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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惩罚

    冷如玉质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三——”

    “二、”

    “一。”

    黄泉女蓦然回神, 恐惧不已道:“等等——!”

    凤清韵动作一顿,垂眸看向她。

    她面色惨白,似是想不到自己数万年的修为, 堂堂尸祖,眼下却沦落到被一个几百年剑修威胁的地步。

    可她别无选择, 因为短短须臾的时间内,她便清楚地意识到——她不是凤清韵的对手。

    根本不需要龙隐出手,只要凤清韵想, 便可轻而易举夺了她的性命。

    然而让一个活了数万年, 位至渡劫,甚至曾经触及飞升的修士接受这件事,实在是有些难为她了。

    故而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 后悔自己没能再讨价还价一下, 于是紧跟着踟蹰道:“若朕当真将白虎之心交出来,二位先前之言——”

    “本尊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听假设之言。”凤清韵冷冷道, “——冥主只需告诉本尊,是选择和白虎之心一起去死, 还是选择交出白虎之心。”

    “除此之外的话, 本尊不想听。”

    他寒声之间, 剑锋随之下压, 黄泉女枯朽的颈侧已经被利刃划破,渗出了独属于黄泉族的暗红色血液。

    黄泉女心下生颤, 攥着白虎之心下意识看向龙隐。

    却见那真正的天道化身就那么在一旁, 眼睁睁看着他的道侣拿着他的命门作为筹码肆意威胁他人。

    似乎拿不回天道权柄对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他看起来甚至希望黄泉女再多折腾一会儿, 这样他挨骂挨打的时间也能往后推迟片刻。

    黄泉女见状,百无可依,只能颤抖道:“朕……我选前者……”

    这个答案似乎在凤清韵意料之内,他并未将剑收回去,只是伸出了另一只手,递到了黄泉女面前。

    黄泉女攥紧了白虎之心,企图给自己留最后一丝体面:“……先前所说的飞升之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凤清韵打断道,“但是否是第一个飞升的,此事本尊没法跟你保证,他说了也不算。”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而那个没出息的天道就在一旁一言不发,几乎是默认了凤清韵的一切动作,俨然全权把自己的发言权交给了凤清韵。

    见黄泉女不语,凤清韵压了压剑锋道:“冥主若是同意,那便就此定下契约,若是不同意——”

    “同意……朕同意!”黄泉女当即道,“只要有飞升之机!朕答应把白虎之心交出去!”

    “但飞升之事……”她咬了咬牙,还是不死心道,“朕于此地苦守三万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亦不求第一,只求飞升之机——”

    “既已承诺之事,还请冥主放心。”凤清韵分明把剑都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可说出口的话居然还带着敬称,“本尊不像某人,说出的话向来说到做到。”

    某人:“……”

    黄泉女闻言咬了咬下唇,她看了凤清韵三秒,最终蓦然举起右手——将那熠熠生辉的白虎之心猛地往地上一摔!

    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凤清韵见状却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见他如此冷静,黄泉女深吸了一口气道:“……剑尊年纪轻轻,剑意与心思竟都深到如此地步,朕实在佩服。”

    说着,她从手上取下来了一个戒指。

    那戒指取下的一瞬间,她竟瞬间从还能看出人形的僵尸化作了一具枯骨!

    华服与骷髅交相辉映,看起来像是什么人的噩梦中才会出现的画面。

    骷髅之上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眼睛的空洞就那么凝望着面前人,可凤清韵眼都没眨一下,抬手便接过了那枚戒指,侧身道:“这是白虎之心?”

    龙隐终于不当哑巴了,点了点头道:“是。”

    凤清韵收了剑,而后自然而然地将那枚戒指收到了自己的储物戒中,龙隐竟也觉得理所当然,一个字都没说,继续在一旁当他的隐形人和背景板。

    黄泉女见状难掩心头的震惊之情,凤清韵却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收了剑便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冥主见谅。”

    “……哪里。”黄泉女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是朕要多谢剑尊抬爱,手下留情。”

    前一秒还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下一秒便落得此种地步,哪怕是冥主面上似乎也有些挂不住。

    灵宫被斩开的宫顶还在向下倾泻着昏黄的天色,黄泉女心下忍不住忐忑,有些担忧凤清韵会不会卸磨杀驴。

    好在凤清韵不是慕寒阳,他确实是说到做到。

    见目的已然达成,凤清韵干净利落到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意思,当即便打算离开,不过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处理:“待到天道归位,天下动荡,仙人作乱之时,还请冥主出手。”

    他语气极度平静之间,似是已经做好了面对天道归位的打算,和先前歇斯底里痛不欲生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龙隐闻言一怔,心下蓦然泛出了几丝不是滋味的酸胀。

    先前他信誓旦旦跟凤清韵扬言什么自己的痛苦不重要,自己这个人也不重要,俨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眼下当真遂了心愿后,却好似一下子照了照妖镜,所有丑陋卑劣的情绪瞬间一览无余了。

    ——他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私,也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

    但最终,龙隐什么话都未说,只是背着手攥紧了手心,端的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实则不经意地移开了视线。

    凤清韵余光瞟到他自欺欺人的动作后心下好笑,面上则冷着并未表露出来。

    黄泉女对于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并无察觉,听到凤清韵的要求后,她迟疑了三秒最终道:“……自然。”

    凤清韵被人骗出了经验,自然不会凭空便相信她所说的话。

    他抬手一抹,便放出了一截翠绿的藤蔓。

    那藤蔓上还带着荆棘,足足有手腕那么粗,凤清韵却眼都没眨一下便直接砍了下去。

    “——!”

    龙隐只感觉那一剑像是砍在了自己心头,再忍不住迈上前,可还没等他开口,凤清韵便早有预料一般凉凉地瞟了他一眼:“我现在不想听你开口,你最好给我闭嘴。”

    龙隐一噎,凤清韵看都没再看他一眼,低头拿着麟霜剑一言不发地切开了那截藤蔓,在横截面上刻下了方才的誓约,随即递到黄泉女面前:“借冥主心头血一用。”

    没了白虎之心的庇佑,黄泉女早成了一具骷髅,按理来说不该有心头血。

    她起初也打算用此话搪塞凤清韵,可一抬头,对上凤清韵冰冷之中带着几丝不耐的眼神,她心下猛地一跳,最终再不敢造次,当即抬手于藤蔓断面上一点——一团暗黑色,乌压压的血雾便出现在了她的指尖,而后轻轻压下,彻底没入藤蔓之中,不见了踪迹。

    凤清韵攥着那藤蔓递到龙隐面前,冷着脸道:“借个火。”

    龙隐当即任劳任怨地捻出一道魔焰,整根藤蔓随之于火焰中燃烧殆尽,这便是契约既成了。

    事情已了,凤清韵半点继续呆下去的意思也没有,他反手一挥让自己藤蔓的余烬尽数消散,而后收起麟霜剑,撂下一句“多有叨扰,我等就此别过”,而后看都没看那被他劈开的灵宫一眼,扭头拉着龙隐就要往外走。

    黄泉女见状心下一跳——不能让他们俩这么快离开!

    凤清韵方才那一剑震动山川,恐怕大乘以上修士都感受到了他在黄泉界处的这一剑。

    但如今黄泉女被迫交出白虎之心,灵宫又被人破了这么大的口子,若就这么让两人离开,不出几日,她的糗事便会如不久之前慕寒阳被人硬生生截了道侣一样,闹得天下人尽知!

    黄泉女当即起身,华服之下的骨头应声作响,然而没等她开口,凤清韵突然想起什么般蓦然站定,扭头看向她道:“对了,还有天道化身之事——”

    黄泉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保证道:“此事朕必定不会说出口,还请剑尊放心。”

    凤清韵闻言一顿,随即点了点头。

    实际上,他其实也并不担心黄泉女当真将此事告知哪个仙人。

    虽然她在前世疑似因仙人之事而失踪,但不到万不得已,她和仙人的利益几乎是完全冲突的。

    只有天道归位,她才可能有真正飞升的机会,这一点她应该比谁都明白。

    也正是出于此目的,她先前故意做出的一切姿态,实际上都是为了逼迫龙隐归位。

    为此,她甚至不惜以白虎之心和凤清韵的性命为筹码进行要挟。

    可惜她千算万算,算错了一步——便是凤清韵本人。

    不过倒也不怪她,毕竟任谁来了,可能都想不到传言中温润如玉的麟霜剑尊,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竟然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一切,到底是拜谁所赐,恐怕没人比龙隐更清楚了。

    所以他眼下一声也不敢吭,只能眼睁睁看着凤清韵收回视线,撂下一句:“如此便好,那我二人便不再叨扰了,冥主留步。”

    言罢他扭头就要走,黄泉女见状连忙道:“……黄泉界虽无佳果,但也有些许异景,二位不如留宿一二日,待过几日鬼门正式开启时,再作离开。”

    凤清韵冷声拒绝:“眼下还有家务事需要料理,留宿就不必了。”

    黄泉女一哽,抬眸看了看自己被劈开的灵宫,深知若是让他们俩就这么走了,恐怕明日便会传出自己败于两人之手的言论。

    到那时,她的颜面只会荡然无存,甚至还可能影响到黄泉界的势力更迭。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道:“——可昔日故人尚在,虽无记忆,但二位难道不愿面见他们一面吗?”

    此话一出,凤清韵脚步一顿,蓦然想起来了幻境之中所映照出的,那死在一起的天狐和通天佩。

    他微微一愣,没由来地想到,其实认真算起来,龙隐两辈子加起来,似乎也没什么朋友,曾经的天狐妖主和他的道侣应该勉强能算两个。

    有时候最忌讳心疼男人,凤清韵他心下端的是一副为人考虑的体贴心思,面上却冷冷地看向龙隐:“你要见吗?”

    龙隐其实早就听到了他的心声,眼下却见到了他故意绷紧的冷脸,如此巨大的反差让他心里软得不行,但面上硬是忍着没敢笑出来。

    堂堂天道,在旁边当了半天隐形人,只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地下,眼下终于张了嘴:“全凭宫主抉择。”

    其实他确实是想见的,倒不是真对那老狐狸和他家的破玉佩有多大的深情厚谊,而是带着侥幸心理,想着见了人还能再拖延一点时间,拖着拖着说不定凤清韵的怒火就烟消云散了。

    未曾想凤清韵闻言一点头:“那就先住下,待明日再劳烦冥主安排。”

    龙隐:“……”

    冥主松了口气,只要趁着两人没走,把宫殿修补好,那她的颜面便不算丢得太多:“分内之事而已,剑尊不必客气。”

    最终两人的住处被黄泉女安排在了一处靠近轮回台的地方。

    原本凤清韵以为黄泉女会给他们安排来时看到的那些坟墓洞府。

    如果不是非常阶段,他实在不想往坟头里住,但眼下他的火气实在是憋不住了,只能冷着脸拽着龙隐跟着那战战兢兢的鬼侍往目的地走,根本顾不上黄泉女到底要安排他们住哪了。

    一路上,龙隐眼见着他脸色冷如霜雪,几次想开口,都被人冷冷的眼神给打断了。

    最终他只能保持沉默,乖乖跟在凤清韵身后向目的地走去。

    好在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黄泉女给他们安排的是一处坐落于轮回台界内的院落。

    从外貌上看,似乎还是根据他们在酆都时的住处特意精心挑选的,只不过酆都尽是黑夜,而此处则尽是黄昏。

    当两人迈过冥都与轮回台的界限时,天空中还逐渐下起了小雪。

    而当他们走到那处院落时,却见那处大雪纷飞,厚重的积雪足有膝盖高,黄昏映照之下,倒确实别有一般风趣。

    而冥主所谓的异景在此刻也显露无疑,只见那在大雪纷飞中显得无比温馨闲适的小院外有一条冥河,上面竟飘着常年不败的荷花。

    雪块在河上飘荡,和盛开的荷花交相辉映。

    凤清韵见状脚下一顿,脑中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枚只在幻境中见过的莲花簪。

    他终归是没能真正见到那把簪子,逝去的遗憾就像是破碎的镜子,哪怕用尽一切力气将它拼到一起,可错过还是错过了。

    凤清韵曾经只是怅然,却依旧愿意和龙隐一起往前看,但眼下,站在满天的大雪中,他却忍不住想到——向前看,又能看到什么未来呢?

    若自己当真一无所知地失去了记忆,万年之后,天道再次化形,还会是龙隐吗?

    凤清韵越想,心下掺着凉意的冷怒越重。

    重到连一旁的鬼侍都看出来他心情不愉到了极点,连忙战战兢兢地行了礼,找个借口便溜走了。

    偌大的院子前一下子只剩下了他们两人,鹅毛大雪从天而降,扑撒在凤清韵的肩头。

    他垂着眸子一言不发,既不往屋里走,也并未看向身旁人,有一两簇雪甚至落到了他的睫毛上,随着呼吸微微颤抖。

    那端的是一副姣花照水的美人模样,龙隐见状却喉咙一紧,忍不住走到他身旁,低头间没话找话道:“方才那尸魔前踞而后恭,畏威而不怀德,实在是可笑。”

    他说着便去抓凤清韵微凉的右手,攥在手心想替对方暖一暖,端的是一副体贴入微的模样。

    凤清韵一顿,倒没把手抽回来,只是抬眸凉凉地掀了他一眼,直把人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后,才冷笑一声:“她确实是畏威不怀德,软的不行非要吃硬的,那你呢?”

    龙隐:“……”

    许是精神紧绷太久,龙隐沉默了三秒,竟脱口而出道:“其实本座软硬都能吃……具体得看宫主赏什么。”

    他的不怕死精神着实令人钦佩,惹得凤清韵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是吗?”

    龙隐刚想说什么,便被人一把掐着脖子,没好气地拽进了屋里。

    凤清韵本就比他矮一点,哪怕架势做足了,掐着他进屋也免不得要仰点头,配上那张哪怕冷下来依旧漂亮到没什么侵略性的脸,反而别有一番韵味。

    然而龙隐再怎么不怕死也不敢在此刻开口挑逗了。

    凤清韵反手便摔上了屋门,不小的声响过后,风雪一下子被隔在了屋外,不大的屋子却瞬间显得狭窄而燥热起来。

    凤清韵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龙隐忍不住喉结微动,下一刻,却见对方竟抬手摘了头上的蔷薇簪。

    那只是个很普通的动作,可在大雪纷飞的一方小屋内,如此寻常的动作却一下子激起了无数旖旎,惹得人喉咙发紧,不禁回忆起了曾经种种。

    青丝披散而下,免了簪冠的美人走到龙隐面前,垂眸宛如寻常撒娇的爱侣一样,勾起手指便扯在了他的腰带上,然而语气却在平静中带着无边的危险:“没眼色的外人已经处理完了……现在是时候该料理家事了。”

    龙隐忍不住滚了滚喉结,似是想把持一下不要显得那么没出息。

    奈何根本不需要动用血契,凤清韵只需要勾勾手指,他便被蛊惑得毫无理智,跟着人便走进了卧房。

    外面的雪又下大了几分,床帷落下后,隔着两层纱望向外面的雪色,越发衬得怀中的温香软玉暖热诱人起来。

    凤清韵一言不发地垂着眸子骑坐在龙隐跨上,几乎把自己塞在了对方怀里。

    那是个无比粘人的姿态,龙隐忍不住抬手握着他的腰,企图将人彻底拥到怀里,奈何平视之间,却见那瞳仁怒极之后反而毫无波澜,只是黑到发亮,于雪色之间美不胜收。

    龙隐被这双眸子瞪得反而心下一紧,竟忍不住凑上前想要一亲芳泽。

    自幻境出来之后,这几乎是两人的第一个吻,然而他刚碰到那抹熟悉的柔软,甚至还没来得及撬开探进去,便被人拽着头发蓦然往后一扯——

    “嘶——”龙隐当即半真半假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凤宫主这是要谋杀亲夫吗?”

    凤清韵拽着他的头发,近在咫尺间冷冷地看着他:“让你亲了吗?”

    龙隐环着他的腰,摩挲间低声道:“……本座亲自己道侣也犯天条吗?”

    凤清韵松开他的头发,转而掐着他的脖颈,感受着喉结抵在自己手心的感觉:“是你道侣吗?”

    “……不是吗?”龙隐闻言好似受了天大的伤害一样,低声道,“本座求了两世才求来的道侣之名,凤宫主难道还未给出手就要收回去了吗?”

    这一句话简直是戳在了凤清韵的心窝上,哪怕他眼下正怒火中烧,闻言也不由得一哽。

    龙隐见状拥着人的腰凑上前,刚想趁着凤清韵心软再多说点什么,却不料对方很快便回了神,掐着他的脖子沉声道:“现在是,以后就未必是了。”

    龙隐一噎,先前信誓旦旦说的大话眼下全像是巴掌一样扇在了自己脸上。

    没等他回神后给自己找补,凤清韵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而后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地放出了本体。

    不知道是不是龙隐的错觉,在窗外雪色的映照之下,那些怒放的蔷薇在色泽上显得更加鲜艳了。

    原本凤清韵的本体只有在进食之后才会彰显出眼下这种宛如血色的红,可眼下不知是因为怒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那血色竟鲜红得好似要凝成血珠滚落一样。

    花瓣一层层绽放,带刺的藤蔓亲昵地缠上龙隐的脖子,而后顺势往下,将他搂在人腰上的双手裹着捆在身后,甚至为了固定,还特意绕了几圈。

    龙隐呼吸一滞,就那么看着凤清韵垂眸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一切,像是在包裹一尊无比喜爱的瓷器。

    难以言喻的热意直冲上心头,让恨不得当场带着这束缚将人按在身下。

    然而血契发作之下,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凤清韵满意后,骑在他身上勾起他的下巴,说出了在床上的第一句命令:“把角放出来。”

    龙隐瞳孔骤缩,有那么一瞬间,还未经历任何刺激便要露出龙目了。

    然而凤清韵不为所动,箍紧藤蔓危险道:“别让我说第二次。”

    血契加倍发作,龙隐当即咬紧牙关,却根本不受控制地被迫放出了龙角。

    刚一放出,带着荆棘的藤蔓便攀岩而上,龙隐面色几变,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凤清韵充耳未闻,拥着他的脖子,亲吻着龙角的根部,故意用嘴唇摩擦着低声道:“——你看你的角,反正有两根,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回归本位之后,世间万物不过虚妄,包括你的这具身体,对你来说不过躯壳而已。”

    他拥着龙隐的脖子,亲昵地舔过龙角,垂眸对上那人因为□□而蓦然显露的龙目,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道:“你既要离我而去,不如将角割下来一边留给我……如何?”

    他说话间手心却顺着怀中人的腹肌一路往下,似是要留的还不止一根角那么简单。

    无边的危险感混杂着难言的刺激彻底摧毁了龙隐岌岌可危的理智。

    对方芬芳的领口近在咫尺,莹白的锁骨几乎贴在了他的脸颊上,他忍到青筋暴起,手臂上的肌肉哪怕在布料遮掩之下,也能清楚看到其撑起的模样,所有暴虐之情在此刻尽数显现:“清韵……”

    可凤清韵对此置若罔闻,反而手上惩罚般蓦然握紧,龙隐眉心一跳,喉咙像是被一团火顶到了极致,刚想开口,一段藤蔓却裹挟而上,像是绳索般勒住了他,花苞顺势塞进了他的口中。

    凤清韵前一秒明明还亲昵地吻着他的龙角,下一秒说出的话语却无比冷漠:“闭嘴,我现在不想听见你说话。”

    言罢,他瞪了那人一眼,好似当真厌弃了龙隐一样,就那么不带一丝留恋地从人怀中起身。

    那一刻,龙隐的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吊在了半空,不上不下的难受到了极致。

    凤清韵似乎被他困兽一般凶狠的目光逗笑了,但很快他便收敛了那点笑意,直接忽略了龙隐的一切神色,垂眸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

    龙隐蓦然睁大了眼睛,眼睁睁那端庄的,严密的布料像是被剥开的花瓣一样,就那么于近在咫尺间层层叠叠地褪下。

    熟悉且充满力量的雪白身体就那么一览无余地露在他面前,大雪在窗外压下,却不及眼下之景的丝毫风情。

    凤清韵撩起鬓边一缕碎发,看都没看他一眼,宛如当真成了一个失去一切记忆,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丈夫的寡夫,垂眸看了看床边那把刚取下来的簪子。

    他侧身将那簪子拾起,这个动作导致龙隐再熟悉不已的那两口腰窝一览无余,可没等他细看,凤清韵便拿着簪子重新坐回到了他怀中。

    ——这一坐根本没收力,或者说凤清韵故意加了些许力气,龙隐被他一下坐得差点呼吸不上来。

    凤清韵却根本不管他的死活,反而垂眸看向了手中的那把簪子。

    只见簪尾的蔷薇花玲珑剔透,比他本人的花苞颜色要浅一些。

    靠坐在龙隐怀中,俨然将他当成了一个人肉座椅,在自己主蔓的一众花苞中挑挑拣拣,终于挑到了一颗新开的,还尚未被人触碰过,但花苞又足够大的蔷薇花。

    凤清韵于是心满意足地端着花萼,将其拖到自己面前,而后——他竟拿着簪子,用那尾部的玉蔷薇缓缓压在了自己的花蕊上!

    “唔——”

    玉石冰凉发硬的质地让凤清韵瞬间咬紧下唇,双腿不由得夹紧了身下人的腰身。

    柔软的腿肉瞬间贴紧了龙隐的侧腰,他瞳孔骤缩,一下子被刺激得龙目发紫——那是心魔入体的征兆。

    可凤清韵完全不管他,反而靠在他肩头,将那蔷薇拖到两人鼻尖之间的地方,故意用他送的簪子缓缓碾压揉磨,轻拢慢捻地弄出花蜜。

    花蜜打湿了簪尾,浸润了手指,就那么顺着手背往下淌。

    无边的渴意蓦然浮上心头,龙隐突然间感觉自己就好像万年没有饮下过水一样干渴。

    可那甘泉近在咫尺,他却连一滴都奢望不到。

    原来痛苦从来都不是明月高而难攀,而是明月曾入我怀,可如今却只映在水中,宛如镜中花一般一触即碎。

    把玩了不知道多久,眼角泛红的大美人终于力不从心,一下子埋在他的颈窝处,他轻轻咬着龙隐不断滚动的喉结,似是将他当成了一个死物,以此阻挡口中的声音。

    可最终,几声压抑的闷哼还是混杂着难言的芬芳全部喷洒在了某人耳边,不知道是故意留给谁听。

    龙隐实在忍无可忍,连牙齿都几乎要变回龙型,极具穿透力的尖牙压在嘴边那可怜的花蕊上,却又因害怕当真伤到凤清韵,而不敢真的下嘴。

    可即便如此,本就脱力的凤清韵还是蓦然一颤,死死地拥着他,过了半晌才从那股痉挛中回神。

    “突然发什么疯……”凤清韵似是被他用牙齿刺激得有些羞恼,抬眸看着那近在咫尺,已经凶到了极致的龙目:“你不是就喜欢当一个无名无分的前夫吗……?”

    “那本尊就成全你。”

    他将湿漉漉的花苞随手扔在了一旁,布满花蜜的手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脸颊,流下了一道黏腻芬芳的水痕:“好看吗?”

    “接下来还有更好看的。”

    “不是喜欢看吗?那就好好看着吧,也算提前适应。”他带着近乎痛快的语气挑衅道,“毕竟之后……你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在天上眼睁睁看着了。”

    第62章 五感

    ——“你只能像眼前这样, 眼睁睁看着。”

    此话一出,凤清韵瞬间便感到身下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龙隐的衣服原本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只不过随着凤清韵方才的厮磨, 那些布料出现了些许褶皱,原本严密的地方也显得有些不太严密, 进而露出了些许肌肉。

    而现在,那些原本硬热的肌肉上竟出现了些许更加冷硬的东西,带着金属质感, 甚至穿透了布料, 冰冷地贴在凤清韵大腿根部,将那处本就柔软的腿肉抵得微微变形。

    凤清韵大脑宕机了三秒才意识到那是什么——那是龙隐的鳞片。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龙隐的鳞片,甚至不是他第一次在对方的人身身上见到他的鳞片。

    曾经那些不可言说的记忆瞬间浮上心头,凤清韵面上依旧游刃有余, 实际上却登时汗毛倒立, 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立刻从对方怀里跳起来。

    实际上凤清韵不知道的是,龙隐反应之所以这么大,并不只是因为他明面上的那一句话, 更是因为在那句趾高气扬的挑衅之下,凤清韵却在心底近乎落寞地想到——

    【而当我再到花期之时, 也只能像现在这样, 一个人回到曾经有你的地方, 开得满室芬芳, 却不记得到底是为了谁。】

    难言的刺痛瞬间布满了龙隐的整颗心脏,像是无数根针插在其中一样, 心房之内的每一块地方都避无可避, 疼得让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在龙隐发沉的目光之下,凤清韵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 而后轻轻垂眸,当着对方的面,若无其事地褪去了身上的最后一缕布料。

    所有的一切彻底一览无余起来。

    他依旧没有看向龙隐,只是再一次靠在对方的肩上,手下芬芳之气渐溢出,可这一次,龙隐却连看都看不到了——因为厚重的花瓣严严实实地遮在了他的眼睛上。

    那就像是一场预演。

    随着遗忘时间的持续,他的存在会逐渐消弭,重新变回那个冰冷而无意识的天道。

    而回归本位之后,他率先失去的,便是作为人时用“眼睛”窥探的能力。

    他那从始至终一直落在凤清韵身上的视线,会随着时间的更迭,而在某一天蓦然消失。

    他将再也看不到那人的容颜,看不到他的一举一动,最终只能靠听,来奢求一丝微不足道的念想。

    只不过随着岁月的更迭,这一点听觉最终也只会变成奢望。

    而眼下,现实和未来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重叠,凤清韵拥着他的肩膀,一边喘息一边于他耳边嘲讽道:“……喜欢吗?”

    龙隐说不出话来,和看不到任何画面,他当然可以用神识进行窥探,然而血契不允许。

    于是他只能像一个目盲眼瞎的残疾丈夫一样,空抱着自己貌美温柔的妻子,却只能听着他在自己耳边喘息挑衅。

    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明面上的折磨并非最大的痛苦,最大的痛苦是凤清韵嘴上说得又冷又硬,可心底想的却是——【我们都要学会戒断。】

    【要为了之后,失去你的千万个日子而戒断。】

    求而不得的又何尝只是龙隐。

    他曾经所谓的大爱与无私,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而自负的表现呢。

    口口声声为凤清韵好,最终却让他如此伤心的自己,和慕寒阳又有什么区别?

    龙隐于花瓣之下蓦然闭了闭眼,被捆在身后的双手无力地攥紧。

    而就在他心思最不堪一击的时候,凤清韵突然起身,毫无征兆地扯开了压在他嘴上的花苞,含着水意问道:“若你当真合于大道……难道就当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命了吗?”

    爱意是天底下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仅靠一腔爱意,连凤清韵自己都不能保证,要等到哪一年才能想起来。

    龙隐双眼被蒙,又被凤清韵捆着吊了那么久,猝不及防听到此话后,大脑一片空白间几乎是脱口而出:“……有办法。”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随即一下子安静了下去。

    可这一次,凤清韵没有强给他下箴言咒,甚至没有动用血契,只是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问道:“什么办法?”

    龙隐喉结微动,意识到对方这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一个认错的机会。

    错过了这个台阶,之后再想获取谅解,可能就难如登天了。

    龙隐沉默了三秒,最终总算开口道:“本世界之道回归本位后,自然只修正本世界之法。”

    “对外方世界的生灵,这一规律其实并不起作用。”

    凤清韵心下一怔,蓦然从他怀中抬眸:“你为什么不早——”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便蓦然意识到了龙隐先前不说的缘由——对外方世界的生灵是不起作用,但这个规律有什么用呢?

    此世界被人为与其他世界隔绝这么久,除了那些像老鼠一样,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的残仙,哪还有外方世界的生灵呢?

    难道真要为了他们的一己私欲,去向那些残仙低头吗?

    先不论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被龙隐那次自爆而震得修为尽散成了残仙,只能依靠仙器保命。

    单单就说这些残仙的来历分布,他们之中本就有一半是此方世界飞升的仙人,因为受到了天道化形的馈赠,极速飞升之后眼见神位有限,便想扭头断绝后人的仙路。

    对于这些仙人,自然不属于“外方世界的生灵”这一行列。

    而剩下那些仙人中,也不知道有几个是外方世界飞升的仙人,就算有,他们恐怕也不敢将这些人留到决战之后,凭空给自己埋雷。

    就算对方恳切地答应了,到时候所有人都忘记了天道曾经化形,他的道侣还是凤清韵的事情,却只有那一个仙人记得,若那仙人转头拿此事威胁天道让祂放自己回归仙界,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无论怎么想,这条路都是充满危机的绝路。

    而待到龙隐归位,和其他世界的通道打通后再去他方世界寻找见证者的方法显然也行不通。

    想到这里,凤清韵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

    然而他闭眼闭到一半,脑海中突然有一道光闪过,紧跟着蓦然抬眸道:“等等——”

    他匆忙之间从龙隐怀中坐了起来,龙隐窥探到他的心声后也跟着一顿,却并未表现出多少惊讶。

    ——此方世界,确实还有一个除仙人之外,降临此世的生灵。

    凤清韵刚想从戒指里把那颗蛋拿出来,却想起来两人衣冠不整的样子,于是慌里慌张地收回捆着龙隐的藤蔓,又胡乱披上自己里衣,待把表面上收拾好后,这才把那枚鲛人蛋拿了出来。

    他没有问龙隐对此为什么丝毫不惊讶,因为他心知肚明——希望是最美妙的毒药。

    正如龙隐不知道凤清韵会在什么时候想起来一样,这颗蛋到底能不能孵出来,又会不会胎死蛋中,谁也不知道。

    它看起来有一点灵识,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实际上仅相当于一个没化形的小妖怪,能指望它什么呢?

    但有时候,希望也是最宝贵的东西,是比任何事都要珍贵的火种。

    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龙隐才会在没有箴言咒,也没有血契的情况下将剩下的那些真相全盘托出。

    ——自以为是的无私并非是无私,反而是一种带着傲慢的自私。

    满室的花香尚未散去,蛋感受到凤清韵的妖气后,立刻开心而亲昵地蹭了蹭凤清韵的手心,一副无忧无虑的幼崽模样。

    凤清韵见状一下子软了思绪,轻轻攥着它,一边放出妖气温养,一边低头吻了吻它的蛋壳:“宝宝……”

    小小的鲛人蛋立刻大喜过望,亲昵地往他脸颊上猛蹭,龙隐隐约之间还能从它的蛋壳下辨认出来它微微成型的想法——【爹爹!】

    凤清韵听不到这些,于是攥着它,低头吻了吻它的蛋壳:“拜托你一件事,宝宝。”

    蛋有些听不懂“拜托”这么复杂的字样,于是歪了歪头,但当凤清韵侧过身,指向龙隐时,它却听懂了凤清韵接下来的话语:“劳烦你记住他,如果有一天我当真忘了他,麻烦宝宝提醒我一下。”

    【他是我的道侣,哪怕迈过千山万水,我也要去寻他。】

    龙隐心头瞬间泛起了万千难以言喻的酸胀。

    他的小蔷薇明明这么爱他,可他却打着对他好的名义,将对方的一腔真心束之高阁。

    蛋看不懂大人之间的辗转悱恻,闻言只是转了个弯,“看”向龙隐,半晌滚过去撞了他一下,随即竖起来看着凤清韵,颇有些昂首挺胸的意思——【我记住了,爹爹放心!】

    龙隐喉结微动,终于和凤清韵道:“……他说他记住了,让你放心。”

    一颗小小的鲛人蛋,在眼下却像是冬日中一团小小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有那么一瞬间,凤清韵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黑夜中走了良久,突然看到了一抹光一样,当即便想落下泪来:“……谢谢你,宝宝。”

    但最终,他硬是在孩子面前忍住了那点泪意,而后一言不发地继续放出妖气,一边温养,一边轻轻揉着它的壳子。

    那一刻,凤清韵身上所有因为恼怒和缺乏安全感而建造起来的冷硬全部荡然无存,整个人好似一下子露出了内里的蚌肉一样,柔软得不可思议。

    也是直到这一刻,被藤蔓松开良久的龙隐才终于敢抬手搂住了他的腰,小心翼翼地凑上来想讨一个吻。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一巴掌扇在脸上的准备了,可下一秒,凤清韵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搂着他的肩膀,转头便亲了上来。

    熟悉的,夹杂着芬芳的柔软一下子扑面而来,憋了整整一晚上的龙隐当即失去了一切理智,攥着人的腰忍无可忍地撬开他的唇舌,立刻探了进去。

    他就像是渴了上万年的旅人一样,只恨不得把人揉到怀中。

    可怜的蛋被两个家长用完就扔,刚吃饱打了个奶嗝,一扭头却发现它的好爹爹中了美男计,把持不住将它放在了一边,而后一床被子便扔了下来,直接盖在了它的头顶,而后它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蛋:“……?”

    水声混杂着什么人的呜咽从被褥之外的地方传了进来。

    过了很久那微妙的水声才终于淡去,而后先是响起了一阵“错了”“对不起”“本座当真知道错了”之类的话语,又伴随着一阵亲吻声。

    待到那人实在是被亲得受不了了,才软着声音道:“……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凤宫主一招治得本座服服帖帖,以后只敢当坐骑,任凤宫主骑乘驰骋,哪还有别的念头。”

    “你别趁机开荤腔,谁要骑你这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四象之心得其二……收回这么多权柄也没见你有什么作用……嘶——你干什么?!”

    “凤宫主想玩点别的?”

    “——?!”

    蛋虽然听不太懂,却依旧在被褥下面听得津津有味。

    然而此话一结束,龙隐的气息却蓦然消失了,蛋在被子下一愣——父亲不见了!

    而被褥之外,凤清韵则在一片看似空荡荡的床褥间汗毛倒立,心跳都跟着安静了几分。

    ——不可视,不可睹。

    直到这一刻他才陡然意识到,什么叫做此方世界最为至高无上的存在,什么又叫做天道。

    不祥的预感让凤清韵当即便想开口发动血契,他甚至不知道在这种状态下发动血契是否有用,然而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刚一开口,什么无形的东西便蓦然塞在了他的嘴中。

    “唔……唔唔——!”

    大雪纷飞中,小屋之内,香艳和诡异共同织构了一副让人血脉偾张的画面。

    伴随着喘息声,因难以控制而越来越多的花苞,在层层叠叠间,隐约透出一个白皙修长的身影。

    床褥之间明明只有那一道身影,他却不知为何难耐地抓紧了身下的被褥,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一被子。

    呜咽之间,又好似被什么透明的,不可名状的存在从床上卷起,于无声的颤抖中,被迫跪在床褥之间。

    凤清韵猛地闭上了眼睛,方才因柳暗花明而生的那些原谅之情瞬间变成了更大的恼羞成怒。

    他无力地抓住透明的龙角,闭上眼在心中将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那龙听到之后反而在他耳边轻笑,无形的舌头舔过他的锁骨,又一路吻到了他的喉结上。

    凤清韵实在控制不住了,他睁开眼却见屋内依旧空无一人,被迫垂眸看着自己被无形的龙鳞磨出红痕的腰肢,蓦然红透了身子,一时间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哪怕是羞愤欲绝,哪怕是极其败坏,在内心深处,凤清韵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而真实的事实——他根本不可能对龙隐做到真正的戒断。

    那将来该怎么办呢?

    若蛋当真破壳得恰如其时,一切都好,但若是它什么都没记住呢……若它在千年之后再破壳呢?

    他该如何度过那些空空荡荡的,只能一个人开花的日子?

    凤清韵于巨大的情海中出现了一瞬间茫然,他拥着那透明的爱人,神色空白地望着外面的大雪。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毫无征兆地炸开——【不用担心,在你开花的时候,本座会陪着你的。】

    【就像现在这样。】

    凤清韵整个人如遭雷劈地僵在了原地。

    那龙学着他的语气于他脑海中低声道:【所以不需要戒断,本座会陪着你的。】

    “——!”

    凤清韵缓了半晌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脑海轰然一声炸开。

    这人怎么能在自己脑海中说话?!

    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先前因为孟婆汤而遗忘的真相如潮水般涌来,凤清韵大惊失色。

    他难道能听到——

    【自然,天道无所不能。】

    那恶劣的龙戏谑地看着他变换面色,得意忘形之间收紧了缠绕在人身上的龙躯。

    凤清韵被缠得浑身一颤,当即软了腰身,跪趴着倒在他身上。

    脑海中轰然炸开,面色红得像血。

    刚刚的一切…他都听到了……

    自己方才色厉内荏做的一切,都像是露出肚皮故作凶巴巴的猫一样,说着要挠对方,实际上却连肉垫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不对,不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幻境中是不是也能——

    【随时都可以。】

    那天道故意在他脑海中戏谑道。

    睫毛间的眼泪瞬间便淌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恼怒,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而在被褥之下,刚刚临危受命的小鲛人蛋听到凤清韵含着怒火的啜泣声后瞬间警铃大作——难道爹爹因为父亲消失才哭的?

    他是不是要遗忘父亲了?

    方才凤清韵温柔地嘱咐他的话一下子涌上心头,蛋瞬间打起了十二万的精气神——宝宝要出去告诉爹爹,父亲是他的道侣!

    于是它哼哧哼哧地在被褥下转了半天,累得黄都要摇散了,才终于将被褥顶开了一个口子。

    好在凤清韵刚刚喂过他,妖气足够支撑它动作。

    而当它终于从被褥之中艰难地滚出来时,凤清韵正羞耻地哭成一片,看到它时,泪意却蓦然一顿,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孩子怎么还在这里?!他怎么没把它收回去?!

    【爹爹!】

    然而连幼崽都算不上的蛋根本不知道他们俩在干什么,见只有凤清韵一人,它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冲上去就要往凤清韵怀里滚。

    却不料它滚到一半,反而撞上了什么无形而坚硬的东西。

    那东西宛如金属一样冷硬,一生脆响过后,差点把它的黄给撞出来。

    整颗蛋一下子被撞懵了,愣愣地呆在原地,仰着“看”了“看”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依旧坚硬的地方。

    龙隐:“……”

    被倒霉孩子坏了好事,他略显不悦地用尾巴将那颗蛋轻轻推到一边。

    然而祂刚把尾巴抽出来,心下便陡然一跳,紧跟着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凤清韵死死地抓住祂想再塞回自己口中的透明龙尾,红着眼角张嘴骂道:“——停下!”

    “——!”

    血契骤然发作,眼看着箭在弦上,祂却被迫只能停在那里,空气陡然宁静了下来。

    凤清韵却根本不管祂怎么样,下完那句命令后,他喘了两下便拽着被褥盖在了自己身上,待遮好了一切后,连忙将撞晕的蛋抱在了怀里,好一阵哄后,才将依旧有些发懵但乖巧的蛋塞回了储物戒。

    做完这一切,凤清韵才扭头看向那片状似透明,实则硬生生僵在那里的龙。

    他深吸了几口气,抬手一巴掌便扇在了那龙身上,咬牙切齿道:“变回来!”

    空气出现了微妙的扭曲,而后一头熟悉的黑金色的龙便在屋内显现出来。

    祂看似威武无比,实际上却相当可怜地盘踞在凤清韵身旁,凑上前想去蹭龙隐的脸颊。

    凤清韵见状一脚踹在祂身上怒斥道:“——我让你变回人形!”

    此话一出,空中又是一阵熟悉的微妙扭曲,片刻过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凤清韵身旁。

    炙热到超乎想象的肌肉贴在他的腰上,因为忍耐到了极致,那肌肉硬得宛如石块,烫得凤清韵面色发红,羞恼之间恨不得一脚把这人踹到院子里,就让他什么都不穿地在那儿站一宿。

    然而他一抬眸却见大雪纷飞,心下又有些不忍心。

    他就那么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纠结了半晌,而后却突然想起来,这人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于是他面色一僵,当即扭头阴沉着脸看向龙隐。

    却见那人连忙收好神色,但恃宠而骄的窃喜之意还是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

    凤清韵:“……”

    龙隐:“……”

    凤清韵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他的肩头,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套衣服兜头砸在他脸上:“——笑什么笑,你给我穿上衣服滚出去!”

    血契作用之下,龙隐立刻收敛了笑意,接过衣服后被迫起身,当着凤清韵的面,便将那些布料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

    凤清韵见状眯了眯眼,视线却忍不住往某个地方瞟。

    却见这人分明憋到了极致,眼下却一句讨饶的话也没说,就那么像个哑巴一样乖乖穿上了衣服。

    平心而论,龙隐化形时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几乎都是按照凤清韵的偏好来的,故而眼下将这具身体一点一点用布料遮起来,对于凤清韵来说实在是一个充满诱惑的过程,诱惑到他忍不住在脑海中浮现了许多不可言说的画面。

    凤清韵原本还想控制一下自己的思绪,可见龙隐动作跟着一僵,他不由得一顿,故意想了一些更加露骨的画面,却见那人明显呼吸一滞,连腰带都差点系反。

    凤清韵见状好似找到了什么新乐趣,索性放弃了压抑思绪,他就那么抬眸看向龙隐,任由自己的思绪纷飞。

    直到对方僵硬着动作,磨磨蹭蹭地彻底换好衣服,凤清韵才冷声开口道:“听够了没?听够了就滚出去。”

    龙隐:“……”

    凤清韵心声之间的孟浪与表面的冷酷形成了难以言喻的巨大反差,勾得龙隐连表情都出现了一丝扭曲。

    他明明能说点什么以求宽恕的,再不济服个软撒撒娇或许也能换来凤清韵的心软,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堂堂天道,好不容易箭在弦上了,却硬生生被人叫停,但凡换一个普通人,眼下恐怕已经被几次三番的折腾折磨到血管都要炸开了,可眼下龙隐就好似心甘情愿受罚一样,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子,安安静静地站在了雪地中。

    临出门时他甚至不忘关上屋门,生怕风雪飘进屋子,冷到了他的小蔷薇。

    只这一个微妙的细节,却让凤清韵蓦然一愣,在床上坐了半晌后,还是没忍住拢着里衣起身,走到床边隔着窗户看向雪地中的那人。

    雪落在龙隐的肩膀上,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便埋住了他的双脚,他没有用魔息驱寒,任由那些雪落在他的肩头。

    身体的热意在漫天的大雪中逐渐冷却,连带着凤清韵的怒火也跟着消弭殆尽了。

    冰天雪地之间,他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出息的心疼了。

    说是要罚他,说是要让他下辈子都不敢忘记这次惩罚,但实际上那些狠话听听也就罢了。

    那可是用了两辈子才终于走到他面前的爱人,他怎么舍得。

    于是凤清韵就那么披着里衣,赤着脚走出了屋门。

    那双脚踩在雪地之中的一瞬间,龙隐眼角一跳,当即抬眸:“你——”

    凤清韵却蓦然打断道;“——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龙隐闻言,便只能站在大雪纷飞中,怔愣地看着那人披着单薄的里衣,赤脚踏着雪,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脚印在雪地中清晰可见,细细数来,刚好十步。

    凤清韵没有放出灵气御寒,他甚至故意收敛了周身的一切剑气,当他走到龙隐面前时,鼻尖已经有些泛红了。

    眼见着他穿得那么单薄,龙隐眸色微动,一时间心疼得浑身发麻。

    凤清韵在他面前站定,于雪中抬眸望向他:“心疼吗?”

    龙隐喉结忍不住滑动,语气艰涩道:“……疼,疼到难以忍受。”

    “这点疼你便难以忍受了?”凤清韵轻笑了一下,抬手扫去了他头发上的雪花,“那你可知,先前的我又有多心疼?”

    龙隐哑口无言。

    只有当真切身实地的体会过,才能真正感同身受。

    冰天雪地之间,凤清韵一边认真地扫去他肩膀的雪,一边垂眸道:“我其实已经不生气了,但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要在现在说清楚。”

    “我知道你能听到我在想什么,但我还是想亲自告诉你。”

    他说着停下了动作,抬眸一眨不眨地看向龙隐:“你已经足够爱我了,我要的不是你再多爱我一些,而是扭头看一眼遍体鳞伤的自己。”

    “我知道你总害怕希望落空,所以宁愿没有希望。可无论结果如何,哪怕那希望只是微乎其微,但它依旧像是一粒火种,给深不见底的未来勉强照出了一缕前路。”

    褪去了患得患失,凤清韵身上那股坚韧到足够让天道为之动容的底色终于在此刻显露无疑了。

    “谁也不能保证前面到底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柳暗花明的彼岸。”

    “但你来到我面前之前,已经走了九十步。”

    龙隐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永远不会忘记那人站在大雪纷飞中,坚定而温柔地对自己道:

    “剩下的十步,只要有这一缕光,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会走下去。”

    “直至再一次见到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第63章 传言

    那堪称温柔的话掷地有声地砸在雪地上。

    龙隐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好似被人蓦然攥了一把一样, 胸口那股相拥的欲望冲破了一切桎梏,让他只恨不得将人死死地揉在自己怀中。

    可血契作用之下,没有凤清韵的指令, 他依旧动弹不得。

    明明能听到对方心声的人是龙隐,但眼下凤清韵却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抬手拥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以动了。”

    血契随着这句话陡然结束,龙隐当即掐着怀中人的腰将其打横抱了起开。

    凤清韵埋在雪间的双脚蓦然离地, 带起了一片雪花。

    龙隐抱着人头也不回地走到屋内, 所有的风雪尽被隔绝在了门外的地方。

    他全程一言不发,凤清韵隐约察觉到了些许不对,然而还没等他回过味这人到底怎么了,便被人掐着腰往床上一按, 铺天盖地的吻瞬间落了下来。

    凤清韵一下子被亲得七荤八素, 胡乱之间不知道摸到了哪里,入手之间一片冰凉的水意让他一愣,意识到那是什么后, 他心下陡然一颤,面上却拥着身上人挣扎着侧了侧头, 而后轻笑道:“堂堂天道……就这点出息啊?”

    方才出门时, 凤清韵的里衣裹得并不严实, 赤丨裸的双腿就那么在雪中站了良久, 眼下多少有些发冷。

    龙隐一边将那双腿拥在怀中暖,一边凑上前去亲那人含笑的嘴唇:“凤宫主哭了那么多次, 还不许本座哭一次吗?”

    凤清韵闻言当即别过头不让他亲, 轻哼道:“……我哭是被你气的,别老拿这个说事。”

    龙隐闻言只是一笑, 但眼角的水光并未干涸。

    他在凤清韵的心中,向来是游刃有余的。这还是凤清韵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

    看了片刻后,凤清韵终于还是没把持住,捧着那人英俊的脸庞,低头吻过他眼角的泪,像是哄孩子一样轻声道:“没什么好哭的,花有重开日,你我也一定会有重逢那天。”

    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凤清韵一出口似是意识到了这话的不吉利,顿了一下后,没等龙隐开口,便转移话题一般道:“不过我一直在想——当我真想起你那日,你是会以现在的样子再次降临,还是会失去一切记忆从头开始?”

    龙隐闻言掐着他的下巴凑上前,眯了眯眼语气危险道:“凤宫主只是在幻境中见了他一面而已,就那么喜欢他?”

    凤清韵笑而不语,被人搂在怀中亲了半晌才喘着气道:“好了……什么他不他的,分明就是你自己!”

    “而且……”他靠在龙隐的肩膀上轻声道,“我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没能早一点见到你。

    龙隐闻言一怔,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厮磨间揉捏着他微凉的小腿道:“不用遗憾,本座只知道归于本位后,意识的消弭是逐渐的,但照这么看,恢复时,记忆和能力应该也是逐渐的。”

    “说不定你还真能见到那个……”龙隐调侃道,“刚刚化形,蠢的跟猪一样的我。”

    凤清韵忍俊不禁,却难得没有开口顺着他的话调侃,只是靠在他颈窝里勾着嘴角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龙隐窥探到他的心声后呼吸陡然一滞,紧跟着立刻凑到他面前,抵着他的鼻尖眯了眯眼道:“凤宫主笑得这么开心,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凤清韵抿着唇不说话,只是抬眸含笑看着他。

    龙隐被他看得心下发痒,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腰:“先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本座中看不中用,眼下便在心中想这些欺负人的事情,凤宫主原来是此等口是心非之人——”

    凤清韵红了耳根,笑着捂住他的嘴道:“你管我口是心非还是别的什么,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随便探听我在想什么。”

    血契当即生效,可也没能让龙隐老实下来。

    他拥着人故意换了声线:“好嘛,是我的错,哥哥别生气。”

    凤清韵一下子被他唤的红了耳根,捂着他的脸往外推:“……几万岁的龙能不能要点脸,谁是你哥哥!”

    “还说不是口是心非。”龙隐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揶揄地笑道,“你不就想听本座失忆之后唤你这个吗,凤宫主?”

    凤清韵睫毛微颤,被他哄得脸上发烫。

    龙隐却不愿意就此放过他,转而继续低声诱哄道:“若本座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对你一见钟情,凤宫主打算怎么办?”

    凤清韵目光游移不定,嘴上却道:“……这你就别管了。”

    龙隐笑着拆穿他:“凤宫主内心想的怕是,故意告诉什么都不记得的本座,说你是个带着孩子死了丈夫的寡夫——”

    凤清韵当即恼羞成怒地踹他:“早说了不让你随便听我的心声!”

    “冤枉啊,这分明是宫主刚刚想的,本座可不知道你眼下在想什么——”龙隐挨了一脚一点记性不长,反而搂着人继续犯欠道,“比如什么勾引无知少年,拐到床上又骑又骗,哄着人给自己磨花蕊,最后却告诉他你对亡夫念念不忘,然后把人骗得肝肠寸断,非你不可——这些本座真的统统不知道。”

    凤清韵拿着被褥就要往他嘴里塞,龙隐笑着按住他的双手,猛地用力直接将人脸朝上按在了床笫之间。

    他顶着那人冒火的目光,低头狎昵地蹭了蹭怀中人的鼻尖:“你好坏啊,小蔷薇。”

    凤清韵被他臊得面颊发烫,嘴上却理直气壮道:“你哄我那么多,我骗你一次怎么了?”

    龙隐亲了一下他的鼻尖:“不怎么,不过看在将来本座都要被骗得那么可怜的份上,先支点报酬总说的过去吧?”

    言罢,他当即就要把刚刚没做完的事全给补上,凤清韵却抿着唇一躲道:“不行……而且之后一个月都不行。”

    “为什么不行?”龙隐一怔,一瞬间感觉天塌都塌了,“你又怀了?”

    “……什么叫又,我什么时候怀过!”凤清韵羞恼地给他肩头来了一巴掌,“这是惩罚!”

    龙隐匪夷所思间十分委屈,憋了半晌才搂着他闷声道:“凤宫主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不生气了吗……怎么还有惩罚?”

    凤清韵往他怀里一靠,卷着他的头发道:“之前是我心太软,但不生气又不代表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龙隐闻言低头吻了吻他,可怜兮兮道:“那等宫主气消了,这一个月的期限能缩短几天吗?”

    凤清韵闭着眼勾了勾嘴角:“看你表现。”

    他并未把心中真正的理由宣之于口,龙隐也心照不宣地没有多问。

    这种事情就像是一种念想。

    凤清韵曾经不信这些,可一路走来,他却忍不住想到凡人之中盛传的某种说法——两个相熟之人一辈子能见的面其实是有定数的,见一面便少一面,当见够那么多面之后,便是两人诀别之时了。

    正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据说夫妻之间一辈子的缘分也是有定数的。

    同床共枕的次数就那么多,用完了,就要有人先走了。

    曾经的凤清韵对此嗤之以鼻,可眼下的他却想给自己留一种念想,搂着龙隐的脖子闭上眼靠在对方怀里,好似只要少做一点,便能留着以待来日的重逢。

    大雪好似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开辟出了一方新的天地,可以任由他们在床笫之间亲昵厮磨,借由着那点微乎其微的甜,来掩盖那滔天的苦。

    可当雪停的时候,便是梦醒之时了。

    雪霁初晴,两人躺在床上谁都没有动。

    可惜过了没多久,一位新的鬼侍便来到了两人住处,于门口扬声请示道:“二位,因先前那位前辈身体抱恙,吾主派我来服侍二位。吾主已经借由阎罗王的生死簿找到了二位的故人,不知两位是打算现在就去见他们,还是等下再见?”

    凤清韵轻轻睁开眼睛。

    梦终归是要醒的,见完了狐主和他的道侣,他们来黄泉的事便算彻底结束了。

    这么长时间过去,若琳可能已经找到了朱雀之心,而等他们再去人间找到青龙之心,四象俱合后,他们便要迎来终局了。

    可哪怕前路再怎么渺茫,逃避也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凤清韵垂着眸子看向自己从领口中露出来的龙鳞吊坠,扬了扬下巴,没有吭声,龙隐便心照不宣地替他将那吊坠塞回了衣襟之内。

    “——现在就去,劳烦姑娘在外面等一下。”

    屋内传出了一道如玉一般的声音,鬼侍闻言立刻恭敬地站在那里。

    此位鬼侍和先前并非一个人,先前那位似是因为剑尊威压太重,承受不住才将引导的工作转交给她的。

    可待两人收拾好一起从屋内出来时,那鬼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看向凤清韵之余,心下却有些纳罕:不是说麟霜剑尊凶到让人不敢直视吗?可眼下看来,对方分明是个又温柔又和善的大美人,到底哪里凶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凤清韵扭头和她一笑:“劳烦姑娘带路。”

    鬼侍一愣,当即红了脸,连忙转身示意两人跟她来。

    三人兜兜转转间,最终来到了一片无比热闹的坟场。

    只见黄昏之下,无数墓碑整整齐齐地码在道路两旁,一眼望过去无比阴森,不过那条道路上的热闹却冲淡了这种阴森。

    却见一眼望不到头的道路上,分布着形式各异的摊子——那竟是一个无比热闹的鬼市。

    “就是这里了。”鬼侍在鬼市门口站定道,“顺着鬼市进去走十几个摊子就能看见您二位要找的那两位故人,在下就不打扰二位与故人叙旧了。”

    凤清韵心下一热,从储物戒中拿出了几块上品灵石,交给了那受宠若惊的鬼侍:“多谢姑娘。”

    言罢他又拿出一个储物袋交给她:“还请姑娘将此储物袋代为转交给先前的那位道友,一路上辛苦他了。”

    那鬼侍闻言感恩戴德,只觉得凤清韵温柔极了,根本没有渡劫期修士该有的架子,一时间更觉得先前那鬼侍的话是造谣了。

    ——麟霜剑尊脾气这么好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生气呢。

    送别了那个高高兴兴的姑娘,两人抬脚走进了那无比热闹的鬼市。

    鬼门已经开了两三日了,眼下倒是有不少外界修士在鬼市间穿梭采买,以备修行。

    两人顺着鬼市的入口走过十几个摊位,果真如那鬼侍所言。

    凤清韵正四下张望着,龙隐突然间止住了脚步。

    凤清韵一愣,扭头看去,却见两人左手边是一个琳琅满目的摊子,后面坐着一个无比眼熟的俊俏狐鬼,但摊位前却放着一块和墓碑材质十分相似的石板,上书:“爱买不买。”

    下书:“不买别碰。”

    凤清韵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似乎就是狐鬼自己的墓碑,他把它拆下来当做告示板,而眼下他身后的那个坟头则光秃秃的,看起来十分别致。

    与这个摊位仅隔了一条道的地方,正对着它的位置则摆着一个和它截然相反的摊子。

    只见那摊位上几乎没什么东西,仅放着几块其貌不扬的石头,摊位之后的老板和那些石头一样沉默寡言,不过脸倒是比那些石头好看不少。

    这还是凤清韵第一次见到那传说中的通天老祖。

    在此之前,凤清韵只知道他好像不爱说话,不过眼下看来,传言应该是真的。

    哪怕转生成了不见天日的黄泉族人,从相貌上看,通天依旧十分英俊,但他的英俊中却透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分明十分英俊,可当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时,给人的存在感却并不高。

    路过的人都对他熟视无睹,只有他对面的摊主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可他却好似没感觉一样,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后,竟闭起眼径自修炼了起来。

    只有三条尾巴的狐鬼见他对自己熟视无睹,气得冒火,当即小声骂道:“又是这个闷葫芦,真晦气,我怎么就跟这东西搭一条街了……!”

    凤清韵一怔——这两人这一世似乎并没有在一起,反而有些不对付。

    然而没等他思索缘由,龙隐便牵着他走到狐鬼的摊子前,随手拿起一块鬼玉道:“这玉怎么卖?”

    狐鬼正在气头上,闻言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你买回去干什么?”

    龙隐道:“给我夫人打个镯子。”

    哪怕是转世,狐族出身的狐鬼似乎依旧对专情之人有些许好感,闻言态度当即好了一些:“既是如此,那便给两块上品——”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瞟到了龙隐身旁的凤清韵,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眯了眯眼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们?”

    凤清韵一怔,心下突然百感交集,半晌轻笑一声道:“我也跟道友一见如故……许是上辈子我们当真见过呢。”

    狐鬼上下打量他,不知为何,越看越是欢喜,就像是见到了前世期待了很久却始终没见过面的故人一样。

    狐鬼刚想说什么,龙隐便翻着那几块鬼玉随口和凤清韵道:“你可不止见过他,还见过他道侣来着,你忘了?”

    狐鬼闻言眨了眨眼,一下子来了兴致,就连对面那个闭目修炼的摊主也抬起了头。

    不过狐鬼显然不信几人前世当真见过,他只是同凤清韵问道:“你男人还会看相?”

    黄泉族无来世,故而很多人都喜欢算自己的前生,久而久之,给鬼看相的修士竟赚得比给人看相的还要盆满钵满。

    凤清韵一下子被他问住了,天道若是不会看相,天底下可能没什么会看相的人了。

    他犹豫了一下胡乱道:“……算会一点吧。”

    狐鬼闻言眼睛一亮,难得礼貌了几分:“那劳烦这位道友帮我算一下,这块鬼玉就算我送二位的卦金了。”

    凤清韵扭头看了龙隐一眼,却见那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你想算什么?”

    “算姻缘,你不是说能看到我前世的道侣吗?”狐鬼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碎玉道,“我从有意识开始,就带着这块碎玉了。我总感觉……它是什么人留给我的,可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阁下若真能看到我前世之事,还请告诉我,这块玉的主人到底是谁。”

    龙隐闻言似笑非笑地和凤清韵对视了一眼,而后故意卖了个关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狐鬼一愣,越发起了兴致:“敢问是怎么个近在眼前法?”

    龙隐拿着鬼玉往旁边一指:“——他。”

    狐鬼的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就好似听到了什么鬼故事一样:“——怎么可能是他,你到底会不会算命啊!”

    龙隐抛了抛鬼玉道:“怎么不会,你前世可是哭着喊着说非他不嫁。”

    狐鬼怒极,恨不得把自己的摊位直接掀翻摔龙隐脸上:“放屁,我就是嫁狗也不嫁他!”

    龙隐一笑,拿着鬼玉扭头和凤清韵道:“他前世也是这么说的,后来通天找了几个狗让他选,他气得把人揍了一顿。”

    当着正主的面笑出来似乎有些不太礼貌,但凤清韵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嘴角不禁上扬了几分。

    狐鬼见状,当即扭头对他怒目而视:“你不是说你男人会相面吗?他会个屁!就连他这种胡言乱语的男人都能有人要,纯属你把他给惯的!”

    凤清韵:“……”

    龙隐见他怼凤清韵,立刻就不高兴了:“本座自然有人要,至于你,若是不愿嫁他,妖族有几个犬系妖王可以让狐主给你引荐一二,若是都不喜欢,也可以去狗市看看。”

    他说话实在能把人气死,然而他管杀不管埋,撂下这句话后,攥着凤清韵的手腕,拿着鬼玉扭头就走。

    狐鬼见状气得按在摊子上骂道:“——你算得又不准,哪有脸收卦金的?!把玉还给我!”

    龙隐抬了抬手:“有人替我们付钱。”

    凤清韵闻言扭头,果然见那冷面的男人从位置上坐起来,一言不发地拿出灵石放在狐鬼的摊位上。

    狐鬼谩骂声戛然而止,惊悚地抬眸看向他:“……你干什么?”

    “卦金我出了。”那人冷着脸破有些说不出的幽默感,“那人算得确实很准。”

    狐鬼一愣,意识到他的意思后,腾一下红了脸,张了张嘴似乎想骂他,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人见状认真道:“你若是不愿意嫁,我现在去给你找个狗,你喜欢什么品种的?”

    狐鬼怔愣地站在原地,片刻后蓦然红了脸,只不过这次是气得,抓起那几颗灵石一下子砸到了那人脸上:“我嫁你爹个头!”

    凤清韵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谁知道那狐鬼耳朵一立,立刻怒火中烧地看了过来。

    凤清韵当即忍笑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向外走。

    只不过两人没走几步,后面便响起了叮铃咣当打架的声音,和狐鬼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这种声音一直到两人走出鬼市,才逐渐消弭下去。

    凤清韵看了看昏黄的天空,脑海中却忍不住感叹起来,哪怕天狐和他的道侣早已失去了记忆,可他们还是能再次相遇。

    哪怕对面相见不相识,但他们还是再一次爱上了对方。

    这是不是能说明……自己和龙隐的未来也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暗无天日?

    想到这里,他不禁收回视线看向身边人,却见对方的目光从始至终一直落在他身上,视线撞在一起的那一刻,凤清韵怔愣了一下后,心下当即软成一片。

    黄泉界的天幕比他们来时暗了几分,如今,来到此地的最后一件事也得到了解决,他们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其实对于黄泉女硬要留二人的缘由,凤清韵心知肚明。

    只不过多留一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至于她的灵宫到底修没修好,以及外界人怎么看她,这根本不在两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两人很快便来到了鬼门关。

    出黄泉界需要例行检查,但两人身上只有龙隐顺来的鬼玉,除此之外连黄泉界的草都不曾带走半根,自然是轻而易举地出了关。

    不到几日的功夫,两人便再次回到了酆都,他们没有在此地久留的打算,正准备就此离开时,两人的脚步却同时一顿,随即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远处的一方客栈中传来了什么动静。

    有几个修士正在客栈内神神秘秘地聊着什么事:“听说了吗,仙宫马上要举办天门大典了。”

    “天门大典……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而且很早之前就说要办了吧?怎么推迟了这么久?”

    “因为仙门大典……据我得知的消息来看,恐怕非同凡响,所以准备得异常严密。”

    其他人闻言立刻起了兴趣:“公孙道友有何高见?”

    那人却故意卖弄,不愿意直接开口。

    众人见状纷纷催促,正当那人受尽了追捧,不紧不慢地打算开口时,另一道较为清澈的男声却率先响起:“我也听说了类似地消息——似乎是寒阳剑尊有飞升之法,要在大典上宣布,所以天门大典才迟迟未开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紧跟着道:“公孙道友听到的也是如此吗?”

    那姓公孙的修士似是觉得自己知道的内幕被别人提前说了,有些不舒坦,于是便放出了一个更大的消息:“确实与此有关,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些从仙宫内部传出来的细节——寒阳剑尊之所以能找到飞升之法,不是因为别的,而正是因为——”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但这一次,似乎没人知道和他一样的内幕了,其他人纷纷催促道:“因为什么?”

    “因为寒阳剑尊本人,正是天道的化身!”

    此话一出,客栈内蓦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凤清韵忍不住和龙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诧异——慕寒阳竟然蠢到如此地步?连集齐四象之心都等不及,便敢昭告天下?

    凤清韵怎么想怎么感觉有问题,刚好客栈内因为那人的一句话而变得鸦雀无声,龙隐便道:“过去瞧瞧?”

    凤清韵于是点了点头,拿出面纱盖在脸上,和龙隐一起走进了客栈,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客栈之内来来往往,众人俱因为先前的事而色变,根本没注意到新进来的人。

    他们缓了片刻,回神后的第一反应都是震惊兼不可思议,整个客栈哗然一片:“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天道怎么会化形呢?!”

    “对啊,且不说天道已死……单说化形之事——那可是天道!”

    “千真万确!”公孙修士却拍着桌子保证道,“此话可是寒阳剑尊同一道友亲口说的,后来又得到了他师妹长乐剑尊的承认,此事怎么可能有假?!”

    “而且,以寒阳剑尊眼下仅有的化神境界,那早看他不顺眼的魔尊为什么不直接下手杀了他?”

    周围人闻言蓦然变了脸色,连忙道:“——嘘,麟霜剑尊和魔尊前些天才过了鬼门!”

    但也有人根本不担心此事:“哎,那两位既是前两日才进黄泉界,眼下不可能这么快就出来,不妨事,公孙道友的意思是……?”

    “他们渡劫期修士与我等不同,那奸夫说不定就是因为知道寒阳剑尊是天道化身,所以才不敢下手!”姓公孙的修士信誓旦旦地下定论道,“而他和凤清韵来黄泉界……说不定就与此事有关。”

    听到他直呼麟霜剑尊名讳,其他人闻言纷纷变了脸色,一时间没人敢接话。

    这些人歪打正着倒还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凤清韵端着杯子挑了挑眉,一个茶点递到嘴边,他听得入神,也没扭头,掀起面纱便吃了。

    那茶点异常酥脆,洒了那人一手,凤清韵睫毛都没眨一下,便自然而然地舔过了那人的指尖。

    一片寂静之下,还是先前那个青年修士不以为然道:“再怎么说,天道化形之事也太过离奇了,传言若是真的还好,我等飞升有望,自然要多谢寒阳剑尊,但若最后在天门大典上发现是假的,那恐怕就贻笑大方了。”

    公孙修士似是慕寒阳的拥趸,闻言当即不悦道:“此事虽不说是天下人皆知,但能传到我们这里,便说明寒阳剑尊根本不怕旁人得知,看人剑尊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青年修士抿了抿唇,低头喝了一口茶没接他的话。

    其他修士则不由得被他的话带偏了思绪,忍不住顺着他的话道:“那要照这么说……麟霜剑尊这次恐怕是要回仙宫了吧?那可是飞升之法!就是大过天的龃龉,能比此事还重要吗?”

    先前不以为然的青年闻言忍不住继续道:“……说不准,慕寒阳就是天王老子,人麟霜剑尊就喜欢魔尊那一口,他又能如何呢。”

    “哼!”那姓公孙的修士却当即冷嗤道,“堂堂仙宫之主,不顾颜面于大典之上和魔尊私奔!他凤清韵图的不就是龙隐天道之下第一人的名号吗?”

    “可如今,任他再怎么是天道之下第一人,寒阳剑尊可是天道化身!他区区一个魔尊还能压得过天道不成?恐怕当时怎么抢的人家道侣,眼下就得怎么还回去!”

    他们根本不知道当事人就在旁边,聊着聊着却比当事人先急眼了。

    “……你急什么?”另外那个青年修士见状却不紧不慢道,“你老婆也被人抢了吗?这么跟慕寒阳感同身受?”

    “你——!”

    眼看着两帮人马就要吵起来,一道声音却蓦然打断了他们的说法:“诸位前辈,在下倒是听过第三个版本,争吵之前,不如听在下一言,如何?”

    剑拔弩张的气势一顿,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人,有修士忍不住道:“道友还听过什么说法?”

    “在下修为低微,当不得前辈们一句道友。”那修士一笑道,“我所听到的版本,前面的说法和二位所说一样,只是后面部分不太一样。”

    那茶点着实有些腻,凤清韵端着茶杯正准备喝,闻言忍不住一顿,蹙眉看了过去。

    ——这人的修为极低,可浑身上下却透露着些许怪异。

    有人迫不及待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在下听闻,寒阳剑尊曾在透露出天道身份之后,亲口承诺——”

    “凡合体以上修士,来天门大典者俱有飞升之机。”

    “而能提魔尊龙隐首级来见者,无论修为,甚至就算是凡人,他也愿意用天道之名发誓——保此人飞升为仙,永享极乐。”

    此话一出,原本热闹的客栈瞬间安静了下去。

    第64章 金鳞

    面对全场鸦雀无声的现状, 和众人一眨不眨的目光,那修士撑开扇子一笑:“当然,此事虽说是寒阳剑尊所言, 在下也只是转述。当不当得真,得看各位的判断了。”

    他并未把话说死, 可周围人听了,心下不可能不触动——那可是天道保举的飞升之路!

    虽然魔尊实力确实强横,可飞升之法近在咫尺, 总会有愿意冒死一搏的人。

    蝼蚁虽小, 但千万只叠加在一起,也足以咬死狮王。正如同幻境之中,凡人以身为媒,便能够禁锢龙神万余年。

    凤清韵深谙此事, 闻言一言不发地放下杯子, 明知道眼下这点人对龙隐来说根本不足为惧,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沉了脸。

    龙隐却满不在乎的一笑,好似慕寒阳悬赏的不是他一样, 他甚至还有闲心把茶杯递到凤清韵嘴边。

    凤清韵冷着脸喝了一口茶,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边的人。

    此刻场上依旧没有人说话, 毕竟就算有人意动, 但谋杀渡劫期之事, 率先开口组织者, 肯定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凤清韵见状收回目光,接过龙隐递过来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 而后轻轻勾了勾手指。

    龙隐了然地低头, 凑到他面前道:“有何指示?”

    凤清韵抿了抿唇,眼下人多眼杂, 他怀疑那个奇怪的修士就是残仙,故而不敢将话说得太明白,只能凑到龙隐耳边,软着声音道:“你猜猜我心里在想什么?”

    可他声音再小,对于修士来说还是不起什么作用。

    那句话被他说得好似撒娇一样,引得那些离得近的修士纷纷侧目,好似在看是谁有那么大的艳福。

    唯独龙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了然地笑道:“你先前不是不让我随便猜吗?”

    凤清韵故作不愉,嗔怪道:“现在让你猜就猜,哪那么多话啊。”

    此话一出,先前血契的命令应声而解。

    龙隐当即拥着人笑道:“好好好,猜猜猜。”

    说着递了块茶点到他嘴边:“看看我猜的对不对?”

    凤清韵故作被哄到的样子,低头咬了一口茶点。

    他们坐的本就偏僻,眼下那些靠近中间的高阶修士又都在讨论飞升之事,故而只有寥寥几人注意到了他们。

    而那些人见他们俩如此黏糊,纷纷露出了被腻到牙酸的表情,不约而同地收回了视线。

    而在腻歪的表面之下,两人直接借由天道的权柄在心中交流了起来——

    凤清韵问道:【你能听到那人在想什么吗?】

    龙隐却道:【听不到。】

    凤清韵一怔:【怎么会听不到?】

    【上古时,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本座有此权能,几乎有一半的仙人都因此死在了本座手中,侥幸活下来的那部分经由各种手段修行出了控心之法……不过作用倒也不大便是了。】

    凤清韵一愣,龙隐说得很轻描淡写。

    可寥寥数语间,他却不由得在心头勾勒出了对方持剑以一敌千的威风模样。

    龙隐窥探到他在想什么后,不禁调侃道:【怎么,凤宫主这是觉得为夫厉害,所以因此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佩服你个头。】凤清韵回神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那个放出重磅后不再言语的仙人:【照你这么说,此人既然会控心之法……】

    【嗯。】龙隐应了一声,【应该是残仙没跑了。】

    凤清韵闻言却忍不住微微蹙眉——这残仙很明显想借了慕寒阳的刀杀了龙隐,只是他的这股杀意却有些来历不明。

    不知道他到底是看出了龙隐的身份,还是暂时没发现端倪,只想将天下渡劫尽数消灭,以免大战时掣肘。

    若是前者,那慕寒阳恐怕是蠢到做饵都不够格,他们也因此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地步;如果是后者,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天门大典广邀天下修士这事本就十分诡异,看起来就是照着将天下高阶修士一网打尽的路数去的。

    因为从前的天门大典,向来都是只邀请正道和其他几道与天宫交好的修士,这次邀请人士陡增,怎么看怎么有鬼。

    甚至凤清韵心底不禁升起了一个猜测——或许慕寒阳身旁正有仙人在蛊惑利用他,只是不知道慕寒阳答应合作,到底是蠢还是另有缘由了。

    凤清韵陷入思索,龙隐没有打断,倒了杯茶递到他嘴边。

    凤清韵就着他的手喝了,可就在此刻,那疑似仙人的低阶修士竟在一片寂静中,冷不丁地扭头看向他:“这位道友一直看着在下,是有什么见解吗?”

    众人闻声扭头,其中有不少都是正道修士,看见两人的亲昵之举后,纷纷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凤清韵:“……”

    凤清韵咽下那口茶,待龙隐若无其事地放下杯子后,才开口道:“在下修为低微,怎敢说有什么见解。只是经由在下道侣方才提醒,在下才不由得深思——天道乃日月运行之规律,无形无迹的东西,怎么就会化形呢?”

    “天地万物,虫鸟走兽,俱可化形,天道又为何不可化形?”那人一笑道,“敢问在阁下眼中,天道为何种存在?”

    “……天道常养万民,滋养日月,辟流山川,自然如天下人之父母。”凤清韵道。

    “那便是了。”那修士顺着凤清韵的话侃侃而谈道,“山川河海于上古之时,尚且有得道成圣的说法,天道施恩于天地万民,如今受天下人反哺,如何不能得道化形?”

    凤清韵装作被说通的样子,点了点头道:“……阁下所言极是,倒是我钻牛角尖了。”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觉得有理。

    那仙人说完这句话后,深谙留白的道理,趁着众人沉吟思索之际,将自己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便起身,以自己尚有修行之事为由就此告辞离开了,没有给其他人过多询问亦或者是辩经的理由。

    龙隐见状不动声色地放出了一缕魔息跟了上去。

    其实这种看似耸人听闻的消息,点到为止反而能引发无数遐想,进而让原本摇摆不定者信以为真。

    眼下,待那修士一走,剩下的人已经被那一番话说动了,气氛也跟着活跃了几分,不由道:“如此看来……寒阳剑尊恐怕当真是天道化形啊!”

    “是啊,其实仔细想想,剑尊不过千余岁,便在正道魁首的位子上坐了数百年,如此实力,恐怕也只有天道化身才能说得过去了!”

    其他人听了此分析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紧跟着便有人小心翼翼道:“既是天道……那他的承诺恐怕也是真的了吧?”

    “应该是……毕竟天道一言,怎可能有假?”

    “那这也就意味着……我等提魔尊首级过去,当真能够飞升?”

    此话一出,众人均呼吸一滞,显然皆有意动,但依旧没人愿意做那个出头鸟。

    唯独先前说话最为激动的公孙氏修士,当即拍案道:“诸君,圣人曾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吾等修行至今,仅求飞升极乐四个字而已,如今更是天道指引我等惩奸除恶,共赴飞升大道,有何不可?”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有几个人闻言显然更加意动了,但依旧没人敢开口。

    那修士见状恨铁不成钢地“唉”了一声,起身愤愤道:“诸位道友若是不愿意,在下便自行前往,待我取下那魔尊项上人头,吾等再于天门大典相见吧!”

    他说着拿起剑竟当真要走,有人见状咬了咬牙道:“道友请留步……我愿意和道友一起,共赴大业!”

    那修士闻声站定,扭头欣喜道:“道友远见!”

    有了人开头,剩下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陆陆续续有人开口应和,最终一共有五人和此修士结成了同盟。

    其他人虽没胆量参与,但纷纷扬声赞赏,唯独先前那个青年修士闻言蹙了蹙眉,似是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样,喝完壶里的茶水,甩袖便走了。

    他这个扫兴的一走,剩下人聊得便更开心了,甚至在旁人的吹捧之下,那五名修士已经做起了杀掉魔尊之后白日飞升的美梦。

    凤清韵闻言微微眯了眯眼,摸着杯沿,有了杀鸡儆猴的念头。

    然而他尚未将此付诸于行动,龙隐便蓦然一笑。

    那笑声在义愤填膺的气氛中显得无比突兀,众人一顿,纷纷看向他。

    见他就是方才那个又是给他那男妻递水,又是喂茶点的断袖,众人纷纷露出了不愉的神色,为首的修士一时间连平辈之间客气的称呼都用不上了:“你笑什么?”

    “本座只是笑,一群蠢货光明正大地聚在一起讨论如何取本座的性命,实际上却连本座坐在此处都认不出来。”他说话间扭头和凤清韵笑道,“依宫主看,此事难道不可笑吗?”

    凤清韵只是低头喝茶,似是连看都懒得看那些人一眼:“没什么好笑的,反而蠢得让人生厌。”

    众人一愣,意识到两人话里的意思后,纷纷变了脸色。

    有人甚至抵挡不住惊恐,声音发颤地惊呼道:“魔尊——?!”

    而那五人中反应最快的一个,面色发白间一句话都没说,趁着其他人没动静,当即身影一晃便要往门口逃。

    凤清韵见状动都没动一下,反手一道剑意劈下,直接拦在了门口,蓦然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结界。

    那人猝不及防地撞上后,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捂着被剑意割开的肩膀与面颊,痛呼着倒在地上。

    整个客栈瞬间鸦雀无声下来。

    难以言喻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一时间谁也没有吭声。

    那姓公孙的修士受不了此种压抑气氛,当即拍案起身,掩藏着颤抖道:“魔头……你就算把我们全杀了,也还有后来者,天道要你死,你难不成以为自己还能活下去吗?!”

    他义愤填膺地开口,可能觉得其他人都会响应,可一扭头,却见剩下三人鸦雀无声,俱是一副面色惨白,恐惧到骨子里的模样。

    “是吗?”龙隐闻言一哂,“那不如诸君先去黄泉等着,若是能等到本座,也算你们不亏了。”

    他这个你们完全没有具体指向,也不知道是单指那五人,还是先前参与讨论的人都算。

    这话的震慑力简直是巨大的,无数人瞬间被吓得变了脸色。

    “不、不不——”率先逃跑的那个修士闻言被吓得屁滚尿流,立刻捂着鲜血直流的脸跪爬着匍匐来到凤清韵面前,“晚辈被猪油蒙了心……麟霜剑尊在上,魔尊在上,二位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晚辈这一回吧!”

    方才那个拍案而起的修士震惊地看向他,似是不敢相信,方才刚结成同盟的人,下一刻便为了苟活而卑微到如此地步。

    凤清韵端着杯子正准备喝水,闻言垂眸看着他:“仙宫的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晚辈也不知道啊……”那人捂着脸扭头看向为首者,“公孙道友肯定知道!”

    姓公孙的修士闻言呼吸一滞,冷哼一声道:“无可奉告。”

    可此问题在他心头一晃间,他自己便不由得想出了答案,龙隐窥探到他的想法后不禁眯了眯眼,扭头看向凤清韵。

    ——原来是柳无。

    凤清韵放下茶杯,冷下神色起身:“不愿说便罢了。”

    剩下的人见他似是不愿意管此事,当即面色煞白。

    有些人甚至以为他在龙隐那里说了不算,然而很快现实便给了他们一巴掌。

    “凤宫主,这些可都是你们正道的人,本座也不好越俎代庖。”龙隐拿着魔刃拍了拍手心,“宫主觉得,这些人该杀还是该埋?”

    “杀了干什么,岂不是浪费了。”凤清韵淡淡道,“废了他们的修为,让他们回去告诉慕寒阳,四象之心半数在本尊手中,他天道的权柄想不想找回来还要看本尊心情,哪来的脸面保举谁飞升?”

    “想取魔尊的项上人头?”凤清韵冷冷道,“他若是出事,本尊便让天下人的前程跟着他陪葬,诸君若是不信,尽可以来试试。”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鸦雀无声,仅剩下一些倒吸冷气的声音。

    龙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就差把得意二字写在脸上了。

    但凤清韵明面上把话说得威风凛凛,实际上却在另一方面故意坐实了一件事——他早就知道慕寒阳是天道化身了,但对方想要回归本位执掌天道权柄,还要靠他手里的四象之心。

    如此一来,龙隐身上的注意恐怕有一多半都会被转移到慕寒阳身上。

    龙隐恨不得把得意之情写在脸上,反手抽出了魔刃,剩下的修士见状已经吓傻了,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既是凤宫主愿意留你们一命——”龙隐不紧不慢地拍着魔刃道,“诸君是想让本座亲自动手,还是打算自己个自己留个体面?”

    原本跪在地上的修士闻言竟率先动作,不等其他人有反应,当机立断地运起灵气,一招向丹田拍去,而后他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境界瞬间从化神降到了金丹!

    整个客栈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起来,上楼的住客皆因为害怕殃及池鱼而闭门不出。

    ——那可是魔尊,一个不高兴把整栋楼全杀了才符合他的名头。

    好在魔尊现在的情绪似乎因为麟霜剑尊的存在而稳定不少,而四个人也还算识时务。

    见有了打头的,他们咬了咬牙便跟着照做,毕竟若是龙隐亲自出手,谁也不知道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

    待那几人在一片寂静中主动废去各自的境界后,龙隐只是扬了扬嘴角,并无大开杀戒的意思,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拥住了凤清韵的腰,扭头低声哄道:“好了,本座连根头发丝都没掉,宫主莫要生气。”

    这哄人话语倒也不算空穴来风,自从两人说开之后,凤清韵便对任何有关龙隐安危的风吹草动都有些耿耿于怀。

    凤清韵于是沉着脸半是故意,半是发自内心地低声道:“他竟然敢企图动你,若不是师尊所托,便是天道本尊也——”

    他说到这里,故意装作失言的样子,蓦然截住了话头,转而冷冷地看了剩下人一眼。

    龙隐闻言一笑:“剑尊远见,他合于大道之后便再见不着了,何需跟他置气呢——”

    说着,他搂着人的腰,低声哄着便带人走出了客栈。

    待两人离开后,剩下那些劫后余生的修士在庆幸之际,也不出凤清韵所料地对他方才说的话进行了一番分析。

    紧跟着众人便意识到——凤清韵恐怕早就知道慕寒阳是天道化身的事情了,不仅如此,他还受死去的剑尊所托,替慕寒阳寻找四象之心,待四象之心找齐之后,便可让天道恢复正位,打通飞升之道。

    为此,甚至有人暗暗猜测——凤清韵在道侣大典上毅然决然地和魔尊离开,是不是就是为了给他师兄寻找四象之心?这一切会不会是剑尊早就设好的局?

    但很快,这个猜测便被推翻了,凤清韵对慕寒阳的厌恶根本不似作假,而他和龙隐之间黏糊的气氛甚至到了外人见了都觉得腻歪的地步,怎么可能是作秀。

    但无论如何,凤清韵的一番话都替慕寒阳坐实了他的“天道”身份。

    而这一遭过后,有了凤清韵的背书,此消息以远超先前的速度骤然传播开来。

    不出十日,连凡人都知道了——寒阳剑尊要在天门大典时恢复天道之位,打通天道。

    曾经幻境中的预演再度浮上水面,圣子被天下人架在名为期望的火上炙烤。

    而等他们发现那是假象时,火下埋藏得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最终等待慕寒阳的,只会是从高台上跌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慕寒阳的结局早已注定,但对凤清韵来说已经微不足道了,他并未因这一点快意,而对未来生出任何期许。

    两人离开酆都时,其实已经处于人间了,他们不出半日便到了传言中青龙之心的所在地——金鳞国。

    好巧不巧的是,龙隐放出的那道魔息,似乎也跟着先前那个疑似仙人的修士,来到了金鳞国。

    一切在冥冥之中似乎都有定数。

    金鳞国是人间中对修士看管最严的国家,他们要想没那么高调地进城,便只能将自己伪装成凡人。

    龙隐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辆马车,车内装得跟什么金銮殿一样,看得凤清韵眼角直抽。

    但最终在龙隐的软磨硬泡之下,他还是妥协了。

    “……华贵就华贵点吧,免得有些人看人下菜碟,也算省点事。”凤清韵戴上面纱,扭头看了龙隐一眼道,“我是隔壁大夏境内的公爵之子,来此地游玩探亲,家里供奉有狐仙,所以会些许法术,但不算修士,你是我的随从,别说漏嘴了。”

    龙隐一下子笑了:“明白了,主人。”

    凤清韵被他喊得耳根一热,连忙扭头,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魔尊的马车自然非同寻常,根本不需要人力驱赶便能自行前往目的地,但若真是无人驾驶的模样,被金鳞城外的凡人守卫看见,肯定不会让他们进去。

    于是龙隐随手捏了个幻影在外面驾车,本人则跟个昏君一样,搂着凤清韵坐在那无比奢华的马车内。

    凤清韵任由龙隐把他抱在怀里又亲又揉的,他自己则是隔着窗子看向外面。

    他已经许久未曾来人间了,眼下金鳞虽未经历王朝更迭,但城外便俨然已经换了副模样,等下城内恐怕更不用说了。

    对凡人而言,百年的时间,便足以称得上沧海桑田了。

    凤清韵不由得有些感慨,龙隐却觉得他冷落了自己,于是拥着人凑上前没话找话道:“凤宫主刚刚不是说,天道养育众生,如天下人之父母——”

    凤清韵正沉浸在感慨之中尚未回神,闻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啊,怎么了?”

    龙隐笑着凑上前:“喊一声来听听。”

    凤清韵一愣,对上那人戏谑的目光后,蓦然回神,耳根通红地给了他一巴掌:“你要点脸——!”

    龙隐笑着却连躲都不带躲的,最后那掌风果然一顿,随即轻飘飘地落在了他脸上,跟羽毛一样。

    偏偏他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牵着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怎么不舍得用力啊,小蔷薇?”

    凤清韵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拿出鲛人蛋便开始温养,故意冷着脸不搭理他。

    小小的蛋蛋相当尽职尽责,刚从储物戒一出来,饭还没来得及吃几口,便挺着蛋壳“看向”龙隐,似是要努力把他记下来。

    “北辰啊,你爹爹又生气了。”龙隐见状忍不住摸了摸它的蛋壳,“要是有一天父亲不在了,你可得替我好好哄哄他——”

    凤清韵却听不得这话,没等他说完便对他怒目而视:“你是回归本位,又不是死了,会不会说话?!”

    人不理他的时候忍不住犯欠,眼下挨了顿骂,龙隐却总算舒坦了。

    然而没等他按部就班地开口认错,最好再讨一个吻,马车却在此刻蓦然一顿。

    凤清韵正在气头上,又被这么一晃晃得越发生气起来,于是将蛋用手一遮,掀开帘子蹙眉看向外面。

    却见城门口处,一个女子哭天抹泪地被士兵压着,她牵着的小孩则被人一把揪下了斗篷,紧跟着便露出了一张惊恐的小脸,和他身后极其明显的尾巴,以及头顶的耳朵。

    凤清韵见状心下一跳——半妖?

    而周围人见状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纷纷惊呼道:“狐祸,是狐祸!”

    “有妖怪!”

    一阵嘈杂声后,城门口的那些士兵突然自发地分成两派,恭敬地低下头,似是在迎接什么人。

    入城的人群有见识广的人小声道:“……许是国师到了。”

    果不其然,一个长髯的男子从城中走出,士兵们紧跟着肃然道:“恭迎国师!”

    凤清韵见状眯了眯眼,却见那被称之为国师的男子竟有化神修为——不是说金鳞国严禁修士进入吗?怎么国师境界这么高?

    然而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那国师便抬手在那女子头上一挥拂尘,那狐女瞬间便露出了狐耳和两条狐尾。

    一片哗然之际,国师半阖着眸子道:“此为祸国妖狐,当杀。”

    那抱着孩子的狐女白了脸,当即跪地求饶道:“国师!妾身只是带幼子前来寻夫,并无半点不轨之心,还请国师——啊!”

    她话音未落,血光骤起间,那国师竟当即断了她一尾!

    凤清韵眉心一跳,心下大惊。

    那狐女气息纯净,而且因生育半妖子嗣伤及根骨,眼看着修为恐怕是无法精进了,为何如此对她?!

    狐女在剧痛之下,瞬间瑟缩起来,可哪怕如此,她也并未忘记抱紧她的孩子。

    她那半妖孩子似乎才三四岁,相较于人类小孩发育得迟缓很多,可见状还是立刻喊道:“妈、娘……娘亲!”

    “将此妖带到天牢关起来,一个月之内若无青丘上仙来领,便直接送去斩妖台。至于这个孽种——”国师随意看了一眼那个被狐女护在怀中的半妖,“扔出去让他自生自灭吧。”

    士兵闻言纷纷道:“国师仁慈。”

    可狐女却在剧痛之下大惊失色:“大人……大人!我儿是半妖,他才三岁,在外面活不下去的,求求大人让他和妾身一起去天牢吧!”

    声泪俱下的哭求简直触目惊心,可士兵不管这些,当即就要上前分开她和她的孩子。

    凤清韵见状当即看了龙隐一眼,龙隐了然,于是掀开帘子下了车:“且慢。”

    士兵闻言立刻不善地看向他:“来者何人?”

    原本打算回宫的国师也跟着停了脚步,扭头看向龙隐。

    龙隐演起随从来简直是天赋异禀,当即便道:“我家主人乃大夏贵胄,祖上世奉狐仙,见不得尔等在此虐待狐女。”

    大夏一国的皇族是天狐与人族的遗脉,受狐族庇佑繁育至今,国力强盛,便是金鳞也要礼让三分。

    那国师闻言眯眼看向他们:“既是大夏贵胄,为何不通知国主?”

    龙隐道:“我主人原本只是来游玩探亲,并无节外生枝之意。”

    “游玩探亲?”那国师却冷笑一声,“眼下可不是游玩探亲的时候,二位还是请回吧。”

    龙隐挑了挑眉:“此言何意?”

    旁边的士兵回答道:“近日皇城之内一连数起命案,吾国本就避讳狐祸,不可不防,还请贵主见谅。”

    金鳞国曾经在皇室之中出现过狐妖乱政,鸡犬不宁的情况,后世将其称之为狐祸,因此对狐妖格外严苛。

    龙隐了然:“确实不应该在这个档口给贵国添乱,那让这狐女带着孩子离开便是。”

    士兵松了口气,都打算点头了,未曾料那国师却道:“不可,若她下次再乔伴做生人,趁本国师不在的日子前来入我国门,此等后患无穷之事,难道由你主人来承担责任吗?”

    气氛因他一句话,蓦然僵持了下来。

    龙隐闻言眯了眯眼道:“既然如此,那便让这狐女跟我们一同入境,贵国若是出任何事,尽由我等负责,国师以为如何?”

    国师冷声道:“任何事尽由你们负责?好大的口气!你拿什么担保?”

    龙隐一哂,反手拿出了一枚令牌,随手抛给国师。

    那国师似是没想到他一个凡人居然敢有如此态度,拂尘一甩接过令牌后,却蓦然变了脸色——天狐令!

    狐女见状一愣,随即连忙带着她的半妖孩儿走到龙隐面前,跪下不住磕头:“求求恩公救命……妾身只是为了来寻孩子的父亲,绝无害人之心啊!”

    人间四国,金鳞背靠仙宫,大夏背靠青丘,酆都背靠黄泉,洛溟背靠魔宫。

    正如金鳞皇族可佩仙宫弟子印记,大夏上至皇族,下至百姓,按觉醒的天狐血脉划分,至高尊贵者,可佩九尾天狐令,其次佩六尾通天令,再次佩三尾青丘令。

    六尾以下的狐族见了天狐令都要给三分薄面,更不用说一个二尾的散修狐狸精了。

    龙隐的天狐令自然是假的,不过他堂堂魔尊,连天狐本人都敢怼,别说假借一个天狐令了,就是伪装成狐主降临此地,恐怕妖族那边也没人敢说什么。

    国师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可面对天狐令,他又不敢当真说什么,看了那令半晌后,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这可是二位说的,接下来,皇城内若是死一人,你待如何?”

    龙隐嗤笑一声:“若是死一人,我主便去黄泉界同冥主要来他的生魂,若是要不来,我拿人头给他偿命,如何?”

    此话一出,周围人都被他的口气惊呆了。

    国师愣了一下后当即嘲笑道:“大言不惭,便是你主子供奉的是青丘狐主,恐怕也不敢左右冥主旨意!”

    “是不是大言不惭,国师开路便是。”龙淡淡道,“若是不成,自有我替主人受死,不必你担心这些。”

    “你不过区区一个侍从,命又能值多少钱?若是你们入境之后,我国境内敢死一人,无论何种死法——”国师阴沉着脸道,“我都要你那主子偿命。”

    ——无论何种死法,就是老死也算,这就纯粹是在找茬了。

    那狐女脸色微变,连忙直起头道:“恩公,我……”

    可她话尚未说完,轿子内便传出来了一道如明月般清澈的男声:“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国师既开了此口,那便请您拭目以待。”那冷质的男声道,“龙儿,带那狐女上车。”

    “……是。”龙隐听到此称呼顿了一下,淡淡扫了那狐女一眼:“上车。”

    狐女立刻感恩戴德地磕头,起身后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己尾巴一眼,见上面已经不再流血了,才松了口气,带着她的半妖儿子上车。

    然而刚一进轿子,富丽堂皇的内景先是震得她一愣,而后一股莫名的花香扑面而来,闻到那花香的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瞬间从她的脊椎一路往上,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大妖一样,惹得她差点跪下。

    可当她抬头时,却见那地方只坐着一个人族青年,虽然哪怕用面纱遮了脸,依旧能看出他的气度不凡来,可他的身上无一丝灵力波动,俨然只是一个凡人。

    那青年看向她温和地笑了一下:“姑娘请坐,不必拘礼。”

    他只是隔着面纱一笑,便晃得狐女一愣,回神后连忙拥着她的半妖儿子一拜,起身后刚准备开口道谢,身后一阵冷风略过,那矫健的凡人侍卫紧跟着便上了马车。

    然后在她瞠目结舌的注视中,那大逆不道的侍卫竟笑着坐在他主人身边,拥着那大美人的腰,掀开面纱便凑上前亲了对方一口,紧跟着低声道:“主人,方才喊谁龙儿呢?”

    第65章 种子

    狐女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未曾想那大美人非但不生气, 反倒只是噙着笑瞟了他的侍卫,轻哼一声道:“你管我喊谁。”

    龙隐一笑,搂着他的腰不依不饶地还要往上亲。

    狐女连忙非礼勿视地移开视线, 可她那个半妖儿子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人,见状扭头看向狐女:“娘亲, 两个恩公在干什么啊?”

    凤清韵:“……”

    狐女头皮都快炸开了,连忙慌里慌张地去捂那小狐狸崽子的嘴。

    凤清韵回神后登时脸一热,抬手将龙隐推到一边, 出于礼貌考虑, 连带着将自己的面纱也解了下去,不好意思地同狐女笑了一下:“让二位见笑了。”

    狐女惶恐至极,连忙起身想要道谢:“哪里哪里,是我们母子该感谢二位恩公,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可她话未说完, 马车便向前面行驶起来,她刚刚断了一尾,身体本就虚弱, 被这么一晃,一下子跌倒在座位上。

    许是觉得自己如此羸弱实在不太体面, 她的面色一下子羞惭下去。

    “姑娘身体抱恙, 不必拘礼。”凤清韵柔声道, “敢问你和孩子来这城中是为了什么?”

    那狐女已是孩子的母亲, 多少年没被人称过姑娘,一时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拥着孩道:“妾身丘樱, 来此金鳞国寻找此孩子的父亲。”

    凤清韵继续问道:“那这孩子的父亲是——?”

    “妾身……妾身其实也不知道。”狐女有些羞惭地低声道,“

    他偶然路过妾身修行的五芒山, 被虎妖所伤,妾身救下他后,他愿意以身相许,可成了亲后,他却突然在幼子降生当夜不告而别……”

    说到此处,她又见两人欢好,不由得落下泪来。

    那孩子抬手替他断尾的母亲擦掉眼泪:“妈妈不哭。”

    凤清韵见状不禁有些揪心。

    丘樱却连忙擦了擦眼泪,强撑出一个笑容道:“让两位见笑了,妾身修行低微,此次前来只是为了给孩儿要一个说法,绝无害人之意,还请二位恩公放心。”

    “姑娘不必自证。”凤清韵友善地一笑,“我们既保了你,便一定相信你。”

    几人说话间,马车缓缓驶入金鳞国内,外面繁华一片,凤清韵却陡然感到了一股死气。

    丘樱还想说什么,凤清韵却止住话头,掀开窗帘面色凝重地看向皇城所在之地,却见那皇城之上,竟然隐约笼罩着一团黑气。

    凤清韵一怔,当即和龙隐道:“你来看看那是怎么回事?”

    龙隐掀开帘子一瞧,眯了眯眼道:“有人在窃取国运。”

    听到这里,那没什么心眼的狐女总算听出了两人来历的不凡,当即怔了一下。

    凤清韵微微蹙眉,正陷于思考时,马车却在一处地方停下了。

    按照先前编纂出来的假身份,凤清韵是来探望亲友的,只不过这些都是龙隐安排的,具体到亲友到底是谁,凤清韵本人也不知道。

    他其实还有些好奇龙隐会怎么安排,于是拢着手里一样好奇的蛋,在龙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狐女带着她的儿子也跟着小心翼翼地下了车,可刚一抬头,她便看见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子,便是她们山的妖王恐怕也没住过这种地方,一下子感觉有些说不出的相形见绌。

    厚重的正门徐徐拉开,早就候在门口的侍从低头恭迎他们进府。

    凤清韵正准备进门时,脚步却一顿,他扭头狐疑地看向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两个狮子和他对视了半晌后,竟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这竟然是两个石狮子精!

    不是说金鳞国严禁修士入内吗?堂堂天子脚下都是这样,那国师哪来的颜面谈什么狐祸?

    凤清韵只觉得有些无语,但见那两只石狮子身上气息异常纯净,也不好在大街上多说什么,只能扭头,带着一众人进了院子。

    府邸的主人早早等在了院子中,由于一应事务都是龙隐操办的,他说已经安排妥当了,凤清韵便信以为真,但他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个怎么安排好法。

    毕竟金鳞国内的皇亲国戚有限,龙隐难不成能硬生生造一个人出来?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眼下,终于迎刃而解了。

    只见华丽典雅的庭院内,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男人看起来刚刚弱冠,面容清秀,见到凤清韵后立刻笑着迎了上来:“这位便是表哥吧?听内子提及多时了,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凤清韵扭头一看,却见他名义上那个正掩着唇笑的表妹竟然是——月锦书!

    凤清韵:“……”

    怪不得龙隐这么有恃无恐,这金鳞国都快被渗透上筛子了,也没人来管管。

    “夫君。”月锦书连演都不带演一下的,扭头和她的便宜丈夫道,“你且回屋休息,有事了喊你出来,听话。”

    而后那人偶一样的青年果真听话地一行礼,转身便向屋内走去。

    月锦书笑盈盈地目送他回去,在此期间她根本没收实力,堂堂万圣魔皇的威压,吓得那断了尾巴的狐女眼泪都快出来了。

    在她眼中,只见凤清韵这“表妹”身后的巨大黑影几乎凝成了实质,便是在她们那一代的妖王身上也没看到过这种威压。

    然而如此可怕的存在,目送完她“丈夫”回屋后,收回视线后的第一件事竟上低头向凤清韵一拜:“属下恭迎二位。”

    狐女闻言震惊地看向两人,一时间差点给他们跪下。

    以她原本不过筑基的实力,如今断了一尾后基本相当于炼气大圆满,方才见个化神国师都快把她吓死了,更不用说眼下这种情况了。

    “不必拘礼。”凤清韵托着好奇不已的鲛人蛋,点了点头道,“坐下讲吧。”

    此院子端的是亭台楼阁,美不胜收。

    众人走到湖上的亭子中,那狐女看起来快吓得昏过去了,根本不敢落座,月锦书见状拿了个梨塞到她儿子手中,抬眸和她笑道:“妹妹不必拘束,能得陛下与殿下相助,可见你是个有福之人,全当这里是自己家就好,尽管坐。”

    说着又塞了一瓶丹药给她,那狐女见她如此实力却和自己这么说话,一时间吓得再不敢多言,连忙坐了下来。

    月锦书还要给他们倒茶,凤清韵道:“让他倒,你且说说近些日子的见闻。”

    龙隐堂堂魔尊,闻言倒真的从位置上起身,拿过茶壶便开始倒水。

    月锦书见状眨了眨眼,似是习惯了凤清韵如此使唤龙隐一样,当即坐下道:“属下来此地已有月余,身份暂为定远侯新娶过门的王妃。”

    “我来的时候,这刚死了爹娘的小侯爷也被人残害了,而且杀他的人似乎很害怕有人通过他的魂魄看到凶手的脸,于是把他的魂魄糟蹋得不成样子,我求爷爷告奶奶才保住他的魂魄,于是这小侯爷便答应让我伪装成他的王妃,只是希望我能替他找到杀害他的真凶。”

    “我嫁过来不到三日,就这条街的尽头处也出了一起人命官司,死的是当朝太师的儿子。”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我们进城时,那守城的士兵说,金鳞国内近期发生了几起命案。”

    “是有这事。”月锦书点了点头,剥着荔枝道,“皇城之内几日连死了七八人,都是暴毙惨死在家中,屋内的妆奁衣柜被翻得洒了一地,那凶手似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那不怕生的小半妖在他娘欲哭无泪的目光中,巴巴地站在月锦书身旁,仰着脸看向她。

    月锦书笑着把荔枝塞进了他的嘴里。

    凤清韵眉心一跳:“难道有人在找青龙之心……?”

    “有可能。”龙隐道,“但太师之子和青龙之心有什么关系?难道除了那太师之子,剩下死的都是些皇亲国戚?”

    “那倒不是。”月锦书摇了摇头,“死的只有一个誉王,不算这院子里的那个小侯爷,剩下死的则都是与皇室不相干的人。”

    “誉王……”凤清韵忖度道,“他是什么来历?”

    “这我就不知道了。”月锦书摇了摇头道,“他们似乎对誉王的身份讳莫如深,哪怕是死了,也没什么人胆敢议论。我找的这小侯爷,魂魄被拼到一起后本就是个傻的,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来。”

    凤清韵点了点头,却忍不住蹙了蹙眉,就在此刻,一旁的丘樱小心翼翼道:“妾身……隐约知道一些关于誉王的事。”

    众人的目光瞬间投了过来,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连忙道:“是这孩子的父亲告诉我的……”

    凤清韵温和道:“没事,你说。”

    “好的……”她犹豫了一下道,“现在的皇帝应该叫慕重岳,死的那个誉王本名慕重岚,是元后嫡出,他头上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废太子,现在正在宫中幽禁。”

    “皇帝慕重岳是继后所出,似是因为夺嫡一事,和废太子一党不慕。”

    丘樱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如此看来,此事和青龙之心的关系似乎也不大,更像是皇帝在借机清除之前太子的党羽。

    凤清韵正沉思着,龙隐剥了个荔枝递到他嘴边,扭头和月锦书道:“除了这事之位,还有什么别的线索没有?”

    “没有了。”月锦书有些惭愧道,“感觉青龙之心应该在皇宫中,因为那些王爷家我都翻遍了,一点影子都没有。”

    “而且整座金鳞国都快被妖族穿成筛子了,那青龙之心在不在皇族手中还真不一定。”月锦书想到了和凤清韵一样的问题,“妖气最重的就是那国师府上,偏偏他区区一个化神,不知道哪来的东西——我在隐匿踪迹不大动干戈的情况下,竟然进不去他的宅邸。”

    听到这里,凤清韵摸着手中的蛋眯了眯眼,心下对那皇宫上的黑雾和那古怪的国师升起了一个猜测。

    “至于皇宫——那得靠殿下了。”月锦书两手一摊道,“门口设有当年剑尊留下的剑意,眼下就是姓慕的那条狗来了恐怕也破不了,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殿下能破了。”

    龙隐听到这里一顿,但并未露出什么意外之情。

    凤清韵原本还奇怪他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但转头一想,天道权柄拿回一半,知道什么恐怕都不稀奇。

    其实剑尊钟御兰本就是金鳞国屠夫的女儿,慕寒阳则是千年之前那场狐祸之乱中唯二幸存的皇子,他因此对妖族深恶痛绝。

    至于当年那场狐祸之乱,凤清韵其实从钟御兰口中隐约知道一些。

    一只公狐狸化作女身被皇帝——也就是慕寒阳的父亲看中,说什么都要带回宫中,一时间堪称盛宠。

    奈何公狐狸是生不出孩子的,为此它又在夜间变回原本的男子模样,与原本的宠妃,后来因他的到来而一朝失宠的良妃私通到了一起。

    后来良妃诞下一子,狐妖杀了接生者,用妖术掩盖了他与良妃之子的半妖特征。

    而良妃受狐妖蛊惑,执意要让她与狐妖的儿子继承大统,为此不惜残害其余皇子公主,最终甚至把矛头对准了她亲生的皇六子——慕寒阳。

    后来,那时还不是剑尊的钟御兰回金鳞国寻找她父母的遗物,刚好察觉到皇宫妖气阵阵。

    那时老皇帝已经被狐妖伙同良妃折腾得行将就木了。

    钟御兰得知此事后,毅然决然地杀了妖狐。

    她原本要在皇长女和皇六子之间选一个继承人,可皇六子慕寒阳对皇位深恶痛绝,为此不顾金鳞国禁止皇族修仙的禁令,执意拜入了彼时还不是剑尊的钟御兰门下,而后他在生母良妃的哭喊中,亲手杀了他的半妖弟弟。

    良妃因此被气得吐血,不出半月,也死在了病榻之上。

    之后慕寒阳便在明面上因为修真之事被金鳞的玉碟除名了,也因此,修真界很少有人知道他金鳞皇族的身份。

    但据凤清韵所知,数百年来,慕寒阳一直在庇护金鳞国,甚至还把当年剑尊留下的剑符改做剑阵设在了皇宫之前。

    ……难道这次金鳞国内接连死人之事,和慕寒阳有关系?

    凤清韵一边摩挲着蛋壳,一边思索着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月锦书早就看见他拿了颗蛋在手里,原本她只是以为那是个玩具或者装饰,不过眼下靠得近了,他才发现那蛋上不但透着生机,而且生机之中,尽是凤清韵自己的妖气。

    她愣了一下后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殿下,这、这这难道是你生——”

    凤清韵被她一句话说得回了神,没等他说完便立刻打断道:“——这是鲛人蛋!”

    “哦哦——”月锦书也不知道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哦了两声后便肉眼可见地欣喜起来,“是小公主吧?”

    凤清韵听闻此话,却忍不住想起了幻境之中,他抱着那团臆想出来的女儿,在月锦书的注视中胸口一湿的情况。

    在龙隐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他不由得沉默了三分,随即道:“鲛人无性别,据说只有在成年之后,才会根据情况选择自己的性别。”

    月锦书闻言眨了眨眼:“这么厉害啊?”

    听到有人夸自己,蛋蛋立刻挺直了腰杆表示自己的厉害。

    “哎哟哟,小殿下真可爱,”月锦书,“有名字了吗,宝宝?”

    凤清韵抿了抿唇道:“……北辰。”

    他总感觉给一颗蛋取名叫北辰的怪异程度,不亚于给一只奶猫取名叫破军,故而鲜少喊它的大名。

    好不容易听到爹爹喊自己名字,蛋蛋立刻跳了起来,昂首挺胸地蹭了蹭凤清韵的手心。

    月锦书见状更加两眼放光了,她刚想开口请求抱一抱小殿下,凤清韵便拍了拍蛋壳,冷酷无情道:“先说正事,等到晚上我和龙隐去国师府看一眼,不过今日我和他进城时可能有些高调,那国师或许会派人来府外盯着,你记得处理一下那些人。”

    月锦书立刻道:“属下明白。”

    丘樱闻言则下意识替她的两位恩公担心道:“那位国师可是化神修为,照此夫人的话看,国师府外尚有禁制,二位恩公——”

    然而她话未说完,月锦书却略显古怪地看向她,丘樱话音一顿:“……夫人,怎么了?”

    “你没听说过…呃……”月锦书瞟了一眼凤清韵,见他在此坐镇,便大大方方地直呼魔尊名讳,“龙隐这个名字?”

    丘樱眨了眨眼:“没有啊。”

    ……行,傻子克高手,月锦书想拿两人的名头炫耀一下都没门路。

    凤清韵看穿她的想法后哑然失笑,揶揄地看向龙隐:“不过如此啊,陛下。”

    龙隐一笑,剥了颗葡萄递到他嘴边:“是不是不过如此,宫主晚上便知道了。”

    凤清韵咬下葡萄后当即瞪了他一眼。

    两人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待到府内的凡人用完晚膳,月锦书安排丘樱和她的儿子去休息时,午夜便悄然降临了。

    如今龙隐权柄恢复一半,两人便再不用像先前那样用那仙器鲛人纱来掩盖踪迹了。

    凤清韵被人抓住手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和龙隐的身体一起消弭于无形中。

    “——!”

    那种感觉异常奇妙,甚至有些奇怪。

    凤清韵原本以为此法施行过后,应该是两人之间互相能看到,只是别人看不见他们而已。

    未曾想眼下若不是龙隐抓着他的手腕,他恐怕根本不知道龙隐在哪,甚至连自己的手腕都看不到,这种诡异的处境将他身上激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更要命的是——龙隐这王八蛋天道作弊一般好似能看到他。

    当对方精准无比地亲在他嘴上时,凤清韵的眼神几乎是愕然的。

    那种自己都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别人却能掌控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羞耻了,他连抬巴掌都不知道该扇哪。

    凤清韵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这一现实,最终当两人来到国师府门口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其他达官显贵的宅邸都和天色一起黑了下去,只有国师府隐约间还亮着灯。

    凤清韵微微一蹙眉,拉着龙隐的手就要往里走。

    门口果不其然有一道几不可见的禁制,可惜这种禁制对于天道来说根本不够看。

    龙隐随手一挥,两人便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国师府。

    而当两人打算继续往里走时,凤清韵却看到院子中坐着一个人,他顿了一下后,心下猛地一跳——白日那个修为低微,疑似残仙的修士竟也坐在当院!

    凤清韵立刻止住了脚步,他原本想往里面多进几步,但拿不清这个残仙的实力,最终他硬生生拽住了龙隐,两人一起挤在了这个墙角。

    因为看不见,那人无形的气息就那么喷洒在他的脖颈处,暧昧之余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惊悚。

    凤清韵一时间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了,好在过了没多久,庭院内便响起了脚步声,他轻轻扭头,却见白天见的那个长髯国师走到残仙面前,顺从低下头道:“师尊。”

    ——这国师竟然是这残仙的徒弟?

    月色下,那残仙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才道:“青龙之心找到了吗?”

    国师立刻道:“找到了,不出师尊所料,那青龙之心果然在誉王手中,眼下已经交给陛下了。”

    ——城内死人之事,果然是这国师的手笔!

    “找到便好。”残仙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道,“你且告诉他,天道化身本就是他国所出的寒阳剑尊,待这以国运温养的青龙之心和天道化身一起回归本位,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们国家的好处,不必拘泥于一时的国运得失。”

    国师恭恭敬敬道:“是。”

    残仙喝了一口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你说今日在城门外遇到了一个言语嚣张的侍卫?”

    “是。”国师提及此事后颇为愤愤不平道,“他竟声称他主人能找冥主招来魂魄,若不是他有天狐令,师尊不想惹得狐族注意,我早就——”

    “他确实有这个实力。”残仙却打断道,“你的人头现在能完好无损地在脖子上呆着,你就已经该磕头烧香了。”

    国师一愣,残仙扭头看向他道:“你可知那两人是谁?”

    凤清韵心下一跳,果不其然,下一秒那残仙便道——“魔尊龙隐,和麟霜剑尊凤清韵。”

    此话一出,那国师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蓦然僵在那里。

    凤清韵面色却微微冷了下来——那残仙果然认出他们了。

    而紧跟着,那残仙喝了口茶后便继续道:“魔尊龙隐眼下已经被千万人惦记,不足为惧,棘手的只有凤清韵一人而已。”

    说到这里,残仙话音一转道:“他们今晚没有动作吗?”

    国师似还未从方才的战栗中回神,闻言缓了三秒才道:“弟子派人去看了,说是——”

    残仙一顿:“说是什么?”

    “……说是两人好似干柴烈火,一下子便滚到了床上,他们还听到那侍卫一直在问他主人,自己比之他死去的丈夫何如。”

    凤清韵:“……”

    龙隐:“……”

    让月锦书伪造他们没出府的样子,这丫头原来就是这样伪造的?!

    ……不愧是万圣魔皇,实在是不忘初心。

    凤清韵哪怕看不到,都能猜到眼下龙隐的嘴脸,他红着耳根别开脸,全当没看见。

    残仙闻言则是一哂:“既如此,待到明日凤清韵动身,你便用青龙之心引诱他过去,他手中恐怕有白虎、玄武两颗四象之心,你杀了他后将那两颗心尽数取来,交给为师。”

    凤清韵闻言心头猛地一跳,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龙隐的脸色蓦然沉了下去,一时间黑得好似要滴水。

    那国师似是被残仙布置的任务惊呆了,怔愣了半晌才喉结微动道:“可师尊,弟子区区化神修为……恐怕伤不到麟霜剑尊分毫。”

    “无妨。”那残仙说着反手一挥,几粒无比眼熟的种子便出现在了月色之下——那竟是先前慕寒阳用来强行唤起血契的同源之种!

    那几粒种子刚一出现,凤清韵脑海间便轰然一下炸开。

    国师随手一挥,将其中一颗扔在地上,看着它缓缓抽条萌发。

    血蔷薇本就是单株生长的灵植,由于血本就是无比珍贵的食物,故而它们对同源的血亲无比抵触,再加上之前有过被这些血亲强制引发血契的情况,凤清韵对此反应相当之大。

    那并不是痛苦,而是难以言喻的躁动。

    尤其是他最心悦的猎物近在咫尺时,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对血亲的防备几乎是瞬间唤醒了他的本能痴迷

    凤清韵的眼底甚至因此闪过了一丝血光,妖气和剑气几乎要一起爆开,恨不得当场将那株新生的血蔷薇击碎。

    【好饿……】

    凤清韵顺着墙根缓缓滑了下去,咬着手背企图克制本能,龙隐却抬手想来拉他。

    凤清韵正是因本能得不到满足而焦躁的时候,因为看不到那人的位置,只能胡乱靠在那人疑似胸口的地方,张嘴便是一咬。

    “嘶——”

    却不料龙隐竟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咬得倒吸一口凉气,院内的两人立刻抬眸:“什么动静?”

    “——!?”

    凤清韵蓦然回了几分神,在原地僵了片刻后,才意识到方才咬的好像不是胸口,而是——

    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凤清韵当即红了脸颊。

    好在短暂的警觉后,那残仙并未发觉什么异样,扭头和他的徒弟道:“应该只是风声,无事。”

    凤清韵和那国师一样松了口气,随即低头靠在面前人怀中。

    龙隐牵着他的手去摸刚刚被他咬的地方,嘴上则调侃道:【宫主为了让本座禁欲一个月,也不至于下这样毒手吧?】

    凤清韵自己做事自己却不敢当,下意识就要别开头,可本能却让他忍不住往人怀里靠,原本清醒的大脑随着放松下来,逐渐又陷入了混沌。

    龙隐见状心下化成了一团,忍不住拥着他哄道:【好了好了,没事,乖,抬头看着我。】

    那逐渐生长的血亲近在咫尺,本能再次卷土重来,凤清韵闻言茫然地抬眸,无意识地仰着脸微微张着嘴,那是一个无比标准的讨吻姿态。

    龙隐见状,实在忍无可忍,扣着他的后脑便亲了上来。

    而到了此刻,那警觉的仙人没发现其他异样后,也终于收回了目光,国师则是扭头看向了那几枚种子:“敢问师尊,这是……?”

    “这是本仙动用仙法,催生出的凤清韵的同源花种,你将它们在皇宫周围按照阵法种下,自然让他有来无回。”残仙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后近乎引诱道,“天道归位近在咫尺,只有渡劫期死绝了,你们这些化神合体的修士,才有飞升之机。”

    但那国师闻言攥着剩下种子,似是还有些不敢:“师尊所言极是,但弟子愚见,待那些前辈飞升之后,我等的机会也不是——”

    “幼稚而可笑!”那仙人却冷笑着打断道,“机会?你可知道眼下已经是你的第二次机会了,先前的你若是能抓住,眼下还会一无所知地在这里站着吗?”

    国师一愣:“师尊何意……?”

    “为师的意思便是——”残仙的语气突然有些阴森,“此方世界已经重来过一次了,可你却什么都不知道吧?”

    凤清韵因为那几颗种子的引诱,勾着龙隐脖子几乎快把对方的舌头吞进口中了,衣襟都被蹭掉了几分。

    闻言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这人在说什么,随即立刻收回了些许理智,愕然地抬眸看向庭院。

    “——什么?!”而那国师的反应则比凤清韵更大,“师尊是如何得知的?!”

    “为师并非发动斗转星移之术的人,自然没有前世记忆。”残仙道,“但种种蛛丝马迹,其实都在暗示这个事实。比如你——你难道就没发现,从某个结点开始,你的修行速度便加快了吗?”

    国师闻言一怔,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般,脸色一下子被愕然占满了。

    残仙见状嗤笑道:“你难道真以为是自己开窍了吗?”

    “自负到可笑!全天下的人都经历了重生之事,只不过仅有零散几人能够梦到前世之事,并且意识到事实。”

    那残仙一眨不眨地看着国师,近乎恐吓道:“这也导致了无数人修行速度跟着加快,等到天道归位之时,天下人都会记起前世之事,但到那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凤清韵闻言心下一颤——原来全天下的人都重生了,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而已。

    而等到天道归位,所有人都会想起前世之事,缺唯独会遗忘那个在天崩之前力挽狂澜的龙隐。

    凤清韵忍不住咬了咬下唇,一墙之隔的地方,那残仙继续说出来的话就开始胡编了:“前世那些大能借由天道权柄,之所以选择共同颠倒乾坤,就是因为他们发现——天上的神位是有限的,可他们错误地让你们这些人也获得了飞升的可能,占据了他们的位置,所以只得重启世界。”

    那仙人几乎是张嘴就来,骗人的把戏比龙隐还要强上三分:“这一世,只有那些大能率先梦到了前世之事,你以为他们还会像前世一样让你们一起飞升?白日做梦!”

    “别那么幼稚了,除去天道之外的剩下八位渡劫已经达成了协议,飞升之后立刻封闭通天之道,就和当年一样。”

    在国师不可置信的面色下,残仙收了讥讽的笑意,语气冷冰冰地恐吓道:“为师给你一晚的时间考虑,至于到底要不要动手,你自己今晚上想清楚,明晚如果皇城外没有种上这些花种,那我只能说,你的飞升之路,被你自己亲手掐断了。”

    说完,那残仙便和先前一样,将那国师扔在原地,一挥袖子,转身便离开了。

    月光之下,那国师面沉如水地站在石桌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上面的几颗种子。

    凤清韵却在此刻压抑着本能清楚地意识到——今天晚上是他们最佳的机会。

    除掉那残仙固然简单,可谁也不知道那残仙在此城中还有没有党羽,一网打尽才是最好的选择。

    龙隐拥着他一顿,垂眸问道:【怎么个一网打尽法?】

    凤清韵忍着不适在心底道:【把那些种子全部替换掉。】

    龙隐闻言一顿,当即了然,反手从储物戒中拿出了几枚魔界的种子,从外形上看,这些种子和那些蔷薇花种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可若是明晚之前那残仙再回来,恐怕一眼就能看出它们的不对劲来。

    龙隐蹙眉犹豫之际,却突然听到凤清韵在心底轻轻道——【用我的。】

    龙骨蓦然一愣,回神后当即垂眸:【什么?】

    却见凤清韵在月光下耳根发热,眼神闪躲,心中的声音却在颤抖中大了几分——【用我的种子。】

    【用——】龙隐难得表现出了几分惊愕,一时间都有些语无伦次,【不是,等等,你哪来的种子?】

    他整个人透着一种因为不可思议而生出的手足无措。

    凤清韵靠在他怀里低着头不说话,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颈。

    心中却轻轻想到——

    【自然为你结出来的啊。】

    第66章 花魁

    龙隐的震惊已经不能用言语形容了, 他听到这里,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多少个种子?】

    那种感觉就好像老婆前一天还冷着脸不让自己碰,第二天就凭空冒出来了无数个孩子, 若是只有一个孩子那确实是惊喜,但突然间来了一群, 任谁遇到这事恐怕都没法等闲处之了。

    堂堂天道,因为凤清韵一句话,而骤然僵在了原地, 脑海中闪过无数杂乱无章的念头。

    而不远处的国师府庭院内, 那国师正一言不发地坐在石桌旁,半晌一个人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看着桌子上的那些蔷薇种子,似乎是在犹豫。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想清楚, 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

    一切都是未知数, 因此一切都迫在眉睫。

    眼看着龙隐跟发癔症一样半天没有动静,凤清韵咬了咬牙,忍无可忍地放出了一根本体。

    从龙隐的角度看去, 能看到那枝条上面的蔷薇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凋谢了,原本开满鲜花的地方此刻则挂满了红色的果子。

    龙隐见状蓦然回神, 一下子就明白了, 为什么凤清韵在不久前会突然给他下一个月不能碰的禁令。

    他紧跟着又想起来了另一件事, 前世濒死时, 他曾在天崩时调笑过凤清韵开完花后能不能结果子,摸了又会不会有感觉。

    原本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然而命运似乎也喜欢给他开玩笑, 眼下兜兜转转间,一切都有了答案。

    龙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果子, 半晌没动作。

    凤清韵看不见龙隐,也看不见自己的本体,只能撑着快冒烟的身体,在心底咬牙催促道:【……快点。】

    龙隐闻言有些手足无措地碰了一下其中的一颗果子,见凤清韵浑身一颤,他便立刻停住了动作:【难受?】

    凤清韵道:【不难受……直接掐,种子在果子中,一挤就出来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龙隐听了却一顿,心下不由得一揪。

    那毕竟是长在凤清韵身上的果实,他怎么舍得硬生生将那果实挤开。

    而且凤清韵可是亲口说过——【那是为你而结的果子。】

    让他亲手将这些果子挤开,掏出里面的种子和石桌上的那些交换,龙隐后知后觉地从心底翻出了一股不是味出来。

    他甚至忍不住同凤清韵道:【这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凤清韵一愣,随即面红耳赤道:【……你想什么呢!什么孩子!这种子种下去只会种出我的支蔓……我都说了我不能生!】

    龙隐一怔,竟有些说不出的遗憾。

    凤清韵被他的误会臊得满脸通红,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摸到一颗离自己最近的果子,掐着其中一个一用力,直接挤出来了一颗与远处石桌上一模一样的种子。

    然而巨大的冲击差点将他激得差点昏过去,整个人立刻脱力倒在了龙隐怀中。

    他喘着气摸到了龙隐的右手,将挤出来的还黏糊糊的种子塞到了对方手里:【不疼,别愣着了,快点……】

    龙隐蓦然回神,连忙拥着他,见他似乎当真不疼,只是受到的刺激有些大后,他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抬手捏着那一颗颗果子,一粒一粒地将种子从果肉中挤了出来。

    凤清韵并没有撒谎,长熟了的种子本就该自然脱落,确实一点也不疼。

    但不疼归不疼,将种子从果肉中挤出来的感觉,无异于用指甲一点点将花蜜从花蕊中刮出来,那种难以言喻的刺激简直超过了凤清韵往日经受过的一切冲击的总和。

    就和开花一样,这还是凤清韵平生第一次经历结果这种事,他难免觉得羞耻,所以硬是憋着不愿告诉任何人。

    事实证明不告诉龙隐是对的。

    这人挤了没几粒种子后,便通过窥探他的心声以及观察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心疼变成了后面松了口气之余的故意欺负。

    他故意延长了时间,凤清韵被折磨得眼角含泪,心中原本的催促声也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叫骂声,面上却忍不住攀在龙隐肩头不住的喘息,两厢反差之下,惹得人喉咙发紧。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王八蛋才终于挤出来了一把还带着汁水的种子。

    凤清韵看不见种子到底是什么样子,再加上他无暇他顾,索性直接靠在龙隐肩膀上闭上了眼。

    等到他好不容易缓下来,再抬眸时,却见那国师刚好下定了决心,拿起石桌上的那把种子就要起身回屋。

    他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好在龙隐反应得比他更快,手上一挥,一缕魔息便飘了过去,那国师一个化神期修士,就那么一点察觉也没有的被定在了原地。

    凤清韵软着腰身被人从墙根搀扶起来,两人走到石桌前,将那国师手中的蔷薇种子全部替换成了凤清韵自己的种子。

    凤清韵手心一用力,便把那仙人催生出来的种子全部碾成了齑粉。

    龙隐见状扭头看向他:【那残仙能看出来这些种子被替换过吗?】

    【看不出来。】凤清韵摇了摇头,【他从慕寒阳那里得到过我的断枝,而后用仙法催生出来的种子,和我亲自结的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只是听令的人不同罢了。】

    龙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亲自生的。】

    【什……】凤清韵猛地还没反应过来,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后当即羞恼道,【什么我亲自生的,你给我闭嘴!】

    他说完,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龙隐连忙忍着笑意跟了上去。

    两人从国师府回到侯府时,已经是深夜了,但他们依旧在门口遇到了几个隐匿踪迹的修士,一看就是那国师派来盯梢的人。

    按理来说月锦书把戏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也该圆满结束了,未曾想整个侯府都睡下的情况下,只有他们那个屋子依旧亮着光。

    烛光之下,隐约还能看到什么人的手按在窗框上,隐隐约约透出几道声音:“受不住了……停……你这个犯上的……”

    “说的哪里话……身为主人怎么能说受不住呢?乖,张嘴。”

    那几个盯梢的修士听得耳热,忍不住小声道:“怎么这么久了还没结束?”

    “谁知道……怪不得今天在城门口时,那侍卫说话那么颐指气使的,原来是在床上活好,啧啧,潘驴邓小闲……怪不得驴排第二呢。”

    凤清韵:“……”

    龙隐故作惊讶道:【凤宫主怎么脸红了?这话什么意思啊,本座怎么听不懂?】

    凤清韵在心底骂道:【别给我在这时候装纯!】

    骂完他没好气地拽着这人便进了府,回到了月锦书给他们安排好的屋内。

    月锦书也不知道下了什么咒法,两人一进屋,那幻术便开始逐渐消失,最终让人从外部看起来好似结束了一样,连烛火都熄灭了。

    那几个盯梢的见状打了个哈欠,聊了几句后终于走了。

    凤清韵见状松开了龙隐,他本人自然而然地显现了出来。

    可龙隐却依旧保持透明的状态,半点主动解除咒法的意思都没有。

    这王八蛋不说话凤清韵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精准一捏,没好气地抓住他的耳朵道:“——你给我变回来。”

    “好好好,”龙隐含着笑道,“凤宫主手下留情——”

    凤清韵刚准备松手,便见这人显现在自己面前后紧跟着便是:“——别动了胎气。”

    凤清韵:“……”

    他指尖浅蓝色的剑气一闪而过,冷着眸子看向那人:“你要是想尽快回归本位,我可以现在成全你。”

    龙隐立刻双手投降:“宫主饶命,本座还有娇妻幼子在家中,着实死不得。”

    凤清韵看见他这幅没出息样就想笑,瞪了他一眼后,指尖的剑气当即熄灭了。

    虽然他嘴角硬是忍住了没上扬,龙隐一看他给了自己好脸,立刻便顺着竹竿往上爬道:“好宫主,求求你告诉我,除了方才那根之外,还有哪几根藤上结果了?”

    凤清韵脸一热,仗着血契发作企图逃避:“你别管……”

    龙隐闻言,搂着他坐在床上,低头亲了两下就把原本企图挣扎的人给亲老实,转而问道:“那得结多久,本座能知道吗?”

    凤清韵红着耳根道:“……一个月。”

    龙隐于是了然道:“怪不得不让碰呢,原来是要生了。”

    “都说不是——”凤清韵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下,“开花结果本就是自然现象!”

    龙隐挑了挑眉,趁着凤清韵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凑到了他面前:“既然是自然现象,那为什么不让我看?”

    凤清韵呼吸一滞,就那么近在咫尺地和他对视了三秒后,抿了抿唇移开视线小声道:“残花败柳的……有什么好看的。”

    龙隐完全没意识到他会这么想,闻言不由得一怔,回过神后当即掐着腰将人抱起来,往自己腿上一按:“怎么就不好看了?谁敢说不好看?”

    “我自己说的。”凤清韵依旧不愿意看他,“……有的花败了还没结果,有的花败到一半还在往下掉花瓣,混杂起来肯定不好看。”

    龙隐“啧”了一声:“本座警告这位道友,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随便侮辱我道侣。”

    凤清韵被他哄得没忍住一笑,终于扭头看向他:“你有名分吗就道侣?”

    龙隐拥着他笑道:“那得看我的主人愿不愿意赏我一个名分了。”

    他冷不丁一句主人直接给凤清韵喊懵了。

    过了半晌,凤清韵突然一言不发地将主蔓放了出来。

    却见上面果然零落地挂着几朵蔷薇花,剩下的地方中,有些则结了新果,那几枚新果在粉色中透着玫红,和先前那几个熟透了的果子比起来显得有些娇嫩。

    龙隐挑了挑眉,忍不住手欠上手碰了碰其中的一颗果子,下一秒,一藤蔓便甩到了他脸上。

    并不疼,甚至连响声都多大,然而两人见状俱是一愣,似是都想到了第一次凤清韵放出花时的情况。

    烛光之下,龙隐回神后一下子笑了:“——当时挨打,现在还要挨打,本座这心啊,都要被宫主抽碎了。”

    凤清韵闻言也忍不住笑,嘴上却道:“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呢?”

    那些沉重的未来之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种平平淡淡的温馨时刻了。

    然而有些事就是当时只道是寻常,只有等到很久之后,才能品出那宛如蜜水般的烛光下,所映照出的一切到底有多甜。

    龙隐一手拥着凤清韵,一手勾着藤蔓,也不碰那果子,只是在临近果子的藤蔓处细细摩挲:“结个果子而已,为什么不能碰?”

    他这个不能碰说得简直一语双关,凤清韵闻言目光游移,不不愿意回答。

    龙隐见状低头蹭到他面前,威胁般按在那果子上:“凤宫主若是不说话,本座可就掐了。”

    “——因为不能受刺激。”凤清韵终于道,“花本就该谢了……一受刺激,花瓣就会落下,不好看。”

    他还是对自己落花的模样耿耿于怀。

    “落了怎么就不好看了?”龙隐吻了吻他的嘴唇道,“而且落花时节又逢君,多好的兆头。”

    凤清韵被他的文盲程度气笑了:“这算什么好兆头?你读点书吧,还天道呢。”

    可笑完之后,他的心却不由得沉了下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着实称不上是什么吉利的诗句。

    反而让他不禁想起,自己重生之后,见到龙隐没多久,便忍不住因为对方鲜血浇灌之下的刺激开了花。

    他原本以为他们已经走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却未曾想到一扭头,那短短的一点时间竟只够一株蔷薇从开花到落花而已。

    有些人来得轰轰烈烈,走时也很难悄无声息。

    什么落花好看不好看的,凤清韵心里明白,那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他只是不喜欢花落这个意象。

    他在开花的时节遇到了这人,而等到花落时,人也就该离开了。

    龙隐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更看出来了他的低落,却没有戳破,只是低头靠在凤清韵的额头上,轻声道:“别转移话题啊,凤宫主,孩子都有了,还欠本座一个名分,道侣大典都没有——”

    他顿了一下后故作委屈到:“——凤宫主不会是想去父留子吧?”

    凤清韵闻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言不发地在自己的果子中挑挑拣拣,最终挑了一颗最饱满的,而后轻轻将其摘了下来。

    他放在龙隐手中,轻声道:“你要的名分,打开看看吧。”

    龙隐小心翼翼地拨开那薄薄的一层果肉,却见露出来的是一枚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金色蔷薇种子。

    他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就像龙隐曾经为他戴上龙鳞一样,凤清韵在他的怔愣中,一言不发地拿起那枚种子,而后指尖一捻,捻出了一抹妖气,以此为线,穿过那种子后,将它轻轻戴在龙隐的脖子上。

    那金色的种子,宛如金色的希望一般,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

    “拴住了……”凤清韵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至于欠你的道侣大典,待到尘埃落定,四海平复后,我再还你。”

    那就像是一个留给两人的念想。

    龙隐闻言一笑,低头轻轻地吻住了他:“本座等得起……只是宫主说好了要娶我,可不能食言。”

    凤清韵在烛光下含笑看着他,半晌轻声抛出了一个砸在龙隐心头的重磅:“……我这么爱你,怎么会食言呢。”

    龙隐呼吸一滞,掐着他的下巴便再次吻了上来,厮磨间忍不住道:“我也爱你,不会有人比我……”

    剩下的话掩藏在了唇齿交融的水声中,只有凤清韵一人听进了心底。

    ——普天之下,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我的小蔷薇。

    烛光之下,气氛逐渐粘稠起来,然而正当那人顺理成章地打算去脱凤清韵的衣服时,一只手却立刻抵在了他的嘴前:

    “任你说的天花乱坠……”凤清韵颤抖着睫毛,抬手抵在他的嘴唇上低声笑道,“一个月就是一个月,少一天都不行。”

    龙隐:“……”

    凤清韵含着笑意拍了拍他的脸颊,龙隐突然道:“宫主是不是睡腻了本座,所以想图新鲜的,去睡那个可能因为失忆而重新出现的少年天道?”

    凤清韵一愣:“这都被你发现了?”

    龙隐气结,掐着他的腰就要亲:“世人都说糟糠之夫还不下堂呢,凤宫主怎么如此喜新厌旧?”

    凤清韵笑着躲开不让他亲,两人闹了一夜,最后龙隐才算是得偿所愿,将人搂到怀里亲了个满怀。

    第二天一早,由于那个国师夜晚还要跟残仙再见一次面,故而两人并未急着收网,反而装作当真是来游玩探亲的一样,在皇宫脚下的城巷中转了起来。

    哪怕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但是该演的戏还是要演全。

    金鳞国的都城还是和凤清韵当年下山时一样热闹,虽然街道已经面目全非,唱的戏目也变了几代,但繁华一如既往。

    两人就像是普通的贵家公子和他的侍从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上。

    不过凤清韵很快便意识到,这地方虽然大部分东西都变了,但还是有没变的地方,比如说——功能没那么纯粹的酒楼。

    两人路过一栋无比热闹的酒楼时,二楼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倌立刻热情地向他们招手。

    意识到这地方是干什么的后,凤清韵生怕身旁人发疯犯病,当即就要收回目光,却不料下一秒,便看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人——他当年下山时遇到的男花魁。

    由于他掩盖了面容,那男花魁并未认出他,见他看过来反而找了找手,黏糊着腔调道:“公子,上来玩啊?”

    凤清韵:“……”

    他立刻做贼心虚一样扭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了。

    龙隐当即扭头看过来,眯了眯眼:“主人,老相好?”

    凤清韵立刻否认:“……不是。”

    他知道龙隐能听到他在想什么,连忙在心底解释道:【是几百年前见到的那个男花魁,我只是在想他怎么还活着。】

    未曾想龙隐了然之余却道:“是就是么,我又不会吃人,主人怕什么?”

    龙隐嘴上端的是一副识大体的大房姿态,手上却拽着人就要往楼上走,俨然一副正宫捉奸的样子。

    凤清韵怎么抽都抽不出来自己的手,只能欲哭无泪地被他拽进了酒楼。

    刚一进门,那老板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二位公子——”

    然而那老板话还没说完,龙隐便一挥手打断道:“不必管我,伺候好我主子便可。”

    凤清韵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哦对了,你们这是不是有个男花魁?”龙隐拽着他便往楼上走,“把他叫上来。”

    老板闻言立刻喜笑颜开:“哎,好嘞,二位公子稍等,小雨立刻就来。”

    也不知道这是那男花魁本来的名字,还是数百年来又换的名字。

    两人刚在隔间内坐下没多久,那含羞带怯的男花魁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低头便拜:“二位公子……”

    凤清韵仔细一看——原来是僵尸,而且是死了几百年,却几乎没什么修为的僵尸。

    他身上不知道为什么落得有尸咒,似是已经被迫认了主,而且周身还有束缚咒——不知是谁将他禁锢在这里,强迫他当一个地缚灵。

    凤清韵见状眉心不由得一跳,没等那花魁说完,便一挥手打断道:“……你不认得我?”

    那花魁一愣,还以为是自己曾经的恩客,可他实在认不出来,便只能道:“恕在下眼拙,您是——?”

    凤清韵闻言一言不发地解下面纱,显出了原身,那男花魁见状一愣,而后竟蓦然白了脸,扭头就要跑。

    龙隐见状一蹙眉,抬手一道魔息便将人抓了回来。

    那花魁见跑不了,当即便跪地求饶:“仙君饶命,仙君饶命……!”

    “你我不过曾经一面之缘而已,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跑什么?”凤清韵蹙眉道,“死后为什么不去投胎?”

    “我……”他本就是僵尸,此刻被这么一吓,面上敷的粉直往下掉,哆哆嗦嗦地似是在想怎么解释。

    然而龙隐却在心底和凤清韵道:【是姓慕的杀了他。】

    凤清韵一愣,面上微微蹙眉道:“是慕寒阳杀了你?”

    花魁一愣,随即愕然地抬眸:“您怎么……”

    “自然是我猜的,他并不知道我来此地,”凤清韵蹙眉道,“可若是你不说,他知道不知道就不一定了,到底怎么回事,从实招来!”

    花魁闻言心一横,低声道:“是……是寒阳剑尊杀了我。”

    “他因您对我……略有青眼,便嫉妒于我,某一日寻借口将我引出,而后一剑毙命,之后便离去了。”

    “未曾想那日刚好是中元,鬼气颇重,再加上我八字硬,而且心有怨气,便成了僵。”

    “我原本想寻您讨个说法,未曾想又被寒阳剑尊发现,他还想杀我,我跪地几次求饶,他才答应饶我一条性命,却逼着我不让我寻您,又在我身上下了禁锢之术,成了此处的缚地灵。”

    凤清韵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桩前尘,一时间惊呆了。

    就因为自己的一丝善意,居然害了一条性命,又让他在此处被禁锢百年,一时间心下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那花魁在勾栏之中呆惯了,不知道什么是爱,说完此话后竟然低落地感叹道:“我原本以为寒阳剑尊对您如此一往情深,您会和他结为道侣呢……”

    他从来不恨凤清韵,反而替凤清韵有这样一个爱他,吃醋到疯狂的师兄而高兴。

    可凤清韵闻言却是一顿,一时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他平白无故害你一个无辜之人……哪称得上一往情深?”

    花魁理所当然道:“……那可是寒阳剑尊,他那么光大伟正一个人,却因为吃醋便对我一个小小的男倡而恼怒拔剑,这不就是一往情深吗?”

    圣子为爱人而扭曲,因求而不得所以嫉妒。

    这简直是勾栏瓦舍中的男妓做梦都想渴求的情意。

    龙隐听了却只是冷笑,凤清韵听完则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搞错了,这不是爱。”

    “他也不是因为我才这样的,而是他本就是这种人,只是曾经碍于颜面,不愿表露出来罢了。”

    他说完,似是不愿多提慕寒阳,扭头看了龙隐一眼,龙隐便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自诩和那小肚鸡肠的慕寒阳不同,拿出一副正宫的气度,抬手一挥便解了那花魁身上的禁制。

    花魁一愣,回神后立刻大喜过望地跪拜改口道:“多谢仙君!多谢郎君!这位郎君一看便是资本雄厚之人,和仙君您站在一起宛如仙侣再世,般配至极!”

    他是男妓,哪怕故作文雅,说的话也基本上往下三路走。

    凤清韵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听了却无语又好笑。

    ——堂堂魔尊,让他夸得跟什么靠陪睡上位的男宠一样。

    龙隐反倒满不在乎地一笑:“你可知那国师府中妖气森然,是怎么一回事?”

    “国师……”花魁跪在地上尚未从重获自由的惊喜中回神,缓了半晌才回忆道,“他确实曾来找过我几次,听他话里的意思,他似是在府中蓄有妖奴,而且他有一次喝醉了酒,无意之下提到过他曾经在山中有过妖族的妻儿,不知道这和他府上的妖气有没有关系。”

    凤清韵一愣,蓦然抬眸:“他在山中有妻儿?!”

    “对。”花魁点了点头道,“我们城中求生的妖怪他都认识,但他也知道我被人封于此处,既无修为也无门路,更不敢跟别的恩客提及他的事情,便跟我肆无忌惮地说了很多。”

    “当时他执意要让我变为女子,我没什么修为,变一次便要耗费几个甲子的妖气,于是就推辞说自己不过一个僵尸,承蒙国师不弃愿施泽恩露,实在是不胜惶恐。”

    “我本想拿自己的僵尸身份劝退他,不料他却一挥手道,说僵尸算什么,好歹曾经当过人,他连尾巴都没消失的狐妖都睡过几年,不过那狐妖下的崽实在丑陋……他说到这里便自知失言,于是立刻闭上了嘴,剩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凤清韵闻言一下子沉默了。

    ——那狐女丘樱的丈夫,就是当朝国师。

    他拔剑砍下妻子的尾巴时,脑海中到底在想什么呢?看着自己的儿子哭着喊娘亲时,他又在想什么呢?

    凤清韵不得而知,只是在长久的沉默后开口道:“多谢你告知此事,这么多年来……是我之过,让你受苦了。”

    “不不不,仙君您对我有再造之恩,您可千万不要这么说。”那男花魁说着摸出来了一个小的可怜的储物袋,从中拿出了一盒东西,珍宝似的献给了凤清韵,“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往后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在下没什么家私,但这点心意还请您一定要收下。”

    “这是……”

    凤清韵推辞不过,只得接过,打开之后一看,却见其中是一个精致无比的圆球,上面刻着精致繁复的镂空,拿起来还会响,听起来清脆无比。

    凤清韵根本没见过这种缅铃,一时间还以为是什么戴到身上的首饰,忍不住称赞道:“好看,多谢你了。”

    然而龙隐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面色几乎是一下子就微妙了下去。

    见凤清韵狐疑地看过来,他一言不发,只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没等凤清韵想明白这人到底在笑什么,便听那缺心眼的男花魁兴致勃勃地介绍道:

    “不止好看,它在身体内响起来的声音还很好听呢!”

    第67章 卦象

    凤清韵反应了三秒, 蓦然意识到了这圆球的用途,一下子红了脸,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当即就要把这东西扔出去。

    “这是新的!”那缺心眼的花魁还以为他介意新旧的问题,连忙起身道, “没人用过!”

    ……这是有没有人用过的问题吗?!

    凤清韵脸都烧着了,压根不敢想“身体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以及这种充满镂空的球又要怎么塞到身体内。

    他面红耳赤地就要将那盒子推回去, 完全不顾一旁龙隐满怀遗憾和痛惜的表情。

    可那花魁见凤清韵推拒得如此坚决, 整个人不由得一愣,随即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在这风尘中泡了太久,连送礼都送的这么上不了台面,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低落。

    原来再多的铅粉, 也遮不住僵尸早已干涸下去的容颜。

    正如再怎么学着上等人的做派, 他依旧只是个生前生后都只能靠皮肉买卖生活下去的低等人。

    凤清韵只看了他一眼便蓦然意识到了他的想法,心下不由得一紧,推拒的动作也跟着缓了下来。

    这人本就是间接因自己而死, 他实在不忍心让对方如此羞惭。

    最终,凤清韵心下几转, 在那花魁抬手失落的想要拿回那个宝盒时, 他红着耳根硬着头皮,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将这缅铃塞到了自己的储物戒中。

    “……既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就收下了。”凤清韵昧着良心道, “多谢你, 那……那铃铛好看又精致,我其实喜欢得紧, 方才只是怕那是你珍藏之物,夺人所爱总归不好,但你如此心意……我倒是实在不好推脱了。”

    凤清韵一席话虽然是把花魁的面子从地上拾起来了,他自己的颜面却已经在龙隐似笑非笑的目光下红透了。

    偏偏那人还在他心底意味深长道:【既然凤宫主喜欢得紧,那不如今晚就试试?】

    凤清韵在心底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滚出去!】

    龙隐故意道:【是是,本座这就从宫主的身体内滚出去。】

    若不是眼下有外人,凤清韵真想拎着这人直接把他从二楼扔下去。

    但那花魁不知道他们俩心底那么多纠葛,闻言一愣,随即一喜道:“仙君不嫌弃吗?”

    “……怎么会嫌弃呢。”凤清韵强撑着开始装游刃有余,“床笫之事天经地义,便是略有情趣也是理所当——”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故意装熟稔的报应就来了。

    “我这里还有珍藏的玉势——”花魁大喜过望,献宝一般又拿出了一个盒子,“这是羊脂玉做的,我根本没舍得碰过,要是您这位道侣离家有事,您可以用此聊以慰藉!”

    凤清韵:“……”

    他实在受不了了,当即脸色涨红道:“我不用这些!”

    “啊……”男花魁愣了愣,“是嫌这个小吗?”

    凤清韵闻言都要崩溃了,龙隐则是直接在旁边笑出了声:“再过不久,我确实有事要离家一趟,不过我一走,你仙君估计天天要以泪洗面了,哪有空搞这些。”

    “哎,泪这种东西趁着能流还是在床上多流流吧,在床下流泪实在没什么作用。”花魁根本不知道,龙隐轻描淡写的一句离家,即将到来的到底是多大的别离,他反而没心没肺地劝慰道,“您道侣就算离家又能有多久呢?对您这些大能来说,百年也不过一瞬,可对我们这些曾经的凡人来说,百年就相当于一辈子。”

    “可这一两百年的日子,我不也过来了。多少客人中看不中用,有些还喜欢玩花活,我疼得不行还得假模假样装几下,哪有玉势利落啊?”

    他一个男妓,反倒用这种正道之人所不耻的事情宽慰起了渡劫期的麟霜剑尊。

    可凤清韵闻言不由得一愣,半晌心下泛出说不出的滋味:“……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你真是受罪了,抱歉。”

    “不苦不苦,仙君可千万别这么说!哪有那么多苦。”花魁理所当然道,“只要有有一条命在,再苦也要往前看啊,苦得多了,才衬得将来的日子甜啊。”

    他在世事中浮沉了百年,看事情反而比凤清韵要通透。

    然而他正经话说了没几句,紧跟着便打开了那盒子上的盖子,将里面那玉制的东西直接暴露在凤清韵面前:“仙君,您看看这质地,看看这成色,摸一下体验体验也好啊,真不要吗?”

    凤清韵:“……”

    慌里慌张之下,他面红耳赤地往龙隐头上扣黑锅:“他善妒,连玉的也不让我碰,我不体验,你赶紧拿走。”

    龙隐忍俊不禁,却很配合地没吭声,相当于默认了。

    那花魁闻言“啊”了一声,无比遗憾地盖好盖子,满脸都写着——仙君怎么净招点这种醋罐子啊?

    那平白被人污蔑的醋罐子此刻正在凤清韵心底道:【凤宫主刚刚在心底偷偷拿那死物和本座比大小了吧?】

    ——!

    这滥用权柄的王八蛋——!

    凤清韵面色通红,强迫自己不去想,可脑海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几个画面。

    龙隐窥探到之后笑意更深了,也不说话,扭头看着他笑。

    凤清韵:“……你再笑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龙隐闻言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不相信,凤清韵只能咬牙别过头不去看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勉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脑海中扔出去,随即抬手伸向了龙隐。

    道侣是天道也有些许好处,比如眼下,凤清韵不需要开口,对方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拿出了先前从天狐摊位上顺的那块鬼玉,抬手放到了他的手心中。

    凤清韵拿过鬼玉递给那个男花魁,又塞了一把灵石到他的储物袋中:“你拿着这块玉去黄泉界的鬼市上找第十二个摊位的摊主,他和他的道侣俱是鬼修,足以带你修行。”

    花魁闻言一下子被惊呆了,回过神后说话都有些结巴:“……多、多谢仙君!”

    凤清韵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觉得性命比颜面重要,于是嘱托道:“……不过他脾气不好,脸皮也薄,你在我这里说胡话没事,在他那里可得少说点胡话,小心他生气。”

    “我知道我知道!”那花魁连忙眼神发亮地保证道,“我一定谨言慎行,请二位放心!”

    看着他如此高兴,凤清韵本该就此点头送他离开了,可心头那个问题一直萦绕不去,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道:“……你先前不是说,干这一行是为了你妹妹,你妹妹……还好吗?”

    这话问出口,凤清韵就知道会是个无疾而终的问题。

    毕竟凡人寿数不过百年,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生老病死,问不问又有什么差别呢。

    更何况像龙隐曾经所说的那样,什么爹妈妹妹,很可能只是他编出来哄恩客的话术而已。

    未曾想那花魁闻言一愣,笑了一下后声音一下子轻了下去,道:“她有仙根,我之前做这个……就是因为爹娘太穷,要把她嫁人也不愿意让她去修仙。”

    “后来我听说她似乎是拜入凌源宗门下啦……”提到妹妹,他一下子笑得灿烂了起来,“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了。”

    “不过她或许以为我是死了吧……死了也好,像她那样的人,自然不该有我这样的哥哥。”

    他被囚禁在此地百年,连凤清韵和龙隐闹得沸沸扬扬的事都不知道,却唯独没忘记自己的妹妹。

    龙隐一顿,似乎没想到他竟真有一个妹妹。

    凤清韵听了心下则颇不是滋味,忍不住道:“你妹妹叫什么?既是凌源宗的,或许我认识呢。”

    那男花魁颇为自豪地一笑道:“她叫南安雪,不知道仙君是否听过她?”

    ——南安雪,凌源女宗首席大弟子。人如其名,冷傲无比。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寡淡冷漠,心中似乎只有修行的人,却几乎每到一处地方就要找人询问有没有人见过她的哥哥。

    那作风和曾经动不动就要找心上人的慕寒阳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和三缄其口,连心上人叫什么都不敢说的慕寒阳不同的是,她会告诉每一个遇到的人,她的哥哥叫南安雨,和她长得很像。

    可惜百年匆匆而过,被她问到的人俱说自己不曾见过此人。

    直到此刻,凤清韵才在隐约之间,从花魁脸上那厚重的铅华下面,看出了些许和那个清冷神女些许相似的地方。

    然而那张脸已经被习惯性的谄媚浸透了神色,任谁见了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男妓,居然会是凌源宗首席的哥哥。

    南安雪找了她的哥哥一百年,可她这个拿着卖身钱供她走上仙路的哥哥,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又卖了一百年的笑。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为了多给妹妹攒些路费,于是拉着一个好心的仙君喝了几杯酒,因此不小心触怒了他的师兄而已。

    上位者一个小小的怒火,便足够毁掉一个凡人的一生。

    凤清韵突然有些喉咙发堵,难言的悔恨布满了他的胸口,半晌才张嘴道:“她……她一直在找你。”

    花魁一愣,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凤清韵继续道:“她已经成了凌源宗的首席大弟子……这么多年来,她和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说她的哥哥叫南安雨,长得和她很像,问他们有没有人见过你。”

    南安雨蓦然睁大了眼睛。

    所有恩客都唤他小雨,没有姓,那是娼妓的名字。

    他以为早就没人记得这个名字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有人记得,而且一直记得。

    从凤清韵见他第一面开始,这个有些小心机又懂得利用自己姿色的青年一直都是面上带笑的。

    直到此刻,他蓦然收了那些刻在面上的谄媚后,冷下面容,那和南安雪几乎七成相似的容颜终于显露无疑了。

    他轻轻蹙眉,似乎想落泪,可僵尸是没有泪的。

    他只能站在那里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半晌一笑道:“……多谢二位告知。”

    凤清韵忍不住道:“马上便是天门大典了,凌源宗亦受了邀请,你妹妹身为首席大弟子肯定会来……”

    南安雨明白他的意思,却摇了摇头道:“多谢仙君好意,但以我现在的实力,相认之后只会平白给妹妹添乱罢了……”

    “她那种性子的人,虽然完全不会在乎其他人的言语,但我在乎。”

    说到这里,南安雨话锋一转道:“若是二位能见到她,麻烦告诉她——”

    他笑了一下:“她那不争气的哥哥还活着。”

    “不过哥哥实力太弱了,得去历练历练才能回来跟她相认,让她不要难过。”

    僵尸是怨气所生的尸妖,可南安雨的那些怨气,已经在数百年间被命运磨平了。

    他就这么没心没肺地活到了今天,一点也不觉得曾经的日子苦,反而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八辈子烧高香烧来的福分,居然还能等到这样好的日子。

    凤清韵沉默地抬起手在他肩头一拍,直到那传送符文在他肩膀上显形后,他才轻声道:“我们会替你转告她的,你安心地去修炼吧。”

    在南安雨认真的点头中,传送符陡然生效,他的身影瞬间便从楼上消失了。

    凤清韵拍了拍手起身,在桌子上放了一块金子全当是南安雨的赎身钱后,拉着龙隐转身便下了酒楼。

    而当两人走在热闹繁华的街道上时,凤清韵的心情却并不好。

    南岸雨身上有慕寒阳下的禁制,如今经由龙隐之手尽数被解除,慕寒阳势必会发现些许端倪。

    但凤清韵并非因此才心情低落的,他抬眸看向远处的皇宫,却见皇宫之后坐落着隐约可见的仙宫,他的面色一下变得说不出的难看。

    他在前世执掌仙宫五百余年,却因慕寒阳乃金鳞国出身一事,听信他的话,当真以为金鳞百姓对修士恐惧又害怕,因此让金鳞自治。

    可他完全不曾知道,金鳞国明明就在仙宫脚下,却充斥着此等逼良为娼、肮脏下作的事情。

    此事甚至让凤清韵不禁思考——为什么金鳞国严禁修士进入?

    他们到底是真的像名义上对外宣布的那样不想让外人干涉,还是单纯害怕被人发现,他们拘妖为奴的事实?

    这帮人倒也会讨巧,那些实际上的青丘贵胄,城内倒是一个也没有,凤清韵在金鳞国所见的,尽是些本就卑贱的妖物。

    若不是他和龙隐为青龙之心而来,恐怕根本不知道此国借着金鳞曾出过寒阳剑尊的名义,关起门来如此横行霸道。

    而身为整个金鳞国的如此做法最大的庇护者,慕寒阳恐怕早就知道此国之内发生了什么,但他却三缄其口,权当不知道。

    这也就不怪他为何从始至终对凤清韵会是那样一种态度了。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妖本就是可以供人驱使的物品。

    或许在他的眼中,受他另眼相待的凤清韵,还应该对他的偏爱而感恩戴德才对。

    “从下了酒楼开始就半晌不说话。”龙隐明知道凤清韵在想什么,却还是凑到他耳边道,“怎么,那男花魁就那么让你流连忘返啊,主人?”

    凤清韵被他一句话说得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可心底那股悲悯却并未消散:【没有,我只是在想……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龙隐闻言却直接在他心底嗤笑道:【慕寒阳口口声声兼济天下,杀个凡人还不眨眼呢,你可是千年血蔷薇,现在又是天下人公认的魔尊道侣,能不能有点身为妖魔的底气?】

    凤清韵闻言脚步一顿,扭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龙隐原本以为他会就魔尊道侣一事发出质疑,未曾想最终却在心里想到:【——前世我不过只有六百岁,今生至今也不过三百岁,加一块也才九百,哪来的一千岁?】

    龙隐:“……”

    【只是四舍五入了一下,宫主怎么连这种事都斤斤计较?】龙隐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搂着人理直气壮地委屈道,【区区一千岁都耿耿于怀成这个样子,凤宫主果然是嫌弃本座年纪大了吧?】

    【你知道就好。】凤清韵却比他更理直气壮,【老牛吃嫩草就要有老牛吃嫩草的自觉。】

    说完,他压着嘴角的笑容便甩开龙隐的手腕,率先向前面走去。

    凤清韵本人其实只下过一两次山,先前那些幻境中对于凡间的一切设想,有一半都是来自于他自己的杜撰。

    如今到了真正的凡间,那些新奇的摊位倒让他一时间目不暇接起来。

    然而龙隐追上他拉着他的手腕走了没多久,两人几乎是同时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被人跟踪的感觉。

    可他们都未探测到具体的跟踪者,于是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随便找了个摊位站定。

    【……国师府的人?】凤清韵在心中问道。

    【不像是。】龙隐给出了和他一样的推测,【也不像是那个残仙。】

    凤清韵微微蹙了蹙眉:【这城里当真还有其他仙人不成?】

    正当两人在心底忖度之际,一道声音却突兀的响了起来:“——二位,要算卦吗?”

    凤清韵蓦然回神,却见两人竟站在了一处算命的摊位前。

    只不过那算命的小道士几乎没什么修为,看着也十分年轻,面前放了张算卦的小桌子,旁边则扬着一面洗到发白的太极鱼。

    “二位若是真要算卦,有一件事需要提前给您说好。”那小道士见他们不说话,便自顾自地开口道,“我虽有仙根,可尚未入门,仅有炼气修为。眼下听闻仙门大典将至,特来仙宫脚下求点门路,二位若是嫌我无甚修为,尽可出了城往前走,不远就是仙宫。”

    这人说得实诚,凤清韵反倒来了兴致:“算命灵验与否尽看天份,与修为无关,只是不知这位小道长灵验与否?”

    “百试百灵。”那小道士道,“若是不信,可送你二位一卦。”

    凤清韵见他如此自信,不由得挑了挑眉:“当真?那便先来一卦试一试。”

    那道士当即道:“公子算什么?”

    “不是给我算,”凤清韵闻言扭头看了龙隐一眼,而后笑道,“是给他算,也不算八字,你只给他看看手相便是了。”

    凡人给天道算命的,这恐怕还是头一遭。

    那小道士还不知道自己要给谁看手相,闻言初生牛犊不怕虎道:“这位公子又算什么?”

    凤清韵道:“你让他自己说。”

    龙隐挑了挑眉,伸出一只手递到那小道士面前:“先看看子女宫。”

    那小道士接过他的手一看,先是被他脉搏的滚烫吓了一跳,不由得啧啧称奇:“您最近这血气够旺的啊。”

    凤清韵闻言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龙隐,龙隐好整以暇地和他对视。

    那道士压根没看见他们的眉来眼去,垂眸在龙隐的左手上研究了半晌,微微一蹙眉惊叹道:“您这……您这是断子绝孙之兆啊……!”

    他嗓门实在是太大了,路过的人听到都忍不住纷纷扭头看向这边。

    龙隐:“……”

    可那小道士就跟没看见一样,低着头继续道:“不过您的子女宫也并非完全空缺,应该在命中会育有一个养子或者养女。”

    龙隐并没有因此被安慰到,因为周围的路人闻言看向他的神色更可怜了。

    凤清韵忍俊不禁:“他确实难有子嗣,小道长算得真准,劳烦道长继续,等下卦金一起结。”

    那小道士闻言一惊,看向龙隐的神色微妙地变了几分,似是没想到这样一个高大威猛、血气方刚的男人,竟然是个天阉!

    听到他心声的龙隐:“……”

    顶着凤清韵的目光,他又不好说这缺心眼的道士刚刚编排了他什么,只能道:“……再算算夫妻宫。”

    “夫妻宫,待我看看……”那道士对着龙隐的手又研究了片刻,而后突然眼神一亮,连忙恭喜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您未来会娶个比您小许多的妻子!艳福不浅啊这位郎君!”

    两人来之前龙隐正因为年龄的事耿耿于怀,眼下一听到这话,整个人一下子便沉默了。

    凤清韵拽着龙隐的袖子笑道:“这算得也准。”

    那跟花魁一样缺心眼的道士还沾沾自喜于自己终于算了个好卦,然而高兴没多久,面色便凝重了下来。

    龙隐对夫妻宫不详极其敏感,也顾不得这小道士不会说话的事了,当即道:“怎么了?”

    “您这手相……是我师父先前所说的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卦象啊!您娶这妻子时,可能要年过八十了啊!”那小道长忍不住小声道,“哎哟……这怪不得生不了呢,八十之后能不能圆房都是问题啊,说不定还得那小娘子扶着您呢。”

    龙隐:“……”

    凤清韵闻言笑得都快笑到地下去了。

    龙隐木着脸道:“你知道你为什么算的准却没人愿意来算卦吗?”

    那小道士懵懵懂懂地抬眸看着他:“为什么?”

    “……别管他,”凤清韵笑得肚子疼,拍了龙隐一下后道,“道长,您继续。”

    那小道士闻言低头又研究了起来:“您这夫妻宫,先是水火参半,二者相冲,也就所谓的势如水火之相。”

    “不过紧跟着便是单水相,正所谓上善若水,落在夫妻宫中,便是如鱼得水之相。不过这日子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便出现了金木相争之相,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且这一段波折持续的时间较长,但紧跟着便是水木之相,代表着否极泰来,也就是说待到这些波折都走过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到这里,那小道士终于说了句好听的吉利话:“借用话本中的一句话——双鸟暂时离分,总有重逢之日,郎君还请放宽心。”

    凤清韵一怔,龙隐也安静了下去。

    以这小道士方才说话的水平,这番话应该没有任何润色,纯属卦象上显示的结果。

    堂堂天道,曾经断过多少人来路,又判过多少人归途。

    眼下却因为一个凡人的话语,竟从心底生出了几分窃喜。

    不过没等两人心底那些喜意发酵,那小道士原本话还说得好好的,可说着说着便突然“咦”了一声:“……不过这么复杂的夫妻宫是怎么跟梨花压海棠的卦象结合起来的?”

    他说着挠了挠头,见看不明白后,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本破烂不堪的卦书,一边翻一边忍不住嘟囔道:“不对啊……难不成是七十的时候认识十七的娇妻,但这小娘子十七嫁了人,待到二十八又改嫁给了他?”

    “……这梨花压的难道还是人丨妻?可他又生不了,到底哪来的魅力?”

    这小道士就那么当着当事人的面,以一种朴实的价值取向,为将来那个瞎了眼非要改嫁的娘子而扼腕痛惜。

    龙隐:“……”

    这小子是吃仙丹了吗,算得这么准。

    凤清韵闻言忍俊不禁,要不是龙隐的面色实在跟锅底一样,他估计当场能笑出声。

    可即便是顾及着这人脆弱的心脏,凤清韵还是忍了半晌才忍住没让自己笑出声,而后压着笑意道:“多谢您,小道长,不用再算了,算得已经很准了。”

    “承您吉言,若当真有双鸟重逢那一日,我肯定和他亲自登门道谢。”凤清韵说着给了他一块牌子,“你拿着这块牌子,过几天等天门大典时去仙宫,就说要见长乐剑尊,她看到这牌子后,自然就明白了。”

    那小道士下意识接过那牌子,意识到凤清韵说了什么后不由得一愣,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再抬眸时,方才那两人已经不见了。

    他蓦然起身,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好似是遇到贵人了,心下一凛间,连忙朝着两人来时的地方鞠了一躬。

    而他不知道的是,另一边,他心中蓦然深不可测起来的高人,此刻正一个铁青着脸拉着另一个往旁边走。

    凤清韵笑得花枝招展,龙隐实在受不了了,买了个糖葫芦便塞在了他嘴里:“能不能别笑了,我的祖宗?”

    现实中的糖葫芦比幻象中的要甜一些,可凤清韵已经不是那个幻境中患得患失,哪怕酸掉牙也要把不喜欢吃的山楂全部咽下去的小蔷薇了。

    此刻的他被人养得有恃无恐,于是拿着糖葫芦小口小口舔着上面的糖衣,一边舔一边忍不住笑。

    不过他笑完正想说点什么时,却突然感觉到先前那股疑似被人窥探的感觉又回来了。

    凤清韵脚步一顿,含着糖葫芦眯了眯眼,心下突然升起了一个猜测——金鳞国可是仙宫脚下,既然不是先前见过的残仙,也不是那什么国师……

    【龙隐,】他在心底暗暗道,【想个办法,试试是不是慕寒阳在跟着我们。】

    龙隐显然也猜到了极大概率是慕寒阳,然而他对此根本有恃无恐,反而盯着凤清韵含着糖葫芦的嘴唇,一想到还有一个月要熬,他只觉得心下委屈不已。

    酝酿了半天,又见周围没有一个活人,龙隐终于憋出了一句颇为真情实感的指责道:“凤宫主方才怎么偏心外人呢?”

    “我怎么就偏心外人了?”凤清韵含着糖葫芦挑了挑眉,“人家小道士算的结果难道有错?”

    “怎么就没错了?”龙隐立刻拥着他的腰,一副昏君的模样,“本座如此英俊神武,他怎么能拿一树梨花压海棠来说本座?!”

    凤清韵闻言只是笑,一边笑一边看向周围,见周围没人后,他一口咬下了那颗被他吃完糖衣的红彤彤亮晶晶的山楂。

    而后,他就那么当着那窥探者的面,又趁龙隐不注意,抬头直接把那颗圆润的山楂喂到了对方嘴里。

    龙隐一下子愣住了。

    下一秒,那人顺势靠在他怀里,在耳边小声道:“人算卦的小道士也没说错呀……你看着是不分昼夜地忙活那么久,眼下我好不容易结了一藤的果子,却没一个是你的种……”

    “我的好夫君……”凤清韵拍了拍龙隐的脸颊轻笑,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刺激谁,“你这可不就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中看不中用吗?”

    第68章 山楂

    那声音在凡人之间称得上小, 可对于修士来说和大声喧哗也并无两样。

    一旁隐匿了踪迹的窥探者闻言几乎咬碎了一口牙,攥着手心站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人这边。

    然而凤清韵说完话后, 原本没什么人的街道一下子安静了下去,半晌没听到任何动静, 他心下一愣,随即抬眸看向龙隐。

    却见龙隐正一言不发地咬碎嘴里那颗山楂果,一边慢慢品着那酸意顺着唇舌弥漫, 一边垂眸看着他。

    他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但眸色之间却暗得像什么夜色中降临的雷霆。

    凤清韵心下一跳,几乎是瞬间就升起了几分胆怯,连忙在心底道:【我激他呢,你别当真……】

    他这幅不到三秒便服软的姿态才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前踞而后恭, 可他方才说话的时候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那话又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心话,他和龙隐都心知肚明。

    龙隐依旧不说话,只是吞下那口山楂后, 突然低头凑了过来。

    凤清韵的心跳都跟着慢了一拍,回神后却见那人只是凑到他手上又咬了一颗山楂下来, 连忙松了口气将糖葫芦递到对方嘴边。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去, 就像情人之间十分正常的亲昵一样, 连凤清韵自己都这么觉得。

    可正当他放松了警惕, 准备彻底把心放到肚子里时,龙隐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低头, 掐着他的下巴蓦然吻了上来。

    “唔——”

    入口之间先是甜腻的玫瑰糖浆味, 可随着糖浆融化,独属于山楂的酸意瞬间在口腔中弥漫, 凤清韵猝不及防间被酸得眼泪都下来了。

    舌尖下意识想要把山楂顶出来,却被人抵着往里用,山楂于是硬生生划过了舌尖处最敏感的味蕾,凤清韵最吃不了酸的东西,当即便被刺激得脑髓发麻,睫毛都跟着颤抖。

    【错了……真的错了……】他连忙抓着面前人的衣襟,在心底求饶道,【我开玩笑呢……】

    然而龙隐充耳不闻,反而接过了他手里的糖葫芦,上面的糖浆都快化了,挂在晶莹剔透的山楂上,看起来格外诱人。

    凤清韵好不容易把嘴里的山楂咽下去,一扭头便看见上面还挂着四个,一时间头皮发麻,扭头就想跑,却被人拽着腰带一把按在了原地。

    “刚刚那是一次。”龙隐抬手擦去了他嘴唇上因为酸意而分泌出来的津液,“自己数清楚了接下来还有几次。”

    ——山楂不是论颗的吗,和次数有什么关系?

    然而紧跟着意识到龙隐到底是什么意思的那一刻,凤清韵瞬间头皮发麻,不管不顾地张嘴就要动用血契。

    可下一秒,第二颗山楂已经被人咬着强行塞到了他嘴里。

    【数。】

    那霸道而不讲理的天道作弊一般在他心中命令。

    血契只能作用于人的行为,而不能作用于人的动作。

    凤清韵近乎呜咽地咬着那颗山楂,屈辱地在心底道:【……一。】

    【错了,是二,重新数。】

    【……二。】

    一颗又一颗的糖葫芦被人喂进嘴中,甜味混杂着酸味在口腔中炸开,鞭笞着他的神经。

    偏偏他还要在这股酸麻中给自己倒数,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数着宰割自己的刀数一样,充满了说不出的意味。

    直到最后一颗喂进嘴中,凤清韵终于颤抖着睫毛闭了闭眼,嘴中已经被酸甜的味道填满了,心底却依旧顺从道:【……五。】

    那人勾了勾嘴角,吻了吻他的唇夸奖道:【乖】。

    凤清韵被酸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抓着他的衣襟含着泪靠在他怀里,根本不愿去想自己到底被逼着承诺了什么。

    他就那么靠在人怀里缓了良久,才从那股酸意中回过劲来。

    而当他回神时,方才那股如影随形的窥探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凤清韵喘着气和龙隐对视了一眼后,然而就在此刻,他在冥冥之中又感受到了什么,于是不由得蹙了蹙眉,来不及和人缠绵便恢复了一脸的严肃。

    龙隐见状立刻问道:【怎么了?】

    凤清韵抿了抿唇于心底道:【……我能感觉到,我留下的那些种子此刻正在被人种向皇城周围。】

    龙隐闻言眯了眯眼:【我们现在过去?】

    【不急。】凤清韵垂下眸子,眼角还带着方才被人折腾出的殷红,心底却带着冷静的杀意,【待他全部种下后,再做打算。】

    其实眼下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另一个当务之急的问题需要考虑——方才那个窥探者到底是谁?

    其实两人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但凤清韵不知道为何,仅靠第六感,就有八九成把握确定,刚刚的那人就是慕寒阳。

    但若真是慕寒阳,却解释不了他如何将踪迹掩盖得那么完美。他手里先前那颗珠子,据凤清韵所知只能遮蔽气息,没办法做到彻底隐匿踪迹。

    难道这人从仙人手中又拿到了什么新的仙器?

    凤清韵想不明白,便和龙隐先回了侯府,打算找一个不被窥探的地方将事情说明白后再做打算。

    可两人刚进府门没多久,甚至还没来得及坐下,凤清韵便一顿,面色陡然凝重了起来。

    龙隐倒了杯茶走过来道:“怎么了?”

    “那些种子仅种了一半,却戛然而止没有下文了。”凤清韵蹙眉道,“好像是那个国师感受到了什么,于是拿着种子匆匆回府了……他那个府内难道有情况?”

    “他府内据那花魁所说,不是有很多妖奴吗?许是妖奴叛乱也说不准。”龙隐将茶递到他嘴边,“你先喝口茶解解腻。”

    凤清韵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茶,总算压下去嘴中那股酸到发干的味道。

    然而那口茶咽下去后,他紧跟着便想起来自己嘴里到底为什么发酸,又是为什么被人强着一连喂了五颗山楂。

    他当即红了耳根,专业话题般问道:“你现在能感受到青龙之心的存在吗?”

    龙隐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闻言却只是笑了一下没有拆穿:“感受不到,恐怕那些残仙有什么隔绝气息的法子。”

    他在上古时和那些仙人斗智斗勇那么久,侥幸活下来的残仙连控心之法都能学会,再搞出什么掩蔽四象之心的仙器或者仙术,恐怕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凤清韵又喝了一口茶后,捧着茶杯思索道:“昨晚那残仙说让国师把青龙之心交给宫中的那个皇帝,若当真在宫中……”

    他没把话说完,龙隐却明白他的意思:“眼下时间不等人,国师府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还有那个疑似姓慕的老鼠——不如本座去皇宫寻找青龙之心,宫主则去国师府中探寻究竟,待到结束后,再回府中汇合。”

    凤清韵的想法其实和龙隐不谋而合。

    凤清韵和青龙之心之间又没有感应,进入皇宫也不一定能找到。

    但他并未将此想法宣之于口,就是因为在这件突发的事情中,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慕寒阳,他实在担心龙隐的安危。

    没人知道天门大典将近,这人不在仙宫老老实实待着,反而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可也正因为这人,时间才被迫变得紧急起来。

    虽然名义上凤清韵承诺了要把四象之心找齐后交给慕寒阳,但最终交给他的肯定是赝品,真正的四象之心要留到慕寒阳当着天下人面“合于大道”的那一刻,给龙隐归于本位使用。

    若是慕寒阳此刻下山是因为急切地想要收回他以为的天道权柄,因此要亲自夺去青龙之心,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赶在他之前,尽快将青龙之心拿到手。

    可哪怕两人分头行动是眼下最佳方案,凤清韵还是抿了抿唇,有些不放心。

    龙隐见状搂着他的腰低头亲了他一口,笑道:“难道在凤宫主眼中,本座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冒牌货吗?”

    凤清韵闻言拽着那人的脖子往下一拉,一个吻便落在了对方的嘴唇上:“你在我心中自是比他强百倍……但我还是担心你。待你进入皇宫之后,我会用藤蔓把整个皇宫包裹起来,你出来时碰三下上面的花,我就知道你事办成了。”

    言罢他还是不放心,抿了抿唇又补充道:“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龙隐心下软成一片,当即拥着他吻了吻:“好,我会注意安全的。”

    夜色缓缓降临,万家灯火将整个皇城衬得一片恢宏。

    按理来说,此刻还不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可凤清韵拎着麟霜剑走到国师府时,感觉整个府邸虽然灯火通明,却冷清得好似闹鬼一样,空空荡荡的。

    别说国师了,连个活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凤清韵脚步一顿,微微蹙眉——这什么情况?

    他蹙眉打量着眼下的一切,原本打算隐匿了踪迹观望一会儿的,但这种诡异的情况,似乎没有观望的意义了。

    凤清韵一言不发地拔出麟霜剑,然而他刚小心翼翼地走到院子中,一片黑暗中,他蓦然间扫到了一团东西,看清楚那是什么后,他瞬间便停住了脚步。

    ——那是先前那个残仙的尸体。

    他就这么毫无征兆,还没等到凤清韵后龙隐动手,便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国师府中。

    而那个慌里慌张回到府中的国师,此刻也不见了踪迹。

    凤清韵心下一跳,可恰在此刻,他感受到龙隐迈过了那颗被国师种在皇宫正门口的种子。

    他一时间再顾不得其他,当即引动种子,满天的蔷薇藤蔓尽数抽枝,瞬间将整个皇城都给包裹了起来。

    可也是在此刻,凤清韵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攥紧麟霜剑眯了眯眼,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果不其然在国师府明亮的灯光下,看到了那个熟悉到让他作呕的身影。

    慕寒阳悄无声息地出现庭院中,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清韵,师兄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凤清韵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心下一跳——短短半个月未见,这人的修为竟然已经恢复到了渡劫水平。

    而后他才意识到了慕寒阳刚刚跟他说了什么:“……我没看见有什么礼物。”

    “自然这个仙人啊。”慕寒阳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具尸体,语气温和得好似还是当年那个大师兄,“他企图要取你性命,师兄便替你了解了他,对于这个礼物,你还满意吗?”

    凤清韵闻言心头一跳——他怎么知道这仙人要杀自己?难道他们私下之间还有勾结?

    电光石火之间,凤清韵心下思绪万变,但他面上却冷漠地收回视线:“你不在仙宫好好呆着,下山来干什么?难道是终于对枉死于你手中的尸妖而感到问心有愧了吗?”

    他端的是一副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捏着鼻子和慕寒阳交流的模样,任谁来了恐怕都看不出端倪。

    “你指的是那个男妓?你把他放走了?”慕寒阳闻言又拿出了他那副深情无比的姿态,“算了,你若是真喜欢,放走便放走了,师兄不怪你。”

    “我此次下山,和那些外人毫无关系,全是为你而来。如若不然,待四象之心找齐之后,你是会像眼前这样单独交给我,还是打算托若琳转交给我?”

    凤清韵冷冷地看着他:“自然是后者。”

    “果然。”慕寒阳一笑,“所以我就说,他们还是不如我了解你。”

    ——他们……?

    这个词完全可以理解成柳无那些人,可凤清韵不知为何总感觉不对,当即蹙眉道:“他们是谁?”

    灯火之下,慕寒阳微微一笑道:“自然是那些有求于我的残仙。”

    凤清韵愣了一下后,头皮发麻间蓦然意识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慕寒阳和仙人合作了!

    他当即蹙眉脱口而出道:“你疯了?忘了师尊跟你交代的事了吗?上古时期天道化身本就是死于仙人肢解,二者的利益本就是不一致的——”

    “清韵是在关心我吗?师兄很高兴。”慕寒阳闻言一笑,蓦然打断他的话语道,“但谁说我和他们的利益完全不一致?”

    凤清韵一愣,而后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毛骨悚然。

    “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两件事情,一,此方世界自此以后无人飞升,整个世界只能自生自灭;二,我回归本位后,打开通天之路,让他们能安稳回到天上。”

    慕寒阳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道:“两者都不是什么大事,我当然可以答应他们。”

    凤清韵被他的癫狂搞得匪夷所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良久他才冷冷地看向慕寒阳:“——就算你自私到敢拿天下人的命运去赌,你以为那些仙人会相信你吗?”

    “由不得他们不信。”慕寒阳一哂道,“他们当然可以怀疑我的意图,可他们别无他选。不和我合作,杀了我,他们就只能在此方世界一起被困死。”

    “顺从于我,然后俯首称臣,求着我为他们打开通天之路。”

    “——这才是摆在他们面前唯一的路。”

    慕寒阳话语中的傲慢已经丝毫不加掩饰了。

    臆想中的天道权柄让他彻底忘记了曾经那个毅然决然抛下皇位的皇子,是如何走上仙途的了。

    权力不仅能异化凡人,对修仙者亦是如此。

    凤清韵闻言却冷笑道:“说得倒是好听,待到通天之路打开,你以为他们还会像眼下这么安顺吗?”

    “自然不会。”慕寒阳挑了挑眉道,“可那时我已经重新掌握了天道权柄,为何要怕他们区区一帮残仙?”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几乎被他的愚蠢蠢笑了:“与虎谋皮,不自量力。你以为你想过的事他们就没想过吗?”

    “他们若是有能耐,也不会在此间世界当这么久的残仙。”慕寒阳满不在乎地踹了踹脚下那具残仙的尸体,“说什么仙人,不还是轻而易举地便被本天道杀死了吗。”

    “一万年前,他们敌不过我——”他轻嗤一声道,“一万年后,依旧不过是蝼蚁。”

    凤清韵没接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似第一次认识慕寒阳一样。

    此刻的慕寒阳再没了先前那副声嘶力竭的嘴脸,傲慢不可一世到让凤清韵感到有些陌生。

    可他并不意外,甚至感觉一切都是情理之中。

    这才是慕寒阳的本来面目,凤清韵轻声道:“所以先前那句取了龙隐性命便能保人飞升的话……果然你放出来的?”

    “当然是我,除了我,谁敢拿飞升之事悬赏那魔物的项上人头呢?”慕寒阳于月色下轻笑了一下道,“不过,清韵,你是例外。我知道你舍不得杀他,但我也可以向你保证——”

    “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你便可以成为,第一个飞升之人。”

    慕寒阳一个赝品,眼下就像是插了鸡毛掸子就要充孔雀的野鸡一样,自以为高高在上,却惹得凤清韵气都懒得生,只想笑。

    不过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只是抬眸看向慕寒阳:“修真者中,有实力又急于飞升到敢拿命去赌的本就少之又少,真正愿意赌这一遭的,实际上是那些残仙——你就不怕你的那些盟友,尽数死在我和龙隐手里吗?”

    听到凤清韵不假思索便把他自己和龙隐划在了一条战线中,慕寒阳眼底骤然闪过了一条寒光,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先前的模样,甚至还有恃无恐地笑了一下:“正所谓驱虎吞狼,所以死谁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

    凤清韵一下子被他无比自信的姿态弄得都有些无语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可慕寒阳却以为他是被自己高瞻远瞩的想法给惊到了,一时间佩服无比却不愿意开口承认。

    他的神情因此缓和了下去,似是以为找到了温情的突破口,突然挑起了另一个人话题道:“虽然那些仙人蠢得挂相,但他们也并非全无作用。有一个仙人曾告诉过我……在上古之时,你从一颗种子开始,就是我的小蔷薇了。只是当时的我没能将你种出来,兜兜转转良久,你才又回到我手中。”

    ——上古那些残存的残仙都知道,曾经的天道化身有一颗心心念念的蔷薇种子。

    凤清韵心下触动之余,却对慕寒阳的自以为是直泛恶心,面上冷冷道:“是吗?我不记得了。”

    要不是听到慕寒阳居然和那些残仙勾结在了一起,为了探听更多的消息,眼下他恐怕早就拂袖而去了。

    慕寒阳正偏执地畅想着未来,畅想着自己过于本位,凤清韵回想起一切时的那一日,闻言难免惆怅道:“是啊,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因为一个低等的魔物离开我身边……”

    眼看着凤清韵的面色差到了极致,甚至气到挥袖就要离开时,慕寒阳连忙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此方天地曾经重来过一次的事,你有印象吗?”

    凤清韵冷漠地看向他:“这也是那些仙人告诉你的?”

    “不。”慕寒阳却道,“是我做梦梦见的。”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我在梦中曾经梦到过……没有那个魔物来抢婚,前世的我们度过了很好,很圆满的一世。”

    他站在那里,就好似当真什么深情被抛弃的丈夫一样,无不叹息道:“可惜我的小蔷薇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凤清韵闻言想起了先前无数个孤独的日夜。

    原来那对于慕寒阳来说,竟然叫圆满。

    不过那些钝痛、悲伤和煎熬,此刻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凤清韵轻描淡写道:“我从来没有梦到过前世之事,恐怕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前世。”

    “有的。等到我归位的那一刻,”慕寒阳却笃定道,“你会想起一切的。”

    他甚至又无比笃定地加了一句:“天下人都会想起一切的。”

    “我和你前世所有的恩爱,到时自有天下人作证。”

    凤清韵一时间都被气笑了:“是吗?可我却觉得,你若是下山一趟只为了和我说这些,那我只能说——你还是回宫做梦比较快些。”

    言罢他扭头就要走,原因无他——就在刚刚,龙隐按照他们的约定,敲了他的三朵花作为信号,显然是拿到了青龙之心。

    凤清韵瞬间便彻底失去了和慕寒阳交谈下去的欲望。

    可那人完全没有自知之明,见状当即道:“等等,清韵。”

    凤清韵闻言停住了脚步,却只是侧身冷冷地看向他。

    “若琳已经找到了朱雀之心,不日便会回来。”慕寒阳道,“待我去皇宫之中找到青龙之心后,四象之心便齐全了,你既然不愿意再见到我,师兄也不勉强你,不如现在直接把剩下两颗心给我。”

    凤清韵闻言当即冷笑道:“师尊曾嘱咐我,待到集齐四象之心后,再将其一起交于你,更叮嘱过你不要暴露天道化身的身份,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不测。”

    “你倒好,为了满足自己膨胀的私欲,不但早早承认了天道化身的身份,还以天下人的前途为赌注和仙人勾结在一起,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乃至将四象之心交给你?”

    慕寒阳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又打起了感情牌:“师尊是嘱咐过这些不错,可师尊还告诉过我,哪怕是天道化身归于本位……依旧有一半的几率会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他语气深情无比道:“师兄拼着生命为代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清韵,你现在居然反倒来说不愿意相信我?”

    然而凤清韵听到此话后,却半点怜悯之心也没有,反而冷冷地看着他:“为天下人而死不是你一直所求的事情吗,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慕寒阳被他一噎,随即脱口而出地质问道:“清韵,如果合于大道的是魔尊,你还会像眼下这么冷淡吗?”

    他精准无比地戳中了凤清韵的痛脚,惹得人呼吸一滞,整个人的面色一下子冷到了谷底。

    凤清韵缓缓扭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慕寒阳,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冰冷的讥讽:“你怎么敢跟他相提并论的?”

    慕寒阳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绝情,闻言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然而凤清韵的嘲讽并未到此结束,反而继续道:“我记得你曾经总说你的母亲自私,父亲愚昧,因此对这两人嗤之以鼻。”

    因为金鳞国那场天下皆知的龃龉,慕寒阳平生鲜少提及他的父母,仅以剑尊弟子之名自居。

    “可是师兄,”凤清韵终于如他所愿再一次唤了他师兄,然而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无刃的刀,一刀刀捅在慕寒阳的心头,“哪怕你是天道化身又如何呢?你依旧没能摆脱他们的影响。”

    “你还是跟你那愚昧的父母一样自私愚蠢,真不愧是他们的儿子啊。”

    此话一出,天地好似蓦然安静了下来一样。

    慕寒阳的面色骤然沉到了极致,那副阴郁的模样宛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一样。

    两人就那么僵持了整整十秒,正当凤清韵以为慕寒阳会恼羞成怒时,他却突然一笑,那一笑不像是恼羞成怒,反倒像是咬牙切齿下装出来的释然:“好了好了,不想把四象之心交出来,你就先拿着嘛,师兄又不会拿你怎么样,何必这么生气呢?”

    可他紧跟着便话音一转道:“只不过等到不久之后,我会在天门大典上亲自宣布我乃天道化身一事。”

    “届时大能云集,天下人的命运都在我肩头扛着,万众瞩目之下,难道还能由得你继续藏私吗?”

    对上凤清韵发冷的脸色,慕寒阳又是一笑道:“哦,对了。天门大典的请帖,我也发给了魔宫。”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当即蹙眉道:“你想干什么?”

    慕寒阳闻言信誓旦旦道:“我要让天下人,包括那魔物都眼睁睁看着,在天门大典之上,你是如何重归于我的。”

    凤清韵闻言冷笑着吐出了三个字:“你做梦。”

    “是不是做梦,你试试便知道了。”慕寒阳满不在乎地一笑,“虽然我的记忆并不全,但那些仙人曾经告诉过我,上古之时,凡是在此方世界诞生的仙人,均不敢靠近我十尺,清韵,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凤清韵冷着脸懒得接话,慕寒阳便笑着自顾自道:“——因为十尺以内,他们便会因对天道的绝对臣服,而丧失所有自主性。”

    慕寒阳将那一切功绩全部算在了自己头上,大肆夸耀道:“那些此方世界飞升的仙人在绝对的臣服之中,甚至会自己拔出刀,亲手割下他们自己的脑袋,献血飞溅之间,他们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这才是全盛时期,天道的真正实力。”

    凤清韵闻言脑海中蓦然一下炸开,怔愣地僵在原地,根本没听见这人在说什么。

    一片嗡鸣声中,他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如果这事是真的,那龙隐的这项权柄到底恢复了没有?

    如果这人早就恢复了这项能力,那他为什么任由自己借着血契胡闹?

    他分明可以直接…直接……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最终却定格在了下午时被迫吞下的那五枚山楂上。

    凤清韵瞬间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瞬间浮上他的心头,惹得他半晌没有说话。

    慕寒阳见状还以为他是被自己震慑住了,于是胜券在握地勾了勾嘴角:“所以我早就说过了,你逃不掉的,我的小蔷薇。”

    “待到天道权柄全部归位的那一刻,你会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到那时,和那种低劣的血契不一样,你将会完全发自内心的臣服于我,彻底忘记那卑贱的魔物。”

    “——这就是天道。”

    第69章 臣服

    慕寒阳说的得意无比, 凤清韵却根本没往心里去,脑海中嗡鸣作响。

    过了良久他才勉强回过劲,转头冷笑道:“是吗?若当真如此,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言罢甩袖便打算离开。

    慕寒阳一笑,见他不信也没再多说什么, 似是打算用实力证明自己的说法。

    不过眼看着凤清韵要走,他紧跟着又道:“清韵,我和若琳, 还有阿盈和阿无他们, 都很想你,再过一个月便是天门大典了,你身为仙宫宫主,理应正坐首位。”

    凤清韵对此嗤之以鼻, 拎着麟霜剑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 空留慕寒阳一人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直到彻底看不见他的背影后,慕寒阳才转身离开, 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待他走后不久,那仙尸便兵解道消, 归入了此方天地之中, 滋长了天道之力。

    出了国师府, 凤清韵拎着剑一言不发地走在夜色中。

    他心底的踌躇之情甚至达到了极点, 只恨不得再在外面多转几眼再回侯府。

    然而人在外面逛游得再久,终归是要回家的。

    凤清韵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抬脚向侯府走去。

    沿着那条白日繁华无比的街道, 他尚未走到侯府时,便遥遥地看见了那个等在门口的人。

    灯火之下, 那人就像个普普通通的等待妻子回家的丈夫。

    凤清韵一怔,心下的那点担惊受怕突然就消退了几分。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龙隐为什么一直未提他的权柄之事。

    可没等那点情愫在心头荡开,龙隐便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当即扭头看向他,那一刻,他周身的气氛好似都跟着缓和了下来。

    凤清韵心下一晃,缓缓走近后,却见龙隐浑身上下无比干净,一点都不像是经历过恶战的样子。

    配上取回青龙之心的时间来看,他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事情办完了。

    凤清韵松了口气之余,紧跟着却敏锐地嗅到了龙隐周身的血气。

    如此游刃有余的样子,让凤清韵毫无征兆地想起了慕寒阳先前夸耀的话——“那些残仙会拔剑心甘情愿地砍下自己的脑袋,甚至感觉不到疼,这就是天道。”

    凤清韵心下一颤,可他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言的战栗。

    龙隐见他一言不发,当即蹙了蹙眉,略有紧张道:“怎么了?”

    “……我见到了慕寒阳和那个残仙的尸体。”凤清韵抿了抿唇道,“慕寒阳的修为已经恢复到了渡劫,是他杀了那个残仙,但我没在国师府见到国师,或许也被慕寒阳杀了,或许在哪躲着。”

    他面上说得严肃且正经,然而心头却不断浮现方才慕寒阳信誓旦旦撂下的那几句大话。

    凤清韵脑海中一片混乱,强行想让自己冷静下去,因为他知道龙隐能听到他在想什么。

    可最终他失败了,因为他清楚的看到黑夜之中,龙隐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而后很浅地勾了勾嘴角。

    ——完了。

    他肯定听到了。

    凤清韵硬着头皮移开视线,暧昧且心照不宣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可龙隐并未戳破,反而公事公办道:“国师没死,在皇宫内,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凤清韵一怔:“他在皇宫内干什么?”

    龙隐故意卖了个关子:“既然姓慕的已经走了,眼下没什么要紧事,便回屋再说吧。”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换来凤清韵瞳孔骤缩——他分明没提到慕寒阳已经离开的事情,这人绝对是听到了他的心声!

    凤清韵僵硬地站在原地,龙隐见状演都不带演一下的,勾了勾嘴角便把那块略显滚烫的青龙之心塞到凤清韵手中,随即拉着他微凉的手,转身向侯府走进去。

    天色并不是很晚,侯府内的有许多人还未休息。

    两人刚走到庭院拐角处,突然,一个身影不知道从哪扑了出来,那小狐狸嘴上还叼着块煮熟的鸡肉,差点撞到凤清韵怀里。

    “——然然!”

    丘樱跟在后面紧赶慢赶,看到这一幕后吓得差点昏厥过去。

    那小狐狸傻傻的不知道害怕,却出奇的有礼貌,硬是在撞上凤清韵的前一秒刹住了车,连忙咽下鸡肉鞠躬道:“对不起,哥哥。”

    他话都说不利落,可耳朵随着鞠躬一动一动的样子格外可爱,看得凤清韵心下一软,连忙道:“没关系,注意安全。”

    丘樱连忙上来抬手拍了他一下:“赶紧给前辈道歉!”

    “没事没事,然然刚刚已经道过歉了。”凤清韵连忙笑道,“他也不是故意的,不用太苛责他。”

    见凤清韵当真没生气,而龙隐似乎也没有跟一个幼崽生气的意思,丘樱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捏了捏自己儿子的狐狸耳朵:“下次不许再乱跑了,知道了吗?”

    那小狐狸连忙点了点头。

    方才丘樱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凤清韵两人的神色时,凤清韵也在观察她。

    两日未见,这个断尾的狐女竟已经从一开始的落魄模样,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贵客。

    此刻她身着一身华服,头戴珠翠,一看就是月锦书给她装扮的结果。

    但在这光鲜亮丽之下,她身上却又有种岁月沉淀的美,并不显轻浮,那是一种避免了为生计奔波的娴静。

    凤清韵见状心下一跳,不免想起来了今日那花魁所言。

    ——国师极有可能就是这小孩的亲生父亲,他分明被狐妖所救,却又在抛妻弃子之后亲手砍下自己妻子的尾巴。

    而且听龙隐方才的意思,这国师可能已经命不久矣了……

    在要不要告诉狐女实情的问题上,凤清韵陷入了两难,半晌才道:“……这两日有这孩子父亲的消息吗?”

    丘樱闻言摇了摇头:“没有……人类本就脆弱,许是已经死了。”

    她的态度很平和,完全不像两日前那么执着。

    凤清韵一愣,顺着她的话道:“若是真找不到,你打算如何?”

    “若是真找不到也无所谓了。月前辈跟我聊了两日,我想清楚了很多。”她整理了一下半妖耳朵上的乱毛,垂眸道,“曾经我只想要他给我们娘俩一个说法,可现在想来。负心之人是不会因为我们的执着而回心转意的。”

    “我好歹是个妖修,承蒙各位厚爱侥幸不死,又经历如此奇缘,怎敢再这么自怨自艾下去。”

    她手上戴着一个崭新的玉镯,那应该是月锦书给她的储物镯,她轻轻扶着那镯子道:“待到二位离开,我便决定带着然然回山中修行。”

    “诸位都是我的恩人,待这孩子长大后,我们母子二人一定结草衔环报答几位。”

    凤清韵连忙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丘樱刚想说什么,却见旁边的龙隐似是有些不快地眯了眯眼,虽然他没说什么,但身为狐族的天性还是让她汗毛倒立,一看夜色后当即意识到了什么:“二位是要回屋休息了吗?”

    凤清韵还没说话,龙隐便迫不及待地应了一声。

    凤清韵:“……”

    丘樱闻言连忙拉着她的狐狸崽子侧身行礼:“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二位夜安。”

    人家都识时务到这种地步了,凤清韵再想聊点什么也不行了。

    他只能深吸了一口气,略显僵硬地扭过头,随即一言不发地和龙隐回到了屋内。

    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在纸窗上,不算狭窄的空间内因为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让凤清韵的呼吸瞬间紧了起来。

    龙隐反手关上了门,发出了微妙的吱呀声,刺激得凤清韵头皮发麻。

    当龙隐关上门抬脚走过来时,那种战栗达到了巅峰。

    凤清韵眉心一跳,急中生智之下,立刻故作镇定地先发制人道:“……所以现在能说了吧,你在皇宫内到底见到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龙隐牵着他的手在床边坐下,也没戳穿他的慌乱,直截了当道:“青龙之心确实被送到了皇帝手中,但本座进去的时候,并未察觉到月锦书说的什么剑意,心下正古怪着,再往里走,便看到了将剑架在皇帝脖子上,逼迫他交出青龙之心的国师。”

    接下来在龙隐的描述中,凤清韵逐渐拼凑起了一幅完整的真相——那国师在皇宫外撒种子撒到一半,突然得知残仙在他府中惨死的消息。

    他得知此事时恐怕比凤清韵他们还要震惊。

    因为前一夜他刚和残仙密谋完谋杀凤清韵之事,第二天残仙便暴毙在他的府中,俨然是杀鸡儆猴的做派。

    如此以来,细思之下,便只有一种可能了——残仙和他密谋杀害凤清韵的事暴露了,而残仙之死,则是凤清韵报的仇。

    而眼看着残仙都不敌,谁知道他给自己的种子又有没有作用。国师于是立刻抛下了手头的种子,转身想去拿青龙之心要挟,以换自己一条生路。

    而龙隐的话也验证了凤清韵这一猜测:“那国师跑到宫中,就是想勒令那皇帝交出青龙之心,以此作为他活命的筹码。原本那宫中还有剑符,可皇帝深信于他,为他解除了所有禁制。”

    “不过正所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本座去的时候,刚好撞上他把剑架在皇帝脖子上,并从对方手中拿过青龙之心的一幕。”龙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而后一哂道,“他甚至还拿青龙之心要挟本座,要本座用魔心发誓,待他交出青龙之心后,你和我都不许取他的性命。”

    凤清韵闻言心下一跳:“你答应了?”

    “答应了啊。”龙隐理所当然道,“但本座只是答应了你和我不取他性命,又未答应别人不取他的性命。本座拿过青龙之心后直接废了他的修为,顺便收了他手里的法宝,眼下他和凡人无异。那被他拿剑搭在脖子上的皇帝岂会轻饶他?谋逆之罪,罪该当诛。明天应该就是他枭首示众的时候了。”

    凤清韵闻言了然,皇宫外那些禁制根本没来得及发挥作用便被国师自己拆除了,那就怪不得龙隐行动这么迅速了。

    但若不是两人更换种子,恐怕也不会撞上这么巧的时候。

    可以说是环环相扣,虽说讨巧,实际上却也是必然。

    龙隐说完自己的经历后,牵着凤清韵的手将他抱到了怀中,垂眸明知故问道:“你呢。”

    凤清韵抿了抿唇,垂眸把先前慕寒阳恣意嚣张的事给说了。

    龙隐听完这赝品假着虎皮逞威风的事情后冷笑道:“与虎谋皮的蠢货,当真是蠢得挂相。”

    凤清韵虽和他一个想法,却没接话茬,也没笑,反而抿了抿唇道:“……他临走前,还跟我讲了件事。”

    龙隐闻言拢着他的腰身道:“什么事?”

    凤清韵却没有回答,只是抬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语气轻的像是鸿毛:“是真的吗?”

    龙隐低头凑近,勾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扬了起来:“宫主问的是什么,本座怎么没听明白?”

    凤清韵知道他故意逗自己,当即便红了耳根,在烛光之下看起来格外漂亮:“……天道所谓的绝对臣服,是真的吗?”

    龙隐但笑不语,只是按着他的下唇,看着他安顺得像只鹌鹑一样,半晌才反问道:“你以为呢,我的小蔷薇?”

    先前慕寒阳如此唤他时,他只觉得恶心,可如今于烛光之下听到龙隐这么唤他,凤清韵却睫毛一颤,轻轻垂下了眸子。

    “好了,看把我们小蔷薇吓的。那些仙人不过是被本座杀怕了,所以故意夸大事实而已。”龙隐见状忍俊不禁,松开他的下巴将他抱到了怀里,“要真有那么神,本座早就大杀四方了,又怎会经历之后的那些事情?”

    他语气轻松随意,那话听起来跟真的一样,凤清韵狐疑地看了他三秒后,刚有些信以为真,神经还没放松下去片刻,他的脑海中便蓦然炸开了一道声音:【清韵】。

    那道声音和先前龙隐在他心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一样,凤清韵猝不及防之间,蓦然僵在了原地。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大脑瞬间被抽成了空白,好似下一秒被人填进去什么就是什么。

    龙隐笑着亲了亲他,却并未趁人之危,反而拥着他的腰在他心底道:【我希望你永远开心。】

    此话一出,就像是雪白的画布上被人泼上了颜色一样,凤清韵登时感觉自己心底霎时盈满了欢喜。

    多日以来被埋藏在深处的一切阴霾被尽数扫空,剩下的只有纯粹的喜悦与欢愉。

    那过于明媚的情绪冲昏了凤清韵的理智,仿佛飘在云端一样的感觉让他缓了良久才意识到,慕寒阳信誓旦旦的那句“和血契那种低级咒术不同”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招不像血契一样让人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服从,而是会让人从心底接受这一改变,这种改变甚至彻底到连灵魂的底色都会随之更迭。

    凤清韵在那种连灵魂都在战栗的愉悦中缓了良久才回过神,过于浓烈的情绪甚至让他的大脑一时间有些茫然。

    龙隐抬手将他拥到怀中,低头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高兴吗?”

    凤清韵埋在他怀中没有吭声,似是还未从方才的余韵中回过神来。

    龙隐搂着他含笑解释道:“我没骗你,这一招其实只在人没防备的情况下有效,持续的时间也没有很长。”

    “所以命令要短,不能下很复杂的命令,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权柄。”

    “姓慕的什么都不知道,还对此得意洋洋。”龙隐说完不忘在某人头上再踩上一脚,“那些仙人的意思其实是暗示他,这一招对他们来说已经不管用了,可惜他这蠢货却没听出来。”

    凤清韵闻言终于回过了神,抬眸看向他:“……你这项权柄既然早就恢复了,为什么先前不用?”

    龙隐笑道:“那当然因为本座是正人君子,怎么能做这种低劣之事呢?”

    堂堂魔尊竟能说出自己是正人君子这样的话来。

    曾经的凤清韵对此嗤之以鼻,恐怕还要嘲讽上两句,可眼下的他闻言却不由得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人只是假作权柄,便企图改变他的一切思想。

    有人当真拥有至上权柄,却甘愿将此装进牢笼之中。

    哪怕方才被凤清韵点破,龙隐分明能趁人之危时,可他所求的,却只是让凤清韵开心而已。

    这怎么可能让人不动容?

    按照慕寒阳的说法,白若琳已经拿到了朱雀之心,而如今,青龙之心已齐,回归本位不过是时间问题。

    凤清韵心下一片酸涩,一言不发地拥住了面前人的肩膀,低头将脸埋在了他的怀中。

    可惜凤清韵的动容并未能持续太久,龙隐似乎天生便治他的多愁善感,见状低头蹭了蹭凤清韵的鼻尖,以近在咫尺的距离小声道:“再说了,这种法子用多了,难免提高你的下限,之后凤宫主再用本座恐怕都嫌没趣了,怎么能多用呢?”

    凤清韵一开始并未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下限?”

    龙隐闻言一笑,掐着他的下巴在他耳边道:“听不明白?那本座便勉为其难地给凤宫主演示一下……不过恐怕要预支一颗山楂了。”

    听到山楂二字,凤清韵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蓦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当即按着他的肩膀道:“等等,你想干什——”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声音便紧跟着戛然而止,他整个人就像是猛地凝滞了一样,蓦然僵在了那里。

    那道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再次响起——【你会感到最本质的欢愉,就和你开花的那日一样。】

    凤清韵瞳孔骤缩,大脑轰然一声炸开,回神后呜咽一声拽住那人的衣襟企图挣扎,可身体上却根本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快感,直接软了腰身栽倒在对方怀中。

    龙隐却拥着人故作无辜道:“小蔷薇怎么突然投怀送抱?难道是有求于本座?”

    凤清韵闻言泄愤般咬着他的手臂,泪珠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往下淌。

    “呜……”

    眼看着怀中美人面色酡红,呼吸之间急促到好似要昏过去一样。

    龙隐心痒难耐,忍不住正打算再说些什么事,下一刻,凤清韵竟颤抖着放出了本体,俨然一副遏制不住的模样,连龙隐见了,都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只见一室的烛光之下,曾经翠绿的藤蔓随着时间的流逝,此刻已经变成了墨绿色。

    藤蔓上果然结满了果子,除此之外却没剩几朵蔷薇花了。

    而眼下,那仅剩的几朵花也随着本体激烈的情绪缓缓落下。

    艳丽的花瓣落在凤清韵的肩头,配上他红透了的面色,看起来格外诱人。

    不仅如此,藤蔓上挂着的那些晶莹剔透的果子也在一阵阵如潮水般的刺激下,颤抖着落在床榻之间,黏黏糊糊地打湿了被褥,有些甚至落到了两人身上。

    凤清韵靠在那人怀中,顺着手臂之间的缝隙窥探到了这一幕,心下却跟着一颤。

    ……好难看。

    所剩无几的花也落完了……连果子都……

    凤清韵见状蓦然收回目光,咬着牙含着泪埋在那人的怀里,前所未有的羞恼欲绝,连头都不愿意抬起来。

    龙隐见状被可爱得心都化了,忍不住坏心思地抬手轻拍着他的后背。

    本就脆弱的神经被他拍得不住颤抖,凤清韵无力地抓紧了他的衣襟,呜咽着想让他停手,奈何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不过正如龙隐所言,第二次比第一次持续的时间要短很多,凤清韵浑身发麻地战栗了没多久,便从那种慑人的刺激中平复了下来,可他依旧拽着龙隐的衣襟,埋在对方怀里不愿抬头。

    “……生气了?”龙隐拥着他见他迟迟没动静,连忙窥探了他的心声,意识到他在气什么之后,当即低声哄道,“哪里难看了?好看得紧呢。”

    说着就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语一样,他低头亲了亲怀中人因为方才的刺激而变得格外鲜艳的嘴唇。

    可随着他的动作,凤清韵却猛地感受到了什么,而后面色一僵,抬眸震惊地看着他:“你——”

    龙隐挑了挑眉道:“本座如何?”

    凤清韵嘴唇嗫嚅道:“只是掉几颗果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你居然能……”

    后面半句话他没说出口,可龙隐却清楚地听到了他悄悄在心底说——【你简直是个变态。】

    龙隐闻言当即一笑,抵着他的鼻尖道:“在心里偷偷骂本座变态?”

    凤清韵一颤,立刻移开视线。

    “小蔷薇,你可还差本座四颗山楂呢,”龙隐亲昵地吻了吻他的鼻尖道,“一个月内骂本座多少句,本座了都给你记着呢……心里骂的也算。”

    可惜此刻的两人都没意识到,他们的时间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再等一个月了。

    眼下面对此人如此不要脸的威胁,凤清韵睫毛微颤,竟索性破罐破摔地骂道:“……变态。”

    龙隐勾了勾嘴角,于烛光下犯欠道:“什么?本座没听清,劳烦凤宫主再骂一句。”

    凤清韵含着水光瞪他:“变态!”

    龙隐不依不饶道:“继续。”

    “……不要。”凤清韵却不配合,抬手推他道,“剩下的留着明天赏你……你给我起来,我要去沐浴。”

    “好好好。”龙隐当即不顾他的推拒,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本座伺候宫主沐浴。”

    凤清韵浑身上下都是软的,被他故意掐着腰一抱,当即恼羞成怒,可惜最终挣扎无果,还是被人按在了木桶之中。

    而那被凤清韵压箱底的缅铃终是没活过第二天便被开了封。

    过了没多久,水声混杂着清脆的铃铛声以及含着颤抖的谩骂声在屋内回荡。

    趁着亲娘入睡,又饿了跑出来觅食的小狐狸路过这里,支起耳朵隐约间听到了几个字:“呜……吃不下,拿出去——!”

    “这跟糖葫芦一般大小,有什么吃不下的?”

    “——你个王八蛋别跟我提糖葫芦!”

    之后更大的水声盖过了一切声音。

    小狐狸歪了歪头,饿得咬尾巴尖,满脑子都是糖葫芦几个字,一时间感觉肉都不香了。

    ——糖葫芦是什么?听起来好好吃……

    在窗边站了没多久后,他便咬着自己的尾巴尖回去找丘樱了。

    第二天一早,国师谋反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金鳞国。

    没等百姓震惊,紧跟着便又传出了皇城内一连数起的命案皆是由国师所起的消息。

    于是天下皆惊。

    而那因逼宫被吓破了胆子的皇帝似是害怕国师实力恢复,连凌迟都未下,直接下了斩令决,当天中午,国师便被推上了菜市。

    听闻那个在城门口砍自己尾巴的仇人转眼间居然落得此种田地,被儿子黏糊了一早上要吃糖葫芦的丘樱一愣,没什么犹豫便拉着她儿子去了行刑现场。

    身为狐妖,她完全不觉得带着几岁的半妖小孩看砍头有什么不对。

    国师被压在断头台上时,心中的畏惧让他连跪都有些跪不稳了。

    他畏惧的不仅仅是死亡,更是如庶人一般死去的耻辱。

    可紧跟着,他余光间突然扫到了什么,他愣了一下后当即抬眸,却间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披绣罗裙,耳着明月珰的妇人,端的是一副漂亮明媚的模样,那妇人身旁还牵着一个戴了斗笠的小孩。

    他愣了一下后当即大喜。

    ——樱娘!是樱娘来救他了!

    他挣扎着想要呼唤那人的名字,可下一秒,却见那妇人身后的女人突然朝他笑了一下,一股充满压迫力的无形黑影蓦然笼罩在全场。

    国师愣了一下后,愕然地睁大了眼睛——魔修?!

    他虽失去了修为,却并未失去对魔息的感知。

    甚至因为失去修为,原本就宛如天堑的境界差距此刻一下子拉到了极致,压得他僵硬地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刻,刀光骤起,血光四溢,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娘,”半妖小狐狸见状却无趣地收回视线,咬着尾巴尖道,“我饿了,想吃糖葫芦。”

    丘樱被他念得头大,低头拎着他的耳朵道:“到底是怎么了,一大清早就开始念叨?都说了用完午膳给你买,你看我像不像糖葫芦?”

    小狐狸有板有眼地回答道:“昨天晚上,我听见那个漂亮哥哥在浴室说要吃糖葫芦,还说吃不下了——”

    也不知道是侯府风水养人还是怎么着。几日前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傻子的半妖,此刻已经能说出这么长一段话了。

    然而平生最期望儿子快快成长的丘樱闻言愣了一下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漂亮哥哥是谁,当即变了脸色,捂着他的嘴道:“闭嘴吧你个小兔崽子!”

    她连忙拽着那倒霉儿子转身离开了现场,没有看身后那具鲜血直流的无头尸一眼,更没有看到,那滚到离她不足两尺的距离处,因为鲜血浸泡而滑落的胡须。

    ——那假胡须的掩盖之下,赫然是一张她无比熟悉的容颜。

    金鳞国国师被人废成庶人的消息在修真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原因无他——金鳞国可是仙宫的地界,常年由慕寒阳罩着,如今国师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任谁也得思索三分。

    可仙宫并未对此发表任何言论,反而抛出了另一个毫不相关的消息——因为寒阳剑尊不忍天下人受飞升无门之苦,所以将天门大典提前了半个月。

    此消息一出,金鳞国国师的事瞬间便被天下人抛到了脑后。

    不少高阶修士听到此消息后,忍不住抬眸看向天幕,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难言的战栗——要变天了。

    第70章 天门大典

    凤清韵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侯府同龙隐和月锦书讨论仙门大典一事。

    “邀请?”月锦书愣了一下道, “魔宫确实收到了邀请啊,不过我以为您二位肯定不会答应,所以还没来得及说。”

    她说着给凤清韵剥了几颗荔枝:“不过去与不去, 去多少人,不还是殿下说了算嘛。”

    凤清韵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只是将荔枝推给了她,月锦书有些诧异:“殿下原来不是最喜欢吃甜的吗?这是怎么了?”

    凤清韵:“……”

    他舔了舔上颚,顶着某人似笑非笑的视线面无表情道:“……现在不想吃甜的。”

    月锦书见状眨了眨眼, 心知肚明后了然道:“那去还是不去?”

    天门大典势必会被无数仙人虎视眈眈地盯着, 去了就是风口浪尖。

    凤清韵不语,只是扭头看向龙隐。

    然而龙隐却一哂:“去,怎么不去?若是不去,岂不是显得我们露怯, 白费了姓慕的急于找死的心思。”

    凤清韵闻言没有反对也没有接话, 只是神色凝重地垂下眸子。

    龙隐甚至都不需要窥探他的心声,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他刚握住凤清韵的右手打算安慰两句,白若琳的信便在此刻送了进来。

    凤清韵展开信纸垂眸看完, 面色当即骤变。

    月锦书吓了一跳,还以为白若琳出事了, 连忙道:“怎么了?”

    凤清韵抿了抿唇, 脸色阴郁道:“……若琳说, 几个长老都劝不住慕寒阳, 他硬是要将天门大典提前。”

    天门大典一旦提前,也就意味着龙隐回归本位的时间, 也要跟着提前。

    凤清韵的心情能好才是有鬼了。

    龙隐垂眸一看信纸上的内容, 当即嗤笑道:“既然姓慕的急着送死,那就成全他便是了。”

    凤清韵攥着信纸一言不发, 面色有些微微发白。

    月锦书还有些不明所以道:“等等,他这么急着开天门大典干什么?难道慕寒阳是天道化身的传言是真的?”

    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道:“……是真的。”

    “啊?”月锦书一愣,似是被慕寒阳这种人都能当天道的事实给震惊到了,回神后连忙安慰道,“那他合于大道不是相当于送死吗?这样一来还不耽误您和陛下飞升,两全其美啊。”

    她一无所知之余,好心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把利刃,蓦然插在了凤清韵心头。

    凤清韵的面色一下子白成了雪纸,龙隐见状轻轻将他拥到怀中安慰道:“没事的……早晚都要来。”

    “你说得对,早晚都要来……长痛不如短痛。”凤清韵缓缓睁开了眸子,“若当真要提前,我得回去一趟。”

    他垂下眸子,在极端的痛苦之下,却展现出了极端的冷静与理智:“一切都要在我的掌控之下。”

    三日之后,仙宫之内,凤清韵在时向来清静无比的正殿眼下却乱成了一锅粥。

    慕寒阳执意要将天门大典的时间提前,可先前几次天门大典要么是剑尊主持,要么是凤清韵主持,眼下一个仙逝,一个跟魔尊私奔,整个仙宫上下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他拿出一套章程来。

    “师尊……”花盈苦口婆心地劝道,“四象之心未齐,提前大典于事无益啊!”

    慕寒阳高坐在正位之上,宛如人间的帝王一样,对下面的声音充耳不闻。

    几个长老劝得口干舌燥,恨不得拿出帕子来擦汗:“仙宫先前从未有过大典提前的先例,此事恐怕不妥,还请宫主三思啊。”

    立刻有人七嘴八舌地赞同道:“是啊。”

    可慕寒阳还是不听,众人见状实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目光放在了刚刚回宫的白若琳身上:“白宫主也劝两句啊。”

    白若琳闻言嗤笑道:“我?我懂什么?先前都是师兄主持,要真想提前大典,不如谁去磕头把师兄请回来。”

    她说的师兄显然不是慕寒阳,众人闻言一哑,蓦然陷入了沉默。

    “……确实。”花盈小心翼翼道,“先前天门大典,皆是在凤宫主主持下召开的,如今——”

    可他话还没说完,慕寒阳二弟子卫昉闻言便蹙眉打断道:“师妹,你这是在质疑师尊吗?你不过去了一次魔界,怎么胳膊肘便往外拐起来了?”

    全程一言不发的柳无闻言当即冷了脸道:“卫昉!”

    卫昉当即撇了撇嘴,然而柳无的及时开口并未能制止即将到来的争吵。

    花盈自小娇惯,闻言一怔,一恼之下当即拍案而起道:“我说的不过是实话罢了,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场还有谁知道天门大典的相关事宜?你吗?”

    她先前的不客气都是对外,眼下突然对内起来,长老们都不敢触她的霉头,纷纷低下头不语。

    卫昉被她怼得瞠目结舌,回神后当即怒道:“这就是你跟你师兄说话的态度?你不过去了一次魔界见了那叛徒一面,便被他蛊惑到如此地步!”

    花盈恼怒之下刚想说什么,卫昉却紧跟着又冷笑道:“你既如此向着凤清韵,怎不直接当了他的徒弟,和他一起回魔宫当魔侍去!”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花盈一愣,连一旁看戏的白若琳都跟着蹙了蹙眉毛。

    “——师尊!”花盈恼羞成怒之下扭头同慕寒阳道,“你看师兄——”

    “现在知道我是你师兄了?”然而卫昉见慕寒阳不开口,气焰越发嚣张起来,“你还知道自己有师尊?方才你在师尊面前袒护那贱人时怎么——”

    “卫昉!”白若琳抬手一道剑气顺着他的脖颈便飞了出去,“自己滚去刑冢领罚!”

    卫昉的声音戛然而止,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一脸不服地站在原地。

    而从始至终,慕寒阳低头翻着经年的旧历,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终卫昉还是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这事才算结束。

    然而花盈并未因此感到畅快,反而不可思议地看向了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慕寒阳,好似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师尊一样。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凤师叔吗?可眼下为何又纵着卫昉辱骂他?

    她想不明白,而除了白若琳,在场的其他人见状就好似先前无事发生一样,转而继续起了先前的劝告。

    大殿内乱做一团,白若琳不胜其烦地蹙了蹙眉。

    慕寒阳终于开口道:“此事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再吵了。”

    有些长老闻言也面色发沉,似是已经忍他忍到了极致,正准备拂袖而去时,殿外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先是有人闻声扭头,而后立刻僵在了原地。

    屋内的嘈杂声就像浪潮一样,一阵一阵地平静下去,最终归于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见正殿之外,一个人逆着光拾级而上,当他抬脚进入正殿并且随之站定时,全场依旧鸦雀无声。

    有那么一瞬间,什么人的心底浮现了四个字——恍若隔世。

    那不再是他们印象中总带着笑意的凤宫主了,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只是持着麟霜剑平白地站在那里,便让人从心底升起无边的胆寒。

    方才还大放厥词的卫昉见状蓦然沉默了下来。

    凤清韵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的脸色便陡然涨成了和猪肝一样的红。

    正殿内随即泛起了几分尴尬,可慕寒阳看到他后大喜过望,仿佛先前的一切龃龉都不存在一样,立刻起身道:“清韵,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柳无与花盈见状也连忙直起身子,有些局促道:“师叔……”

    那些龃龉好似未曾发生过。

    卫昉见状惊愕地看着他们:“你们——”

    你们难道都忘了他是如何在道侣大典上离开的吗?!

    仙宫的颜面都被他踩在了地上,为什么眼下好似一切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不可思议地扭头,想去向那些长老们寻找认同感。

    然而那群长老见状却流露出了比花盈他们更真切的喜意,对视一眼后纷纷道:“恭迎凤宫主回宫!”

    对于凤清韵的回归,他们自然比谁都要高兴。

    凤清韵尚在时,所做的一切无人问津,他们看不到仙宫上下的井井有条到底是谁在打理。

    只有当他离开,留下了一团乱麻之后,众人才会意识到他的好。

    其中最对他念念不忘的便是这群被慕寒阳折磨得恨不得原地兵解的长老们了。

    白若琳尚且可以借着下山游历的借口逃出这片是非,可他们却不行。

    眼下凤清韵无论是因为什么,但总归是回来了,长老们大喜过望之余,当即想让他劝劝慕寒阳,别让他肆意提前大典。

    然而长老们还没开口,慕寒阳便先发制人道:“他们都劝我半晌了,非说往日的天门大典都是你和师尊张罗的,我管不明白。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此次大典,清韵,不若还是由你主持,如何?”

    他话语间亲昵又随意,仿佛当真认为两人已经回到了曾经一样。

    花盈闻言心下诧异,当即看向凤清韵。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凤清韵会一言不发地拔出剑将慕寒阳劈死在这里。

    可最终这一切并未发生,凤清韵反而淡淡道:“可以,不过邀请者的名单以及座次,应由我重新拟定。”

    他这话听起来像极了重归于好的暗示,慕寒阳当即一笑,完全没把座次之事往心头去:“自然。”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笑不出来了。

    十日之后,汇聚全天下目光的天门大典果真提前开幕。

    仙车罗幔,彩衣霓裳,无数大能修士于天光破晓之间纷纷下榻。

    仙乐袅袅,回音万里。

    仙宫内外恢宏壮阔,演武场前无数宴席依次排开,上面玉盘珍馐,金樽佳酿皆琳琅满目,排场之大,比之昔日那场响彻天地的道侣大典还要更盛三分。

    由于不同的宗门来宾势必会按照各宗位置坐在一起,而散修之间谁与谁交好却难以捉摸。

    故而散修率先入场,待他们落座之后,各方势力代表再依次入场,这也算是昔日天门大典的惯例。

    然而仅仅这一个小细节,却让无数来宾蓦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凤清韵回来了。

    此细节和先前几次大典都无出入,一看就是统筹者未曾变化的缘故。

    待到那些散修入场之后,他们很快便证实了这一猜测,然而紧跟着他们便发现了另一件事——整个大典的座位安排十分诡异。

    这个诡异不仅体现在整场座位出奇的大上面,更体现在三个宫主的座位分布上。

    三尊主位并未坐在一起,各自分散不说,每人身旁居然都有一个陪坐的位置。

    散修们落座时,慕寒阳身旁那个位置已经有人落了座,他们在各自的座位上遥遥望去,却见那赫然是一个红衣少年。

    那少年看起来如月光般娴静,垂着眸子并不言语,只是时不时地端起茶壶给慕寒阳添茶,端的是一副温柔贤惠的样子。

    凤清韵和白若琳坐得近一些,两人身旁也俱空着一个位置。

    散修们见状,心下不由得有些诧异,然而没等他们思索明白,紧跟着,便到了正道各宗依次入场的时候。

    “逍遥谷——万木药圣木庭婉,携弟子贺仙宫大典!”

    今生的凤清韵截止此刻之前还并未见过木庭婉,闻言抬眸看向对方,前世那些因向对方换药而生的痛楚,此刻好似已经不复存在了。

    按照惯例,同为渡劫,木老夫人自然不可能亲自道贺。

    她座下的首席弟子上前代师道贺,凤清韵三人还礼后,逍遥谷率先入座。

    而紧跟着入场的便是凌源女宗。

    “凌源宗——首席南安雪,领凌源众弟子恭贺天门大吉!”

    凤清韵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顿了一下后遥遥望去,却见一众身着青衣的女修之前站着一个衣袂猎猎的修士。

    那女修眉眼间像极了他曾经见过的南安雨,但不苟言笑之下冷如霜降,她向前走上三分,不卑不亢,不偏不倚地行礼道:“在下南安雪,代凌源宗恭贺贵门盛典。”

    凤清韵连忙道:“同喜同喜,还请诸位道友落座。”

    逍遥谷和凌源宗道贺时均不偏不倚,看不出什么差别,可紧跟着的几个正道宗门,却在道贺时很明显地有了偏向。

    “——狂刀门言笑,拜见慕宫主,贺天门大典,仙宫万寿!”

    “——玉婵宫柳蛾眉,拜见寒阳剑尊……”

    ……

    “——落云宗祝念卿,拜见慕宫主,恭贺仙门大庆!”

    慕寒阳不停地笑着回礼,期间更有甚者故意捎带上了白若琳,却唯独凤清韵就像是被冷落了一样,坐在那里无人问津。

    凤清韵对此并无意外,显然是经抢婚之事后,正道各派依旧对他耿耿于怀,故而眼下特意当着慕寒阳的面给他没脸,以表谄媚。

    卫昉见此情形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嘴角,花盈见状却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快。

    而在坐的那些散修,有些人见状心下却觉得理所当然——慕寒阳可是疑似的天道化身,凤清韵就算近日之间实力再怎么强横,怎可与他相提并论?

    然而紧跟着没多久,待正道入场完毕,受邀的妖族开始入场时,无数人的下巴便直接被惊掉了。

    “青丘山——狐主青罗,携万山妖王茅延河、百目妖王燕游、啼月妖王阮青禾……庆贺天门盛典!”

    先前那些宗门的代表,除了木老夫人外,大部分不过合体化神,仅南安雪为大乘期修为,堪称傲视群雄。

    然而青丘入场后,不仅白若琳瞬间坐直了身体,当那些已落座的修士看到为首者后,无数人瞬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狐主青罗!

    妖族竟然是狐主亲至!

    昔日天门大典,狐主就算亲至,也是待结束时出现送上贺礼,算是给仙宫一分薄面。

    可如今,狐主竟在大典开幕之时便入了场。

    连慕寒阳身旁的连子卿见状都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似是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

    然而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青罗竟亲自上前同凤清韵道了贺,而后他扫了一圈似是没扫到什么人,便扭头向凤清韵笑道:“剑尊的贤伉俪还未至吗?”

    谁也没想到狐主上来的第一句竟是这句话,全场所有人闻言都惊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根本没人说话。

    然而凤清韵闻言却一笑道:“就在你们后面呢,狐主没见到他吗?”

    青罗闻言有些讶异地一笑:“本王倒确实未见,原本以为以二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架势,凤清韵会第一个让他入场呢。”

    “我倒是想。”凤清韵一笑,“奈何有人当真有三秋未见的故人,还是紧着她来吧。”

    白若琳闻言面一热,却还是同青罗身后一直看着她笑的狐女道:“姐姐,快请来上座。”

    青罗了然,含笑回眸道:“原来这才是贵客,我们反倒是添头了,长乐剑尊唤你上座呢,快去吧。”

    待到那八尾的狐女落座在白若琳身旁后,妖族众人一行礼,竟看都没看慕寒阳一眼,转身便向他们的座位走去。

    慕寒阳的面色明显沉了几分,众人见状也跟着神色各异起来。

    可更让他们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前一批来客落座之后,唱名者原本紧跟着就该唤出下一批来客的名单。

    然而唱名的人却一顿,似是被名单上的名字震惊到了一般,缓了片刻才扬声道——“魔宫贺天门大庆,魔尊龙隐携万圣魔皇、枯血魔皇、千髅魔皇……恭祝凤宫主百福具臻,万寿无疆,祝白宫主剑术恒昌,仙途坦荡。”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仅留下唱名者的声音在场上回荡,一时间似是都被惊呆了。

    白若琳似乎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她正和她身旁的狐女聊着什么,闻言连忙受宠若惊地坐直了身体。

    下一刻,却见仙宫之上,磅礴的魔气阵阵而来,几乎压住了整片天空,连朝阳都被衬得褪了几分颜色。

    巨大的压迫感中,无数人瞠目结舌地看向那群来者,连凌源宗那位出了名冰冷的首席都忍不住露出了些许诧异。

    慕寒阳的神色更是黑到了锅底,原因无他——他失算了。

    他原本想的是单将龙隐一人邀来,让他经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场屈辱,就像被遗弃的落水狗一样眼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凤清韵的重归于好。

    可他未曾料到的是,事情到了凤清韵手里后,他却大手一挥,直接把请帖下给了整个魔界。

    眼下龙隐就跟孔雀开屏一样,恨不得将全魔界的至上战力全部邀来,一时间魔息磅礴到甚至盖过了现场的诸多灵气。

    仙宫不像是仙宫,反而像是魔宫。

    却见魔尊身旁,欠了半身位置的地方跟着一具骨声铮然作响的骷髅,以及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剩下那些魔修则跟着他们身后。

    那女子不紧不慢地一抬眸,慕寒阳看清她面容的一瞬间,面色却陡然沉了下去——竟是当年的那个罗刹女……她怎么还活着?!

    月锦书将他铁青的脸色尽收眼底,面上却并未显露出什么,只是微笑。

    众人于演武场上站定,按理来说,以魔尊的实力和尊位,上前道贺的理应该是他的手下。

    可龙隐偏偏不按实力出牌,上前一步人五人六地笑道:“本座仰剑尊青睐,受邀而来,在此恭祝剑尊仙寿恒昌,太平喜乐。”

    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偏偏他却在此刻装严肃。

    凤清韵闻言竟也陪着他演,端起茶杯回礼道:“也祝陛下前路坦荡,仙运恒达。”

    不少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不过龙隐说完这句话后似乎就没下文了,他的祝贺俨然是照着凤清韵一个人来的,和天门大典完全不沾边。

    紧跟着还是月锦书作为魔界代表,向前迈了一步后道:“妾身仅代表魔宫,恭祝仙门再逢佳庆,喜添良辰。”

    这话说的无比古怪,天门大典需要喜添什么良辰,不少人闻言,面色都有些微妙,显然是想起来了上一场也在仙宫举办的,轰轰烈烈的大典。

    可月锦书就好似完全没意思到自己话里的不妥一样,言罢又向白若琳盈盈一拜道:“恭贺长乐剑尊剑术大成。”

    “别别别,我这功夫尚且上不得台面。”白若琳连忙道,“月姐姐折杀我也,快快请起。”

    月锦书一笑,对着凤清韵一拜道:“恭祝殿下称心如意,岁岁长宁。”

    ——她可是魔修,仙宫之主是她哪门子的殿下?

    仙宫内反应快的弟子闻言不由得一僵。

    凤清韵一笑之下竟也认了:“多谢月姑娘。”

    月锦书紧跟着起身,而后扭头竟看向了慕寒阳。

    “恭贺寒阳剑尊——”她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早日喜结良缘,觅得佳偶。”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被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精神给惊呆了。

    慕寒阳的面色当即沉了下去,连唱名者都被她震惊到了。

    全场悄无声息的寂静了良久,唱名者才回神道:“请——魔尊陛下落座。”

    而后众人尚未从惊愕之情中回神,紧跟着便差点惊掉下巴——他们眼睁睁看着魔尊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拾级而上,堂而皇之地走到了凤清韵身旁坐下,俨然一副踩着慕寒阳颜面登堂入室的模样。

    顶着无数道炙热的目光,龙隐就那么旁若无人地坐在那里,甚至还扭头同凤清韵笑道:“几日未见,宫主风采依旧啊。”

    凤清韵一笑道:“陛下亦然。”

    龙隐闻言好似听了什么仙乐一样,忍不住勾起嘴角,端起凤清韵方才喝过的茶水便一饮而尽。

    全场修士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凤清韵收回目光后算了算时间道:“诸位可自请开席,不过本尊还邀请了一位道友,还请诸位莫慌。”

    他话音刚落,没等什么人开席,天色便蓦然沉了下去。

    众人闻言扭头,却见黄昏已至。

    从来都是面色和善的连子卿,见状终于僵了一下,眼底紧跟着闪过了几丝愕然。

    ——天下渡劫,除妖族二圣和司掌轮回的阎罗王外,此刻竟已来齐了!这凤清韵到底什么来头?!

    凤清韵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随即垂眸一笑。

    却见黄昏之下,碧火与阴风骤起,铃音与诡乐共至。

    连唱名者都不知道此人什么来头,直到有大能惊愕之间唤出那人的名字,众人才蓦然回神。

    “——冥主?!”

    却见黄泉女的皮肤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光洁,华贵的衣袂携着上古帝王的威严,黄泉而出的死气裹着厚重磅礴的压迫力。

    谁也没想过能有在地面之上见到冥主的一天,全场鸦雀无声,有人的杯子都掉到了桌子下面。

    黄泉女在场上站定后,诸多鬼侍在她的衣袂后若隐若现,可她却并未看旁人一眼,转头径自看向凤清韵二人:“几日未见,二位恩爱依旧。果真为神仙眷侣,令人叹服。”

    “承你吉言。”龙隐闻言竟坦坦荡荡地一笑,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就那么端着凤清韵的茶杯回了礼,看起来比慕寒阳还像仙宫之主。

    凤清韵见状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只得端起他的茶杯与黄泉女回了礼:“冥主远道而来,恕我等未能亲迎,望冥主见谅。”

    三人寒暄之际,慕寒阳在一旁看着龙隐的笑容却几乎咬碎了牙齿,心中带着无边的怒意暗暗道——待到本天道归位之时,不知道你还笑得出来与否。

    待冥主落座后,盛宴正式开始。

    而在众人欢饮达旦之时,例来的天门大典有一惯例——宾客宴会之间,各门各派的年轻弟子可到演武场中比试,此法不但能彰显各宗各派后继有人的盛况,也能交流切磋,推动正道繁荣。

    只不过大部分宗门为了彰显自己的实力,都会选出一批最精悍的弟子,将其名单在开始之前送给仙宫,故而所谓的“个人自愿”,后来也就变成了不同宗门之间彰显实力的道场。

    可如今这么大的阵仗着实是头一次,不少正道弟子根本不知道妖、魔、黄泉的新一代到底是什么水平,只能紧张地等着唱名,根本顾不上饮酒。

    而宴会开席没多久,负责演武之事的白若琳便抽出了第一组名单,于座位上用灵力向全场宣读道:“演武比试第一场——”

    “仙宫,寒星剑卫昉,对——”

    “魔界,万圣魔皇月锦书!”

    谁也没想到第一场比试居然就这么跌宕,不少人当即放下酒杯看向演武场,可紧跟着,卫昉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道:“——我拒战!”

    刚从位置上站起来摇身一晃来到演武场的月锦书闻言挑了挑眉。

    白若琳眯了眯眼道:“为何拒战?”

    卫昉扬声道:“演武场乃是仙宫圣地,怎可被此等魔物玷污!”

    他的这句话堪称掷地有声,炸在场上后,几乎所有人都跟着停下了动作,蓦然看向这边。

    白若琳冷冷地看向他,正准备说什么事,慕寒阳却突然开口道:“昉儿,今非昔比。”

    正当众人都以为慕寒阳要劝诫他时,却不料这人的下一句话便是:“你若是于演武场上胜了她,便不算玷污。”

    “而你若是能杀了她,为师便将寒阳剑传与你。”

    只这两句话出口,原本至少表面上其乐融融的典礼突然间好似凝滞了一样。

    白若琳猛地扭头看向慕寒阳,卫昉一愣,似是也没想到他的师尊竟然会说这种话,可他的下意识动作却是扭头看向凤清韵和龙隐。

    但当他带着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胆战心惊,却看见那两人和没事人一样依旧在剥果子饮茶时,那种因被无视而生的屈辱让卫昉暗暗咬牙。

    他最终收回目光,低头向慕寒阳一抱拳后,扬声道:“是——!弟子得令!”

    言罢,他以一副悍然就义的模样拔出本命剑,顶着全场人的目光走向了演武场。

    他站定之后,似是想放点什么狠话。

    可月锦书早已在场中站定,见他过来立刻便笑盈盈地打断道:“原来是慕宫主的高足,久仰久仰。”

    “听闻慕宫主教徒有方,训徒弟比我们魔宫训狗都听话——”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实在让妾身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