑名。
他去拎桌中茶壶, 被小王爷按住手腕,怒怒去瞧,却见盛延辞不知为何激动,墨黑的瞳仁里亮出光。
握紧阿又的手, 小王爷瞥向栏外的眸冰冷, 沉声道:“楼下何人倾述肺腑?”
那锦衣公子看不到他, 但既然露了面便不怕问,对着周遭众人拱手,扬声道:“小生乾通书院鲁卫几,既承圣人教诲,自不能纵邪妄之事!”
他慷慨之言未能如之前那般得到众人拍手称快,鲁卫几狐疑去瞧,旁边同伴额头冒汗地定在那, 已经抖成了筛糠。
他觉出不对,惊异四顾, 倏忽听见楼上之人道:“本王晓得了。”
本王!
王……
鲁卫几脸色瞬间白透,强忍住双腿没有打摆,仰头看向上方,却觉阳光刺眼得让人眩晕,半晌才找回声音,却十分虚弱:“临……王?”
盛延辞来到栏前,居高临下睇他,淡然道:“方才讲得甚好,怎不说了?”
“是、是临王殿下!”
不知谁惊叫,震醒了满茶肆的人,惶恐跪地伏额。
“临王殿下千岁!”
鲁卫几知如此氛围,勇于直言才是最好的,可他对上临王锋锐目光,愣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跟随众人软了膝盖。
茶肆又静了。
没了那些聒噪的胡言乱语。
宿幼枝瞧着盛延辞,却还是忍不住皱眉。
百姓畏惧小王爷凶名,不敢言语,他就一句也不去辩驳?
看盛延辞习以为常的模样,宿幼枝莫名恼怒,抬起对方握他的手,在指节上咬了一口,下了狠劲。
小王爷猝不及防,瞳孔震颤,猛地转头看来。
宿幼枝却不搭理他了,倚在雕栏旁,去瞥楼下整齐的脑瓜顶。
“鲁公子。”他道:“你道殿下纵仆作恶,可是亲眼瞧见了?”
一片安静时,他声音清透,足教众人听明。
鲁卫几额头贴地,挡住了略带惶恐的面容。
谁人不知小王爷凶残,仗义执言是书生意气,当面撞见却是九死一生。
宿幼枝问话,他甚至无法去思及细节之处,咽下唾沫,僵硬道:“未曾……”
“哦?未曾见过便可信口胡言,鲁公子也教咱们开了眼界。”
宿幼枝语气发沉:“便是平民百姓,得你这等诬赖,也是能告到官府的!”
告官?
鲁卫几如被人敲了闷棍,脑袋瞬间一懵。
若真进了官府,那于他仕途是灭顶之灾。
他惶然间,瞧见有人给他递眼色,徒然清醒,既不成,便咬牙到底!
鲁卫几蓦地起身,腰杆笔直地磕下去,掷地有声:“姑娘何必咄咄逼人,小生所言事实,诸多人瞧见,若临王殿下不认,也要探得虚实才好!”
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看得宿幼枝想给他一榔头。
不过有人比他更气。
盛延辞盯着锦衣公子,如盯着一块死皮,声音很轻,却教人生生打个寒战:“本王的事,本王敢讲,你敢听吗?”
鲁卫几刚鼓起的那口气立刻被压下。
不敢。
他不敢听!
“哒哒。”
盛延辞护着宿幼枝下楼,踏过的每一步都令人颤抖。
鲁卫几再不敢抬头,低低伏身。
宿幼枝扫他一眼,冷声道:“殿下要教训人,便是当着谁的面都敢,用不着如你这等遮遮掩掩。”
什么圣人教诲,不过沽名钓誉之辈,也就拿小王爷的名头骗骗无知的人。
杨一道:“鲁卫几与其同行,于广众言语污蔑临王殿下,既送入府衙,由官府定夺。”
王府侍卫上前,将瘫软的鲁卫几和其同伴带走,旁人噤若寒蝉,动都不敢动。
宿幼枝出了门便甩开小王爷的手,走得极快。
盛延辞追在后面,告饶道:“阿又,莫气了好不好?”
他焦急,又抑制不住心中漫上的快乐,终是上前一步,将阿又从身后抱住,头贴在他的肩颈,声中满是情意:“还未曾谢过阿又。”
他力气大,宿幼枝不用全力挣不开,瞥他:“有什么好谢,我瞧殿下也未长嘴,被人冤枉倒情有可原。”
盛延辞怕了他了,扮起了可怜:“他们都凶我,如今阿又也要凶我了。”
他挨着阿又颈间蹭蹭:“阿辞好难过。”
你还知道难过?
宿幼枝伸手推开他脑袋,见小王爷眼巴巴瞧他,似乎连桀骜的发丝都耸下来。
他冷哼:“那你便难过着吧。”
他们拉拉扯扯往外走。
不远处楼上,一双眼睛盯了他们全程,瞅见那被拖走的锦衣公子,心道哪里来的东西丢人现眼。
“那就是临王府的美人吧?美极,但也很辣呀。”
“嘶,你可别乱说,教人听见也给送去官府。”
“不是这事早已经传遍,怎么还有另话的?”
“嗨,美人说的也没错,那可是临王,若做了什么事哪屑于否认,一个奴仆打就打了,还用得着掩藏?”
“不过我看小王爷威名也成了过往,有了美人不也懂了情趣……”
有人低声议论,话里揶揄。
那双眼睛立刻转向隔壁,藏了些寒意,片刻后,转身下楼。
“欸……谢兄怎就走了?”
谢翊笑意朗朗与他们告辞,大步离开。
知砚在后面追,惊喜道:“公子,表少爷好像进展很快。”
就方才那景象,谁看了不道一声小王爷好宠。
以往可没有敢在他面前如此造次的。
些许时间见不到宿幼枝,也不得信件,拿不准那边情况可教谢翊好一阵担忧,如今瞧见,确实还不错的样子。
看来那小子直归直,该上手的时候也不含糊。
就这,应当快了吧?
谢翊慢下脚步,远远还能窥见王府马车的一点边角,他躲了躲,没让对方看到。
原本找来是想与宿幼枝寻机见个面,如今看来倒不用了。
既关系亲密,更不好乱来被小王爷察觉。
他思量着,脚下转弯:“走,去景轩楼给三妹带她最爱的点心。”
宿幼枝出了一趟门,便越过那小王爷乳母,成为皇城百姓的谈资。
王府美人,可比什么小王爷欺压奴仆要新鲜多了。
以往大家便好奇那美人何等天仙模样,能将不好颜色的临王殿下勾得神魂颠倒。
如今有人得幸见过,哪怕只是惊鸿一瞥,都足以在其他人面前吹嘘。
总之就是:
美。
极美!
只露出一双眼都教人看过酥了腿。
谢小妹从武场回来,听到沿路之言,如临大敌。
小王爷和阿又姑娘闭门不出几日,不想一露面就如此高调。
她那让人不省心的二哥哪里能坐的住,一问,谢二公子的确于那个时辰出了门。
二哥果然没死心!
本来她还想,若二哥能幡然醒悟最好,也不至于面对结果时受相思之苦。
回到南阳侯府。
知砚送来点心,谢小妹瞧了那锦盒一眼,不经意问:“二哥怎想到给我送这?”
知砚笑呵呵道:“今日公子去那边吃酒,想到三小姐喜欢景轩楼的点心,便着小的买来。”
“这样呀……”谢小妹眸光闪了闪,又道:“我有听闻那会儿闲人闹事,你们可瞧见了?”
她观察知砚表情,可见他表情僵了僵,才支支吾吾道:“好、好像是有此事,小的没瞧见。”
还说没有瞧见。
别是就盯在那吧!
谢小妹得了准信,暗叹一口气,挥手让知砚走了,看他落荒而逃的急切模样,愁得慌。
这少年心事,断起来也是蛮痛苦的吧。
但也总比丢了命好……
临王府。
宿幼枝被盛延辞缠得烦,不搭理他。
小郡王又十分快乐地凑来:“阿嫂好厉害!”
他想挨过去,被小王爷冷漠推开:“回你的公主府。”
小郡王不乐意,他都好些时候没见到阿嫂了,哪里够。
杨一于旁边道:“小郡王留此,可要给长公主递信?”
赵希和一顿,不情不愿地起身,与宿幼枝道:“阿嫂我明日再来看你。”
看他做什么?
宿幼枝半点也不想与这些皇室之人接触,到时都是要命的枷锁。
小郡王一走,盛延辞没了顾忌,过来抱住阿又,与他亲昵:“都好久了,阿又消消气?”
宿幼枝没那么大的气性。
不过瞧小王爷低声下气的模样爽快,便由他在旁哄着,好吃吃教训。
别个阿猫阿狗都能跑到小王爷头上造谣,离不离谱!
他想到,问:“那仆真那般惨?”
杨一当即撇嘴:“谁知道呢,我们可没揍他,别是自己磕头磕晕了,也要赖到殿下身上。”
听语气就知他有多不满。
宿幼枝说话时,盛延辞就在旁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他因自己牵动情绪,生动了表情。
每一帧画面都那么美。
美得他心中喜悦难述。
杨一对外面传言很有意见,于罪魁祸首就也厌恶:“殿下,请允属下去处理这件事。”
盛延辞摆手,对此无所谓。
杨一却挺高兴,趁小王爷去泡汤时,偷偷与宿幼枝道:“姑娘不知,别看我们殿下那般性子,其实最是念情,否则也不会连个恶仆都能欺到面前。”
宿幼枝知他从小跟在盛延辞身边,心念一动,故作忿恨道:“怎阿辞还亏过他们不成?”
杨一表情一顿,欲言又止。
宿幼枝小惊。
不是。
还真有事啊?
第065章 第 65 章
宿幼枝努力回忆关于小王爷的传言, 可惜谢二与他讲的那些里都没有相关描述。
那仆从就不多言了,曾见过的白面公子的确很虚弱的样子……
宿幼枝惊疑:“那他家少爷……是真的?”
弥留之际都惦记再见盛延辞一面,怎么瞧也不像是普通交情。
提到这, 杨一又嫌弃上了:“姑娘还是莫信, 他十数年前便是那模样, 若是真的, 那殿下可是被他骗……嗯被他蒙蔽了。”
宿幼枝看过去, 杨侍卫一脸严肃:“属下这便去处理杂务, 与姑娘辞安。”
外面的喧嚣沾惹不到临王府内, 宿幼枝舒服地泡过汤,出来时小王爷已打理整齐,倚在廊边等他。
“阿又。”
盛延辞瞧见他便走来, 接过侍女手中布巾,轻柔地给他拭发。
宿幼枝没阻拦,想着杨一的话。
若那般说,对方的身份应当无疑, 且与小王爷相识多年, 只是不知是何原因, 如今关系不太好的样子。
这也不奇怪。
皇城的贵公子都对临王有所忌惮,除却安国公世子与琼琅小郡王,其他人对他的畏惧更多,在接连数位企图交好的公子吃瘪后,想靠近盛延辞的都得掂量掂量。
但到底是大启尊贵的小王爷,讨好奉承者不缺,只是都被盛延辞推开, 无人能接近。
“在想什么?”
瞧他走神,小王爷指尖点他额头, 待他看过来时,又转开视线,若无其事道:“莫不是在想我?”
“……”
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宿幼枝道:“对呀,怎阿辞不让我想?”
盛延辞随口一说,阿又应了,他反而羞起来,红着耳朵喃声道:“没有不让……”
宿幼枝偷偷瞪他一眼,顶着半湿的发往回走,小王爷亦步亦趋,直接抢了侍女的活计,将阿又伺候得周到。
皇城不如寒骨关那般闷,夜里还有几分惬意的凉爽在。
宿幼枝坐在门前看星星,盛延辞便挨在他旁边摇着团扇驱走扰人的小虫。
昏昏欲睡时,听小王爷于耳边低声语:“我抱阿又回去睡,嗯?”
抱什么抱。
宿幼枝瞬间惊醒,睁着朦胧睡眼起身,来到床边,瞧见盛延辞站在一旁未动,才想起临王府的寝室内只一张床榻。
他看向旁边,也没有余下再置张榻的余地。
“阿又歇着,我……回去了。”
盛延辞吐字艰难,话落,人却定在那里未动。
见阿又不出声,小王爷掩住失落,瞧着帘幔后的身影,不舍地转过身:“那我走……”
声音戛然而止,盛延辞看向勾在衣袖的葱白指尖,努力抑制住上弯的嘴角,仰头望着屋顶,语调却很轻柔:“阿又?”
“阿辞过来。”宿幼枝瞧着小王爷挺直背脊,指尖微微用力,那人便轻易向他靠过来。
他把住盛延辞手臂,试探道:“坐这。”
帐幔勾勾缠缠,模糊了谁的影子。
小王爷坐在榻边,浑身紧绷,未敢回头。
宿幼枝去掰他肩膀,盛延辞终于有了反应,似有畏怯:“阿又,再……等我几日。”
再等几天,小爷就跑不掉了!
宿幼枝等不起,硬按着盛延辞歪在软枕上,教人留在他视线内。
“阿辞,阿又要看着你。”
你就老实给这待着,别想着偷偷溜走。
宿幼枝下了狠心,再不加把劲,他就要错失最后的机会。
盛延辞直挺挺的,像个石化的雕塑,阖上眼睛不敢乱瞟,可身边的气息却那般清晰,每时每刻都在撩拨他的情绪。
宿幼枝躺到旁边,睁眼就能看到人,总算放心。
如此小王爷若是离开,他便能立刻感受到,也好正十二个时辰将人缠得牢牢的,不给他一点空闲的时间。
就是现在,也得给他找点事做。
宿幼枝委屈了声音道:“阿辞,上次的故事,还未讲与阿又听。”
“故、故事?”
盛延辞完全没忆起是哪次的事,但阿又要听故事,他努力回想有何趣事。
宿幼枝也不管他讲了什么,迷迷糊糊地入眠,隐约听到小王爷在磕磕绊绊地说着什么。
许是窗外的风太好,许是夜间的月光太美。
宿幼枝一夜好眠,睁开眼,入目便是盛延辞僵硬的脊背。
他弓着身侧躺在榻边,将自己蜷成可怜的模样,一夜未动,甚至没有盖过薄被。
宿幼枝被他惊得清醒,起身要去看他的脸。
“阿又?”
盛延辞的声音哑得干涩,察觉到阿又动静,立刻起身,却因僵了一晚而疼痛的肩臂抽了抽眉头,但很快收起表情没教阿又发现。
忽略身上痛楚,小王爷要往外去,却被按住肩膀。
盛延辞定住,小心翼翼道:“怎了?”
“阿辞……便这么睡了一夜?”
宿幼枝不可置信。
你说小王爷傻吧,他好歹是做过些事的,可饶是寻常人也没道理在这冻上整夜。
何况还是堂堂临王殿下,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盛延辞想到自己的蠢样子,略有羞窘:“……我不冷。”
阿又摸他的手,一片冰凉,再碰碰脸,也没有多少温度。
还说不冷!
宿幼枝不知哪里的气,顺着他脸颊往下,蹭过下颚与脖颈,紧跟着被盛延辞抓住手,压在有些凌乱的衣襟处。
“阿又……”小王爷目光哀求。
宿幼枝抬眼。
……行吧。
这会儿大概是真不冷了。
宿幼枝收回手,越过他下榻,雪巧带人等在外间,未敢擅自进来,得了他的令,才入门伺候。
比起最初,宿幼枝如今已经能自如地挑选衣裙,总能从一堆花花绿绿的颜色中选出最朴素的。
好歹穿上后没那么羞耻。
盛延辞过一会儿才出来,神色如常地给阿又鬓间别入步摇。
还未结束早膳,小郡王便颠颠跑来,兴高采烈地送了宿幼枝一堆礼物。
宿幼枝看着那些姑娘惯爱的东西,表情麻木,实在说不出开心的话。
赵希和见状,狐疑地瞟了眼小王爷,趁宿幼枝不注意,凑过去不满道:“阿嫂怎么不高兴,可是你欺负她了?”
盛延辞手指弹过他额头,好大一声响,痛得小郡王抽气。
“没事少说话。”小王爷再回头看向阿又,也忍不住带了些忐忑。
宿幼枝不理他们,吃得蛮好。
直到听说小王爷要出门,才瞥过去,熟练道:“阿又也要去。”
盛延辞闻言却很开心的样子,难掩激动地握紧阿又的手,眼神灼灼:“好,皇兄若见过阿又,定也是欢喜的。”
“……”
“…………”
等等。
你说你要去见谁?
圣……圣上?!
宿幼枝惊悚地瞪大眼。
“是啊。”
盛延辞将额头贴上他的,眼中是未掩藏的喜悦,还有几分羞怯的情愫,轻着声音道:“我们约好的,要去找皇兄赐婚。”
“!”
救命!!!
谁跟你约好的。
我们没有!
宿幼枝惊得魂飞天外。
不想盛延辞等不得一天,昨日回,今天就要入宫请旨。
圣旨一落,那问题可比欺骗小王爷还要大。
他受不住。
他真的受不住!
宿幼枝死死拽住盛延辞衣袖,笑得艰难:“阿辞,是不是……太急了?”
盛延辞羞得不敢看他眼睛,低着头,与他说小话:“若……若阿又还有要宴请的朋友,我们……也可明年成婚。”
但圣旨是一定要先请下来的是吧?
那有什么区别!
宿幼枝要疯。
今天是说什么也不能让小王爷入宫!
可是他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小王爷要去见哥哥,怎么都是合情合理的事,他要阻拦得太生硬才会奇怪吧!
宿幼枝焦急得不行,转眼瞟见一旁睁大眼瞧他们的小郡王,更恼了。
天爷啊。
他肯定是跟皇城犯冲!
早知如此,当初无论谢翊吹嘘得多么天花乱坠,他也不要过来。
这下真要完蛋了。
小王爷入宫如家常便饭,无需准备,甚至不用通传,抬脚就能去。
盛延辞走出一步,察觉袖上阻力,疑惑回头:“阿又……”
然而一眼看到阿又表情,他瞬间惊得方寸大乱,转回来搂住人:“阿又怎么了?!”
阿又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莹满水雾,像是难过到了极致,强忍着没让水珠落下,却眼角眉梢都述说着伤心。
盛延辞看得心恸,也跟着难过起来,轻柔捧过他的脸,哄道:“有什么不能与我讲,莫要悲伤,阿辞定能为阿又解忧,说出来,嗯?”
宿幼枝摇头。
若能说,何故于此。
他不仅不能说,还要将所有都烂在肚子里,以最坏的方式结束错误的故事。
盛延辞蹙着眉,心也揪着痛。
他看了阿又好一会儿,才抱过他,让阿又难过的模样都埋在自己肩头,落在宿幼枝耳边的声音也更轻更柔:“不想说那便不说,阿辞陪着阿又。”
宿幼枝抓着他后肩衣衫,抓得皱起,垂着头未敢抬。
因他突如其来的低落,盛延辞没带他去见圣上,也未独自入宫。
宿幼枝松了口气,可心里还是闷闷的不舒坦,好似总有说不出的情绪堵在那里,教他意难疏。
小郡王被盛延辞赶回去,走时闷闷不乐,回到公主府时还垂头丧气的模样,侍从跟在后面不敢多言,面面相觑无从下手,都谨慎小心着。
“呦,什么事叫你这副可怜模样。”
突来的声音落到小郡王身旁,一根染着绯艳豆蔻的纤白玉指勾住他下巴:“抬起来,教我好番欣赏。”
赵希和被迫仰起头,看到来人,忍了一路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呜呜呜地哭。
“哭得真好看。”
她指尖滑过他泪珠,道:“但以后别哭了。”
第066章 第 66 章
“殿下日安。”
公主府侍从惶恐行礼。
赵希和抽抽噎噎:“母、母亲。”
怀安大长公主推开他的脸, 饶有兴致道:“从临王府回来的,来说说他又怎么将你惹哭了?”
小郡王哭着打了个嗝:“不、不知道……”
怀安大长公主闻言更有兴趣:“长进了,没缘没故都能下一场雨。”
赵希和止住抽噎, 憋了好一会儿, 喏喏道:“可是阿嫂好难过。”
“嗯?”
怀安大长公主视线一瞥, 侍从们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余下小郡王坐在那里, 情绪低落。
“阿嫂……可是你表兄爱的那位姑娘。”
大长公主道:“怎她要难过, 可是阿辞欺负人?”
“我就说表兄欺负了阿嫂, 他还不认!”
赵希和立刻义愤填膺起来:“阿嫂瞧着都要哭了。”
“你倒是先替她抹了泪。”大长公主道:“就那般美?”
赵希和点头,突然有几分羞涩:“除了母亲,阿嫂最美。”
大长公主兴致盎然地瞥他一眼:“如此, 真想瞧瞧那小子的反应。”
临王府。
宿幼枝萎靡不振。
虽然暂时阻拦了小王爷去请圣旨,可只要对方不死心,早早晚晚都要面对这个关卡。
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不知何时会落下, 教人心惊胆战。
以至于宿幼枝有些无法面对盛延辞, 好在他未主动, 小王爷也伴在他身边。
两人待在一个院子内,各自忙碌,只是时不时地偷瞟过去一眼。
雪巧瞧在眼里,为他们着急,可又不能与人非议主子,无人可述,憋得一脸欲言又止。
宿幼枝都看出来了, 实在受不住,无奈道:“你要说什么?”
雪巧轻吁一口气, 与他小声道:“姑娘,殿下背后瞧了你一百三十五次。”
“?”
宿幼枝下意识想看过去,又忍住,目露狐疑。
这才多少工夫,盛延辞若这般,他怎会感觉不到。
雪巧肯定地点头:“一百三十六次。”
“……”
宿幼枝莫名羞窘,瞪她:“你便光记着这些?”
“也不是……”雪巧表情复杂道:“……姑娘瞧了殿下一百零……”
后面的话未尽,被宿幼枝慌乱地伸团扇过去堵住,更羞恼了:“我哪有!”
雪巧眨眨眼,表示他有。
宿幼枝茫然歪在软榻上。
他有看过小王爷那么多次吗?可他只是害怕盛延辞口中的圣旨赐婚,所以……所以担心他偷偷溜掉。
……天爷呀。
他真看了盛延辞那么多回?!
不可能!
宿幼枝视线转动,已经瞧见小王爷一点绯红衣角,又硬生生转回来。
他绝望地侧过身背对那边。
怎么办他好像真的有。
虽然事出有因,但雪巧说出来为什么就那么奇怪。
雪巧给他扇着风,眼睛却很利,那边一有动静,便给宿幼枝使眼色。
宿幼枝看着看着受不住,在雪巧又一次搞小动作的时候猛然回头,正捕捉到盛延辞略慌乱的视线。
他欲说什么,想想还是算了,颓然地转回身。
小王爷却熬不住,轻声唤:“……阿又?”
宿幼枝挣扎着要不要回应,雪巧已经激动得睁大眼睛,团扇都摇得快了些。
就是说你为什么这么兴奋?
宿幼枝也知不可能不理小王爷,丧气道:“怎么?”
瞧他有回应,盛延辞惴惴的心才安稳一些,可还是有些忐忑。
阿又突然难过,他总有种是自己做错事的感觉,可又无法明白为何。
果然还是他做的不够好!
才会教阿又心有忧虑,患得患失。
可是因他提到……阿又亲友?
是了。
阿又身世坎坷,更是在最艰难的时候遇到匪贼劫掠,险些……
哪怕是现在忆起,盛延辞都愤怒得恨不能将那些土匪再剿百遍,让他们尝够刑法之苦!
怪他当时得意忘形,未能顾及阿又心情,乱说什么话。
小王爷自责不已,生怕阿又会因此不理他,如今瞧见他神情松动,立刻小心地凑过去,从后贴近阿又,低声告罪:“阿又,阿辞又做错了……”
他垂头丧气,怒几不争。
你真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看见没。
你面前这个人就是个大错误。
宿幼枝也很无力,有苦心里咽:“……没关系。”
反正都这样了,哪里还揪出什么因果来。
可是盛延辞不是想要这个,他额头挨着阿又肩膀,委屈巴巴道:“怎么才能让阿又不难过?”
如果你现在让我走……
算了。
不提了。
雪巧早在小王爷靠近时便懂事地避开,此时单他们两人,于清风徐徐中各自失意。
宿幼枝终究不敢闹得太僵,伸手过去:“几时了,可该用膳?”
盛延辞立即抬头,对着递到他面前的手,眼睛亮起,急切又轻柔地握上去,像捧住了什么宝贝,压住上翘的嘴角,低声应:“嗯,该用膳了。”
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才怪。
宿幼枝被所谓赐婚惊吓后,总难再找到去歪缠小王爷的感觉,似乎怎么都不对。
可临到夜晚,他还是得含泪拖住盛延辞,不让他有空去清醒。
盛延辞留下时,惊喜又踌躇。
但宿幼枝不肯他走,小王爷的脚就迈不出那道门。
昨天睡得太好,宿幼枝都没留意小王爷动静,想到对方早间那副模样,他这回打定主意要睁大眼好好瞧瞧。
看着盛延辞背影,宿幼枝放缓呼吸,果真瞧见小王爷背脊松懈下来。
但不过几息,又似难过地轻颤起来,却怕打扰到他,动都不肯动。
宿幼枝有些纳闷。
比起雪巧白日所说,盛延辞此时一眼都未瞧他,该不会真这般冷?
宿幼枝瞥了眼小王爷身上单薄的亵衣,想不到他竟如此呆瓜,要生生挨冻一晚。
可没多会儿,盛延辞的呼吸便沉了些,热意燎染,哪怕隔着些距离,宿幼枝都感受到他炙烫的体温。
意识到不对,宿幼枝惊疑地假作转醒,含糊唤:“……阿辞?”
小王爷身形僵住,如定在那里。
可宿幼枝却瞧见他搭在肩膀上颤动的腕,那双月光下骨节突出的、修长的手捏紧了一片衣帛。
“阿辞?”
宿幼枝的声音清晰了些,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起身靠过去,见到小王爷将脸埋在软枕里,感知到他的贴近,紧绷到了极致,沙哑的嗓音闷在喉咙里,干涩得要发不出:“……嗯。”
宿幼枝皱眉,手落在盛延辞肩上,明确感受到他的僵硬。
缓慢又强硬地将人掰过来,让小王爷露出面孔,完全的面对他。
遮挡月弯的乌云飘走,洒落下更多银粉。
宿幼枝看到小王爷此时模样,不由愣住。
盛延辞如胭脂染色,红漫着脸,眸中盈光,身子只缘他碰触便忍不住地轻颤。
宿幼枝突然意识到。
那个张扬桀骜的小王爷,在因他心动。
“……阿又。”
小王爷难堪,又情难自禁地看向他。
明明……
明明他总是那个样子。
为什么。
宿幼枝听到自己略有些吵闹的心跳声。
是震惊。
也是不可思议。
他喃语道:“你就……这般喜欢我?”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小王爷的情意,那种让人承受不了的喜爱。
沉重得让他转身欲逃。
“喜欢啊……”
盛延辞还是没忍住,轻轻凑近阿又,虚环过他的腰,喟叹道:“好喜欢,好喜欢阿又。”
滚烫的热度顺着薄薄的衣衫传过来,烫得宿幼枝指尖颤抖。
不行。
可是不行。
你喜欢的只是阿又。
……不是宿幼枝。
他原不该得你的喜欢。
宿幼枝突然很恐惧。
他抓住小王爷手臂,想要推开,盛延辞只是僵了僵,便顺从松开,重新背过身去掩藏自己情动的模样。
隐忍道:“阿又……不要看我。”
宿幼枝对着他背影,想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过,却发现自己做不到,最后艰难道:“我……睡不着,要去看星星……”
他狼狈地越过小王爷往外去,脚下却踉跄着打滑。
“阿又!”
盛延辞惊道,手已经伸过来。
宿幼枝却避过去,低着头出了屋子。
在外值守的雪巧被惊醒,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看到姑娘匆忙而过的身影,瞬间惊醒。
可不及她起身,后面又跟出来一道身影,她瞧清是殿下,又坐了回去。
夜间寂寥。
风吹草叶沙沙声。
宿幼枝跑出来也不知要去哪,干脆靠着廊柱仰首望天。
盛延辞追出来,看到他身影,渐渐放轻脚步,走来他身边,也跟着去看。
可今夜云层叠叠,除了偶尔露面的月华,竟瞧不见其他闪亮的光芒。
一片乌涂。
宿幼枝意兴阑珊,只身边的人存在感十足。
周遭寂静,无人言语。
盛延辞转头看了阿又许多次,终是先开了口:“阿又,我……”
“又要认错吗。”
宿幼枝打断他的话,未转头,平静道:“你究竟要认错多少次。”
盛延辞侧头看他,眼中是以往被他忽略的深情眷恋:“……认到阿又肯原谅我为止。”
宿幼枝抿着唇不说话。
盛延辞便慌,想握他的手,指尖碰触的地方却落了空。
宿幼枝背过身,瞧着院中暗影,声音毫无波澜:“那你便继续认吧。”
“都是我的错。”
盛延辞也转过身看着阿又背影,抬起手想去抚他的发,却半路顿住,悬在那里轻轻描摹。
好似如此,就能记住阿又所有的样子。
“阿辞又惹阿又生气了,原谅我好不好?”
宿幼枝听着。
瞧不见小王爷的脸,他的声音却愈发清晰,里面所藏的情愫,哪怕隔着朦胧的天堑,也那般明了。
为什么他之前都未曾注意。
从连周山那日起,小王爷抱回阿又时的心情便不寻常。
不寻常到教人看到便会心悸,脑中每时每刻都是他那时的模样。
第067章 第 67 章
“够了。”
宿幼枝走开, 避过盛延辞的触碰:“算阿又原谅你。”
他转身进入寝室,阖上门扉,挡住了那人无处不在的气息。
他现在不想听小王爷对阿又说的任何话。
一句都不要。
盛延辞愣怔, 还想跟上去, 但看着在他眼前闭合的门, 嘴角抿直, 到底没推开。
雪巧见情况不对, 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把空间留给主子。
小王爷掌心贴到门上, 好似这样便可以距离阿又更近些。
他透着阻隔看着另一边的阿又,低声喃语:“你说了原谅……可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难过。”
盛延辞心焦。
有一种如何都碰不到阿又的感觉。
可他又不知哪里出了错。
分明在寒骨关,他们还日夜相伴, 说好回来皇城便相守白头。
他想牵住阿又的手,却总也摸不到阿又的想法。
怎么就又惹阿又生气了呢。
盛延辞懊恼。
可躺在阿又身边,他如何能抑制住那份满溢的喜爱。
光是不去时时瞧着阿又,都已经耗尽了他全部心力。
小王爷有些挫败。
就想去寻喻世子问个法子, 但想起对方如今伤势未愈, 只得放弃。
他看了眼毫无动静的屋子, 转身在外间桌上研磨提笔,落下一封信。
【皇兄亲启:
时日未见,一切安好……
……】
里间,宿幼枝倚着门坐到地上,脑中闪现着见到小王爷第一面至如今的点点滴滴。
若细致回想,对方于阿又姑娘的不同是那般醒目。
越想他就越闷。
最后忿忿起身:“教你喜欢……”
他独自回到榻上,甩开脑中的那些东西, 闷声道:“反正没得阿又姑娘,要让你失望了……”
辗转反侧一晚, 不知何时睡去的,等宿幼枝头昏脑胀醒来时,天色已经透亮。
他起身,见到身上衣帛被揉捏得皱巴巴,某些情绪再次涌上心头,让他恨不能磕在床柱上,晕过去算了。
外面没得动静。
以往无论在哪,醒来时都会听到盛延辞的声音。
如今没了那人气息,宿幼枝压下心中那点异样的情绪,若无其事推开窗,视线一瞟,什么人影都没得。
连带着一点才有的精神气都跟着溜掉了。
宿幼枝坐到桌旁,不太想出去。
但这个时辰,他赖下去,定会被雪巧取笑。
他盯着窗外的树影瞧了好一会儿,才过去开门。
却没见到时刻候着的雪巧,正纳闷,一个着慌的身影倏忽出现,忐忑看他:“……阿又。”
宿幼枝盯着盛延辞那张熟悉的脸,看得小王爷愈发不安时,才转开视线:“殿下怎在这里?”
盛延辞心痛了下。
阿又不肯唤他阿辞了。
他默了默,才压下难受,努力扬起笑脸:“想……等阿又。”
宿幼枝瞟了他一眼,又很快挪开目光,一言不发地往外去。
等在外面的雪巧立刻过来伺候。
但感受到异常的气氛,她闭紧了嘴,未敢乱言语。
用膳也较平时沉默。
小郡王难得没登门,宿幼枝看着小王爷照常夹过来的菜,不想动。
可拨开前突然想起谢翊的话,瞬间清醒。
你在干什么呀宿幼枝。
这时候推开盛延辞,那还能在对方发现身份前离开临王府吗!
他勉强自己吃了下去。
只是说不上哪里难过。
谈什么缠着人缠到小王爷烦。
他可能……做不到。
宿幼枝有些颓丧。
盛延辞一直在小心观察阿又表情,见他闷闷不乐的模样,自己也不开心,哪里敢在这时候丢下他一个人。
他得陪着阿又。
没再提入宫的事。
只要阿又不拒绝,盛延辞便寸步不离地伴着他,绞尽脑汁想要阿又高兴起来。
杨一几次欲言又止,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又将话咽了回去。
盛延辞装作没看见。
宿幼枝却受不得他时而出现的存在感,道:“杨侍卫似乎寻殿下有事。”
盛延辞不承认:“无碍,他没什么大事。”
杨一有苦难言,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宿幼枝没那么好糊弄,干脆对杨一道:“说。”
杨一看向殿下,见小王爷虽无奈却未阻止,才小心翼翼道:“何莲生寻到平王世子那里,想见殿下一面。”
盛延辞闻言便蹙眉:“他应了?”
“那倒没有。”杨一道:“平王世子拒绝了,但还是传信过来,说何莲生可能会寻到太后那边……”
瞧见盛延辞瞬间阴沉的表情,宿幼枝怔了下,还在想何莲生是谁,听到太后的名头,脑中立刻闪出一个人影。
不是吧?
一个乳母的孩子,又怎么有接触太后的机会。
宿幼枝原想着要离开临王府,没必要知道小王爷某些隐秘,但此时却抓耳挠腮地想问问他怎么回事。
宿幼枝去看盛延辞,在他视线转来时,又下意识避开。
……想知道也不一定要问小王爷。
宿幼枝借口歇息回了房间,又将盛延辞关在了外面,随后到窗边吹风,状似无意地招来周二,问:“殿下……幼时嬷嬷对他不好?”
周二果然没那么多话,他问,便答:“殿下得先帝太后与圣上照拂,无人敢欺。”
那就是过得还不错的意思。
那怎么盛延辞一听到那人便黑脸。
从周二问话,早晚也要被小王爷知道,宿幼枝也懒得再卖关子,直接问:“何莲生是怎一回事?”
周二这回顿了下。
只殿下未吩咐过不能与阿又姑娘讲。
他垂下头,恭敬道:“何莲生乃殿下近侍之子,年长余岁,曾跟在殿下身边伺候。”
伺候在身边,那势必常接触。
宿幼枝不语,等着他继续说。
周二往旁边瞟了眼,才接道:“殿下身边伺候的人多,他只是其中之一,后因犯错惹到殿下,便被赶出了临王府。”
宿幼枝听着不对。
若是这般关系,对方哪来的胆子再找回来,而且当时似有提到什么约定……
他眯眼去看周二,慢声道:“什么错,说来听听。”
周二面无表情,干巴道:“带殿下去秦楼楚馆。”
“!”
那……那的确要罚。
宿幼枝问不下去了。
若其他王公贵族,这般都只是小事,但盛延辞的威名之一就是讨厌颜色,无人可近身……该不会便是那时落下的阴影吧?
也不知何莲生到底带小王爷去的哪处地方。
再回想盛延辞的反应,宿幼枝理解了。
因错事被盛延辞厌恶,何莲生怕是不甘心,想得小王爷谅解,才会在重病后如此波折,甚至不惜求到太后那里去。
但这都是盛延辞的生活,与他没什么干系。
宿幼枝胸闷,看临王府各处也不顺眼起来,不想留在这里,未禀告盛延辞,叫上周二便出了门。
为了计划成功,他歪缠了小王爷这些时日,难得有他一人的时候,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挂着临王府的名头太醒目。
宿幼枝做过伪装,低调地去往热闹的街道,没什么目的地瞎晃,突然听到丝竹管弦之音,抬头才发现来到了太乐湖边。
如今没有花魁娘子露面,岸边倒没那般摩肩擦踵了,但人来人往依旧热闹。
湖上几荡游船,一个比一个花俏。
他去拾地上石子,想甩入湖水,动手前看到半身裙摆,一头冷水泼下,无趣地随手丢开了,落入水中“咚”的一声响。
“姑娘怎独自在此,可是有心事?”
身后传来声音,宿幼枝迟疑了下,才意识到对方在与他说话,诧异回头,看到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对他作揖。
平王世子?
宿幼枝更意外了。
在这里见到平王世子不奇怪,但对方与他搭话未免稀奇。
宿幼枝以为上次巧遇后,平王世子会气怒,见着他也要绕着走呢。
结果他还挺大度?
宿幼枝狐疑点头:“平王世子来玩耍?”
“啊不是不是。”
平王世子忙摆手:“凑巧,凑巧而已。”
他着一身寻常锦衣,无佩戴任何平王世子该有的规制,不认得的人瞧他也只寻常富户公子。
想到他与谢家三妹的未知关系,宿幼枝便看他难顺眼,瞥过头,懒得搭理:“平王世子自便。”
但平王世子却不肯走,没话找话道:“嗨,临王殿下怎么没与阿又姑娘一起?”
话也不会说。
宿幼枝没好气道:“找盛延辞去临王府便是,我哪时还要栓根绳子绑着他不成。”
“诶诶?”
听他语气不对,平王世子愣了愣,表情尴尬:“啊……是这样没错。”
他瞧阿又姑娘背影,一副不想交流的姿态,忍不住小声道:“你要真想栓,想必他也乐意……”
“你说什么?”
宿幼枝皱眉回首。
平王世子惊得站直:“就、就是想问问阿又姑娘,几日后的宫宴可要来?”
“?”
什么东西?
现在一听到皇宫,宿幼枝就本能惊悚。
管什么宫宴,反正他是不可能去的!
宿幼枝道:“阿又只是寻常百姓,哪里去得那种场合。”
他岔开话,盯着平王世子问:“倒是上次瞧见世子与南阳侯府三姑娘照面……两位可是熟识?”
平王世子闻言,惊慌失措地摆手:“不不不,我哪里与谢三姑娘……不,没有的事。”
说着否认的话,脸却迅速漫红,眼神都不敢往他这边看。
宿幼枝虚起眼,怀疑地打量他:“这样啊……之前听闻平王妃有意与南阳侯府结亲,不想竟是谣传,那可得教训教训那些碎嘴的人,免得惹到谢三姑娘不高兴。”
“结……结亲?!”
听到这话,平王世子呆住,似不可思议地看过来,整个人却红成了烤番薯,呐呐不知言。
好啊。
还说没心思!
第068章 第 68 章
宿幼枝咬牙道:“世子往后莫往外乱说便是, 左右不是真的。”
平王世子脸上红绯褪去,讪讪笑不出。
看来无论平王府是何想法,起码南阳侯府是没这个意思的。
宿幼枝气稍顺了些, 跟平王世子也没什么可说, 沿着岸边往别处去。
平王世子想跟, 又踌躇了下, 试探唤道:“阿又姑娘?”
干什么干什么。
他们不过见过两次面而已, 也不是路遇便要闲聊两句的关系吧, 怎还要磨磨叨叨。
宿幼枝侧首瞥去:“世子是有事?”
平王世子不敢瞧他, 眼神游移开,看到晴朗的天空,眸子亮起:“今儿天气甚好, 我请阿又姑娘游船吧!”
“?”
是不是哪里不对。
你这么积极,小王爷知道吗?
宿幼枝察觉几分异样,再去细瞧平王世子神态,那副绞尽脑汁寻找话题的模样, 不是更可疑了吗!
宿幼枝眯起眼。
他就说怎么那么巧又遇到了平王世子, 该不会……他视线瞥向周围, 王府侍卫掩藏惯了,往人群或哪个角落一躲,很难揪出来,盛延辞的话……
他本想将人炸出来,但开口前突然顿住。
小王爷真出来了又能如何,还不是面对尴尬的局面。
宿幼枝一下没了兴致,面对平王世子的邀请, 回道:“好。”
“啊……啊?”
平王世子大概没料到他会答应,愣了愣。
宿幼枝道:“那便寻条小船, 只我们俩人。”
教临王府的那些家伙远远看着去吧!
“两、两人??”
平王世子惊悚。
“想来世子手中拮据也是能寻来小船的,还是说……”宿幼枝冷眼瞥他:“世子方才是在哄人,拿阿又取乐罢了。”
“我没有!”
平王世子急忙否认,哪里敢糊弄临王府的阿又姑娘。
可想到要独自与小王爷心爱的姑娘坐船,他又心下打摆。
抹了把额头落下的冷汗,平王世子叫苦不迭,小心觑着阿又姑娘脸色,瞧他居然是认真的,悔恨不已,只想给自己一巴掌。
宿幼枝笑起来,望他:“那世子快些吧,阿又好期待的。”
平王世子不断擦汗,笑容像哭:“快……快了。”
他去看身后,便听阿又姑娘魔鬼低语:“世子在瞧什么,可是见到了熟人?”
“没没没,我在等船……等船。”
平王世子想笑的,可嘴角它翘不起来。
“原还有些气闷,遇见世子心情便好了。”
宿幼枝幽幽道:“世子来得可是时候,合该多见面。”
“!”
平王世子快吓死了,有气无力地软靠到树上,带着哭腔道:“姑、姑娘说笑。”
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没命,急忙转移话题:“姑娘因何气闷,若有人欺负你,便教临王殿下出面,他定不舍得姑娘受委屈。”
宿幼枝扯了扯嘴角,不答反问:“船到了没?”
平王世子见躲不过,悲伤地去寻船。
速度倒是不慢,少顷,便有舟人划着小船过来。
宿幼枝盯着那头戴斗笠的舟人好片刻,离得近了才挪开目光,避开对方的搀扶,自己跳到船上。
等平王世子也上来,他对舟人道:“你可以离开了。”
平王世子惊住:“他、他还要撑船。”
宿幼枝对他笑:“世子莫慌,阿又也会掌船。”
平王世子慌起来:“岂能辛苦姑娘。”
“不辛苦,何况……”宿幼枝轻声道:“阿又只想跟世子两个人乘船。”
不等对方反应,宿幼枝再次赶人:“还是莫教人打扰我们。”
那舟人顿了会儿,才起身上岸,平王世子看过去的眼里都含着泪。
宿幼枝当即将船划出去,水波粼粼,往湖中游。
平王世子方才还一个劲地逮他身边凑,这会儿单余下他们两个,反而缩在另一边不出声了,捏着荷包数上面的络子。
宿幼枝瞟见岸上的舟人还在望着这个方向,撇开脸,望着悠悠湖水,兀自出神。
一时间无人言语,却也自在。
有游船驶过,激得小船晃荡起来,平王世子握紧船沿,小声道:“姑娘,要不……我们回去吧?”
难得没有盛延辞的空间,宿幼枝不想回。
他还没想好之后要如何做,脑中都是各种纷乱的念头,弄到这个地步,他似乎也没有更多选择了。
他再往岸边瞧,那舟人已经没了踪影。
宿幼枝伸手去拨湖水,恨恨地拍了两下。
正闹着,头前突然罩下一片阴影。
宿幼枝抬眼,看到一艘游船径直朝着他们这边来,虽速度不快,要是挨上也会让小船不稳。
他皱眉调整方向,想避开。
却不想游船也转了向,依旧贴着他们。
平王世子惊道:“什么人。”
宿幼枝不想管他们是谁,灵活地划桨绕开。
游船却像逗弄猎物的狩猎者,他们走开一点便追来,不完全靠近,也不远离。
宿幼枝瞧着,干脆不动了。
平王世子气愤起来,扬声道:“何人做难。”
游船上随之传来几道笑声,有锦衣公子摇着折扇来到船边,自认潇洒地与宿幼枝笑道:“美人怎独自支船,这般小舟,岂不委屈了。”
如此浪荡话,平王世子听得眼前一黑,就要呵斥,却听阿又姑娘道:“哦?那公子觉得当如何?”
锦衣公子大喜,爽朗笑道:“美人有愿,我等怎可不理,这便请美人登船同游。”
行。
宿幼枝二话不说,起身要上游船。
平王世子惊疑不定:“阿又姑娘?”
宿幼枝对他道:“你可等在这。”
平王世子哪敢让他一人上陌生人的船,顶着一众锦衣公子轻蔑的眼神跟过去。
登得游船,那群富家公子瞧过来的眼神都是放浪。
宿幼枝打量了下,除去穿着清凉的姑娘少爷,总共十数位锦衣主子,眼下青黑,脚步虚浮,被酒肉掏空的样子货。
有人递了酒过来,调笑道:“美人赏脸,可要喝了这杯水酒。”
宿幼枝抬手拨开,在对方变换的脸色中,拎起更沉重的酒壶:“那小盏怎可表达心意,要这般才行。”
锦衣公子们看他这番作态,互相对视,顿时乐了。
“还是美人懂事。”
“姑娘!”
平王世子着急去拦,却被仆从拉开。
宿幼枝瞧着一众露骨模样的锦衣公子,也笑了。
在对方因他笑容失神时,将酒壶狠狠砸到面前那人的脑袋上。
“嘭”的一声响。
惊呆了所有人。
宿幼枝还在笑。
小王爷就算了,他惹不起。
就你们这群杂碎也敢出来现眼!
宿幼枝憋了一肚子气,当先一脚把还蒙着的某位公子踹下船去。
“噗通。”
有人落水,船上惊叫起来,侍从们忙去捞人,宿幼枝在他们回神前又掀下去几个。
“你找死!”
有锦衣公子反应过来,狰狞了表情:“将她给我按住,今儿上了船就别想着还能跑!”
宿幼枝冷下脸,拎过他的领子便揍,刚还颐指气使的公子立刻被揍得哇哇惨叫。
侍从来拦,平王世子挣脱束缚,挡到他身后,抱住那冲来的高大汉子:“啊啊啊啊啊!”
将手里的破烂也给扔进湖里,宿幼枝转头见平王世子没得身手,被侍从提溜起来,寒声道:“放下。”
那侍从对上他视线,要使劲的手顿住。
宿幼枝趁机捞住平王世子腰封,就欲将人拽回来,眼角余光却倏忽瞟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停下。
那侍从见状,想连带着他一起制住,然而手还未碰到人,就被一发猛烈的力道甩了出去。
宿幼枝被一把搂了过去,他僵着没动,听到盛延辞焦急言语:“可有伤着,莫怕,我在这里。”
王府侍卫鱼贯而入,转瞬将船上众人全部压制。
被捞上来的公子们狼狈地吐出污水,还要叫骂,给杨一一巴掌扇到脑袋上,立刻晕晕乎乎的老实了。
其他人见此,吓得噤声,又忍不住惊怒:“你、你们可知我们是何人?!”
杨一懒得搭理。
盛延辞的注意力都放在阿又身上,将他上下瞧过,见他指节染红,表情顿时可怖起来。
但他轻吁口气,很快调整神情,轻柔地给阿又处理伤口,颤声道:“阿又……忍了忍,很快就不疼了。”
宿幼枝看着他。
看着小王爷眼中的心疼,听他怜惜的声音。
明明一点小伤口,他都未在意,为什么盛延辞像是比他还痛的样子。
连握着他的手都在抖。
“你们这些贼子,我要叫我爹将你们都抓起来!”
那些锦衣公子还在叫嚣。
盛延辞处理完伤口,将阿又按在自己肩膀,遮住视线,表情随之沉下。
杨一问:“你爹是谁?”
那锦衣公子恨声道:“我爹乃皇城武卫司教尉,你们若早些跪下磕头认罪,还能教你们死得轻松点。”
大概许久未见过这么没脑子的人,杨一眼神玩味。
倒是他同伴有点眼色,瞧他们架势不俗,悄悄去扯锦衣公子衣袖,让他少说两句。
杨一道:“武卫司教尉?没关系,他很快就不是了。”
锦衣公子闻言大怒,还要再说,同伴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死死瞪着盛延辞腰间麒麟玉,脸色煞白:“临……临王殿下!”
锦衣公子们瞬间息声,面容惊恐。
宿幼枝被盛延辞抱着往外去,听到身后跪倒一片,凄厉哀求。
“饶命!临王殿下饶命!”
可盛延辞头也不回,将他横抱起,跳到驶来的一艘大船上。
平王世子勉勉强强跟上,忐忑不已地瞧他们:“临、临王殿下……”
盛延辞瞥他一眼,突然想起阿又与他“多见面”之言,表情又不好了。
第069章 第 69 章
平王世子缩了缩脖子, 干笑道:“啊……你们忙你们忙。”
话落忙不迭地躲了起来。
宿幼枝瞧着小王爷不愉的神情,伸手捏他的脸,唬道:“你凶他做什么。”
盛延辞瞬间委屈:“……我没有。”
他将头埋到阿又身上, 闷声道:“他都保护不了阿又。”
小王爷的气息太近, 宿幼枝忍不住僵了僵, 推开他的脑袋, 往一边去。
盛延辞跟在他后面, 想说什么, 瞧他脸色, 又咽了回去。
虽然有所预料,但小王爷出现得这么快还是教宿幼枝心惊。
游船于湖中,四处都无遮掩的地方, 可王府侍卫还是快速追踪过来。
像是个密布的网,能罩住他踏步的所有空间。
宿幼枝生出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想起盛延辞每每主动来到他身边,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进入临王府后,几乎都是与小王爷在一起的画面。
谢二提的法子真的有用吗?
宿幼枝瞟了盛延辞一眼, 内心烦乱。
方才登入的游船强行被靠了岸, 有百姓瞧见动静, 远远围观。
“嘿,就是这群纨绔子,连临王殿下的美人都敢调戏,不是活腻了吗。”
“可不,胆量真是够大的,我刚瞧着,王府侍卫上去, 一个一个的全都给扔湖里了,好给他们清清脑子。”
“没想到小王爷为人凶戾, 倒是个痴情种,头前儿美人泼了乾通书院学子一头茶水,临王殿下不仅不怪罪,还助纣为虐,啧啧。”
有人摇头:“红颜多祸水,也就小王爷消受得起这等蛇蝎美人。”
知砚听了几句闲言,不由气怒:“那学子平白造谣当朝王爷,有辱读书人气度,连官府都定了案,怎你们就不提了!”
那些人见他要吵闹的架势,悻悻散开。
小王爷的事私底下议论过就算了,若闹开他们都好不得。
知砚愤愤,回到遮掩的树丛中,对谢翊道:“公子,他们太过分了,表少爷怎会是那般人。”
“慌什么。”谢二公子悠然道:“他们说的是临王府美人,与你表少爷有何关系。”
知砚懵住:“可、可……”
谢翊示意他跟上,赶紧撤,免得被不该的人发现:“我瞧临王府侍卫可没那么惫懒,外面传言莫可信。”
谢二悄悄溜了,不远处的树木后,谢小妹瞥着二哥消失的方向,十分心痛。
面上装作若无其事,还不是出现在任何一个临王府美人露面的地方,就为了能远远地瞧上一眼。
她想二哥应当也知不对,才从没要现身阿又姑娘面前。
可情难自禁,知道心爱的姑娘在那,又怎么能忍住不见她呢。
她痴情的二哥。
若是旁的姑娘,都可教母亲去提亲,但偏偏是不可以的那一位。
不行。
谢小妹坚定了决心。
哪怕是为了二哥不再暗自神伤,她也得做点什么。
她匆匆赶回南阳侯府,将那日得来的布包翻出来,郑重地捧在掌心看了会儿,才小心装起。
出门时却被叫住。
她僵硬转身,木着脸道:“兄长……今日未当差?”
“这便入宫。”
谢钧一边整理袖箍一边道:“教你二哥快些将幼枝接回来,胡闹这般久也够了,过些日宫宴好带他入席。”
听到是宿阿兄的事,谢小妹立即应下。
他瞧二哥全部心神都丢到了阿又姑娘身上,怕是早将宿阿兄忘记了。
还是要找个时间去看看他。
谢将军由妹妹目送着出了门,皇宫大内,御前内侍等着他,见过礼便领人去参见。
到得御书房外,内侍通传,得到准予后,谢将军跨过高高的门槛,见到书案后身着明黄龙袍的帝王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
他未打扰,站到一边等候。
年轻的帝王瞧见他,便先笑了:“谢将军来得正巧,瞧瞧这是谁来的信。”
谢钧扫了眼,看到上面称谓,诧异:“临王?”
据他所知,临王尚在皇城,有何话要与圣上言,入宫更为方便,再不济传个口信,哪个时候还要着笔墨这般郑重。
圣上将信页落到案上,手指敲动,促狭道:“遇到困难,才想起朕这皇兄的小子。”
但人家姑娘为什么突然不理他,身在宫中的帝王又如何知晓。
年轻的帝王示意谢将军去瞧旁边一叠信函。
道:“阿凛与他们相处些时候,那姑娘虽身世坎坷,但也有些性情在,被他贸然带回临王府,不生他气都是脾气好的。”
这等事,皇城最近传得不少。
谢钧未多关注,依旧听过原委,就方才,还有热闹说临王殿下为那位姑娘在太乐湖上教训了几位世家子。
谢将军看过,道:“喻世子若不放心,着人看顾便是。”
“那倒无妨。”圣上看着盛延辞书信上因心绪不稳而潦草的字迹,道:“朕还未见过小辞这般喜欢一个人。”
谢将军懂了,还是那副可靠的模样:“想必谢翊对此知之甚详,且待臣寻他问过。”
“谢二公子素有才名,阿凛常提起。”
圣上转而笑道:“听闻宿家小公子如今正在南阳侯府,朕见过盛世之才的宿家大公子,倒不知弟弟是何模样。”
谢将军无奈道:“陛下可是想宿家大公子于朝中臣。”
圣上闻言大笑:“若如此,可妙哉。”
“宿家阿弟无心仕事,陛下还是莫惦念了。”谢钧平淡道。
圣上一脸可惜,又拿起盛延辞递来的那封信研读:“朕还道小辞要忍不住来这求旨,怎就闹起了别扭……”
谢将军不懂姑娘心思,帮不上忙,回去后教人寻来谢二。
谢翊略有惊疑,不知兄长缘何要找他,过来后便听谢将军道:“若原本甜蜜的知己突然不愿理会是为何?”
啊?
啊???
谢翊愣住,震惊不已地瞪着一脸严肃的自家兄长。
听听。
听听这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谢将军能问出来的话吗!
太诡异了吧。
谢翊狐疑地打量,被谢将军冷眸扫过:“不知便回去吧。”
谢二公子来了劲,哪里肯走,转而兴奋问:“可是兄长遇到了什么麻烦?”
谢将军没甚表情:“不是我。”
谢翊也想不起兄长有过什么知己,不由遗憾,但还是道:“具体说说?”
谢大哥将听来的只言片语讲给他听。
谢翊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明明很喜欢,每天都待在一起,却听到成亲后突然疏远?”
他斟酌道:“若对方是姑娘,可是害羞了?”
谢将军看过去。
谢二公子道:“姑娘家都会更含蓄些嘛,哪有光嘴上说说都不行动的,既互有心意,且无其他隔阂,不若直接上门提亲,姑娘如不愿便会拒绝,不拒绝那就成了呀。”
谢将军闻言略有狐疑。
细想又似乎没什么不对。
在姻缘上,姑娘家总会有更多的选择权,喜不喜欢,看她态度便知。
但问题是阿又姑娘孤身一人,这亲也没处提,不过若由圣上主持,总不会教那些侧眼旁观的人小看了临王妃。
谢将军觉得还可,放谢翊离开后,也给圣上递了封信。
谢翊出了门仍不明所以,寻来三妹,神神秘秘问:“大哥最近可有相熟的姑娘?”
谢小妹看了自家二哥好一会儿,伸手去探他额头。
谢翊拨开,抽着嘴角道:“我没病。”
“哦。”谢小妹放下手,回他:“没瞧见过。”
然后忆起兄长的交代,对二哥道:“大哥让你去接宿阿兄回来,好一同去宫宴。”
她语重心长道:“宿阿兄很好哄的,你乖乖认错,莫再惹他生气。”
“!”
谢翊大惊,再也笑不出来。
宿幼枝还在临王府困着,他上哪去寻个人回来!
话说都过去这般久了,怎么临王口味如此特殊,对着位冷硬的“姑娘”还念念不忘?
谢二公子想起便觉离谱。
若宿幼枝再回不来,他也要拖不下去了,到时大家一起完蛋……
临王府。
宿幼枝意识到盛延辞的心意后,开始有意观察。
他不再往小王爷身边凑,但盛延辞却依旧留在他院中,哪里都未去,甚至又成了闲散之人,没一件正事,若不出门耍,便围在他身边转。
宿幼枝不信邪,到了晚间将小王爷拒之门外。
结果当夜,他望着承受压力的屋顶,睁着眼睛睡不着。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盛延辞又要去屋顶上待着!
与最初一样的场景,别是那时小王爷就打着同样的心思吧!
只是他被惊惧遮了眼目,未能发觉盛延辞的真正心意。
宿幼枝想发火,可心里却闷闷的难过。
他起身,瞪了屋顶片刻,过去推开窗。
周二察觉,远远行礼,等他吩咐。
宿幼枝忿然道:“去搬梯子,我要去屋顶看星星!”
周二不动声色地瞟了上方一眼,抬手招来侍从。
木梯很快搬来,宿幼枝提着衣摆往上攀,走到一半,盛延辞从外面拐进来,担忧地于下方展开手臂,轻声道:“阿又要去,唤我便好,这般好危险。”
呵。
宿幼枝想看他,又忍住。
他才不要去瞧盛延辞那副假惺惺的样子。
明明自己要去屋顶上躺着,又转着弯的来糊弄他。
还说喜欢,都是骗他的。
宿幼枝闷声往上去。
盛延辞看得忧心,干脆跟在后面,却忽见阿又转过身,坐在阶梯上居高临下睇他。
小王爷惊道:“小心。”
宿幼枝不动,憋了会儿,道:“你不要跟来。”
盛延辞忙哄道:“好啦,我不来,你莫要松手。”
宿幼枝挺在那,小王爷无奈,退下去,躲到阿又看不见的地方,眼睛却依旧瞧着他。
可他真离开了,宿幼枝却不知为何,仍然不高兴。
第070章 第 70 章
攀到屋顶, 侍卫早一步铺了软垫薄毯在上面,宿幼枝没理,来到小王爷常坐的位置, 躺到了旁边。
从这里去瞧, 世界都仿佛广阔了些。
盛延辞看不到他, 却好似知道他没有好好待在软垫上, 忧心唤:“阿又?”
“乖。”他道:“上面不舒服的。”
宿幼枝听到他声音, 心中愈发烦乱。
你没来过怎会知道不舒服!
许是宿幼枝沉默了太久, 小王爷终是没忍住上了来, 不知能否靠近,远远地站在边角处。
他瞧着阿又躺在不平整的瓦面上,着实心疼, 见他没有出声,小心翼翼靠过去。
宿幼枝望着天上繁星点点,努力去无视小王爷的存在。
盛延辞轻声唤:“阿又?”
没得回应,又道:“阿又不应我便当答应了?”
他伸出手, 打横抱起人, 欲将阿又放到软垫上, 却突然被勾住了脖颈,顿时僵在那,呆呆看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孔。
宿幼枝瞧着他。
从锋锐眉眼到挺直鼻梁,从刀削斧刻般的侧脸到恰到好处的唇瓣。
每一样都那么清晰。
不过相识些许时日,他居然……已对他的样子如此熟悉。
宿幼枝垂下眼未言语。
盛延辞反倒舍不得放手了,好想这么一直一直抱着阿又。
“阿又,告诉我好不好?”
小王爷挨着阿又额头蹭了蹭, 想听他心里的话。
宿幼枝有一瞬间都想算了,告诉盛延辞又怎样, 就算是大启最尊贵的小王爷,也不能随随便便要了他的命。
而且他瞧盛延辞言行,似也不是那般暴虐的人。
他盯着小王爷的发顶迟疑。
却听到杨一在院中禀道:“殿下,何莲生要不行了。”
宿幼枝肉眼可瞧小王爷的脸色沉下:“这种事,无需禀报。”
杨一也有踌躇,呈上一物道:“但他拿来了这个。”
宿幼枝远远看着,与小王爷曾送过他的血玉麒麟一般,那块他当时心慌,随手丢到了内室,不想那白面公子也有这东西。
见到麒麟血玉,盛延辞蹙起眉,却没再说什么,抱着阿又落下屋顶,与他轻声道:“夜深,阿又早些歇息。”
宿幼枝想他要去见何莲生,若以前,他定要歪缠着跟过去,但知晓无用,现在也不想了。
他点头,看到小王爷趁夜出了门,街外灯笼高悬,还能听到夜行的车架来往。
等瞧不见盛延辞影子,宿幼枝问:“外面怎如此热闹?”
雪巧道:“今夜太乐湖上有玲珑灯会,要热闹到天明的。”
宿幼枝往外望,只临王府坐落处寂静,车马穿行,路人却不多。
他回头看了眼深幽的王府内院,道:“我们也去瞧瞧。”
“姑娘想看?”雪巧愣了下,又很快应道:“奴婢这便着人备马车。”
夜间的皇城依旧热闹,该是酣睡时刻,街上却灯火通明,欢笑来往的行人众多。
宿幼枝提前下了车,让王府侍卫离远些,也入乡随俗地扎进人群里。
沿街小贩卖着有趣的玩意儿,雪巧想是也不常凑热闹,看到那些新奇的东西便与宿幼枝说。
“这里比寒骨关也不差的。”
宿幼枝随意瞧瞧。
他今日没特意梳妆,只着简单裙衫,但因个子高挑,又有临王府绣娘加持,站在人群里依旧醒目。
时不时便有人回头朝他望,若对上某道视线,对方还要羞涩地低下头。
宿幼枝甚是无语。
他男装时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雪巧很努力地帮他阻挡视线,可还是架不住人多,于是小声道:“姑娘,要不叫侍卫来吧?”
她好怕这些人无礼,唐突了姑娘。
宿幼枝瞪了那边看他的书生一眼,平声道:“无妨,我还怕人瞧吗。”
看就看。
他有什么怕被看的。
见雪巧还是担忧,宿幼枝便带她拐进一旁店铺,总算遮挡了那些窥探的目光。
雪巧松了口气。
宿幼枝没所谓,见面前是个杂货铺,便随意瞧了瞧。
“姑娘好涵养。”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宿幼枝左右看看,才发现雪巧不见了,皱眉回身,看到那人面孔时不由吃惊:“你!”
居然……居然是那日他在临王府门外见过的白面公子!
但方才盛延辞不是去见他了,为什么对方会在这?
“姑娘莫惊。”
何莲生还是那副病弱的模样,脸色苍白,便是这两句话说出来都要喘几喘,歪靠在架子上,盯着他瞧。
宿幼枝皱眉:“你要见我?”
若非如此,他想不到对方寻了借口叫走盛延辞,又来他这边做什么。
“如姑娘所言。”
何莲生笑得坦然:“姑娘自行出门,倒也省了些波折,也算我二人略有缘分。”
缘分?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缘分。
宿幼枝被他瞧得不舒服,欲转身离开,何莲生却阻在去路,轻声道:“姑娘就不想知我与殿下是何关系?”
谁要管盛延辞与别人的事!
宿幼枝不要听。
何莲生却偏要说:“我娘是为救殿下而死。”
“?”
如此也合理,否则没道理小王爷明明讨厌一个人,却未因他过分言行而有所作为。
宿幼枝不想被他烦:“既如此,你去与殿下、再不得去与圣上讲,拦住我又有何用。”
不知何时事,他又不可能去给他娘偿命。
未料到他这等反应,何莲生愣了愣,语气明显冷淡下来:“莲生原以为姑娘是心善之人,不想竟这般无情心硬。”
这话说得便没道理了。
宿幼枝听出他话音不对,等着继续,就听他道:“殿下可晓得你这副模样?”
宿幼枝冷笑:“他不知,不若何少爷现在便去与小王爷说。”
让盛延辞厌恶他,远离他。
正好皆大欢喜。
何莲生盯着他瞧,过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得呛咳起来:“咳……那姑娘想来也不知咳……殿下曾与我在一起。”
宿幼枝蹙起眉。
何莲生病弱地笑,笑得开怀:“没错,就是姑娘想的那般,殿下咳……他喜欢男郎的。”
见到宿幼枝因震惊瞪大的眸,何莲生心情畅然:“姑娘为何如此意外,怎殿下那般喜欢你,却也未与你说过吗?”
宿幼枝明知不应该,还是因他的话而忍不住心颤。
不可能。
怎么可能……
除却曾经落水的姑娘,盛延辞怎么会、会……
“你说……”宿幼枝听见自己声音干涩:“……盛延辞有龙阳之好?”
“姑娘若如此想,也算无错。”何莲生眸光柔下,似有怀念:“殿下与我一起时……”
他想说什么,又顿住,哀伤地瞧向宿幼枝:“可我不知,他竟为了气我,而与你纠缠。”
宿幼枝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他说的都是鬼话。
可仍忍不住被小王爷的名字混乱了思绪。
盛延辞是厌恶男子喜爱的,曾在流云寺遇见的那位刘公子,他提起时是那般憎恶。
但……
宿幼枝一心要逃,如今竟想不起小王爷当时具体的表情了。
“姑娘不会当真以为只一面,阿辞便对你情根深种?”
何莲生淡声道:“我与他自幼相伴,形影不离,见过他所有样子,知道他所有喜好,姑娘又了解多少。”
宿幼枝想不起来。
从来都是盛延辞照顾他迁就他,他连他喜欢吃什么都不知晓。
“莲生劝姑娘莫陷得太深,阿辞拿你做筏,待抽身离去时,痛苦的可是你。”
何莲生站起身,缓慢地走过来,要来碰他:“你要明白,阿辞喜欢的只有我一个……”
“姑娘!”
雪巧突然撞翻一个大汉,挣扎着吼道,吼声惊动王府侍卫,周二立刻冲进来,推开何莲生,将宿幼枝护在身后。
何莲生立身不稳,撞到架子上,上面摆放的杂物噼里啪啦落到地上,一片混乱的声响。
“何莲生?”
周二见到对方面孔,冷声道:“你未等主子,来这作甚!”
他看了眼垂头不语的阿又姑娘,沉声道:“去通知主子。”
雪巧被其他侍卫救出,也跑来宿幼枝面前,忧声道:“是雪巧未看顾好姑娘,姑娘可受伤?”
她怒瞪向何莲生,见他居然在笑,心下不妙,急急与宿幼枝道:“姑娘莫听他胡言乱语,他最会言语蛊惑,都不可信的!”
周二也难得道:“他既被赶出临王府,自有主子的道理,姑娘无需因他伤神。”
宿幼枝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
他明明见过盛延辞的在意,见过他带有情意的眼神是何样。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
若盛延辞真是可以接受男子。
那……那……
“阿又!”
宿幼枝茫然抬头,便被冲来的小王爷抱进怀里,心疼地捧过他的脸:“别难过阿又,别难过。”
盛延辞怒火中烧,看着一旁的何莲生,寒声道:“你母亲救过本王,便是你生过不该有的心思,本王也不愿与你为难,但你莫不该来招惹阿又!”
他将杨一手中血玉麒麟扫到地上,摔得粉碎,也教何莲生脸白如纸。
小王爷不再看他,搂过宿幼枝往外去。
“阿辞,你便呜……”
何莲生嘶声吼,被王府侍卫捂住了嘴。
来到门外,盛延辞察觉袖口上的力道,忙看过来:“阿又?”
宿幼枝怔怔瞧着他,张了张嘴,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思,慢声道:“他说……阿辞喜欢男子……”
盛延辞蹙着眉,还是耐心等阿又说完,才捧握他的手,郑重表明心意:“阿辞只喜欢阿又,从未有断袖分桃之癖,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有,阿又相信我。”
如同一桶冷水迎头泼下,宿幼枝冷得感知不到身体,颤抖的眸子被垂下的眼睑遮住。
片刻后,他轻声道:“……我信。”
他如何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