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已经逐渐要散开的乌云又层层聚集起来,在闻修决的眼眸上方合成硕大的一片,他被天空中的光线扎刺着眼睛,眼角不停地落下带着血腥气的液体,啪嗒啪嗒的雨滴打在他的眼眶中,顺着鼻子慢慢滑下去,过了很长时间——或许只是那么一时片刻,闻修决慢慢抬起手,抹了把被水润遮住的眼睫。
雨水带着滚烫热意,浸透那身玄衣。
他分辨不清这是泪水还是雨水,鼻腔里的酸意不断蔓延着,从他的喉咙间划过,触碰那颗早已经吊死的心脏。
这条偏僻街道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看得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闻修决任由自己浸泡在泥水中,明明心底已经无限绝望,可目光却还是紧紧盯着前方的道路,白衣青年走得毫不留情,一如往昔时日,不肯给他残留丝毫疼惜目光。
“好师兄,你该要偿我的苦……”闻修决摸了摸自己舌尖那点血腥的甜味儿,想起白衣仙君耳尖处那一抹淡红,他在绝望之际也曾想过自爆灵体,与沈缘同生同灭,融为一体,原本这一切早就已经可以灰飞烟灭,彻底结束爱恨情仇。
可那或许太无趣了……他该多给他的好师兄留一些时间,叫他拿了金丹炼化而用,将身体养好了,再修几层剑术,叫他舒畅一些,待到沈缘真正康健了……才好痛快折磨,折磨他至死,叫他躺在自己的怀里失了气息,可怜兮兮地央求他,讨好他……或许,这样他便能痛快了。
闻修决眨了下眼睛,拖着那条被翘碎了膝盖的腿慢慢坐起来,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着他身上每一处伤口,痛得叫人恨不得早早死了才好,少年看着左腿处裸露的森森白骨,在这个时候,他甚至能够轻快地笑出声来。
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毕竟沈缘这次没有像上一世那般折断他两条腿,只伤了一只,一条腿完好尚能行走,倒也不必像野狗一样爬行着求生,尊严尽失了。
可失去了金丹,他没有了任何灵力,作为一个普通人鲜血淋漓地被抛弃在这里,还有几分可能活下去呢?
自生自灭,自生自灭。
这可比一剑杀了他还要更折磨人。
“呼……”闻修决手心触地,正要撑着什么东西勉强爬起来,至少得要寻一些丹药,止住了血才好,有一些事早已经发生过,再处理起来时倒也得心应手,只是这雨为何忽然停了?
少年愣愣地往远处望去,豆大雨点依旧毫不留情地打在石砖上,薄薄光线下那一抹影子盖在他的头顶,有什么东西为他遮蔽了风雨……是什么?
“……师兄!”
闻修决猛地回过头,却只看见了一袭金丝绣线红色纱衣半遮半掩地盖在少女小腿间,那姑娘手指百无聊赖地挽着发丝,面容红艳如桃花灼灼,另一只手撑着伞俏生生地立在他身后,见他回了头才嬉笑着道:“哎呀,尊座这是……?”
“自己捅了一剑玩吗?”
闻修决移开目光,声音冷冷道:“逢青迟,把你的幻术拿下去!”
逢青迟掩唇笑了一声:“尊座求而不得,也别把气发到属下身上呀……您要是不这么突然地回头看,我也可以给您幻化出一个沈仙君,叫尊座开心开心。”
“如何呢?”
闻修决艰难地扯了下嘴角,问道:“是百里从归叫你来的?”
逢青迟干脆将伞扔了下去,两个人一同落在雨里,就在顷刻之间,逢青迟身上纱衣变为一身月白长袍,他双手交叠在一起,思索了片刻才道:“是邀请。”
“您天生就该是魔族之人,虽没有流着魔族的血,未生长在渊虹之地,可这一身邪骨,是万千魔族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啊……”
闻修决闭了闭眸,哑声道:“他并非因我修邪术而弃我……他是原本就,厌恶我,恨我……”
“是啊。”逢青迟深以为然。
“百里先生被您欺骗,追杀尊座时都没像沈仙君下手这么狠呢……这不是恨是什么?”
闻修决心道:沈缘恨他什么?
最该去恨的,是他才对。
一次次心软,信任,守护,终究还是换来当胸一剑,再来一次也没有用了,纵然给他十次重来的机会,或许都无法改变这注定的结局,因为他所经受的这些痛苦从来都不是自己所操纵。
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沈缘。
……
……
万剑宗石室内。
白衣仙尊盘膝而坐,他看着眼前那盏长明烛火自黯淡无光而又起烈烈燃烧之势,手心里紧捏着的汗终究是散了,林鹤延再抬起手时,原本干净的手心里,已经被生生掐出了几道血痕。
“他没事了。”
空气中回荡着清冷声音,自石室缝隙传出去,厉城扬抱剑有些焦躁地站在那里,听见这句话方才陡然放松下来,末了勾起唇角,不咸不淡地嗤笑一声,道:“师兄倒是轻松得很,只将人控在山中,不许去帮小缘的忙,他若是出事,你这石室大门未必能有我的剑硬。”
林鹤延坐于室内,道:“我心里有数。”
厉城扬忍不住骂道:“你有数个屁!”
林鹤延平静道:“师弟,注意言辞。”
厉城扬冷哼一声:“敢情是我尚还有教养,否则便要尽出污秽之语了,小缘没事还好,真出了什么问题,我不尊礼数也得将你拿出来揍一顿!”
“厉师弟,你愈发性烈聒噪了。”林鹤延拂袖端起桌上冷茶饮了一口,道:“这些年你总是因此而发愤,气火大了些,我确实无力照料,才将他过给了你,他身体不好,可也别纵着他……像什么火烈鸟妖兽之类,他能自行解决,你不必担心。”
厉城扬沉默了片刻:“他身体亏空得厉害,你不是不知道,万剑宗不缺养一个闲人的吃穿用度,你想叫他冒风险修炼成长,我不想,我就这么一个当亲生孩子的小缘,他在我怀里那么长大的……纵然你是我师兄,也不能逼着我叫我看他受苦受痛。”
“这不行。”
林鹤延也沉默了一会儿,手里的茶约摸剩了半盏,他拿在手里许久,才低声道:“他得自己站起来。”
“小缘叫我师尊了。”厉城扬声音轻下去,含着一丝笑意道。
“啪嗒”一声,林鹤延手里的茶杯坠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
……
沈缘淋了一路的雨,在快要到山中时才用灵力挥发了身上的湿润,落一身清爽,只是发上依旧有些不舒适,青年护着手里那把不属于他的剑,一路行至医药堂,刚进门就见几个受伤的弟子龇牙咧嘴地往伤口上洒着药粉,看这模样若非是在众人之间,怕是要疼得跳起来。
“现在如何?”沈缘连忙搁了剑去查看小弟子手臂间抓伤,火烈鸟的爪子锋利得很,只这么一挠便叫血肉都翻了出来,白色药粉洒在上面沾在伤口上,看着触目惊心。
“师兄!”那弟子险些要跳起来,他似乎忘了自己手臂上的抓伤,只胡乱用手将面前青年摸了一遍,神色焦急问道:“师兄没事罢?”
“衣摆上怎么都是血?”
沈缘低头看了一眼,才发觉方才用净身决时忘记了衣裙底下沾着的那一部分,当时思绪混乱不知所以,只胡乱念了几句口诀,看着身上勉强干净了才到这里来,却不曾想遗漏了一处。
小弟子见他不回话,一急便向里头喊道:“师尊!师尊!大师兄好像受伤了,您快出来看一看!”
沈缘一愣:“孟师叔在?”
正说着话,却见内堂一个红衣青年蓦然掀起布帘,云栽雪望见他衣裙下摆处那一滩血迹,神色微微凝滞,也来不及再寒暄,只拽着青年的手,将他拉到了里面来。
“你哪里受伤了?!”
沈缘轻轻叹气道:“我没有受伤。”
“抱歉,你的剑我用了一用,已经擦干净了,若是哪里有损伤,尽管算到我头上来,我给你拿去……”
云栽雪厉声打断他:“这时候还说什么剑不剑的?你一个人竟也敢去追那妖兽,若是伤到哪里得不偿失,如何是好?!”
沈缘垂眸莫名地挨了“好朋友”一通骂,待他说完了才轻声解释道:“那妖兽所去方向是锦绣城……下面都是普通百姓,我若不去追,怕是要不好的。”
“……我没有受伤。”
云栽雪蹙眉道:“我去追你时,万剑宗已降下禁制,所有人不得出入,你一个人去了,叫我坐立不安,只能先带着这些受伤的弟子来医药堂治疗一番,先前我已经发下去一些丹药,止住了他们的血。”
沈缘问:“孟师叔呢?”
云栽雪将他按在椅子上坐下,摸着他的脉搏细细查看了一番,回答道:“在内室里,孟仙尊怕那妖兽爪上有毒,取了些伤血正在检查……你脉息平稳了许多,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有什么奇遇?”
“等等!”
红衣少宗主忽然抬手拂上他额间,食指撩起一缕长发,他看见沈缘耳尖处红肿一片,深深的牙印印刻,渗出缕缕血丝,若非是他原本肌肤就白皙似雪,怕是很难注意到这么一处小小伤口,只是为何会伤在耳尖上?
“这是?”
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