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若不是理智尚存,月见里虹映早就一个冲动把森鸥外杀了。
可惜,他不能这么做。
虽然织田作之助只把太宰治推向了救人的那一方,没有给他提出去哪一边更好的建议。
但他的朋友们或是永远地停在了这条路上,或是即将踏上这条路,所以他不想选择其他路了。
他不想再一次站在朋友的对立面了。
因此,除去顾忌部下们的立场以及不希望和他们反目成仇这些感性原因,他不得不顾全大局。
他曾经听种田山头火提及过关于横滨的三刻构想,其中港口Mafia是必不可缺的一环。
四年前,森鸥外上任并把组织和横滨从混乱的危机中拯救出来,如今局势趋于稳定,港口Mafia是横滨最大的地下组织,这个时候杀了他只会让里世界乃至整个横滨再次陷入混乱。
失去了森鸥外,再推谁上位?
且不提上任后需要如何耗费心血解除港口Mafia内部的暗流涌动,关键是还有谁适合这个位置?
他只能想到两个人选,太宰治和他自己。
太宰治想沿着织田作之助指引的道路去救人的那一方,他不可能上任,也没有理由上任。
月见里虹映本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不愿意被绑在首领之位成为组织的傀儡,还要被永无止尽的事务烦得头疼反复发作,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成为第二个森鸥外。
综上所述,两个人选没有一个合适。
但让一个能力次于他们的人在组织损失两名重要高层的情况下上位,弄不好三刻构想直接缺一角。
就算能继续稳固港口Mafia的地位,谁又能保证新上位者一定会加入三刻构想?
总之,杀死森鸥外引发的一系列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也不是加几天班就可以解决的,干脆就让他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当一个合格的傀儡。
虽然月见里虹映难免有些遗憾,但在不杀死森鸥外的前提下添堵,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目标很明确。
森鸥外如此煞费苦心地设局是为了什么,那月见里虹映就偏要把它毁了,将所谓的最优解变成无解,让他得不偿失。
“异能开业许可证,可以撤销吗?”
月见里虹映望着日暮残阳,将自己的要求以问题的形式摆在明面上。
电话那头的种田长官有些惊讶,人精如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慢条斯理地道出了委婉拒绝但又不是不可以商量的措辞:“虹映啊,异能开业许可证这种东西啊,是由政府批准发放的,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是不能随随便便地撤销的。”
“什么才能算意外?”月见里虹映懒得和他绕圈子废话,“特危级异能力者把刀架你脖子上威胁你收回,这算意外吗?”
种田山头火没想到他的态度会那么强硬,赶紧笑着打哈哈:“很遗憾,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你应该明白的吧?”
“啊,这样吗?”月见里虹映不冷不热地说,“我没想到三年的时间你没有丝毫长进,在内务省的上级面前是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毕竟可不是人人都像虹映你一样抢手啊。”
月见里虹映无视了对方的暗示,抢回了主动权:“在咒术界打开一个突破口并加以干涉,是贵方一直以来的目标,但实施了那么多年始终没有进展,想必上级一直在施压吧。”
“呃……”种田山头火沉默了一会儿,温吞道,“我想,我们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可以,时间地点你定吧。”
“下周一怎么样?下午四点,地点另行通知。”
“好,短信通知就行。”
“没问题。”种田山头火似是无意地随口一提,“你不准备在港口Mafia干了?”
“不然呢?”月见里虹映想的语气很冲,“难道你以为我和优秀的间谍先生坂口安吾一样,是个一心一意为异能特务科服务的二五仔吗?”
“哈哈哈,没办法啊,那毕竟是他的工作。”种田山头火话锋一转,“你接下来想去哪儿?”
“哪也不想去。”
“那你的异能力怎么办?我还期盼着你成为超越者的那一天呢。”种田山头火循循善诱,“不光是我,政府也非常期盼国内能有超越者出现。”
“不劳你费心,去找涩泽龙彦吧。”
说罢,月见里虹映直接挂断了电话,他已经没有耐心再陪其他人玩礼貌客气的那一套了。
他明白种田山头火的意思。
只要他成为超越者,就会被视为国宝级存在,到时候整个国家都会是他的后台,撤销异能开业许可证这种事情只是他一句话的功夫。
前提是他做得到。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问题是出在自己的身上,他终于意识到了异能力的完全解放并非取决于他所处阵营的立场,也不取决于他行善还是作恶,而是取决于他的内心是向善还是向恶。
这就意味着,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哪怕他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去帮助他人、贯彻正论的那一方,这也是他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愿望,而非他发自内心的「善」,他的本心仅仅是不想站在朋友的对立面。
他站在善恶的分界线上,没人可以把他推向其中一方。
或许是因为异能力是否加强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所以面对这个足以打击自尊和骄傲的结果,月见里虹映只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释然。
能完全解放又如何?不能完全解放又如何?
有些事情是恒古不变的,再强也改变不了,就像太阳会从东方升起,就像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就像你我终将老去,就像亡者无法复活。
他想,有些人的死亡也是一样的吧。
决心赴死,再强也阻止不了。
……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沿着绿意盎然的山路登上山丘,放眼望去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海浪温柔地拍打着礁石,一下一下的,像是要把粗糙的表面冲刷得光滑平整,磨去所有的棱角。
宁静祥和,是一个适合安葬亡者的地方。
月见里虹映停下脚步,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的黑发少年背对着他,前方是一排没有刻名字的崭新墓碑。
他喊了一声:“太宰君。”
太宰治回过头,对他笑了笑:“呀,月见君,不上班的感觉怎么样?”
“很不错,空气都舒畅了。”
“真羡慕啊。”
“你还不走吗?”
“毕竟我做不到像你那样,直接踹开首领办公室的玻璃窗跳下去嘛。”
太宰治蹲下身子,将手中的一束白花置于墓碑前,压在两张三人合照上面,“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不是一个好死法,这可是你和我说的。”
“需要我帮你吗?”月见里虹映问。
“不用。”太宰治拒绝了,他语气轻快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打算下个任务离开,顺便炸一辆中也的爱车来庆祝一下吧——”
月见里虹映:“……”
哪怕中也君没领到片酬也会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虽然很对不起中原中也,但月见里虹映决定装聋作哑,太宰治想做就做吧,他开心就好。
“对了。”太宰治站了起来,他侧过身子,笑盈盈地注视着月见里虹映,用笃定的口吻说出了一个猝不及防的问题,“月见君,你以前是异能特务科的人吧?”
月见里虹映惊讶地眨了眨眼,没有否认:“嗯,是的。”
太宰治继续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真名应该是月见里虹映。”
月见里虹映弯了弯眼眉,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不愧是太宰君,真厉害呢。”
“恭维的话就免了吧,我完全没想到会被你耍得团团转。”
太宰治无奈地叹息一声,他后来才反应过来月见里虹映察觉到真相的速度太快了,“在你的眼里,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把你当成单细胞生物看待的人,才是真正的笨蛋吧。”
“我可没有在耍你。”月见里虹映反驳道。
“但你一定在耍安吾。”太宰治戳破真相,“你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你总是故意在他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没办法,谁让他是我的前同事。”像是要为了证明自己的立场似的,月见里虹映特地强调道,“我很讨厌异能特务科。”
太宰治淡淡道:“看出来了,毕竟你连芥川君都能相处得不错,却单方面看安吾不顺眼。”
月见里虹映小声补充了一句:“没有爆出他的真实身份也是有原因的。”
“嗯,我知道。”太宰治笑着道出了他的想法,“就算你揭发了安吾,异能特务科也会想办法派第二个间谍的,不如就让身份已知的人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而且你对组织本身就没有多少忠心,自然不会搅这一趟浑水。”
“对。”
“别那么紧张嘛,我没有向你兴师问罪的意思,你和那个叛徒不一样,这件事本身也不是你的错。”就像月见里虹映和他说「不是你的错」那样,太宰治也说出了相同的话。
月见里虹映沉默了一会儿:“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背叛和隐瞒是不一样的。”太宰治耸了耸肩,懒洋洋地说,“而且你真的有想好好隐瞒吗?非常不用心啊,只要意识到你以前是异能特务科的成员,光是网名这一条线索就能迅速推断出你的原身份了。”
“确实没有。”月见里虹映解释道,“我只是想把这两个身份分开。”
非要说的话,最开始他只是不想提及「末永虹映」这个身份,所以和太宰治在现实的初次见面,他才及时打断了对方的问话。
至于「月见里虹映」这个身份,发现就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分开?”太宰治挑了挑眉,“为什么?”
“当时我想把黑白两道的身份彻底区分开来,哪怕我主动放弃了正义的那一方,至少「月见里虹映」这个身份始终在光明之下。”
月见里虹映垂下眼帘,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无名墓碑,“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他抬眼看向太宰治,灰眸盈着浅浅的笑意:“对了,太宰君,我帮你洗白档案吧?”
第五十二章
以太宰治那些单拎出来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的「光辉事迹」,如果他想要去救人的那一方,就必须先把档案洗干净。
月见里虹映试着把自己代入太宰治的情况,换做是他自己,这个时候应该会怎么做?
他应该会直接找上异能特务科,而对方也必定会提出这点,顺便卖个人情给他,帮忙洗白档案。
异能特务科的人情,欠下可是不得了。
据他所知,洗白履历不是像修改任务报告那样,随随便便改几个字就好了,似乎要动用第七机构的力量,也就是政府的阴暗面。
具体怎么实行他也不清楚,但牵扯到第七机构一定非常麻烦。
在这种情况下,最有可能帮忙洗白履历的就是心怀愧疚的间谍先生。
但哪怕坂口安吾是太宰治曾经的友人,也无法改变他属于异能特务科的事实,必要的时刻说不定会以此作为把柄。
月见里虹映对此深有体会,毕竟那八个枪口就是这么指向自己的。
但如果他把「洗白太宰治的档案」作为附加条件,放在下周一和异能特务科的谈判桌上,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这样一来,太宰治就是欠下了他的人情,而不是坂口安吾或者异能特务科的其他人。
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的人情不需要还。
因为太宰治是织田作之助的朋友,所以月见里虹映一定会无条件地帮他的——帮他铺好走出黑暗的道路,将他推向救人的那边,从此站在光明之下。
洗白档案,更是小事一桩。
“洗白档案?”太宰治眯起双眼,打量着语出惊人的深蓝发少年,“你不会打算重回异能特务科吧?”
“怎么可能。”提到这个,月见里虹映觉得有必要分享过来人的经验,“你最好也别去那里。”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异能特务科。”
“我的危险性评估是特危级。”
太宰治瞬间了然,他大概能想象到对方的遭遇了。
月见里虹映继续说:“我的头疼也是在那里被折磨出来的,钱少事多,规矩一堆,干啥啥不行,开会第一名,我走了以后更是连Mimic这种组织都搞定不了。”
一连串的吐槽,可见怨念之深。
但说到最后,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当年他没有离开异能异能特务科,Mimic这种麻烦的组织十有八九会交给他解决,他解决他们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不需要煞费苦心地把他引入局,他查到地址直接上门了事,并且一定会解决得非常迅速。
这就代表着这件事不会落到港口Mafia的头上,也就是织田作之助的头上。
如果他从未离开过异能特务科,幸介他们就不会被卷入这场风波,而织田作之助也能继续在餐厅老板的帮助下抚养着他们。
而在未来的某一天,可能是上班摸鱼的时间,可能是赶去任务的路上,可能是某个下班的日子。
或许,他会碰巧在可丽饼店门口遇到带着五个孩子在排队的织田作之助,他会在做出魔鬼辣咖喱的西餐厅碰到面不改色吃完的织田作之助,他会在机缘巧合之下读到织田作之助写的小说。
但这一切都是美好的幻想。
事实上,松岛晶的惨剧又一次发生了,而他依旧无能为力。
明明不是他的错,却好像又是他的错。
“总之,不要去异能特务科。”月见里虹映敛眸,收起异样的情绪,“去那里还不如去当爱心义工。”
“哇,听上去就像黑工厂一样。”太宰治唏嘘道,他假装没有注意到对方不太对劲的情绪,“不过我本来也不考虑规矩太多的地方,不适合我。对了对了,你有什么推荐的去处吗?”
“不知道,交给你自己考虑吧。”
“那你呢?我们不一起去吗?”
月见里虹映一边心想怎么一个两个都关心他去的去处,一边如实回答:“我哪也不去。”
“是嘛,真遗憾,我还以为你会和我待在一起呢,看来你另有打算了啊。”太宰治说完了最开始的问题,“除了回异能特务科以外,你还有其他方法吗?”
月见里虹映点了点头:“嗯,我打算和他们做个交易,可以把这个作为附加条件。”
太宰治感慨道:“你不装了以后,我都有点不习惯了,居然有朝一日能从你的口中听到「做交易」这个词。”
“你是不是过于夸张了?”月见里虹映吐槽道。
“你平常的作风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不奇怪吧。”
“明明是你们越传越离谱。”
“是是是……是我们的错……所以呢,你要做什么交易?是可以透露的吗?”
太宰治迈步拉近了二人的距离,随手搭在了月见里虹映的肩膀上,鸢色的眼眸探究地打量着他,像是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端倪:“从刚才起,我就觉得你在筹备一件不得了的事。”
月见里虹映瞥了一眼肩膀上那只缠着绷带的手,那种冰面破碎、沉入水底的感觉再次涌现。
但这次却比上次更加适应,像是疼痛到了一定程度就会逐渐麻木。
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
虽然月见里虹映什么也没有说,但太宰治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想起了以前对方发来的Excel上的某个能力说明,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原来如此,你的「夜莺」是长期开启的吧?难怪以前一直避免和我有身体接触。”
“没关系,想碰就碰吧。”月见里虹映轻描淡写地说道,说出了不知道是骗对方还是骗自己的谎言,“已经没事了,只是不适应异能力突然消失了而已。”
应该是后者吧。
如果要骗自己,他就不会继续维持「夜莺」了。
太宰治一脸狐疑:“真的吗?”
“骗你干什么。”
为了确认月见里虹映没有骗自己,太宰治伸手戳了他好几下,直到被他用「你玩够了吗」的眼神瞥了一眼,才笑嘻嘻地收回了手。
太宰治提醒道:“你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
月见里虹映伸手搭在白色墓碑的一角,轻轻抚摸,冰凉光滑的花岗石贴着他的掌心,好像大脑也一道冷静了下来:“以撤销异能开业许可证为条件,帮异能特务科和咒术界牵线,当然,这只是个开始。”
太宰治听到前半句还不算太惊讶,他能明白这么做的原因,开出的条件他也能理解。
但他不明白的是,月见里虹映要怎么帮双方牵线?以及,为什么这只是个开始?
如果说他以前只是难以理解「笨蛋」的脑回路,那他现在有点看不懂月见里虹映这个人了。
太宰治索性直接问:“你想做什么?”
“拯救更多的人?实现别人的愿望?也有可能是报复?”月见里虹映半开玩笑地抛出了好几个答案,“太宰君那么聪明,不如猜猜我想做什么?”
太宰治沉默了片刻,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这是在向我发起挑战吗,月见君?”
“不,这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猜谜游戏。”
“不考虑拉我入伙吗?”
“没必要,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太宰治夸张地叹了口气:“真希望以前一起搭档完成任务的时候,你也有这种觉悟,而不是让我承受多余的工作。”
“就算不和我搭档,森先生也会给你安排其他工作,和我一起反而更省心吧,毕竟我那么好用。”
“难道不是你觉得我好用吗?”太宰治道出自己反被工具人当成工具人的事实。
月见里虹映狡辩道:“这叫各取所需。”
太宰治故作伤心:“但现在你用不上我了,好悲惨啊——我居然被月见君抛弃了吗?”
月见里虹映斜眼道:“早就用不上了吧,自从双黑在龙头战争原地出道,我就被迫单飞了。”
太宰治嫌弃地作出呕吐状:“谁要和那只蛞蝓出道啊?我马上就叛逃和它解绑!”
“那中也君一定会开心地开香槟庆祝吧。”
“在爱车的爆炸声中开香槟吗?”太宰治铁定了心要炸前搭档的车。
两人又在墓碑前站了一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见里虹映收回搭在墓碑上的手,他盯着无名墓碑看了几秒,转身问道:“要一起走吗?”
太宰治摇了摇头:“不,我还想待一会儿。”
“那我先走了,下次见。”
月见里虹映迈出脚步,但他还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平静的呼唤。
“月见君。”
月见里虹映停了下来,偏头看向叫住自己的黑发青年,他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仿佛洗净了过往的污秽,为他增添了几分暖意,以及属于生者的活力。
太宰治言笑晏晏:“别做危险的事哦。”
月见里虹映静静地注视着那双鸢色的眼睛,片刻后,他平静地说:“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存在对我有危险的事情吧。”
“那就太好了。”
月见里虹映不放心地关照道:“倒是你,少作死,哪怕是我,也不可能次次及时赶到。”
“知道啦——”太宰治拖长了音,随意地摆了摆手,“走吧走吧,我可不想听你念叨。比起你不是个笨蛋,我更不能接受你变成啰啰嗦嗦的老妈子,太ooc了。”
月见里虹映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离开了这片安眠之地。
……
回到临时公寓,月见里虹映走出电梯,看到自家门口有个熟悉的人影。
中分刘海的深蓝发青年抱臂倚靠着墙面,头顶几戳头发像凤梨叶子似的翘起,在他漫不经心地抬起那双一红一蓝的异色眼眸时,几片叶子、啊不、几戳头发滑稽地抖动着。
很难想象,冷艳邪魅和搞笑艺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竟然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骸君?”
“kufufu,等你好久了,月见里虹映。”
月见里虹映歪了下脑袋,灰色的眸子端详了一番面前的蓝发男子,露出了恍然的表情:“是真身啊,你又越狱了?”
“看来你最近一点也不关心里世界的情况啊。”六道骸语调悠扬地说,“我被释放了。”
月见里虹映面露诧异:“难道你研发出了APTX4869的解药被记大功,复仇者监狱把你提前释放了?”
六道骸嘴角一抽:“少看点奇奇怪怪的动画片。”
月见里虹映走上前,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问道:“那是怎么回事?你扫黑除恶,检举彭格列?”
六道骸跟着他走进了室内,并简短地讲述了一下这段时间彭格列大战初代雾守D•斯佩多的经历。
月见里虹映:“……”
最近死人诈尸案真多。
“没想到我刚到日本,就得知尊敬的干部候选人背叛港口Mafia了。”六道骸勾起嘴角,看起来心情不错,“恭喜你,终于脱离了黑手党。”
月见里虹映敷眼道:“嗯嗯,恭喜你出狱。”
“我能否有荣幸得知是什么让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月见里虹映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的朋友死了,为了给他收养的孤儿们和帮忙照料的餐厅老板报仇。”
六道骸沉默了一瞬,收起了笑容:“被森鸥外为了组织的利益牺牲掉了?”
“你猜得真准。”
“kufufu,黑手党大同小异。”六道骸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我早就提醒过你了。”
“嗯,我知道,谢谢你。”
“呃……”六道骸被这句平静但不虚假的道谢当即堵住了喉咙,他语塞般的注视着眉眼清秀的蓝发少年,对方竟然对他笑了笑,仿佛是真的在感谢他似的。
最后,他放弃了像往常那般用最恶毒的言语血淋淋地刺入对方的伤口中。
月见里虹映拉开冰箱的门:“你要喝什么?”
“咖啡吧。”
“我懒得磨咖啡豆,你还是喝橙汁吧。”
六道骸:“……”
他放弃得太早了。
月见里虹映拿出了两瓶橙汁,递给对方一瓶,然后他往沙发上一坐,直入正题:“你是来取轮回之眼的吧?”
“没错。”
月见里虹映拧开瓶盖,勾起一个浅笑:“看在我帮你免费保管了那么多年的份上,借我用一段时间吧?”
听到这个奇怪的请求,六道骸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他诡异地打量了一番安静地喝着橙汁的深蓝发少年,反复确定是不是别人冒充的。
“你要轮回之眼干什么?”
“当作空手套白狼的诱饵。”月见里虹映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放心,只是借用一下,之后会还给你的。”
六道骸没急着答应或拒绝:“哦呀哦呀,是哪个倒霉鬼被你盯上了?”
“咒术界。”月见里虹映舔了一下嘴角残余的果汁,把他即将要和异能特务科谈判的交易内容告诉了对方,“轮回之眼就是一个很好的筹码,可以帮我在咒术界打开一个突破口。”
“为了撤销一张政府批发的证书,需要那么复杂吗?”六道骸蹙眉,事情好像没有听上去那么简单。
“因为后面才是重头戏啊。”月见里虹映弯起嘴角,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不是我想帮异能特务科牵线,而是我想打着异能特务科的名义去接触咒术界。当然,接触的是那些高层。”
“kufufu,原来如此。”六道骸瞬间明白了异能特务科在此事中的工具人地位,“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摧毁总监部的统治?将咒术界占为己有——开玩笑的啦,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月见里虹映思考了片刻,给出了一个新的答案,“大概是让他们从原始人变成现代人吧,践行进化论。”
虽然六道骸觉得这些话听起来都神经兮兮的,但他竟然都奇迹般的听懂了,他越想越觉得很不对劲:“难道你想改变咒术界封闭的现状?你真的受刺激了?跑去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月见里虹映笑着了一声,然后坦然承认道:“对啊,我受刺激了。”
“呃……”
“不光是这样,我还想做别的。”月见里虹映低头盯着瓶内的橙汁,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
他没有继续把自己的想法说下去,而是轻缓地说:“总之,最后一定会迎来一个美好的新世界。”
“你真是疯了。”
月见里虹映不作回应,他抬眼看向异眸的蓝发青年,眉眼弯弯的模样柔和了本身清冷的气质:“所以,轮回之眼能借我用吗?”
“那么认真地征求我的意见,但其实只要你不想给我,我也无法从你手里拿走吧?”六道骸像是在嘲笑着对方的虚伪,但他还是给出了他的答案,“拿去吧,放在我这儿没什么用处,不如让我看一出好戏,看看你究竟想折腾到哪一步。”
话题终结于此。
两人没有继续聊下去,他们的关系没有好到其中一方可以随心所欲地追问下去,而另一方可以畅所欲言自己的内心世界。
六道骸离开了,走前还提了一句:“kufufu,等到好戏开场了,记得邀请我。”
骸语十级的月见里虹映立刻翻译出了这句话的意思:
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我知道了,谢——”
他还没道完谢,门就被嘭一声关上了。
看来六道骸很不想听到他说出那个词。
月见里虹映把没喝完的橙汁放在茶几上,决定躺在沙发上小休片刻。
虽然他终于不用像以前那样早起去上班了,但他这几天一直没睡好。
明明没有被梦魇缠上,却总是刚睡一两个小时就莫名醒过来,导致他始终很疲惫。
他还很认真地上网查了一下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结果网上说的一个比一个离谱,仿佛下一秒就会猝死似的。
月见里虹映闭上眼睛,很快就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但不到半小时就被短信提示音吵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无精打采地趴在抱枕上,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是种田山头火发来的短信,定好了下周一的见面地点。
他冷漠地回了个「1」,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期间还不小心碰掉了一个八板崇送他的玩偶。
睡了一个小时不到,月见里虹映又醒了,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感觉自己有点饿了。
他懒得出门吃饭,也懒得亲自下厨,冰箱里好像也没食材了,于是他干脆就点了一顿披萨外卖。
等待外卖的期间,他洗了一把冷水脸清醒了一下,然后按照计划联络了那位最强咒术师。
电话响了一下就接了。
“喂,虹映弟弟?”五条悟轻快爽朗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传过来,故意腻腻歪歪地恶心他,“怎么了?居然主动打电话给我,不会是想哥哥了吧?”
月见里虹映:“……”
不愧是五条悟,一开口就让他有挂断电话的冲动。
他抱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觉悟,凉飕飕地说:“想死你了,我的悟哥哥。”
然后五条悟就把电话挂了。
月见里虹映:?
承受能力也太弱了吧!
本来他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乐趣,但对方秒挂电话的反应反而激起了他的恶趣味。
月见里虹映又打了过去,在接通的那一瞬间,他张嘴就来:“怎么了?我的好哥哥?干什么挂弟弟的电话呀?是弟弟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五条悟「呕」了一声,哪怕看不到他的脸,都能想象到对方被恶心得想吐的表情:“你失心疯了?”
月见里虹映嘲笑道:“这就受不了了,还想恶心我?”
五条悟语重心长地说劝说:“虹映啊,你年纪不小了,怎么十七岁了还那么幼稚?”
“是十九岁。”月见里虹映面无表情地纠正,“你是年近半百,所以记性不好吗?”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受到身后多了一个气息。
他反应迅速地脑袋往旁边一偏,躲过了差点糊在他后脑勺的一巴掌,但下一秒他却被人从背后提起了衣领,双脚悬于空中。
贴着手机的左耳和靠近人声的右耳同时响起五条悟的声音,达成了另类的双声道:“臭小鬼,谁二十五岁会被当成年近半百啊?”
月见里虹映用余光扫了一眼用瞬间移动出现在身后的白发咒术师。
居然像提猫后颈肉似的那么轻松地把将近一米八的他直接提起来,这家伙的身高估计都超过一米九了吧?
“啊,抱歉,一直喊你「大叔」,我以为你三十多岁了,快奔四了。”月见里虹映毫无诚意地道歉,“快放我下来。私闯民宅,我要报警了。”
第五十三章
客厅内,眼部缠着绷带的白发青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俨然屋子的主人那般自在。
月见里虹映从冰箱拿出来一瓶橙汁,很不客气地直接丢给了造型神似木乃伊的最强咒术师,哪怕眼睛被遮住,对方也能准确无误地遮住。
他以前觉得黑色圆框墨镜是一个很蠢的造型,没想到这居然是五条悟最像个正常人的打扮。
他愈发觉得对方是中二病晚期。
连十八岁的太宰治都不用绷带缠眼睛了!
“我以为你的时间全都用在了培育新人和对付高层。”月见里虹映坐了下来,“看来是我想太多了,你还是挺闲的。”
“我平常还是很忙的哦?那么多咒灵需要袚除,还有和咒灵一样没完没了的勾心斗角,必须周旋于总监部和御三家之间,但我还要排队去买喜久福。”
月见里虹映吐槽道:“最后一点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吧。”
“怎么会呢?”五条悟严肃地反驳,“你也是甜党,你应该能理解喜久福的重要性。”
“我理解,但我不理解你需要亲自排队去买,以前我想吃就会有部下抢着帮我排队。”月见里虹映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难道你没有自愿帮你排队的人吗?”
被后辈信任但不被尊敬的五条悟:“……”
月见里虹映冷嘲热讽道:“真可怜呢,但也不意外,毕竟是五条悟嘛。”
五条悟笑眯眯地伸出了魔爪,对着他的脸蛋狠狠蹂躏了一把:“我看你是欠教训了。”
月见里虹映不甘示弱,抓起对方脑门上的绷带,解开两圈后在正中央系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然后又在下面灵活地打了一个简易中国结。
五条悟:??
闹腾了半天的结局是,月见里虹映捂着被揉得泛红的脸颊,幸灾乐祸地看着五条悟盲拆绷带,但怎么也解不开他系的中国结和蝴蝶结组合套装。
最后,五条悟放弃了,干脆直接把绷带扯断。
月见里虹映找出了一副白色小雏菊墨镜,贴心地帮他戴了上去。
五条悟被气笑了:“如果咒术师里有你这种人,上面那些烂橘子早晚全被你气死。”
“听起来比你的教育方针靠谱。”月见里虹映说,“这么多年了都没什么反响,难道你也打算去参加六十年一次的圣杯战争吗?刚好TYPE-MOON也有御三家,难不成这是你们的隐藏身份,远坂悟?”
五条悟翻了个白眼,但被小雏菊墨镜挡住了:“上次我就说了,改变咒术界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就算我把高层全部杀掉,很快也会有新的一批烂橘子顶上去,所以我才选择培养优秀咒术师的方式。”
“培养了有什么用吗?很快就会死掉的哦。”月见里虹映轻飘飘地说,“咒术师的死亡率那么高,到最后只剩下一堆没长成花朵就死掉的幼苗和刚长成就枯萎的花朵,你守着一座枯园,又该如何对抗你口中的烂橘子们?”
五条悟沉眸:“这就是老师该做的了。”
“你能保证自己可以保护每一个人吗?还是说,你要把他们像钥匙串似的拴在裤腰上?注入新鲜血液固然是好事,但时机不对只会被坏死的内里一并腐蚀,最后得不偿失。”
月见里虹映抬起手,为五条悟摘掉那幅滑稽的小雏菊墨镜,对上了一双明澈的苍天之瞳。
他弯起嘴角,灰眸似是轻薄的晨雾:“悟,你是最强咒术师,而不是全知全能的千里眼,你永远不知道何时何地会有谁正在悄无声息地走向死亡。”
“呃……”五条悟沉默了。
“当然,我不是特地找你抬杠的。”月见里虹映把小雏菊墨镜卡在对方的衣领上,以咒术高专的黑色制服为背景格外显眼,“你说,改变咒术界不是一朝一夕的,但如果我说我可以呢?”
五条悟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深蓝发少年。
明明对方的眼里带着笑,声音如春日里一阵掠过湖面的清风,却无法予人平静,他目空一切,仿佛神券在握,眼神和语气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他的自恃。
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虚假宁静。
但他无法理解月见里虹映说出这句话的原因,能看穿一切的六眼唯独看不透人心。
良久,五条悟发出几声低笑:“喂喂,不是吧?我没理解错吧?喜欢置身事外的虹映弟弟居然主动提出要帮我?”
怎么想都很可疑。
月见里虹映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皮:“爱信不信。”
“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五条悟脸不红心不跳地着反话,仗着手长的优势,他一把拦住了身边人的肩膀,笑眯眯地说,“让我听听特危级异能力者的高见——”
“你上过学吗?”月见里虹映说完觉得有些不妥,换了一个说法,“咒术高专教政治和历史吗?”
五条悟回答道:“不教政治,但会教和咒术界或者诅咒相关的历史。”
“你当老师的这几年究竟在干什么啊……算了,我多少也能猜得出来。”月见里虹映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该说五条悟不愧是和夏油杰的挚友吗?一个不学政治就想推翻咒术界,一个不学马原就想杀光普通人,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有的一拼。
“既然你不想暴力推翻咒术界,好歹稍微学一点政治知识吧,或者参考一下历史上那些国家是怎么从封建社会转型的。照你这样搞下去,还不如在咒术高专门口高呼「I have a dream」。”
月见里虹映一边说着,一边把那颗毛茸茸的白色脑袋往旁边推了推,蹭得他有点难受:“以你的方法搞下去,只会被高层束缚着手脚,背后还有个麻烦的御三家。对了,高层还有间谍哦,但你应该没有发现吧?”
果然,五条悟微微睁大眼睛:“间谍?”
“不止这些,还有人想着法子封闭你呢。”
月见里虹映把有关羂索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包括打算用狱门疆封印五条悟的计划。
他得意洋洋地邀功:“你觉得如果你被封印了,会发生什么事呢?所以,个人认为,你不给我磕个头就说不过去——痛!”
五条悟皮不笑肉不笑地捏住他的脸:“谁会被这种东西封印啊?”
“你这叫不见棺材不落泪。”月见里虹映拍开制裁自己的魔爪,不雅地翻了一个白眼,“不提苗头已经被我掐死在摇篮中的事了,你只要在心里偷偷感谢我就好。”
赶在五条悟再次对自己动手前,他先一步开口:“目前咒术界腐败的情况是高层一家独大造成的,哪怕按照你的想法,培育优秀咒术师去对抗推翻高层,但然后呢?
仅仅是换一批新鲜血液吗?一切权力不受约束,必将腐败——我大胆猜测,你听说过孟德斯鸠。你应该不想七老八十再推翻咒术界一次吧。”
“所以……”他伸出一根手指,“这个时候可以将异能特务科拉进来。”
五条悟蹙眉:“但异能特务科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对啊,明明都那么烂了,居然也比咒术界好。”月见里虹映一脸想不通的表情,叹息一声,“但咒术界和异能力侧的烂不是一回事,前者缘于封闭腐朽,后者缘于无能的政客,本质上是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的区别。非常意外,二十一世纪的日本居然还存在封建专制。”
五条悟提出异议:“高层不可能同意将别的势力拉进来的,不光是高层,传统的咒术师家族都非常排外。”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交给我就好。”月见里虹映挑起唇角,灰眸泛着冷意,“我有办法让他们同意。”
“将异能特务科拉进来后呢?分权?”五条悟摸着下巴,沉思道,“就算能让异能特务科分掉一定的权力,但总监会和御三家是利益共同体,这样反而会促使他们联合起来一致对外,最后的效果应该不会很理想。”
月见里虹映凉飕飕地说:“问题真多,这个时候你反而变聪明起来了。”
五条悟得意地说:“总不能被十八岁的弟弟小瞧了吧?”
月见里虹映(十九岁):“……”
老年痴呆建议立刻退休。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你去看看世界近代史吧,没准儿会有点灵感。”月见里虹映懒得多说,直接敷衍过去,“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你只要回答我,愿不愿意和我合作。”
五条悟思考了一会儿,就算最后效果不理想,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异能特务科多多少少也能牵制高层的决策,而且这是政府机构,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他欣然接受:“好啊,我需要做什么?”
“负责当个传话筒,必要的时候帮我拖住御三家。”月见里虹映想了想,补充道,“如果我认识的人在此事中提供了帮助,那我欠下了的人情记在你那儿。”
五条悟比了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
两人达成一致。
也就意味着,从此刻起,最强咒术师和特危级异能力者的同盟诞生了。
“下周一我会先和异能特务科进行谈判,我差不多可以确定最后谈妥的条件,在此期间,需要你帮我向高层带个话。”
月见里虹映用手指敲了敲沙发的扶手,灰眸微微眯起,“让我想想,说什么比较好呢……”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随后,脸上浮现出一个浅笑:“有了,最开始态度先嚣张一点吧。”
“你平时就够嚣张了。”五条悟完全想象不出他更嚣张的样子,“你不会直接给那群烂橘子下死刑通知书吧?”
“当然不,需要有能够吸引他们的筹码。”月见里虹映偏过脑袋,看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的最强咒术师,嘴角的笑意加深,“轮回之眼在末永虹映的手上,作为交出特级咒物的条件,对方提出让异能特务科直接管理咒术师——你就这么说吧,悟。”
第五十四章
为五条悟完善了一下带话给高层的细节以后,月见里虹映就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了。
——开业许可证、异能特务科、轮回之眼、咒术界。
这些全被他顺理成章地串在了一起,所有人员和道具都已安排妥当。
接下来只要按照他的剧本逐一登场表演,再由他不断推动角色行动即可。
说来轻松,但这是他第一次当真正意义上的执棋者。
虽然他有这个能力没错,但他从来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在异能特务科处理的最麻烦的也不过是处理异能犯罪的案件,都是一些将对象限定在很小范围内的事件。
与其说不需要他放开手脚地操控棋局,不如说压根儿就称不上棋局。
如今,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被成百上千倍地放大,月见里虹映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的心情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差别。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
本该如此……
“虹映。”
在五条悟用瞬间移动打道回府前,他开玩笑地说:“还好你没去杰的那边,不然我就头疼了啊,你的效率会比他快很多吧?”
月见里虹映环了一个抱枕,坐在沙发上,他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身高优越的最强咒术师,大片的阴影自上而下地笼罩着自己。
他歪了下脑袋:“上次好像聊过这个话题。”
五条悟笑眯眯地说:“没记错的话,你上次说的是以他•的。术•式•是不可能实现的。”
“我的异能力目前也实现不了,范围不够,导致实施起来难度很大。”月见里虹映顿了顿,“不过,给出建议或者制定计划还是做得到的。”
五条悟挑了挑眉:“比如?”
月见里虹映轻描淡写道:“最简单粗暴的做法就是直接动手杀掉非术师,而效率最高的方法是投放核武器。”
五条悟:“……”
啊?什么东西?核武器?
“且不提核武器会造成的危害,光从结果来看,这个方法有个显而易见的缺陷,那就是会把咒术师一起卷入其中。”
月见里虹映耸了耸肩,平静地说出了危险发言,“虽然我认为毁灭全人类等同于毁灭所有非术士,但应该会被当成是个破罐子破摔的方法。”
五条悟吐槽道:“你才是真正的恐怖分子吧?”
“既然这个科学的方法行不通,那就退而求其次。”月见里虹映循循善诱,“但要怎么才能在确保范围和威力的前提下,把咒术师和非术师区分开来呢?”
五条悟被勾起了好奇心:“怎么做?”
“很简单,立下束缚。”月见里虹映淡淡道,“束缚的内容是术式只能对非术师生效,对咒术师、咒灵、动物、物品等等一切全都免疫,以此达到增大术式范围、提高清理速度的效果。”
立下的束缚越苛刻,术式的效果越显著。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月见里虹映继续危险发言:“不那么简单粗暴的做法也是有的,比如先向普通人公开咒术届的存在,然后混入高层内部,推行错误方针,将咒术师在明面上「分配」给普通人,咒术师数量稀少必定会造成「资源」分配不均,激化权力与财力造成的阶级矛盾,社会必定会陷入混乱。”
五条悟:“……”
光是公开咒术界这一条,就把人吓得够呛。
“个人更推荐激化咒术师和非术师之间的矛盾,为他们创造一个本不存在的对立理由。如果说刚才的重点在非术师侧,那这次的重点在咒术师侧。不过,这个要从长计议……”
“行了行了!”五条悟赶紧打断道。
恍惚之间,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已经看到只有咒术师存在的新世界的地基了。
月见里虹映一脸无辜:“是你要问我的。”
五条悟扶着额头:“杰没把你带走,简直是一大损失。”
“所以他才是笨蛋啊,最好用的工具就在身边,但他却发现不了。”
月见里虹映把手搁在扶手上,单手撑着半边的脸颊,语气淡漠地说,“如果我是他的话,先利用了再杀掉,不就大功告成了吗?”
“你对自己太狠了吧?”五条悟弯下腰,不客气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月见里虹映满脸写着不开心,他同样不客气地拍掉了那只为非作歹的手:“没有发生的事情想一万次也不会发生,当上人民教师就喜欢说教了吗?”
五条悟也是,中原中也也是,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戳他的额头?
“对,专门给你这种不可爱的臭小鬼指点迷津。”
“我才不需要。”月见里虹映嘀咕了一句,然后无情地下了逐客令,“你怎么还不走?”
五条悟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走。”
“快问。”
“为什么你要帮我推翻咒术界?”五条悟顿了顿,补上一句,“和杰有关系吗?”
月见里虹映面无表情地说:“这不是两个问题吗?”
“嗯?是这样吗?”五条悟依旧笑嘻嘻,“你可以看作是同一个问题——”
月见里虹映:“……”
总觉得这段对话好像和夏油杰也发生过。
由于和五条悟确立了紧密的同盟关系。所以,那么多天来,他首次解释自己的想法:“杰的愿望归其根本是让所有咒灵消失,但因为各种事件导致他选择的方法是杀死非术师,他需要的是一个适合咒术师生存的世界,尤其是普通咒术师。”
“所以你才想着推翻咒术界?”
问是这么问,但五条悟觉得其中的逻辑有些牵强。
月见里虹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有一个部下,他本来打算金盘洗手,却因为想等到我当上干部的那一天再离开,最后不幸被咒灵杀害了。”
五条悟恍然道:“是我来的那次?”
月见里虹映点了点头:“对。”
所以,当他离开黑田家以后,仰头看着朗朗晴空,他会冒出那样的念头,像是更理解了一些夏油杰的想法。
——他是不是在抬头的时候,也看到过一样的风景?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这是咒术师的日常。
而这样的日常将会不断地发生,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子,哪怕月见里虹映可以轻松躲过,但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刀子不知何时就会落在别人的身上。
这次是他的部下,那下次呢?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与他结下羁绊的人终究是少数,而他并不会在意除此之外的人的死活。
直到后来,再次出现了转机。
“后来,我有一个朋友死了,他在死前对我的另一个……嗯……姑且算是朋友的人说,希望那人到救人的那一方去。虽然没有对我这样说,但我不想和他们背道而驰,所以干脆我也去救人的那一方吧。”
那日从西餐厅走出来看到的落日残阳之景浮现在眼前,月见里虹映缓缓道出了当时的想法:“让咒灵消失,本质上也是救人。”
这是同一个愿望。他是这么认为的。
五条悟狐疑地说:“但推翻高层不代表能让咒灵消失,顶多改善任务分配状况,降低咒术师死亡率。”
月见里虹映说:“我知道,那是我想做的另一件事。”
他又不是傻子,这种事情当然想得明白。
“在做到之前,必须要推翻高层,就算咒灵消失了,内部也需要完善,而不是放任它继续烂下去。
改变糟糕的现状,提升咒术师的待遇,这才是真正的适合咒术师生存的世界,而不是听杰在那里胡扯。”
杀完非术师又如何?咒术师内部不会爆发矛盾吗?
所谓的异端,永远也清除不完。
月见里虹映抬眼,浅灰色的眼眸一片清明,如有日光挤出厚重的云层倾洒而下,光照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将轻纱般的薄雾推散,世界随之变得明亮。
他勾起一个清浅的微笑,自信满满:“救人也好,贯彻正道也罢,那些他们想做却又做不到的事情,全都就交给我来完成吧。”
五条悟看着深蓝发少年,对方的眼神、语气和内容结合在一起,本应是传达一种正向的能量,却让他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那不是日光,而是反射太阳光的月光。
月见里虹映仍旧处于黑夜之中。
那是挂在夜幕中的一盏泓月,曾被群星璀璨簇拥着,繁星一颗接着一颗地陨落,唯独将他遗忘在了无边无际的夜色中,留下一地孤零零的寒晖。
五条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明白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五条悟再清楚不过了,月见里虹映是一个刚愎自用且恃才傲物的人,可不是什么邻居乖弟弟。
而他偏偏又是个凡事都看得过于透彻的聪明人,最后更有可能是自己反被他说得心服口服。
五条悟在心里叹息一声,表面上却换上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全都可以交给你吗?太好了,那我把袚除咒灵的任务也分给你一点吧——”
一个抱枕飞了过来,但被无下限挡住了,掉在了地上。
月见里虹映收起投掷抱枕的手,同样收起的还有挂在脸上的笑容,他面无表情地说:“我非常怀疑咒术界高层腐朽无能有你的一份功劳,干脆把你一并推翻吧。”
“你做不到的哦,虹映弟弟。”五条悟回以挑衅的笑容,自信满满地说,“我可是最强的。”
月见里虹映微微一笑,不为所动:“知识才是力量,我的世界不欢迎文盲。”
五条悟不服:“我好歹也是正儿八经上过学的。”
月见里虹映嗤之以鼻:“你知道文艺复兴的核心思想是什么吗?”
五条悟梗住了:“……”
月见里虹映继续追问:“你知道启蒙运动的核心思想是什么吗?”
五条悟继续沉默:“……”
“你知道三权分立是哪三权吗?你知道三权之间是如何互相制约的吗?你知道无论是法国大革命还是英国资产主义革命都爆发战争了吗?你知道你想实施的非暴力革命一般是采取什么方式行进的吗?”
月见里虹映口若悬河,抛出了一连串问题,直接把五条悟问傻了。
咒术相关的知识,他几乎无所不知,但这方面的内容完全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月见里虹映话锋一转,轻轻松松地把话题扯回了正题:“只有你还在这里玩温水煮青蛙这一套,到时候水都蒸发完了,青蛙还没被煮熟,它们直接气急败坏地撞开锅盖,扑通扑通地全都跳到你的脸上。”
五条悟深呼吸了一下,平复被知识碾压的心情。
他极其罕见地虚心请教:“这方面的内容我该怎么快速了解?”
月见里虹映诚挚地说:“高中历史课本。”
五条悟:“……”
文盲竟是他自己。
……
最近,咒术界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
那位最强咒术师五条悟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名堂,总是随身携带两本书,有时间就翻几页看看,而且他阅读得非常认真,偶尔还会做笔记。
他甚至向他的同事们和学生们安利这两本书,吹得可谓是一个天花乱坠。
大家还以为他在看什么文学著作,结果低头一看——
高中历史、高中政治。
咒术师众:“……”
然而,这些都与月见里虹映无关。
距离和异能特务科的谈判日还有一天,他非但没有一丝紧张感,反而从容不迫地开始整理起了行李。
不要误会,他不是临阵脱逃,他只是准备离开这里,搬回以前他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居所。
说是要搬走,但他并不打算退租,他只是把自己这个人挪出去,其余大部分东西都留在公寓内。
这些年他收到的礼物多得有些夸张了,比如咲乐送的一对玩偶、八板崇送的抱枕、中原中也送的腕表、柴崎小姐送的盲盒、松岛小姐送的香薰蜡烛等等,满满地囤积在他的房间和客厅内。
虽然礼物的数量很多,但他看一眼就能立刻答上来是谁送的。
当初他细心布置过的公寓,如今放眼望去,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浮现在脑海里,像是再也回不来的人已这种方式代替他们留在此处,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所以,他打算把这些回忆暂时封存在这间临时公寓,等他哪天好点了再搬回来。
月见里虹映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
除了绿植这些没必要带走的东西以外,他要带走的东西寥寥无几,把银行卡、电脑之类的东西往里一塞就完事了,连衣服都没带走几件。
再买新的就是了,没必要搞得像逃难似的。
最终,他连一个行李箱都没有装满。
月见里虹映站在客厅里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分别跑到柜子和冰箱前,把织田作之助的咖喱味火鸡面和太宰治的自制硬豆腐拿了出来,一并塞到了行李箱里。
食物还是带走比较好,万一过保质期或者发霉长毛了就只能丢掉了,浪费是可耻的。
至于其他甜食糕点,这几天早就被他扫荡完了,五条悟来的那天还把剩下的最后几块铜锣烧都吃掉了,最后被他连丢了三个抱枕,无情地逐出家门(?)。
这么说起来,他办公室里还有好多没吃完的点心,为太宰治买的猫零食、啊不、蟹肉罐头也剩下好多。
希望芥川龙之介可以继承他的财产。
其实,他早在夏油杰谈及愿望的那天就冒出了离开港口Mafia的念头。
但那时候的他仅有计划的雏形,并且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没有实施。
不过,他主动提出教导芥川龙之介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提前做准备,确保离开以后有人可以接替他的位置。
当初他在黑田太郎的葬礼上萌生了这个想法,但他不确定芥川龙之介是否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毕竟这家伙平时虎头虎脑的表现让他觉得有点悬,所以他才在葬礼结束后反常地主动搭话,询问对方出现在葬礼上的原因。
出乎意外的,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答案。
——就是他了。
一旦确定下来,月见里虹映立刻行动起来,而芥川龙之介不负所望,果然是一个能有天赋的异能力者。
说实话,这个过激太宰厨相处久了还挺可爱的,就是太死脑筋,所以那天他才在森鸥外的面前说了那么多,本意是不希望他看好的接班人就这么送了命。
听太宰治说,那天芥川龙之介差点就被杀了,是织田作之助救了他。
他没有死,太好了。
所以,月见里虹映才会对五条悟说那样的话,投入感情培养的学生、并肩作战的下属、付出真心的朋友就这样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死掉了,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他们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他没有。
这么想来,去救人的那一方果然是有意义的吧。
唯一让月见里虹映有些遗憾的是,他不能领着芥川龙之介走完全程了,而太宰治马上也要叛逃了。
他只能相信芥川龙之介没有问题,就像织田作之作相信他一样,但愿他不会像他的友人那样相信错人。
因为他有问题。
月见里虹映背上斜挎包,拖着行李箱走到了玄关处。
他偏头向屋内望了过去,家具、摆件、绿植、抱枕等各种东西,该在的都在,乍一看什么都没有缺,压根儿看不出他已经搬出去了的迹象。
就像他离开港口Mafia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月见里虹映不再驻足,关掉灯,平静地转身离开了。
就像他离开港口Mafia一样,没有一点犹豫。
在路边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月见里虹映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坐上车后,他向司机报出了那个许久没有提及却依旧滚瓜烂熟的住址。
曾经的居所在东京涩谷,从横滨出发大约半小时左右的车程。
路上他闲着没事,打算网购买些衣服和鞋子,他带过去的衣服只有两套,鞋子就脚上一双,他又懒得去商场购物,顺便再看看还缺什么一起买了。
这就是有钱人的任性,花钱买就是了。
然而,当月见里虹映挑选完了准备付款的时候,他发现一件令人窒息的事情。
他的工资卡被冻结了。
月见里虹映:“……”
森鸥外,你是真的牛。
月见里虹映看着手机上的提示框,整个人就是一个大震撼。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还没叛逃的太宰治,立刻发短信提醒对方,跑路前先把工资卡里的钱全都转移了,哪怕不想用这笔黑色收入也可以捐出去,但绝对不能便宜了森鸥外。
对不起,他就是一个小鸡肚肠的幼稚鬼。
以自己这个血淋淋的实例提醒完太宰治以后,月见里虹映开始思考什么时候去讨要工资了。
虽然他已经叛逃了没错,但该给他的工资一分钱都不能少,难道想让他提供免费劳动力不成?
白嫖是不对的,白嫖只有死路一条。
除去私人恩怨和遵守劳动法以外,他必须讨要工资还有一个非常惨痛的原因——
他没有钱了。
画风两级反转。
他是非常有钱没错,他花钱大手大脚也没错,但这一切都是因为在港口Mafia打工薪资不菲。
与之相比,他在异能特务科打工的那几年,实习生的工资简直是在打发叫花子,活是能活,但早就被他花得干干净净了。
之所以当初他那么豪迈地把末永家的咒具打包送给森鸥外,一方面是他知道自己来港口Mafia就不会缺钱。
另一方面是他非常嫌弃和末永家有关的一切事物,包括那个被他改掉的姓氏。
总而言之,这几年他的所有收入只有港口Mafia一个来源,如今工资卡被冻结,他摇身一变,成了个穷光蛋。
他懒得动脑子挣快钱,所以这笔钱必须要回来,总不能落魄到去五条家讨饭吧!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脸皮够厚,他现在就能提箱入住五条家。
但月见里虹映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钱还是亲手挣来的用起来最安心。
他安排了一下时间,决定下周二亲自登门、讨要薪资。
第五十五章
到了目的地下车,月见里虹映用所剩无几的现金付了高昂的打车费,看着只有几张钞票的干瘪钱包,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贫穷的滋味。
可恶,早知道他直接提着行李箱用「红舞鞋」赶路了。
他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掏出了钥匙,打开房门,走进了他从未用「月濑见」这个身份回过的家。
虽然他很久没回来了,但他定期请人打扫,所以家具上没有什么积灰,唯一不足的就是太清冷了。
母亲是实用简约派,家里只有生活必需品,和他的临时公寓完全是两个画风。
月见里虹映把行李箱腾空,收拾完一切后,他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在惬意的大好午后,他很没有出息地钻进了被窝。
他时常怀疑对被窝的渴望是人类的本能。
月见里虹映侧躺在床上,打开了手机,显示一个未接通话和一条短信,均来自五条悟。
他在洗澡没接到电话,所以对方发了一条短信来汇报情况。
据五条悟称,他已经把他需要带的话一字不差地完美传递给总监会,那群烂橘子一听归还轮回之眼的条件是【让异能特务科直接管理咒术师】,各个勃然大怒,一致拒绝了这个无理取闹的要求。
果然,和自己预想的一模一样。
月见里虹映回复短信,表示自己知道了,不用管他们。
特级咒物轮回之眼失窃后,发生了至今凶手不明的末永家灭门案,而如今它落到了末永家唯一一个幸存者的手上,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人体实验失控,而他疑似代表异能特务科,真要追查起来是一个大麻烦。
无论是咒术侧还是异能力侧,人体实验是明面上被严格禁止的。
等高层沉不住气了,就会安排人手来杀人越货,而他明目张胆地在街上溜达过了,还特地从咒术师势力薄弱的横滨到了东京涩谷,相信他们很快就能找上门来。
来一个,他就解决一个。
只要咒术界高层意识到实力的差距,在五条悟打太极不出手的情况下,他们就不得不坐上谈判桌,和他一步一步拉扯着谈条件,像菜市场买菜那样讨价还价。
这个时候就可以适当地退让一步了,不急着一步登天。
和五条悟大致交代了几句,月见里虹映有些犯困,他放下手机决定睡个午觉。
他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的异能力有关系,他做了一个非常诡异的梦。
梦中——
恶毒皇后森鸥外坐在宝座上,忧愁地叹息一声:“魔镜啊魔镜,谁是港口王国最喜欢摸鱼翘班的人?”
举着镜框cosplay魔镜的中原中也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混蛋青花鱼公主啊!”
于是,青花鱼公主太宰治收到了一颗毒苹果,他找到了四舍五入是同一个物种的人鱼公主,语气兴奋:“我有了一个新的自杀方法!”
“当当当……毒苹果!”青花鱼公主掏出了毒苹果,露出了纯真的笑容,“你觉得怎么样,月见君?”
——月见君!?
月见里虹映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被自己梦中的身份吓醒了,下意识地蹬了一下腿,然后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并起来变成奇奇怪怪的鱼尾。
他睡眼惺忪地打了一个哈欠,翻过身准备继续睡,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懒得再翻过去,伸手往后摸了摸,拿到了不停震动的手机。
屏幕的光亮让他不适地微微眯眼,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太宰治。
月见里虹映接起电话,刚睡醒发出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带着明显的困意:“太宰君?”
“下午好呀,月见君——”太宰治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听起来有些空旷,“你在睡午觉吗?”
月见里虹映闭着眼睛,温吞道:“嗯……有什么事吗?”
太宰治语气轻快,甚至还有点兴奋:“一到五,你选一个数字吧。”
月见里虹映的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了梦里的青花鱼公主,他赶紧把这个形象甩出脑海里。
他随口报了个数字:“二吧。”
太宰治惊喜道:“哇!兰博基尼Aventador吗?不愧是月见君,眼光不错,很会选。”
月见里虹映半梦半醒:“兰博基尼……”
等一下,莫非是——
下一秒,电话那头响起「滴」的一声,听起来有什么东西被启动了。
月见里虹映:“啊。”
这回他彻底清醒了。
原来如此,太宰治正在进行叛逃的最后一步,即炸了中原中也的车。
对不起,中也君,他爱莫能助。
月见里虹映揉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几戳蓝发凌乱地翘起:“你叛逃了?”
“对哦,任务过程中跑了,直接放弃任务了。”太宰治清爽明朗的声音像不断跳动的音符。
如果不认识他,多半会对他产生阳光朝气之类的误解,“翘班辞职的感觉真不错,和你说的一样,空气都舒畅了——”
月见里虹映无情地提醒:“但你还要找工作吧。”
“可恶,居然把惨痛的未来摆在我的面前……真是一个过分的人啊,月见君。”太宰治夸张地埋怨道,拖着长音表达自己的诉求,“一点也不想工作啊——”
月见里虹映莫名有一种大学刚毕业的孩子和自己抱怨不想踏入社会的即视感,虽然他知道对方只是说说而已,但出于对孩子的溺爱(?),他给出了解决方案:“那就不工作了吧。”
“你这是在诱惑我当一个坐吃山空的家里蹲。”
月见里虹映淡淡道:“你可以用我的。”
虽然他的血汗钱还没要回来,而且接下来和咒术界高层斗智斗勇的这段时间里他大概率没有收入。
但没关系,实在不行就问五条悟去要,这家伙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用五条悟的钱去养太宰治,也不是不可以。
如此豪爽的包养发言让太宰治沉默了几秒:“月见君,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对别人太好了?”
月见里虹映想了想:“没有吧,我对坂口安君就不太友好。”
“不,安吾忽略不计都无所谓。”一提到某个人的名字,太宰治的语气就冷了几分,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你发现了吗?你对别人的好总会超越你们之间的关系。”
除了月见里虹映,港口Mafia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搂搂抱抱举高高、私底下偷偷喊弟弟的上司了,太宰治不止一次看到他被部下们像对待小孩子似的摸脑袋。
但他从来不提出异议,像一只猫咖里任人爱抚的猫咪,睁着眼睛瞅着他们。
这还算好的了,仅仅是一些肢体接触。
看看最开始的芥川龙之介,把他烦成那样了,他也没做什么——他心情不好的那次另当别论。
如今,这份纵容转移到了太宰治的身上。
然而,无论是八板崇还是中原中也,他们和月见里虹映的关系都比他俩来得好,甚至在Mimic事件前,他俩是以织田作之作为桥梁而形成的塑料友谊。
但现在不一样了。
太宰治很明显地就感受到了,月见里虹映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将他归入庇护范围内。
但这不是来路不明的好意,而是纯粹为了织田作之助才那么做的私心。
事实上,他们只能算是普通朋友。
太宰治道出了事实:“月见君,你付出的真心远大于你得到的善意。”
“我知道,但无所谓吧。”月见里虹映平静地说,“世界上的善意很少,作为接受的那一方,多付出一点没有什么不好的,更何况本就没有规定交换必须是等价的。”
话锋一转,他露出安心的笑容:“不过,听到你说的这些话,更坚定了我的判断,你去救人的那边一定也能做得很好。”
“你真是……”太宰治被他的后半段话噎了一下,最后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败给他的语气,“虽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但也不意外就是了,难怪你那么受人欢迎。”
月见里虹映不置可否,他突然提议:“对了,为了庆祝我们从港口Mafia跑路,下周我们去吃蟹肉火锅吧,我请客。”
“好啊。”太宰治愉快地答应,“但你还有钱吗?你的工资卡不是被冻结了吗?”
月见里虹映淡定地说:“后天我去讨工资。”
太宰治不嫌事大地煽风点火:“加油,我支持你,不给就洗劫金库。”
……
时间一晃,终于到了周一。
一家茶馆内,气质清冷的深蓝发少年踱步于安静的走廊上,他跟在几个西装革履的政府官员的身后,他们一拐弯,停在了一间包厢前。
“种田长官,月见里先生到了。”有个人敲了敲门,得到准许后,他拉开了包厢的门,伸手示意道,“请。”
月见里虹映在门口脱掉鞋子,走进了茶室。
古朴典雅的茶室内,摆放着一张低矮的茶桌,桌子的两侧分别摆放了两张榻榻米,其中一侧坐着种田山头火和坂口安吾这两位老熟人。
种田山头火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正好四点,卡得真准啊,虹映。”
“有提前到的必要吗?我傻站在旁边,看你们布置警戒吗?”
月见里虹映一边说着,一边走向种田山头火对面的位置,他没有选择比较正式的正坐,而是随意地盘坐在榻榻米上。
坐下后,他冷淡地扫了一眼对面二人,最后落下了高大的白发男子的脸上:“直接进入正题吧,种田先生。”
第五十六章
茶室内,热气从黑砂陶茶具中袅袅升起,仿佛给坐在茶桌两侧的双方划出了一道明显的分界线。
月见里虹映不爱喝茶,更不爱和风。
种种元素凑在一起就像表面光鲜亮丽的大家族标配,待在这样的环境里,让他轻易地就能回想起幼时待在末永家的经历。
他透过飘在眼前如薄纱般朦胧的白雾,注视着笑眯眯的种田山头火。
对方不愧是那么多年都能周旋于内务省高官之间的最高指挥官,在一字一句都足以影响异能力者与咒术师的稳定局面的谈判桌上,他依旧表现得游刃有余,和旁边那位稍许有些紧张的前间谍先生形成的鲜明的反差。
种田山头火抿了一口热茶,不紧不慢道:“先说说你的要求吧。”
月见里虹映同样是游刃有余的类型,他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异能特务科撤销港口Mafia的开业许可证,作为交换,我帮助异能特务科介入咒术界。”
泠冽的声音似乎蕴含着破开万物的力量,连雾气都能一并斩断,传达至另一侧。
种田山头火摸了摸下巴:“你所说的介入,是哪一种程度的?”
月见里虹映言简意赅地说:“分权。”
种田山头火心头一惊,他本以为对方所指的介入仅仅是提供一个契机,在咒术界打开一个突破口,没想到得到的答案更加直接,充满了危险的诱惑。
他不动声色地追问:“具体一点呢?”
月见里虹映挑起嘴角,虽然他的心中早就有了大概的规划,但他给出的答案却是模棱两可的:“这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我还以为你更倾向于亲力亲为呢。”
“亲力亲为就是另外的价格了。”月见里虹映眉眼弯弯,“但你们给不起,那就没必要耽误彼此的时间。”
“唉,看来是没有周旋的余地了啊……”种田山头火摸了摸下巴,“这点我了解了,不过,你提出的条件有点麻烦啊。”
月仅里虹映心想,来了。
要开始讨价还价了。
种田山头火叹息一声,好似无奈:“如果没有一个正当理由,只是因为私人恩怨,说撤销就撤销,开业许可证的价值将大打折扣,同时影响的还有政府公信力。”
“说得不错。”月见里虹映漠然道,“但这是我需要考虑的吗?”
种田山头火继续说:“哪怕按照正常流程撤销,也要需要经过很多道程序,不能当即生效。更何况这是特殊的开业许可证,牵扯到的就更多了。”
“贵方的意思是答应归答应,实现归实现,是这样吗?”
“哈哈哈,不至于不至于。只是一个友情贴士,需要和你提前说明一下,免得以后你等急了。”
种田山头火笑着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但具体要多久,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上级们的想法难以干涉啊。”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狐狸般精打细算的光:“当然。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案,那就另当别论了。”
月见里虹映轻笑一声,冷淡道:“胃口真大啊。”
他太了解异能特务科了,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对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平心而论,若不是要解决Mimic,异能特务科也不会交出开业许可证,能撤销对他们反而是一件喜闻乐见的好事。
流程长、耗时久都是假的,再久能就到哪去?
只不过是不想放下就出尔反尔,导致和港口Mafia本就不怎么样的关系再次恶化,所以他们需要尽可能地将拖延时间。
同时,若是其他拥有或者想争取这张证书的异能组织得知此事,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开业许可证能为他们带来的利益,不是掰几根手指头就能算得清的。
他们舍不得这些利益,却又不想放弃介入咒术界能带来的好处。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正当」理由。
“这样吧。”月见里虹映摆出一副松口的样子,“我可以退让一步,与之相对的,我需要追加别的条件。”
他将食指轻搭着杯沿,如此普通的一个动作,却给人一种按住喉咙的压迫感,仿佛只要出声说出一个不字,他就会直接碾断颈部。
这次才是真正的不容退让。
他的条件从一开始就不是「撤销开业许可证」。
“为了加强对异能组织的管理,以维持社会秩序,异能特务科决定新增年度检验制度。年检未通过者,没收开业许可证。”
月见里虹映缓缓道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抿嘴一笑,“这就是正当理由。”
种田山头火目不转睛地盯着神色自若的月见里虹映,他难以判断目前的局面究竟是在对方的预料之内,还是当场想出来的。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人有一种被他牵着走的感觉。
几秒后,种田山头火点了点头:“可以。”
“每年一检。”月仅里虹映补充道……“具体内容交给你们来定,今年才刚开始,够你们折腾的了。”
种田山头火苦笑道:“期限是年底吗?”
“没错。”月见里虹映轻描淡写道,“在次年到来前,开业许可证和异能特务科,必须消失一个。你猜猜,会是哪一个?”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凝固住了。
种田山头火沉眸,刀锋般的目光落在了深蓝发少年的脸上。对方回以一个挑衅的笑容,往日那副沉着内敛的模样荡然无存。
坂口安吾面色紧张,他低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那杯茶水,就差把杯底盯出个洞了。
他就不应该一时脑热地答应种田长官明显是胡编乱造的说法,来现场「观摩学习」……
打破僵局的是种田山头火。
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直白的威胁,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既然虹映你都这么说了,那说什么也不能发展成最糟糕的局面啊。”
“那太好了,我也不太想暴力解决。”月见里虹映收起挑衅的表情,大拇指按在杯身上,双指慢悠悠地旋转着茶杯,“毕竟猎犬解决起来是有一点麻烦呢。”
听他的口吻,仿佛这是一件胜券在握的事情。
种田山头火乐呵呵地跳过了这个话题:“你想追加什么条件?”
茶杯顿住,月见里虹映停下了把玩的动作,说出了在场的另两位谁也没想到的要求:“帮太宰治洗白履历。”
坂口安吾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说出这话的深蓝发少年。
种田山头火面露惊讶:“太宰治?港口Mafia的那位干部吗?”
“准确来说,是前干部。”月见里虹映纠正道。
接着,他特地关照了一句:“最近他可能会来找你。”
种田山头火挑了挑眉:“找我?”
“嗯,他想去能够帮助别人的那一方。”
种田山头火的表情更诧异了:“真意外啊,那位可是重点监视对象。”
虽然对面这位也是重点监视对象,但他有丢下辞职申请书就跳槽的前科。
而且根据坂口安吾的描述,他的立场相对于太宰治更倾向于一种黏黏糊糊的中立,难以用善恶来定义,却又好像什么都干。
——如果他们对DND九大阵营略知一二,就能明白这叫混乱中立。
但太宰治就不一样了,那可是一坨行走的黑泥。
种田山头火感慨道:“走之前还能撬走港口Mafia的重要人物,我该庆幸当初你没有撬异能特务科的墙角吗?”
月见里虹映撇清关系:“与我无关。”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原本始终在旁听的黑发青年,这是坂口安吾第一次把视线投向自己。
但在二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对方稍许紧张地移开了视线,继续盯着眼前的那杯茶水。
他没有说什么,而是接上了刚才的话题:“而且异能特务科也没有值得我撬走的墙角。”
种田山头火无奈地耸肩:“我们好歹也是有极其厉害的异能力者和负责执行任务的精锐的。”
“没看出来,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呢。”
“彻底被小瞧了啊。”
月见里虹映凉飕飕地嘲讽道:“毕竟安排间谍都能被反摆一道,史无前例啊。”
一句话直戳痛点,对面二人皆是不同程度的微微一僵。
“我都快怀疑三刻构想的可行性了,别到时候三方在横滨菜鸡互啄,那就好笑了。”月见里虹映不忘关照道,“对了,如果有合适的地方,麻烦你推荐给太宰君。”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孩子上幼儿园前提前贿赂(威胁)老师的家长。
话题到此终止,谈判拉下帷幕。
月见里虹映没有逗留在原处假惺惺地寒暄的心情,所有条件都谈妥后,他一秒也没有多待,径直地走出茶室,离开了这座茶馆。
但他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月见里君,请等一下。”
月见里虹映停下脚步,偏头看向叫住自己的黑发青年,而在他回过头的那一刻,大概是他的眼神太冰冷了,对方瞬间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坂口君?”
时至今日,其实他对坂口安吾的不善依旧源于异能特务科成员这一身份上,至少大部分是的。
他很清楚织田作之助的死不能怪罪于对方,只要异能特务科安排了间谍,就必定会发展到这一步,这个人是不是坂口安吾并不重要。
至于背叛者,他一点也不在意,毕竟那是他们三人的友谊,与他无关。
剩下的一小部分,大概是因为看到坂口安吾的第一眼,他的脑海里就会条件反射地蹦出「太宰君讨厌的人」这样的字眼吧。
坂口安吾抿了抿唇,语焉不详:“是因为织田作吗?”
月见里虹映答道:“不全是。”
坂口安吾深呼吸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似的,苦涩地开口道:“我很抱歉。”
月见里虹映沉默了几秒,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我记得你说过,每个人的生命都具有价值。”
以前的他不是很赞同这句话。
之所以他能够迅速适应黑方,对生命的逝去无动于衷,是因为他认为生命的价值是零,无论多少个零相加,结果都一样,是零。
同样的,他也不太赞同织田作之助为了写小说而放弃杀人的理由。
但现在的他稍有动摇。
或许,生命是真的有价值的。
月见里虹映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质问道:“坂口君,难道织田作之助的生命只值一张开业许可证吗?”
坂口安吾愣了一下,随后情绪激动地反驳道:“不……不是这样的!生命的价值不该用那种东西来衡量,而是他们和其他人结下的羁绊,以及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迹——”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尴尬地收住了声。
“这样啊……你能这么说,那真是太好了。”月见里虹映没露出任何表情,但他眼底的冷意散去了几分,“织田作交朋友的眼光真不错,你和他们似乎有点不一样。”
坂口安吾悬着的心还没恢复原处,月见里虹映突然话锋一转:“但我对异能特务科带有天然的偏见,所以我还是很讨厌你。”
“呃……”对话戛然而止。
深蓝发少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连从来不会忘记的礼貌性道别都被省去,独留坂口安吾一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
几秒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刚才月见里虹映的那番话,似乎是在强调讨厌他仅仅是因为异能特务科的身份?与那个人的死无关?
坂口安吾动了动嘴唇,但为时已晚,那个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想说的话只能统统咽了下来,像鱼刺般梗在喉咙里。
他觉得自己反而更愧疚了。
第五十七章
最近,港口Mafia有两个大人物叛逃了。
一位是武斗派统领兼干部候选人月濑见,还有一位是最年轻的干部太宰治,距离他们叛逃至今分别过了一个礼拜和两天。
虽然大家对月濑见的离开充满了惋惜(太宰治:?),但成员变动在港口Mafia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总有旧的人离开、新的人加入,更何况他不是牺牲或者金盘洗手,而是被盖上了背叛者的烙印。
背叛,在任何一个组织里都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知道二人叛逃原因的人屈指可数,只有森鸥外和当日在场的黑衣护卫们。
但谁也不可能把真正的原因说出去,所以这场始料未及的叛逃在绝大部分人的心中都是一个未解之谜。
武斗派全体都蔫了。
尤其是八板崇,当他得知自家上司叛逃的消息,脑袋空白了好几秒,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处。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把特地排队去买的喜久福分给了下属们,然后把包装袋放在了五楼那间办公室的桌子上。
反应最过激的莫过于芥川龙之介。
在得知月濑见叛逃的那天,他就沉默得有些诡异,那双漆黑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得大大的,嘴唇动了动却一字未说出口。而后,他表现得与往常无异,只是做任务更加卖力了。
毕竟不用腾出时间和精力去找那个嗜甜的怪人了。
结果没过几天,他尊敬的太宰先生也叛逃了。
这回他彻底疯魔了,经常悲痛地吼叫着奇奇怪怪的过激厨发言,譬如「我还没有得到那个人的认可」、「为什么那个人和他一样」,导致大家看到他就被吓得绕着走。
至于中原中也,他正在从欧洲飞回来的路上,还不知道这些组织内部的情况。
但他最先得知的可能是爱车被炸的惨痛消息。
总之,大家缄口不言,谁也没有提及背叛者的事情。
一切仿佛什么变化都没有。
……
今天依旧是个普通的日子。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天气太寒冷,但总体来说是一个适合干大事的好日子。
在横滨中心的一级地区,耸立着五座直冲云霄的高楼,其中一座大楼不知为何微微倾斜着——也许是设计的原因,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如此标志性的建筑物,是这座城市的阴暗面港口Mafia的本部。
总部大厦内部。
午休已经结束了,坐在前台的柴崎小姐依旧昏昏欲睡,脑袋一搭枕头就能睡着的那种。从旁人的视角来看,她像是在不停地点头。
昨晚她熬夜看剧,等她补完天都亮了,导致她没睡几个小时就被闹钟吵醒了,早上甚至都萌生了装病请假的想法。
但为了这个月的全勤奖,她牙一咬就钻出了被窝,坚强的意志力驱使着她到了事务所。
结果就是,从坐下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打哈欠,现在刚吃好午饭没多久,她更是困上加困。
柴崎小姐无精打采地托着脑袋,在她即将闭上眼睛、沉入梦乡的那一刻,一抹熟悉的绀色闯入模糊的视线中。
来者套着一件黑色的中袖夹克,内搭是一件白色的长袖高领毛衣,过长的袖子使得他只能露出一截手指,下身是宽松的工装裤和昂贵的牛皮短靴。
简单干净的搭配和那张清秀帅气脸庞组合在一起,予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即使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良好的职业素养让柴崎小姐立刻收回了撑着脑袋的手,装出一副没有在摸鱼偷懒的样子。
她换上一个友善的笑容,一如既往地问好:“下午好,月濑大人。”
“下午好,柴崎小姐。”来者回以礼貌的笑容,“请问今天财务部部长在吗?”
少年清冷的声音像是一缕带着薄荷凉意的清风,吹散了午后的浓浓倦意,让柴崎小姐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几风。
“啊……在的……”
对方微微颔首:“好的,谢谢。”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深蓝色少年气定神闲地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自然了,以至于柴崎小姐呆呆地望了好几秒,她才猛地反应了过来,嗖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瞪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月濑弟弟吗——
还是穿了常服的月濑弟弟!好耶……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已经叛逃了啊!!
柴崎小姐赶紧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里甩出来,她迅速地按下了警报装置,然后抄起电话向负责警备的成员汇报情况。
“出大事了!”柴崎小姐一开口,发现自己的语气过于兴奋,赶紧干咳一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她严肃地说:“月濑大人回来了。”
“月濑大人!?”接到警报的成员从最开始的紧张变成了惊喜,又变成了更严重的紧张,“他要做什么?暗杀、哦不、明杀首领?和首领谈判?还是他回心转意了?”
柴崎小姐望着已经登上玻璃电梯的月见里虹映,进行现场直播:“他好像要去找财务部部长,现在已经坐上电梯了!怎么办?要切断电力系统吗?”
“那也困不住他啊!他一脚就能踹碎!”警备负责人当即否决掉了这个不靠谱的提案。
他可不希望以后上班只能爬楼梯!
偏偏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他已经安排离财务部最近的警备人员前去探查情况,并嘱托他们必要的时候出手阻拦,以免月见里虹映做出一些危险的事情。
但他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明白,区区几个警备人员能起到作用才有鬼了。
他迅速头脑风暴,以前出现这种紧急情况都是怎么处理的?
他迅速得到了答案:向月濑大人求助。
但现在是人家成了紧急情况本身啊!!
把港口Mafia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拦住这位人形杀器的勇士,最有希望的中原中也好巧不巧地还在飞机上,等他回来,说不定组织都被夷为平地了!
不过,月濑大人找财务部部长做什么?
警备负责人心生疑惑。
他没有细想下去,当务之急是联系首领,请示是否调动武斗派组织黑蜥蜴。
在组织上上下下都起了不同程度的骚动的情况下,唯有月见里虹映冷静得像他只是来上班打卡似的,只不过他的打卡提示音有些特殊,是刺耳的警报声。
他认真地回想了一下,除了出任务以外,好像这是他第一次引起这么大的骚动?
太夸张了,他只是一个来讨要薪资的普通打工人。
电梯缓缓上升,透过玻璃将横滨全景尽收眼底,月见里虹映对下方逐渐缩小的城市没有任何兴趣,他不紧不慢地把财务部以上的楼层按钮全部按了一遍。
按下最后一层的按钮,刚好抵达目的地。
电梯门向两边打开,他走出轿厢。
与此同时,四个提着枪的黑衣男子从走廊另一头赶了过来,各个举枪瞄准了这位闯入者。
月见里虹映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这些都是普通的警备人员,而非他曾经的直属部下,他们的面孔很陌生,没有一个是他能叫的上名字的。
他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径直地向前走去。
他像是裹着风雪那般,在迈出脚步的那一刻,指着他的自动步枪全部被冰封住,就像手上长了一个大大的冰疙瘩似的,分也分不开。
“站住!”
有人想拦住月见里虹映,但下一秒被冰雪冻在了原地,双脚与地板相连,任凭他怎么使劲也挣脱不了。
前武斗派统置若罔闻地从警备人员的身边擦肩而过,年龄以青年来称呼更为恰当的他身材高挑纤瘦,却以碾压的气势穿过由高大魁梧的警备人员组成的人墙,脚步一秒也没有停下。
而三名没有被冻住双脚的警备人员一动也不敢动。
踏着刺耳却无卵用的警报声,月见里虹映不费吹灰之力地来到了财务部部长的办公室前。
他礼貌地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财务部部长:“……”
他能说不在吗?
早就被同事告知「月濑见来找你了」的财务部部长心慌不已,额头直冒冷汗,他在短短的一分钟内回想了所有与其相关的记忆,如同生命即将终结时的走马灯。
最后,他无比肯定地得出了结论:
他绝对没有得罪过月濑见!绝对没有!
再说了,以前谁敢得罪这家伙啊?武斗派那种月濑吹扎堆的地方,随便来一个都能恁死自己!
既然如此,这位危险人物找他干什么?
虽然他这么想很不道德,但索命当然要挑官最大的啊!他只是一个为了港口Mafia的财政状况勤恳工作的普通文员!要找就找首领去吧,求求了!
(森鸥外:?)
就在财务部部长在心里把两千字求饶长文构思好的那一刻,门外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不说话的话,我就直接进来了。”
“在在在!”财务部部长答应得那叫一个利索,他深呼吸了一下,坚强地保持镇静,“您请进。”
门把手向下旋转了九十度,介于黑与蓝之间的深色脑袋探了进来,像一只优雅地用爪子拍开门的猫咪。
月见里虹映走进办公室,他好笑地看着财务部部长强装镇定的表情,不急不缓地开口道:“用不着那么紧张,我只是来问个事。”
财务部部长狐疑地问:“什么事?”
“就是这个啦。”月见里虹映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夹在纤细修长的食指与中指之间,随意地晃了晃,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反射出了一道亮光。
他不满地抱怨道:“为什么我的工资卡被冻结了?”
财务部部长:“……”
此刻此刻,他想对混乱得像无头苍蝇的同事们说:兄弟们,散了吧。
不用来营救他,没什么大事。
“月濑大人、咳……月濑先生,这不关财务部的事。”
财务部部长第一时间把这口黑锅甩出去,再解释其中的原因:“我们是根据人事部制作的工资表发放工资的,包括工资卡冻结也是,您被列入叛逃名单,我们只是照着名单操作,冻结与组织有关的所有财产。”
月见里虹映寻思着,这说了半天不还是你们财务部冻结的吗?人事部又不负责操作,说得好像他找错人似的。
但他懒得和对方废话:“你就说多久才能解冻吧。”
财务部部长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没有首领的批准,我不能擅自给背叛者解冻财产……”
月见里虹映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在惋惜对方想不开:“但愿森先生听到这些话会开心。”
财务部部长:“?”
不要吓他,难道首领不会因为这份临危不惧的忠诚而开心吗!?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是港口Mafia第一时间调动来的兵力。
月见里虹映朝着门外瞥了一眼,他根据声音估算了一下赶来的人数,阵势还挺大的,来的应该是黑蜥蜴。
“需要首领的批准,对吧?”月见里虹映笑了笑,朝着窗户的方向走了过去,“稍等,我去把他请出来。”
“呃……”财务部部长心里一咯噔。
只见犹如黑夜化身的蓝发少年拉开窗户,他一脚踩在窗沿上,熟练地翻窗跳了下去,冷风吹起了他的夹克,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
等带着部下前来支援的广津柳浪破门而入时,室内只剩下对着大敞的窗户发愣的财务部部长。
广津柳浪问:“人呢?”
“跳下去了。”财务部部长用手指了指外面,呆呆地说,“他说,他要把首领请出来……”
话音刚落,大楼毫无征兆地剧烈晃动了起来,齐齐朝着某个方向倒去。
坐在办公椅上的财务部部长一个不稳,撞到了桌子,桌沿顶着他的肋骨,他差点以为自己的肺要被顶出来了。
隔壁全是文员的办公室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惊叫声,与这里武斗派成员密集的地方成为鲜明对比。
“什么情况!?”
“地震?还是敌袭!?”
“救命啊!月濑见不会和武斗派在室内打起来了吧!?”
“不管了!我先跑为妙!”
……
在场所有人皆眼皮一跳,他们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过去轰动全组织的某一件事。
——月濑大人……不会又跑去踹大楼了吧!?
恭喜,他们猜对了。
月见里虹映翻窗跳出去后,选择了故技重施。
他发动了「红舞鞋」对着高耸的大楼狠狠来了一脚,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这座牢固的大楼竟然就这么向着本就倾斜的方向又倒下去几度。
和初来乍到那次不一样,这次他的力道更狠了,倾斜的角度是站在几公里之外都能清晰可见。
不过,他没有玩得太过火,还是稍微控制了一下力道,如果他直接把大楼踹断了,簇拥在旁边的四座大楼可能会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一倒下去,绝对会殃及很多人的生命,包括附近的商圈。
于是,在他的有意为之下,首领所在的那栋本部大楼犹如一个娇羞的少女般,依偎在另一栋高楼的「肩膀」上,两顶大楼完美地构成了一个三角形。
以后想去另一栋楼,直接从顶层的首领办公室穿过去就行了。
真不错啊,他日行一善了呢。
月见里虹映仰头欣赏着眼前的场景,他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楼下等待着。
没过多久,倾斜的大楼冲出数十名持枪的熟悉面孔,将造成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团团包围住,黑压压的枪口对准了昔日的上司。
广津柳浪从人群后走了出来,他拿着手机,恭恭敬敬地回复电话另一头的人:“是的……嗯,没错……我明白了,首领。”
挂断电话后,他举手做出一个放下的动作,身后的部下们便齐齐放下了枪。
他看向了站在最中间的月见里虹映,对方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曾经站在部下之间会因身高差距而被淹没的瘦削少年,如今基本和平均线持平了。
“好久不见,月濑大人。”广津柳浪用平静的语气地打了一个招呼,殊不知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久吗?也就一个礼拜吧。”月见里虹映以遗憾的口吻感慨道,“看来我请不动森先生啊……是我不够格吗?”
“首领从顶楼下来太慢了,而且刚才那一下导致办公桌堵住了办公室的门,为了不让您久等,他就电话联系了我。”广津流浪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他不得不以对待恶鬼般的态度应对脱离港口Mafia的月见里虹映,谁也不知道这家伙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
“是这样吗?”月见里虹映微微睁大眼睛,装出一副意外的模样,“我还以为他是害怕我补他一刀呢。”
广津柳浪:“……”
这话他不敢乱接。
“不过也好,我也不想看到他。”月见里虹映收回虚假的表情,回到往常那副冷淡又疏远的模样,“然后呢,他垂帘听政似的躲在你后面说了什么?”
“关于您被冻结的工资卡,首领已经安排人去帮您去解决了,这几日应该就能解冻,请您稍安勿躁。”
广津柳浪传达完森鸥外的意思,又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您还有其他事需要一并处理吗?”
明明眼前这位是个实打实的背叛者,但无论是他还是森鸥外本人,都尽量不想招惹对方。
月见里虹映想了想,抱着一天都不能让森鸥外白嫖的心态,提出了合理的诉求:“这个月的工资记得打给我,啊,还有太宰君的。”
虽然广津柳浪不知道这两位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但他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没问题。”
“其他没什么事了。”月见里虹映顿了顿,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对了,我为森先生准备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你可以转告他一下,我怕他喜极而泣。”
至于具体是什么,就让森鸥外坐立不安地猜去吧,他不会想到这把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要到年底才会落下。
“我会传达到位的。”广津柳浪开始思考是不是该提议让森鸥外在办公室常备氧气瓶。
“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随时可以。”
月见里虹映迈开步子,包围着他的黑蜥蜴众人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他神色自若地从这条人工辟开的小道中走了出去,将所有人甩在了身后。
但当他经过本部门口的时候,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月濑大人!”
月见里虹映脚步一顿,略微惊讶地偏过了脑袋。
喊住他的人是八板崇。
八板崇一得知月见里虹映回来的消息,就想赶着见上对方一面,结果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家伙把电梯的楼层按钮都按上了一遍(虹映:是我),位于十六楼的他只好顺着楼梯一路狂奔而下。
所幸的是,他刚好赶上了。
月见里虹映眨了眨眼:“请问有什么事吗,八板先生?”
“那个……”八板崇挠了挠脑袋,明明是铁血硬汉形象,却露出了稍许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以后有些话可能不适合和您私下说了,正好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提前和您说了。”
“什么?”月见里虹映疑惑地问。
“祝您生日快乐。”
月见里虹映愣了一下,也是,现在是一月底,确实快到「月濑见」的生日了。
换一个角度来想,确实提前很多了。
还有三个多月啊。
“谢谢。”月见里虹映点了点头,一如往常的反应给人一种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变化的错觉,“说完了吗?”
八板崇赶紧摆手否认:“没呢没呢,还有特别重要的一句。”
他注视着不知不觉间个头已经那么高的深蓝发少年,深呼吸了一下,然后重重地鞠了一个九十度躬:“月濑大人,谢谢您这几年对我们的照顾。”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他们这群大老爷们凑在一起带娃似的,但实际上他们心里都清楚,真正是照顾人那一方的反而是被他们当作弟弟看待的月见里虹映。
他救过他们很多人的命,也帮过很多本分之外的忙。
而他们所谓的照顾,本质上是想回报他。
“呃……”月见里虹映沉默了几秒,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融化于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中。
随后,他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对叛徒说这种话,可不太合适啊。”
八板崇想要反驳:“但是……”
“嘘。”
月见里虹映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笑着提醒道:“那些话不能说出来哦,八板队•长·。”
八板崇下意识地服从了命令,听话地闭上了嘴。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眼前的深蓝发少年,那双透亮的灰眸盈着浅浅的笑意,和初来乍到时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模样判若两人。
但八板崇无比清楚,不是对方变温柔了,而是他终于不用藏起他的温柔了。
月见里虹映本就是一个温柔的人。
一想到从此双方形同陌路,心中的不舍就更加强烈了。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八板崇遗憾地笑了笑。
就在他极力酝酿情绪,想要绞尽脑汁地说出一句最适合道别的话的时候,他的余光里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闪光般的利刃。
黑刃笔直地向前方的深蓝发少年刺去,杀气腾腾的,像是要贯穿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一声吼叫从后方传来,蕴含着再明显不过的愤怒:
“月濑见——”
第五十八章
刺过来的黑刃没有吓到月见里虹映,但这嘹亮的一嗓子穿透空气、直击灵魂,属实有些吓到他了。
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啦,他又不是耳背。
黑刃化为梦幻泡影,在空气中飘散而去,进行了一番常规操作的月见里虹映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处,没有动弹一下。
他看了看嘴巴张得可以塞一个鸡蛋的八板崇,又看了看犹如煞神般来势汹汹的芥川龙之介。
怎么说呢……
这种感觉就像入职一个教育机构后,他坑蒙拐骗一个傻小孩在自己这里报了七十二课时的兴趣班,结果他发现这是一个黑工厂后怒辞职跑路,却在上门讨要血汗钱的那天被还剩下三十六课时的小孩当场捉获。
那他能怎么办啊!又不是他不肯教!
瘦弱的黑发少年从上方落下,外套在空中鼓起,显而易见,他也是翻窗跳下来的。
不知道是刚才那一嗓子呛着风了,还是隐疾又犯了,他落地后咳嗽了好几下,挡在唇前的拳头紧紧地握着。
月见里虹映真诚地给出了建议:“芥川君,你要喝点热水吗?”
回以他的是如一场黑刃的乱舞,罗生门如同风暴般卷起凌厉的杀气,将攻击范围内的对象全都搅碎。
除了站在风暴中央的那道深蓝色的人影。
月见里虹映无奈地叹了口气,纯白的泡沫弥漫在四周,仿佛沐浴在泡泡浴之中。
他甩了甩手,挥开有些妨碍视线的泡沫,客观地给出了建议:“情绪波动太大了,容易露出破绽。”
“呃……”芥川龙之介瞪大眼睛,愤恨地挤出一句,“你为什么要走?”
月见里虹映没有回答,他瞥了一眼位置尴尬地卡在他们之间的八板崇,用嘴型说了一句「再见」。
对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意识到自己被光明正大地忽视了,芥川龙之介的表情更加愤怒:“回答我!”
但月见里虹映不想在港口Mafia的本部楼下上演一出琼瑶剧。
他干脆放弃使用「海的女儿」了,借着躲避罗生门不断后退,控制他与芥川龙之介之间的距离,像放风筝似的一路把人引到了远离大楼的港口。
耳边回荡着芥川龙之介过于吵闹的声音,无非就是追问他叛逃的原因,又或者是要求他出手,不准他像这样消极应战。
“为什么不攻击!为什么只闪躲!为什么不回答在下的问题!”芥川龙之介抛出了灵魂三连问,随后又直呼大名地补上了一句,“月濑见,你想逃吗!?”
月见里虹映脚步微顿,但很快恢复正常。他置若罔闻地抬了一下手,挡住了飞来的衣刃,灰眸倒映着被海风吹散的绵密白沫。
他依旧没有理会对方,自顾自地说起了别的事:“芥川君,我决定封你为办公室零食的第一继承人。”
“在下不需要那种东西!”
“你太瘦了,多吃点容易变胖的甜食和油炸食品,争取从纸片人变成立体人。”
对方不当回事的态度无非是火上浇油,芥川龙之介彻底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竟然也和他一起胡言乱语:“在下本来就是立体人!”
月见里虹映仿佛没发现「罗生门」变得更加暴虐,继续叮嘱道:“还有好多太宰君喜欢吃的蟹制品,你也一起拿去吧。”
“太宰先生喜欢吃蟹制品吗?”
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似的,芥川龙之介的理智突然上线了,但他很快想起一件更为严重的事情,黑色的眼睛再次瞪得圆圆的,衣摆翻腾起舞。
“为什么……为什么太宰先生要跟着你一起叛逃!?”他不甘地吼叫着,比起刚才的愤怒,这次多了几分心碎般的悲怆,“在下还没有打败你,还没有得到那个人的认可!”
月见里虹映:“……”
他好冤枉哦。
种田山头火也是,芥川龙之介也是,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太宰治是跟着他跑的?
虽然确实是他先太宰治一步跑路了没错,但其中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啊,只是天时地利人和地踹碎了首领办公室地窗户,然后顺便叛逃了,仅此而已。
非要说的话,反而是他跟着太宰治跑了才对吧?
就像跟在屁颠屁颠地到处乱跑的小孩身后的单亲母亲那样——但也不完全是,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他明明是放养派。
也不对啦,搞得好像他真的在养崽似的,是织田作把这种属性遗留在自己的身上忘记拿走了吗?
不管怎么样,月见里虹映觉得有必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太宰君不是跟着我叛逃的。”
虽然芥川龙之介秒信了在他心中不可能骗他的月濑先生的话,但他没有被带歪重点,不依不饶地追问最开始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走?”
像是硬生生地从缝隙中挤出来的声音,他耗尽力气才能传达出这一句简短的话,而余下的想法仍旧被困在了昏暗狭小的密闭空间中,连他本人也无法在这片黑暗中看清无法传达出口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这次,月见里虹映终于没有装聋作哑,也没有用不正经的话语搪塞过去。
但就像对待除了五条悟之外问他这个问题的人一样,他用半真半假还带着一丝玩笑意味的语气,又一次抛出了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为了活着的价值?”
因为对方似乎认为人类必须要实现某种价值,才有活下去的资格,所以他干脆选择了对症下药。
至于他是不是这么想的,只有他本人知晓了。
“你认为的价值,是什么?”芥川龙之介问。
“啊,这个嘛……”月见里虹映歪了下脑袋,试探地说,“不上班?”
芥川龙之介:“……”
他没有说话,愤怒地眯起眼睛,黢黑的眼睛像蓄势待发的野兽那般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深蓝发少年,被戏耍的感觉像是往徐徐燃烧的火堆里添了一把柴,怒火刹那间成倍地放大。
黑色的衣摆爆发般的膨胀,在空中延展,交错着缠绕在一起,竟构成了一支巨大的长矛,卷着可怖的杀伐之气向对方发射过去。
芥川龙之介吼道:“你又想愚弄在下吗!”
月见里虹映没有正面接下,而是步伐轻盈地向后一跃,躲开了这道攻击。
虽然「海的女儿」和「人间失格」乍一看有些相似,但前者的本质是吞噬能量体的主动技能,原理是能量之间的相互中和,用他的力量抵消对方的力量,最终像化学反应那样得到一片泡沫。
所以,他没必要硬是接下这支犹如怒火组成的长矛。
“开个玩笑啦,笨蛋。”月见里虹映双手插兜,像一只猫似的平衡感良好地蹲在围栏上,“这是连太宰君都还没猜出来的事,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告诉你呢?”
他脚下发力,从围栏上跳了下来。
下一秒,刚才那一处全被罗生门切得支离破碎。
“是因为在下还不够强吗!?”芥川龙之介质问道,他的脑回路依旧清奇。
“不,这完全是两码事吧。”月见里虹映吐槽道,“我看起来像是只看重实力的野蛮人吗?”
平心而论,他更喜欢聪明人,尤其是可以替他分担脑力劳动且交流如同开了队内语音的聪明人。
月见里虹映不想再和暴怒状态下的芥川龙之介多费口舌了,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死犟精神他遭不住,还是趁早开溜为妙。
但愿对方能把那些话放在了心里,帮他处理好那些浪费就可惜了的零食。
“既然知道自己还不够强,那就努力变强吧。”
月见里虹映随手一挥,被挡下的攻击沿着他划开的轨迹在空中留下一道白痕,乍一看像是他撒了一把纯白色的泡沫。
泡沫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梦幻而又美丽,放眼望去,好似童话世界中的一幕。
月见里虹映翘起唇角,言笑晏晏:“争取早日接替我的位置,未来的武斗派统领。”
芥川龙之介眸子紧缩:“你……”
但对方压根儿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那道绀色的身影丢下这句话后,就以一个他注定无法追赶上的速度迅速离开了,如同一闪而逝的流星。
“呃……”芥川龙之介面无表情地盯着被自己破坏掉的围栏,心中那股暴虐的破坏欲更加强烈了,几欲把他撕裂。
早晚有一天,他会打败这家伙的。
……
把今天要办的事情按计划搞定了,月见里虹映的心情都舒畅了很多。
尽管血汗钱还没到手,但他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穷得沦落到去五条家蹭饭的地步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糖盒,往掌心倒了一下,当年松岛晶送他的糖果居然只剩下最后一颗了。
这个时间点吃完,也算凑巧吧。
月见里虹映把糖果塞进嘴里,这是水果味的夹心软糖,一口咬下去,清甜的水蜜桃味填满了整个口腔上,浓郁粘稠的果酱从内部流了出来。
他嚼着软糖,盯着空空如也的糖盒。
几秒后,银灰色的眼眸突然一亮,是一小簇火光倒映在其中,它微弱地摇曳了几下,很快便熄灭了。
五指张开,掉了一地的灰烬,而他的手中空无一物。
他平静地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灰眸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既然值得保存的糖果吃完了,那他就不需要糖盒了。
就在这时,口袋内的手机震了一下。
月见里虹映心想,这才过去了几分钟,港口Mafia的效率是不是快得有些离谱了?
他拍了拍掌心的灰烬,然后掏出手机一看……对不起,打扰了,不是工资卡解冻的通知,而是五条悟发来的短信。
【五条悟:烂橘子们终于坐不住了,把你挂到诅咒师专用的悬赏网站上了-(附件.jpg)】
月见里虹映点开了附件图片,是网站上的悬赏令截图。
姓名是末永虹映。
照片很久远,从那张和现在相比稍显稚嫩的脸庞和熟悉的背景可以推断得出,那是他三年前去领末永家咒具留下的照片。
要求生死不论,优先活捉。
他扫了一眼悬赏金额——
五十万日元。
月见里虹映:??
Are you kidding?
第五十九章
毫不夸张地说,月见里虹映觉得把「万」换成「亿」都不成问题,甚至还太少了,更别说现在这个打发叫花子的价格。
五十万日元,看不起谁呢?
虽然相比刚出生就被挂上了一亿悬赏的五条悟,月见里虹映还没有离谱到出生就改变世界平衡的程度。
但他好歹是被政府盖章存在即危害的特危级能力者,就连「月濑见」这个马甲的人头都价值连城。
结果搞了半天,他活了十九年只值婴儿限定款五条悟的两百分之一,甚至还没有他的一台笔记本电脑贵!
他对别人的看法不是特别在意,也无意强行改变那些可有可无的偏见。
否则他在末永家就不会是那个态度了,但他不能接受自己和五条悟的赏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想就心梗。
太过分了……
月见里虹映不满地盯着图片上的那串数字,他又数了一遍「0」的数量,确定无误是五十万。
竟然把他看得有点委屈了,他还是很金贵的吧?
如果撇去总监部智力低下和囊中羞涩的因素,他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五条悟在总监部的面前满嘴跑火车,狠狠贬低了一番他的实力。
简单来说,就是他被拉踩了。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月见里虹映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去。
他开门见山地问:“老实交代,悟,你到底怎么和总监部说的?为什么我只值五十万?”
“嗯?我没说什么吧。”五条悟笑嘻嘻地回答,“我只是有问必答。”
很好,那他绝对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月见里虹映问:“比如?”
五条悟想了想:“他们问你是不是末永家唯一一个没有咒力的普通人,我说当然是非术师啦。”
月见里虹映:“……”
好一个答非所问。
“他们还向我确定了你是不是异能特务科的人,我说怎么可能啊,把你送到异能特务科你都待不了一个小时。这些都是实话吧?我没有添油加醋哦。”
五条悟用无辜的口吻说,“结果,他们好像把你当成被灭门惨案刺激得精神失常的普通人了。”
月见里虹映:“……”
很好,血压升高了。
“本来他们想让我把轮回之眼取回来的,但你不是让打太极别出手嘛,我就义正严辞地拒绝了。”
月见里虹映凉飕飕地说:“我对你的「义正严辞」持怀疑态度,你怎么拒绝的?”
五条悟复刻了一遍当时的原话:“这种跑腿任务交给谁都行吧?我哪有时间去抢一个臭小鬼的破玩具,你们自己凑几个钢镚再雇个人上门交涉不就解决了?说不定会被教训得哭出来哦。”
最后一句话倒是加个主语啊!
月见里虹映无力吐槽,他扶着额头,觉得自己的头疼在复发的边缘:“算了,问题不大。”
除了他被当成精神病以外,勉强算是好事吧。
如果五条悟在总监部面前对他大吹特吹或者肯定他的实力,且不提那些脑壳需要用马桶塞好好清疏通一下的高层们相不相信,他们肯定会重新调查一下自己的身份,对他的认知就不会仅仅停留在「末永虹映」了。
虽然以异能特务科的保密程度来看,咒术界应该查不出特危级异能力者这一层身份。
但能不能查到他在异能特务科或者港口Mafia干过就不好说了。
现在这种情况,总监部把他当作一个精神失常的普通人对待,在第一波诅咒师刺杀失败以后,他们应该会察觉到不对劲,然后逐步提高悬赏额度,随之提高对他的重视程度……嗯……最后发现他是异能力者,定下一个更为合理的赏金……搞了半天,这不是兜了一圈子才刚回到起点吗?
对不起,他失败了,他无法说服自己这是一件好事。
他想把五条悟揍一顿。
精神病患者暴打最强咒术师,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看点,他诚邀全体咒术师观看现场直播。
能不能打赢不好说,但东京估计能被他们打没了。
五条悟在电话那头火上浇油:“不过我没想到你那么不值钱,把你卖了只能买两件衬衫——”
“嘟嘟嘟。”
月见里虹映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他深呼吸了一下,在心中默诵《大悲咒》,以期激发内心的慈悲,切记尽量不要杀生。
为了世界和平,他不和大龄儿童一般见识。
……
几日后……
眼看最后一点现金即将阵亡,就在月见里虹映考虑要不要再去一趟港口Mafia催一催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解冻通知。
看着银行卡余额那一串数不清的零,这种久违的欣喜让人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他甚至想雇一架直升机,吊着一条印着「恭喜月见里虹映银行卡解冻」的横幅,在横滨上空溜一圈。
但他冷静地打消了这个主意,倒不是担心再次被请去喝茶,而是这样更像个精神病。
不过,有钱了确实会让人底气十足,月见里虹映立刻想起了答应过太宰治的事情,一通电话打过去邀请他今晚一起吃螃蟹火锅。
太宰治欣然答应。
两人约定好在上次那家火锅店见面。
晚上,月见里虹映到店领号,他望了一圈,迟迟没有发现太宰治的身影。他猜到了这个局面,没有打电话催促对方。
等到还有两桌就排到的时候,太宰治姗姗来迟。
“月见君,久等了——”
身穿驼色风衣的黑发少年笑眯眯地凑了过来,他熟练地把脑袋搁在了正在看手机的月见里虹映的肩膀上,鸢色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内容,然后好似什么也没看到地收回了视线。
月见里虹映身体微顿,但他很快就适应了「人间失格」带来的影响,灰眸淡淡地瞥了太宰治一眼:“不想排队可以直说,我又不是中也君,不会凶你的。”
“没有这回事。”太宰治笑眯眯地否认了,“我迟到是有原因的。”
月见里虹映根据过去的经验,推测道:“看到一颗角度适合的歪脖子树,就把自己挂上去了?”
“当然不是。”太宰治愉快地分享刚在的经历,“我在路边看到了一个空桶,突然心生一个妙计,或许可以尝试一下入桶式自杀?然后我就开心地钻了进去,结果卡在里面出不来了——”
“你打算被腌成青花鱼罐头吗?”
太宰治的笑容瞬间消失,表情非常严肃:“月见君,你被那只蛞蝓污染了,需要我给你撒一把盐吗?”
月见里虹映斜眼:“驱邪净化?”
“不,蛞蝓遇盐化水。”太宰治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呃……”月见里虹映把手机塞进口袋,选择无视这段无意义的探讨:“最后你是怎么出来的?”
“啊,一个多管闲事的路人把我拔了出来。”太宰治恹恹地说。
月见里虹映寻思着,这应该叫助人为乐吧?
“对了。”由于身高差并不明显,太宰治搁得有些累了,他慢悠悠地挪开下巴,直起身子,提起另一件事,“昨天我去找了种田长官。”
“你调查他的行踪了?”月见里虹映偏过脑袋,真诚地提议道,“这种事情你可以来找我,由我联系更快一点。”
“没关系,很轻松的小事,调查起来很久的。”太宰治耸了耸肩,“不过,我没想到他居然一个人在廉价酒馆里喝酒,异能特务科的人都是这种风格的吗?”
“大概?”月见里虹映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我和他们的关系挺差的。”
“难以想象,这居然是港口Mafia最受欢迎的月见君说出来的话。”
“没什么好奇怪的。”月见里虹映语气平平,“在加入港口Mafia前,我和大部分人的关系都很恶劣。”
太宰治惊叹道:“哇,连港口Mafia这种把暴力和死亡放在明面上的地下组织,在你这儿居然都像个慈善机构。你到底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大逃杀剧组吗?”
“呃……”月见里虹映沉默了几秒,如实道,“是咒术界。”
太宰治眨了眨眼:“咦?”
他只是随口吐槽了几句,没想到对方直接甩出信息量略大的身世。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许多过往的信息,他用了短短几秒将这些信息筛选并整合,最后迅速地得出了结论。
“原来如此。”太宰治恍然道,“你真正的姓氏是末永,那批咒具不是你抢来的,而是你名正言顺地领走的。”
月见里虹映以赞许的方式肯定道:“反应真快,记性也很好,不愧是我当初选中的外置大脑。”
太宰治嘴角微抽:“你私底下是这么称呼我的?”
月见里虹映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太宰治叹了口气:“没什么,至少比青花鱼好很多。”
月见里虹映不想细聊过去的经历,便有意地拉回原先的话题:“种田先生给你推荐去处了吗?”
“一个叫做武装侦探社的异能组织,专门处理不能交给军警和市警的各种工作,类似于灰色地带?”
太宰治似是随口一提,“和你的异能力挺搭的。”
月见里虹映说:“不,完全是两码事。”
他还没告诉过太宰治「童话绘卷」可以进一步解放,但没什么必要,毕竟是除非奇迹发生不可能达成的成就,说出来就和口嗨差不多。
然而,太宰治这句话的本意是以九曲十八弯的方式艰难地邀请他,要不要一起去武装侦探社。
可惜,他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你什么时候入职?”月见里虹映问。
太宰治盯着对方看了几秒。
在被察觉到异常前,他摆出一副苦恼的表情,委屈地抱怨:“唉,早着呢,种田警官说我需要在地下待两年,才能把履历洗干净。”
月见里虹映感慨道:“这就是作恶多端的报应吗?”
太宰治:“……”
太宰治:“月见君,这个时候你应该和我一起打抱不平哦?”
月见里虹映拒绝这种疑似女子茶话会的JK行为。
但考虑到对方的心情,他还是安抚性地摸了摸那头毛茸茸的黑发:“我等你。”
“呃……”太宰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微妙,像是被什么怪东西堵住了喉咙似的,鸢色的眼眸古怪地看着给了自己一击摸头杀的少年,处于一种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矛盾状态。
月见里虹映垂下眼眸,没有在意黑发少年的反应。
他在思考刚才的那句话。
两年左右,时间还挺充裕的。
他想做的事情大概一年左右就能搞定。接下来,除了等待太宰治洗白档案后入职武装侦探社,他似乎没有其他事要做了。
一年的空窗期,似乎有些无聊,或许他该为了打发时间而把改变咒术界的战线拉长至两年?
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
但沉默没有维持太久,排了那么久的队伍,终于轮到他们这桌了。
服务员领着他们走进店里,他们的位置靠着角落,稍微没有那么吵闹。
月见里虹映把菜单推给太宰治,让他先点。
也就是在这时,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隔着衣服不停地振动。
月见里虹映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中原中也。
太宰治抬眼:“有事?”
“不知道,是中也君。”
听到这个今天出场率略高的名字,太宰治脸一黑,不满地嘀咕:“他怎么每次都要挑我们吃火锅的时候来骚扰你?一点眼色都没有,影响我的食欲。”
月见里虹映眨了眨眼:“那我先挂了?”
太宰治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微笑:“没事,你接吧。”
既然已经影响到他的食欲了,他说什么也要恶心回去。
第六十章
中原中也万万没想到,他就出差去了趟欧洲,结果回来以后港口Mafia变天了。
他最先发现的是爱车的残骸,炸得看不出原样的残骸简直是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在现实中的写照,气得他差点自动开启「污浊」,而在找不到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的第一怀疑对象就是太宰治。
尤其是他得知太宰治叛逃后,可疑性更大了。
虽然爱车被炸毁让他抑郁寡欢,但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那条该死的青花鱼,他就忍不住开一瓶88年的柏图斯来庆祝这个好消息。
然后部下告诉他,月濑见也叛逃了。
中原中也:??
开柏图斯的手微微颤抖。
不是,那家伙怎么和那条青花鱼跑了啊!?
如果月见里虹映听到中原中也的心理活动,他一定会很欣慰的,终于有一个明事理的人不认为太宰治是跟他跑了。
中原中也怀疑那个没有脑子的笨蛋被骗了,绝对是太宰治对他说了奇奇怪怪的话,结果他信以为真,下一步就是被卖了还要帮那条青花鱼数钱,不出三个月就被压榨得一滴都不剩了。
他越想越坐不住,那个笨蛋危在旦夕啊!
出于对朋友的关怀,他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去。
所幸的是,对方没有换手机号,也没有把前同事们统统拉黑。
“中也君?”
如泉水般清冽的少年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在略微嘈杂的背景声中,他似有一种超然世外的魔力,将一切吵闹隔绝在外,让听者的情绪随之变得平静稳定。
中原中也像是突然被人按进了一杯凉水中,一下子没有那么烦躁了。
他咂巴一声,询问的语气放缓了一些:“月濑,你真的和那条青花鱼跑了?”
“我……”
对方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得意洋洋地抢先了一步:“对哦,我和月见君手拉手逃离了蛞蝓诅咒遍布的组织,正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喝玩乐——”
月见里虹映看着双手撑着桌面、故意凑到话筒附近的太宰治,无奈地纠正道:“倒也没有手拉手吧。”
但没有任何意外的,他的这句话被淹没在了中原中也的怒吼声中。
“太宰!?”
还好,他很有先见之明地把手机拿远了点。
听到了死对头声音的中原中也更加肯定太宰治对那位无助可怜但不弱小的单细胞生物图谋不轨,他像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似的,用音量疯狂输出:“你这个混蛋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警告你,要是你把那些烂泥般的歪脑筋用在月濑的身上,光是武斗派那帮家伙就足够打断你的腿——”
“中也。”太宰治打断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索性从月见里虹映的手中接过了手机,再次坐下后,他不急不缓地提醒道:“我和月见君,都是叛徒哦。”
“呃……”中原中也一下子语塞般的堵住了。
“港口Mafia什么时候对叛徒那么友善了?这就是同事情吗?太感动了,感动得我快吐了。”太宰治语气夸张,甚至做出了一个掩嘴干呕的动作。
他话锋一转,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但组织里真的有人愿意为月见君做到这种地步吗?”
太宰治和坐在对面的前武斗派统领对上了视线,他勾起唇角,鸢色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没有吧?”
这句话更像是说给对方听的。
如此直白的视线和口吻,月见里虹映自然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他静静地注视着笑眯眯的黑发少年,坦然地道出了对方想要的答案:“嗯,没有。”
有意的纵容让太宰治的眼底染上了几分笑意,他弯着眼眉,语气中的恶意转换成了挑衅,像是在向电话那头的人宣告自己的胜利:“听到了吗?中也,你也是,你和他们是一样的。”
“——”
月见里虹映没有听清中原中也说了什么。
店里太吵了,手机没开免提,人声被喧闹淹没,他又不会像太宰治那样凑到听筒旁边,只能通过对方的表情猜测中原中也说了什么。
可惜,太宰治在这方面做得滴水不漏,挂在脸上的微笑无懈可击。
月见里虹映迅速地放弃了,他本就不是好奇心特别重的类型,有没有听到都无所谓。
“嗯嗯?你在说什么?是蛞蝓语吗?听不清啊——信号好差——”太宰治演技浮夸的同时,不忘嘲笑对方,“漆黑的小矮人就隔着手机无能狂怒吧,我和月见君吃火锅去了——”
说罢,他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如果这是自己的手机,他估计还要补一个拉黑。
“给。”太宰治笑眯眯地递上手机。
月见里虹映接过,问道:“开心了吗?”
“还行?”太宰治一脸厌恶地说,“毕竟听到中也的声音本身就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月见里虹映一边发短信给中原中也,告诉他晚点再聊,一边感慨道:“中也君的脾气真好啊。”
“完全没有吧,那只蛞蝓那么暴躁。”太宰治丝毫没有自己是人家暴躁的根源的自觉,“某种意义上,你的脾气比他好多了。”
月见里虹映想了想,脑内浮现出曾经他和五条悟的掐架场景,最后他摇头否认了:“如果我是中也君的话,你的下半生可能就在轮椅上度过了。”
太宰治:“?”
等等,他是这种人设吗?
接过太宰治推来的菜单后,月见里虹映翻阅了一下,他叫来了服务员,在太宰治的基础上加了几个菜。
过了几分钟,锅底和菜品都上齐了。
对比上次八人桌的火锅,如今的二人局稍显冷清,其中一人还是不会没事主动找话题闲聊的月见里虹映。
虽然有太宰治这个弹性社交牛逼症在场,只要他有不想冷场的意愿,他就能轻松地把气氛活络起来,而月见里虹映也会非常给面子地接他的话,不会装聋作哑地故意当一个话题终结者。
但问题是太宰治没有这个意愿。
两个人非常安静地吃着火锅。
偶尔冒出一句太宰治抱怨自己丢下去的食物不见了,这个时候月见里虹映就会淡定地拿着漏勺帮他捞出来,仿佛自带食物锁定功能似的。
虽然他们全程没说几句话,但气氛非但不尴尬,反而处于一种恰当好处的舒适。
太宰治回想起月见里虹映出现在Lupin的场景。
月见里虹映去那里的次数不多,而他不是每次都在场,所以他们在Lupin碰面的次数只有个位数。
不过,月见里虹映去Lupin的次数应该也是个位数,在没有被织田作之助勒令喝白开水的情况下,他每次都点一杯和甘党口味相差甚远的Negroni,像一个没有感情的NPC似的默默旁听。他偶尔会加入对话,但大部分时间只有cue到他才会说话。
不光是在Lupin,其实他在所有场合都是如此。
其他人可能觉得他一点也不主动,但太宰治却觉得这样的距离感刚刚好。
哪怕现在对方朝自己靠近了好几步,这个距离感仍旧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再往前迈一步,他可能就仓皇而逃了。
太宰治不喜欢这种被拿捏住的感觉,但他对月见里虹映却讨厌不起来,更何况这家伙似乎不是会在意有没有被讨厌的类型。
看上去很好说话,但其实相当自我,一点也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太宰治更好奇他想做什么了。
刚才在排队时瞥到了他的手机屏幕,那是他的悬赏令吧?
……
月见里虹映结账买单后,两人一起离开了火锅店。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抬头便能看到一轮弯月和零零碎碎的星光。
夜幕下的原宿依旧繁华喧嚣,五颜六色的的霓虹灯点亮了这片年轻人聚集的地带。
原宿是东京涩谷的一个地区,离月见里虹映的家不是很远,打车只需要十分钟就能到了,但太宰治光是回横滨就需要坐半个小时JR。
搬家的好处就在这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一分钟前刚得知这个消息的太宰治瞬间表情破裂,他不满地碎碎念:“可恶,被你摆了一道……早知道就把地点定在横滨了……”
月见里虹映拍了拍那颗毛茸茸的黑色脑袋,给他顺毛:“好啦好啦,这次辛苦你了,下次我来横滨找你。”
太宰治幽怨地盯着他:“哄小孩这套对我没用哦。”
“难道要我坐JR陪你一起回横滨吗?”
太宰治瞬间星星眼:“可以吗?”
“你想得美。”月见里虹映无情地击碎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种浪费时间的无意义行为傻子才会做,他只想回家躺着,顺便联络一下中原中也。
成功把太宰治哄去坐JR后,月见里虹映没有急着打车回家,他一边不慌不忙地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迈开脚步,一边拿出手机登上了诅咒师专用的悬赏网站。
自从悬赏令挂上去后,他确实遇到过几个找上门的倒霉蛋,但数量不是很多,他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对他的生活可谓是毫无影响。
没办法,在物价极高的咒术界,总监会那个打发叫花子的赏金就像抢银行时看到柜台上有一枚钢镚一样,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劫匪肯定优先抢纸钞。
但一个普通人换五十万赏金,总归是不亏的,所以接这个任务的诅咒师主要分成两类,一种是生活所迫的底层诅咒师,另一种是抢完银行想顺手摸个钢镚的诅咒师。
无论是哪一种,解决一个普通人都绰绰有余。
然而,那么多天过去了,他照样活蹦乱跳的,总监部再蠢也该察觉到不对劲了。
所以他特地确认了一下网站上目前的赏金,排队期间还是五十万,现在已经涨价了。
嗯,涨到一百万了,大概是从打发普通乞丐变成打发迪拜乞丐的程度吧。
虽然不以百亿为计量单位的悬赏都不值得他多看一眼,但在他刻意暴露行踪的前提下,一百万能吸引更多的小虫子了。
比如现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