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庄一到天刚有微光,窝在笼子里的长尾巴大公鸡就开始叫唤,一声接一声,试图把日头给鸣出来。
山民到这时起来,糊弄早饭、撒把碎稻壳给鸡鸭、下田插秧。阿夏想睡个懒觉都不成,等到光从窗户纸外奔进来时,她只能懒洋洋,没骨头似地穿上衣衫。
霜花看她迷糊的样子,就叫她再睡个回笼觉。阿夏摇摇头,半弯腰蹲在那里穿鞋袜,嘴里道:“阿娘他们等会儿就回去了,我下去看看。”
她摸到旁边洗漱完下去,早间的风很温顺,不算太冷。到了楼底下,她外祖母正拉着太婆的手,亲热地说:“亲家母你要不留在这里多住几日再走?”
“我倒是想留,可亲家也晓得,我着实脱不开身。”
太婆摇摇头,婉拒。
又说了一大堆的话,阿夏帮忙提起两袋东西,送方母他们回去,一路寒暄到了船边上。
“阿夏,你在这听话点,过几日我让你爹划船接你回去。”
方母提着一筐的笋进门,从船舱探出头还不放心地交代一句。
“别太皮实了,”太婆也不放心说了一嘴。
“好好。”
阿夏点头似捣蒜。
“那爹娘,我们先回去了,之后要是有空到镇上来住。”
“对呀,亲家你们两个不忙就过来。”
“成,你们忙,赶紧回去吧,路上划船小心着点。”
“哎——”
小船逐渐驶出河岸口,飘向茫茫的稻田边,最后消失不见。
回程的路上只有外祖两人和阿夏,其他的姨母姨父表哥几个,天不亮就坐船回到周边的乡里做活去了,多赚些银钱。
家家户户升起雾灰色的炊烟,打着盹摇摇晃晃飘向山林。苍鹭蹲在路边梳理自己的长羽毛,麻雀隐于枝丫,叽叽喳喳地发出鸣奏。
稻田里响起悠悠的号子声,“三月更子里,月儿正当空,种田人,在世上,忙碌做煞人,刈麦插秧,赶水拔草,还要田来耘——”
“嗳嗳哟——”
阿夏听得正入神,外祖父喊她,“阿夏哎,我们走快点。”
“你外祖昨夜还做了扎肉,拿出腌好的咸鸭蛋,与你下粥吃呢。”
外祖母牵着阿夏的手,神色温柔。
“那回去把生冬和小温也叫起来。”
“是该让他们起来。”
等回了家,霜花捧出一盆洗脸水来浇花,生冬和小温也起了。两个小孩靠在秋千架上,头挨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几人进了饭间,外祖母在灶台边的陶罐里舀出几碗热粥,外祖父端出他煮好的扎肉,透明的冻里包裹着大小不一的肉沫,还拿了几个鸭蛋青的咸鸭蛋。
他坐下,催促道:“快些吃,粥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哎。”
阿夏声音脆生生的,她拿起一个咸鸭蛋,鸭蛋是水鸭生的,清早赶鸭子去后面的芦苇湖泊里。它们喜欢把蛋生在淤泥苇丛中,细细在那里摸索,总能捡出一竹篮的蛋,个头很大。
没捡着的,也不可惜,要是真能孵出来,就有一群的小野鸭。
用这样的鸭蛋去腌,蛋壳洗得干净,按法子给它拾掇好了,一个个浮在小坛子里,糊泥封坛,到了天给它拿出来,不臭也不生花,捞起洗净中火煮熟。
熟成的鸭蛋阿夏不喜欢切开,她就喜欢拿一整个,把空头那在桌上敲两下,掰开露出蛋白来。说老实话,她不是很爱吃蛋白,虽说嫩,却咸,吃一块要喝几大口粥才能压上。
她至今还没有吃过不咸的,要真没有咸味,她又觉得不是咸鸭蛋的味了。
最好吃的是里头的鸭蛋黄,色跟黄昏那日落一般,吱吱往外冒油,还得是红油,沾一点末就能在嘴里回味许久。
就着一个咸鸭蛋,吃完一整碗的粥,只余一个空蛋壳和见底的碗。阿夏其实有点饱了,又去舀了一小勺的粥,扎肉她还没吃呢。
肉的话,王家庄里头就有养猪的,通常大清早赶到山野边上宰一只,垫块木板运到船上运到邻边叫卖。所以买肉是顶方便的,价也算不得贵。
砍块五花肉,拿草绳提回家,切好后用箬壳条扎了放到锅里焯熟,捞出后换水放香料加酱油,用小火煨着煮,再倒进圆盆里,叫冷风吹上一夜,全凝固才叫好吃。
煮肉的汤汁凝结成的肉皮,不管是空口吃,还是放到粥里,顺边吃,扎肉的那股香都是一样的好。
生冬和小温吃的头都抬不起来,呼噜噜地喝粥,吃两碗才停下自己的手,不喝了还要筷子扎一点肉到碗里,吃到满嘴流油。
霜花见不得他们这埋汰的样子,去拿湿巾子让他们把嘴上的擦了,阿夏帮忙收碗,等所有的忙完后。
有小孩在外头喊:“生冬、小温快点出来玩。”
还坐在那的两人立马弹起,生冬边拎裤腰子,边急匆匆地喊:“我出来了。”
阿夏好奇几个小鬼头玩什么名堂,也慢悠悠跟在后头出去,门外为首的是隔壁王老三的孙子,黢黑大高个,嘴巴倒挺好,照个面就喊:“阿夏姐。”
“哎,小八,你们这是准备做什么去?”
见她问了,小八嘿嘿一笑,也快人快语道:“我们是想玩□□娶亲呢。”
他抬头瞟一眼阿夏,小眼睛忽闪,“要不阿夏姐你帮我们选人?”
“行呀,不过省得你们觉得不公平,我们抽签子。”
“什么抽签子?”
后头有小孩立马问。
阿夏唔了声,没立马应,跑去从外祖的杂物房摸出几根竹签,描黑描红,有的抹点白纸、黄纸、青纸…。
她攥一把五色的签子出来,对一众小孩子道:“抽签子,就是抽到哪根签谁做什么,绿签子是蛤·蟆,红签子是红蜻蜓…”
一气说完,她摇摇签子问,“谁先来?”
“我先我先。”
生冬的嗓门最大,他立马踮起脚要过来抽签,翻开一看,抽到了大老鼠。
其余孩子笑,也赶紧拿只签,四处对头说,“我是田鸡,你是什么?”
“啧,我是苍蝇。”
“我还蚊子呐。”
“你这算得了啥,你瞧我,屎坑雀。”
“哈哈哈,”大家围着那抽到屎坑雀的笑,就属生冬笑得最响。
“好啦,你们今既然请我来主婚,那就不能这么玩,锣鼓呐,高灯呀,嫁妆呢总要有吧。”
阿夏咳嗽了一声,让底下安静下来,她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别的还不成,吃喝玩乐可是强中手。
当即指派每个人去拿自己要用的东西,等各自翻腾出东西来,她才满意点头。
路过的人看见这一帮子小鬼头,没有一个不笑的,霜花坐在后头跟外祖母嘟囔了一声,“哎呦,阿夏又得作妖了。”
“你且让她玩去好嘞。”
两人正说嘴的功夫,阿夏不知道从哪摸了一对铜锣鼓,嗙地敲了声,清清嗓子,“娶亲开始。”
“丁噔,丁噔,□□娶亲。”
她又连敲两下锣鼓,喊,“田鸡背高灯。”
做田鸡的小孩立马蹲下来,背上栓着只纸皮灯笼,满地乱跑,嘴里咕呱咕呱地喊。一群小孩笑得乱窜。
“红蜻蜓做媒人。”
小温立马挥舞自己的手臂,飞过田鸡边上去。
“屎坑雀,作陪娘。”
那小孩愁眉苦脸地上前,眉毛向下耷拉,再说一嘴便要哭嫁,大伙又是一阵笑。
“虎蚁搬嫁妆,苍蝇抬轿花铃钟。”
“蚊虫吹班嗡嗡声。”
几个小孩滑稽地挑着担小木桶,一个吹口哨,半天吹不出来,憋的脸通红。
“老鼠担水河边过,猫儿打鼓跳过城。”
生冬立马担着很小的桶,直蹿稻田的田垄边上,水一晃一晃全喂了秧苗,做猫的小孩打着小鼓,一蹦一跳跟上。
还在原地的小八傻了眼,左右看看,嫁妆还在原地呢,连忙大喊:“哎——,媒人嫁妆还没走啊。”
一溜小孩跑上前,走到那田垄上,顺着四通八达的小道走,晃灯敲鼓,真像娶亲的,生冬一点也不害臊,从插秧的人边上过,还喊一嘴,“三叔,你晚点过来喝酒啊!”
“喝什么酒?”
那人插着秧只差没笑倒在田里。
“当然喝蛤·蟆娶亲的喜酒啊!”
田里插秧的汉子全忍不住了,笑声震天响,扶着自己的腰背,有的挨在田垄上笑得肚里直抽抽。
那真正的蛤·蟆悄悄从秧苗中探出来,小声地应了声,“咕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