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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吃醋

    季鱼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只是迎着祖母的目光,让她有种做了坏事的感觉。

    从小到大,她都是长辈眼里的乖孩子,生平第一次,有种犯了错的无措感。

    和一个妖邪结成夫妻,或许在世人眼里,也是犯错吧?

    而且这犯的错足以让世人笔诛墨伐,甚至成为整个人族的罪人,不可饶恕。

    特别是她还是一名除妖师,人妖殊途,更是罪不可赦……

    在季鱼难得紧张无措时,江逝秋开口了,笑盈盈地朝季老太君叫道:“祖母。”

    这声“祖母”让季鱼一言难尽。

    她忍不住看他,发现身边的男人并未因为季老太君未被他篡改记忆而有所收敛,还是那般张扬恣意,坦坦荡荡,居然还有脸叫“祖母”。

    季老太君微微皱眉,神色越发严厉。

    她看不出江逝秋的来历,甚至在她眼里,这是一个姿容极为出众的男子,世间难寻的俊俏郎君,他站在孙女身边,男俊女俏,珠联璧合,再登对不过。

    只是,想到刚进门时,听到的消息,让她心惊不已。

    贵姨当时一脸喜气地说,少主和姑爷回来了,正惦记着您呢。

    哪里来的姑爷?

    莫不是尚云霄?他算季家哪门子的姑爷?不过是借着张好看的脸,哄不知世的小姑娘。

    后来她才明白,原来是孙女带回来的孙女婿。

    据说他是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为了她的孙女,前阵子入赘到季家……

    不仅是贵姨,所有的季家人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突然冒出来的“姑爷”。

    季老太君瞬间明白事情的可怕。

    她还没有老到连孙女什么时候成亲都不知道,更逞论是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突然换了个人,而且这人还是季家的女婿……

    见祖母神色肃然,并不说话,季鱼越发肯定祖母的记忆没有被篡改,很快便镇定下来。

    她迎过去,温声道:“祖母,这是江逝秋。”

    江逝秋就像丑女婿见公婆,非常乖觉地跟着他媳妇,一脸笑容地说:“祖母,我是阿鱼的夫婿江逝秋,你叫我的名字就行。”

    季老太君目光扫过捧着一束山花的孙女,又看向笑得乖觉温和却难掩妖异的“孙女婿”,到底没有见面就喊打喊杀,而是道:“你们跟我来。”

    说着,她转身就走。

    季鱼看祖母朝祠堂的方向走去,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欲言又止。

    “娘子?我们不走吗?”江逝秋偏头问道。

    见他一无所觉,季鱼叹气,“原来你真没办法篡改季家人的记忆。”

    季家选继承人时,看的从来不是天赋,而是“绝对清醒”,不管是祖母,还是母亲,或者是她,都拥有“绝对清醒”。

    所以除了她,原来祖母的记忆也没被他篡改。

    江逝秋倒觉得没什么,牵着她的手跟上,说道:“祖母看着就是个疼孩子的,肯定不会拆散我们,娘子放心吧。”

    季鱼无语,“我觉得,需要担心的是你才对吧?”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是她的祖母,最疼她的长辈,若是她要做什么,都是为自己好。

    反倒他,一个妖邪,不仅混进凡人的世界,还要入赘到除妖师世家,说出去,只怕这世间的妖邪都要说他一句胆大妄为,继而敬佩不已。

    不是谁都有他这种自投罗网的胆量。

    虽然如此,季鱼渐渐放松下来。

    她对这桩婚事其实还存有疑惑,总觉得祖母应该知道什么,正好可以问问她老人家。

    **

    季家的祠堂和其他地方不同,林木森森,遮天蔽日,使得祠堂周围的光线比较昏暗。

    季老太君正在祠堂里等他们。

    两人到来时,发现季老太君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正给祠堂里供奉的神牌上香。

    巫山城里的宅子并非季家祖宅,祖宅位于巫还山内,季家先祖的灵牌供奉在祖宅的祠堂里。

    是以这里供奉的是一尊神牌。

    神牌可驱妖邪,再大胆的妖邪,也不敢轻易进入神牌所在之地。

    看到案桌上的神牌,季鱼忍不住又看一眼身边的男人。

    只见他仍是那副轻松随意的模样,仿佛看不到案桌上供奉的神牌。

    她迟疑片刻,站在门外,对他道:“你在外面罢,我进去就行。”

    江逝秋偏首看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禁笑了。

    他笑得很好看,站在阳光下,艳绝似妖,含笑道:“娘子是担心我吗?”

    季鱼无奈地看他,发现这人有个坏毛病,总爱将话挑明,不懂含蓄为何物,总要逼她承认才行。

    江逝秋见她目露无奈之色,越发喜爱,心坎间又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那颗不需要跳动的心脏好像都要活了。

    他颔首道:“那好,为夫便不进去,在门外等你。”

    季鱼不太放心地又看他一眼,转身进入祠堂。

    季鱼进来时,季老太君上完香,转身看过来。

    发现只有孙女进来,“孙女婿”则在门外的庭院里,不过瞬间,她就明白孙女这是要护着那个男人。

    她选在这里见他们,便是因为祠堂供奉的神牌,妖邪若是靠近,则会被神牌所伤。

    这让她有些惊讶。

    若不是确定孙女继承季家的天赋——绝对清醒,她几乎以为孙女被妖邪蒙蔽,做出违背本意之事。

    季老太君仔细打量孙女,确认孙女的身体无碍后,方才开口道:“阿鱼,你与他何时成的亲?”

    季鱼道:“半个多月前,是在偃月山庄成亲的。”

    其实不是在偃月山庄,应该是在幽冥的一座古城,只是她记不住,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闻言,季老太君有些惊讶,不禁看向站在庭院里、沐浴在阳光下的江逝秋。

    祖孙俩心知肚明,江逝秋不是正常人。

    或许这天下间,也唯有祖孙俩的神智是绝对清醒,没有被篡改记忆。

    然而这并非好事。

    当众人皆醉我独醒时, 清醒的人需要承担的责任和痛苦会更大。

    也正是季家人这样的特性, 二十年前, 季家才会损失惨重, 直到现在仍没能缓过来。

    季鱼迟疑片刻,将在偃月山庄所遇到的事一一道来,以及和江逝秋相遇,两人是如何成亲的。

    随着她的叙述,季老太君端肃的面容露出几分怔忡。

    她失神地站在那里,久久不语。

    “祖母?”季鱼叫了一声。

    季老太君回过神,望着孙女苍白的面容,想说什么又止住。

    她叹了口气,见她怀里还抱着那束山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问道:“阿鱼很喜欢这花吗?”

    季鱼的脸颊微红。

    “这花挺好看的。”她有些不自在地说,“开得很好,颜色很鲜艳。”

    季老太君哪能不知道她的意思,重要的不是这花有多好看,而是送花的那个人。

    季老太君神色复杂,心下暗忖,或许情况比她想像中要好。

    至少她的孙女没有抗拒这桩婚事,反而平静地接受了它,甚至与那位尊主相处得极好,不用担心她被反噬。

    “阿鱼,让那位公子进来罢。”季老太君开口道。

    季鱼闻言,知道祖母已经接受江逝秋这“孙女婿”了,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转身出去叫人。

    站在庭院里的江逝秋其实一直关注这里。

    以他的能力,自然能将屋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情越发的愉悦。

    看到季鱼出来,他脸上的笑意明朗,灼灼如华,如同那些来自云京鲜衣怒马的贵公子,所有的溢美之词都可以放在他身上。

    季鱼见状,便知道他肯定听到她们祖孙俩的话,也没挑明,开口道:“江逝秋,咱们进去罢。”

    江逝秋笑着应下,突然说:“娘子,你应该叫我夫君。”

    季鱼:“……”

    “我想听娘子叫夫君。”他抱怨道,“娘子是不是嫌弃我?都不肯叫我夫君,难道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

    季鱼只想堵住他的嘴:“没有的事,你别胡说!”不等他再说,又道,“祖母还在等我们呢!”

    希望他在祖母面前,不要胡说八道,老人家性子端肃,略有些古板,估莫是受不住年轻人歪歪腻腻的劲儿。

    进入祠堂时,季鱼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祠堂里供奉的神牌对他似乎并没什么影响,他堂而皇之地走进来,没有丝毫勉强之色。

    确认这点后,季鱼总算松口气。

    季老太君望着相携走来的一双儿女。

    她的目光仍是那般锐利,作为季家的掌权人,她的修为不俗,法力精深,加上季家的天赋——绝对清醒,这世间没有什么妖邪能瞒得过她的耳目。

    然而,面对她时,江逝秋仍是那副端雅随意的模样,站在她的孙女身边,虽然两人没有做出什么亲密之事,但他们之间那种亲昵的气氛,教人一眼便能看出正是浓情蜜意之时。

    季老太君开口道:“江公子……”

    “祖母,叫我逝秋便好。”江逝秋笑着说,摆出晚辈的姿态。

    季老太君噎了下。

    虽然仍是未能确定“祂”的身份,但若他真是孙女的婚约者,多少能窥见些许。

    她可没那本事,让一位来自幽冥的尊主叫自己祖母。

    季老太君选择无视这个问题,她转头对孙女说:“阿鱼,我有事和江公子说,你先出去。”

    季鱼不太想走,但祖母面上的不容质疑,让她知道自己不能留下。

    她看了江逝秋一眼,到底离开了。

    季鱼走到庭院,先前江逝秋站的地方。

    这里地势比较开阔,阳光能照到此地,春日的阳光洒落在身上,带来融融的暖意。

    季鱼转头看向祠堂的方向,哪知道季老太君振袖一挥,祠堂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窥探。

    季鱼:“……”

    季鱼倒是想捏个术法偷听,只是那边的两人的实力都在她之上,只怕在她动手第一时间,就会惊动他们。

    只好作罢。

    -

    两人交谈的时间并不长,半刻钟后,江逝秋和季老太君相继从祠堂走出来。

    季鱼双眼紧盯着他们,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惜祖母素来端肃,不苟言笑,江逝秋虽是言笑晏晏,却不露丝毫。

    见到庭院里的季鱼,季老太君神色淡然,说道:“阿鱼,这次偃月山庄的事,辛苦你了,回去好生歇息,好好养身子。”

    季鱼张口想说什么,听到江逝秋说:“祖母放心,我会盯着阿鱼的。”

    季老太君嗯一声,朝他道:“有劳了。”

    两人直接无视季鱼,和平地交接完“阿鱼的照顾问题”,季老太君便离开。

    季鱼:“……”

    目送祖母离开的身影,季鱼怀疑地看向江逝秋。

    “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江逝秋见她怀里还捧着那束山花,虽然是清晨时摘下来的,因用了术法,仍是色泽明丽鲜妍,精神抖擞。

    他亲昵地拉着她的手,温柔地说:“娘子,为夫很高兴。”

    “高兴什么?”季鱼问。

    “因为娘子在祖母面前护着我呀。”江逝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墨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娘子一心护着我,实在让为夫感动。”

    季鱼脸皮没他那么厚,有些羞窘,轻咳一声,硬生生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江逝秋双眼染上笑意,“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祖母怕我对娘子不是真心的,幸好为夫一片赤诚真心,足可感动天地,祖母终于相信为夫,让为夫以后和娘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夫妻守望相助……”

    季鱼:“……”

    “真的?”季鱼怀疑地看他,总觉得以祖母的性子,应该不会说这种腻腻歪歪的话。

    江逝秋一脸正色:“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祖母。”

    说着,他看向她身后的方向。

    季鱼心知有异,猛地转身,发现祖母去而复返,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季鱼这才注意到,自己与江逝秋的举止亲昵,靠得极近。

    在长辈面前与他亲近,让她实在羞窘,脸颊微微泛红,赶紧将手抽回来。

    江逝秋果然脸皮厚,不以为意,坦坦荡荡地唤了一声祖母,还笑着说:“祖母,阿鱼不相信我的话,你来给我评评理。”

    季鱼已经麻木了。

    季老太君脸皮微微一抽,见孙女看过来,清了清喉咙,说道:“正是如此。”

    季鱼狐疑地看着祖母,觉得以祖母对她的爱重,肯定不会帮外人。

    难不成他说的是真的?

    倒是江逝秋见季老太君向着自己,很是高兴,温柔地说:“娘子,你瞧我没撒谎罢?我从来不会骗娘子你。”

    季鱼无视这话,朝祖母问道:“祖母,可是还有什么事?”

    不然祖母不会去而复返。

    季老太君很沉得住气,似乎刚才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朝孙女道:“下个月是青羽陈家老太爷寿辰,陈家给季家下了帖子。”

    季鱼闻言,神色微敛,说道:“知道了,我会去的。”

    季老太君打量孙女,“你若是不想去,我让不欢去便是。”

    她说的是季不欢,是季家年轻一辈比较出众的弟子,性子沉稳可靠,最近带着季家弟子出门历练,还未回来。

    季鱼摇头,“祖母,不必如此,我是季家的少主,最是合适,省得旁人说我们季家没礼数。”

    季家确实没什么人,但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

    青羽陈家老太爷是何等人物,他的寿辰连朝廷都会给几分面子,季家也不好随便派个人过去。

    以季老太君的身份,自然不必亲自出面,再加上她年前旧疾复发,身体其实并不算太好,季鱼不想让祖母在路上奔波。

    季老太君闻言,没再反对,只道:“下个月初,你便准备出发。”

    说着,她又看向伴在孙女身边的江逝秋。

    若是以往,她自不愿意让孙女去青羽陈家贺寿,不过现在孙女身边多了这位,有他在,何人能欺她的孙女?

    季老太君心下叹气。

    福祸素来相依,是福是祸,哪能分得清?

    她回到主院,来到主院里的一间厢房,房里供奉着的不是神牌,而是两个牌位,一个是季老太君亡夫的牌位,一个是女儿季澜的牌位。

    季老太君捻起香,给他们上香,凝望着丈夫和女儿的牌位,那双被岁月侵蚀的眼添了些浑浊。

    “澜儿,祂还是来了。”她轻声对着女儿的牌位说,“诅咒不可逆,唯有如此,才能救阿鱼……可我也不知道如此对不对,若是祂对阿鱼怀有异心,不愿意承认这桩婚事,只怕阿鱼有一天……”

    **

    季老太君回来后,季鱼便清闲起来。

    她将江逝秋送她的花插在花瓶里,往里注入清水,认认真真地养起来。

    这束山花虽不如养在院子里精心侍弄的名贵花卉好看,却有一股野蛮的生机,开得肆意妄为,暗香浮动, 屋里看着都亮堂鲜妍不少。

    琉璃瓶里的胖头鱼对山花虎视耽耽, 总趁着无人注意时, 从瓶里跃出来, 叼几口花瓣。

    起初季鱼并不知晓,看到少了一些花瓣,还以为凋落了。

    直到有一次,她进屋时,正好看到从密封的琉璃瓶里跃出来、瞬间张开比它的大头脑袋还要大的血盆大口的鱼妖,一口叼住花瓣,重新回到瓶子里欢快地啃起来,方才发现这事。

    胖头鱼发现她时,身体一僵,然后决定装死。

    季鱼有些好笑,走过去看了看瓶里的胖头鱼,问道:“你既然能离开瓶子,怎不离去?”

    居然还好好地待在琉璃瓶里,这世间有如此傻的妖物吗?

    胖头鱼见她没有怪罪之意,不再装死,一边咀嚼嘴里的花,一边用泡泡眼瞅她。

    是它不想离开吗?

    是它不敢啊!

    它敢肯定,只要自己前脚离开,后脚马上被那位尊主捏死。对那位尊主来说,捏死一条鱼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它哪里敢拿自己的命去赌祂的仁慈?

    妖邪没有慈悲之心,只凭心意行事,肆意妄为。

    不过……

    鱼妖看向季鱼,觉得这个除妖师非常神奇,明明出生便被诅咒,偏偏又与幽冥的另一位尊主订立婚契盟约,得祂庇护。

    要不是看破江逝秋人皮下的可怕,它根本想不到这个成天黏黏糊糊地追在除妖师身边的男人会是一位强大的妖邪。

    季鱼似乎能理解鱼妖的意思,笑道:“是因为江逝秋吗?”

    鱼妖甩甩尾巴,正要表示赞同时,江逝秋的气息倏然出现,它的尾巴一僵,继续装死。

    江逝秋从外面走进来,含笑道:“娘子,你说什么呢?”

    季鱼转头看他,在胖头鱼紧张得快要炸鳞时,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条鱼妖很是乖觉,一直没逃走。”

    江逝秋看鱼妖一眼,不在意地说:“它不敢,要是敢逃,宰了煲鱼头汤。”

    胖头鱼:“……”

    季鱼看胖头鱼的泡泡眼都要流泪,笑着转移话题,“你今儿去何处了?”

    江逝秋双眼发亮地看她,觉得娘子这是在关心他呢,丝毫不觉得她这是监控他的行踪,怕他出去祸害人间。

    胖头鱼感激地看季鱼一眼,觉得这位除妖师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圣人,居然帮它隐瞒偷吃花瓣的事。

    江逝秋拉着她在榻上坐下,将自己从外面带回来的点心拿出来给她尝尝,一边说:“今儿有镇妖司的人来找我。”

    “镇妖司?来的是何人?”季鱼疑惑地问。

    江逝秋浑不在意,“是皇城那边派来的,叫秦什么,忘记了。”

    “秦渡!”

    “对,好像是这个名字。”

    季鱼有些吃惊。

    秦渡这个名字在除妖师中很响亮,他是皇城云京世家子,天赋出众,自幼便入皇家禁地修行,是皇室特地培养出来的天才除妖师。

    据说将来江朝山从镇妖司指挥使退下后,将由他来接任江朝山的位置。

    他十五岁时入镇妖司, 短短数年间连破无数大案, 诛杀妖邪甚众。

    听说很多妖物对他恨之入骨, 曾设陷阱欲要置他于死地, 都被他破解,全身而退。

    这样的人物,就连四大家族都要礼遇三分。

    可看江逝秋,压根儿就不当一回事。

    季鱼没想到朝廷会派秦渡过来,如果不是江逝秋横空出世,占据皇城镇妖司指挥使的位置,却不干活,只怕朝廷也不会特地派他过来。

    由此可知,或许整个大禹之地的凡人的记忆,确实已被他篡改。

    季鱼问道:“他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和我说一些杂事,朝廷派他下个月去青羽陈家。”

    季鱼恍然,不管四大家族和朝廷的关系如何,明面上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守护人间。

    青羽陈家老太爷的寿辰,朝廷自然也要有所表示,特地派人过去祝寿。

    身份太高的不行,身份太低的也不行,派出秦渡这个朝廷看好的年轻一辈的除妖师正好-

    翌日,季鱼在季家见到秦渡。

    秦渡正和季老太君说话,见到相携而来的季鱼和江逝秋时,起身行礼。

    “江大人,季少主。”

    秦渡长着一张娃娃脸,明明已经二十好几的年纪,看着却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唇红齿白,很是乖巧。

    当然,乖巧只是表面。

    作为一名从小就被人看好的天才除妖师,难免有几分恃才傲物,大多时候都是气势凌人,还有一张喜欢挖苦人的嘴巴,被他得罪的人不少。

    不过此时,秦渡却格外老实。

    这里的人中,季老太君不仅是长辈,修为高深,实力远在他之上,由不得他放肆。

    更不用说江逝秋这个空降的“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不仅是他的上峰,实力更是深不可测,就算是条龙到他面前,也得老老实实地盘着。

    至于季鱼,虽有废物之名,但这是江逝秋入赘也要和她成亲的人物,有江逝秋在,谁敢得罪她?

    秦渡又不傻,不会当着江逝秋的面对他的妻子无礼。

    季鱼和江逝秋坐下,听祖母和秦渡说话。

    她仔细看了看秦渡,发现这位被朝廷寄予极大希望的天才除妖师,同样对江逝秋的身份没有丝毫怀疑。

    秦渡此番来巫山城,除了为公务,也是为江逝秋而来。

    谁让江逝秋这指挥使待在巫山城不走,有些事需要向他禀报,同时需要他处理。只是江逝秋性子比秦渡更难搞,秦渡无奈之下,只好迂回找上季老太君帮忙。

    季鱼陪坐会儿,明白秦渡拜访季家的原因后,不禁看向江逝秋。

    “娘子,怎么了?”江逝秋偏首笑问。

    季鱼看了一眼正在交谈的祖母和秦渡,委婉地说:“你是镇妖司的指挥使,既然秦道友找你有事,你便去罢。”

    在其位,谋其政。

    既然他占了那个位置,那么应该承担起责任。

    这是季鱼的行事准则,人之所以是人,便是因为人拥有七情六欲,恪守法理道德,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那边正和季老太君说话的秦渡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其实今日他也是硬着头皮拜访季家,担心会被江逝秋轰出去。

    “记忆”里的这位江指挥使,可不是什么好性情的人,几乎无人能约束他,而他也有这足够强的实力,不会被任何人掣肘约束。

    听到季鱼委婉的劝诫,秦渡十分感动,这位季家少主果然是个冰雪聪明、深明大意之人,自己不过稍稍透露,她便明白了。

    不过他更担心连她也劝不动江逝秋。

    江逝秋闻言,深深地看她,从善如流地点头道:“娘子说得是。”

    比起秦渡的提心吊胆,季鱼很淡然,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这些日子的相处,这位江大人是什么性子,她摸得差不多。

    她无法摸清他的底线在何处,至少自己提的事,他还是会给几分面子的。

    江逝秋既然答应了,没有再推辞,翌日便开始早出晚归。

    只是不管多晚,他都会回来,陪季鱼入眠。

    晚上,季鱼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到温暖的气息袭来,极为自然地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他怀里。

    体内无处不在的疼痛因为这个怀抱减轻些许,也让她有些清醒。

    “江逝秋?”她含糊地问,“很忙吗?”

    江逝秋搂着她,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温柔,“不忙,就是麻烦。”

    他有些烦躁,原本只想给自己弄个凡人的身份,好方便与她成亲,而且要配得上她的。

    只是没想到,这身份需要做的事那么多,那么繁杂。

    季鱼不禁笑了下,调侃道:“我相信江大人,江大人一定能行的。”

    为了她这话句,江逝秋只好继续努力,赶紧将那些事处理完,挤出更多的时间陪她。

    -

    如此过了半个月,季家的大弟子季不欢带着出外历练的季家弟子回来了。

    见到季鱼,一群人纷纷朝她恭敬行礼:“少主!”

    季不欢欣喜地道:“少主,你几时回来的?身子可安好?”

    季鱼微笑,“回来有半个多月了,挺好的。”

    彼此寒暄几句,季鱼让那些弟子下去休息,季不欢留下来与她说话。

    “少主,偃月山庄那边怎么样?此行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季不欢担忧地问,上下打量她。

    季鱼:“一切安好,师兄不必担心。”

    季不欢是被季家收养的孤儿,当年他的父母死在妖物袭击中,亲戚也都死绝,季家便将他带回来。

    不仅是他,季家的很多外姓弟子都是如此。

    师兄妹俩一起长大,虽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季不欢从小就护着季鱼,如兄如父照顾她。

    季鱼问季不欢这次的历练情况,季不欢简单地说了下。

    正说着话,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娘子,你在做什么呢?”

    师兄妹俩同时转头,就见一身绯衣张扬的男子长身玉立于门前,一双如墨般浓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脸上明明是笑着的,又莫名的瘆人。

    季不欢有种好像被什么危险恐怖的东西盯上的错觉,下颌微微紧绷,原本带笑的脸庞变得严肃。

    他望着江逝秋,躬身行了一礼:“江大人。”

    撇开江逝秋入赘季家不谈,他还是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容不得旁人放肆。

    江逝秋走过来,唇角噙着笑,说道:“原来是不欢师兄回来了,阿鱼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他的语气亲昵,还有些嗔怪的意思。

    季鱼不由看他一眼,觉得他现在怪怪的,嘴里说道:“我也是刚听说不欢兄师回来,没来得及和你说。”

    江逝秋走到季鱼身边,拉着她的手,朝季不欢笑道:“我和阿鱼刚从偃月山庄回来不久,改日有空,定要和不欢师兄好生喝一杯。”

    季不欢笑着点头,见他们并肩而立,很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

    他是季老太君亲自教养长大的,性格沉稳,心思细腻,哪里看不出这位江大人的敌意,不免有些好笑,笑过后,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季鱼目送季不欢离开,直到消失不见,方才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你怎么了?”她疑惑地问,觉得今天的江逝秋古里古怪的。

    江逝秋仍是一脸笑,“娘子为何这么问?”

    季鱼如实道:“就是觉得你今天很奇怪。”

    就算笑着,看着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怪瘆人的,幸好他长得好看,又是光天化日之下,化解那扑面而来的妖诡气息。

    不然迟早有人得怀疑他妖邪的身份。

    江逝秋拉着她回濯清院。

    濯清院的面积极大,院里植了不少树木,还有各种奇花异草,环境清幽,适合病人养身体。

    两人走在其中,路上不见多少仆役。

    季鱼不禁看他,实在搞不懂这位江大人今天怎么了。

    直到回房,看到又在偷吃花的胖头鱼,江大人伸手一抓,胖头鱼被他掐在手里。

    从瓶里出来的胖头鱼看着脑袋更大了,足足有一个食盒那般大,或许这并不是它的完全体,只是为了方便偷吃花才会维持这么大的体积。

    胖头鱼被他抓在手里,吓得鳞片都炸起,泡泡眼哀求地看向季鱼,正向她求救。

    救鱼命啊!这位尊主怎么突然要大开杀戒了?

    它最近什么都没做啊,就只是偷吃他送给除妖师的花……

    看到江逝秋唇角噙着的笑,明明温温柔柔的,却是杀气冲天。

    季鱼总算反应过来,迟疑地问:“江逝秋,你在生气吗?”

    江逝秋掐着鱼妖,漫不经心地说:“我生什么气啊?有什么能让我生气的?”

    季鱼摇头道:“我不知道。”

    男人心,海底针,这妖邪心,比海底针还要复杂,她一个正常人,实在猜测不出他为何要生气。

    江逝秋被她这无比诚实的答案给噎了下,又被她的迟钝弄得有些气闷。

    不过,江大人随性惯了,从来不会留着气让自己难受,与其委屈自己,当然是委屈别人啦。

    他随意地晃着手中快要断气的鱼妖,故作不经意地说:“听说娘子和季不欢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季鱼点头,“是啊。”以为他不清楚季不欢的情况,解释道,“季师兄还未满月时,就被我娘抱回来,后来和我一起在祖母身边长大。”

    江大人越发气闷,阴阳怪气地说:“好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下子,季鱼再迟钝也能品出了些许来。

    遇到他之前,她虽然从未尝过情爱滋味,却也知道青梅竹马附带的意思,哪里没发现他误会了。

    季鱼满脸古怪地看他,迟疑地说:“江逝秋,你这是吃醋吗?”

    吃的还是她视为兄长的不欢师兄的醋。

    江逝秋神色一顿,淡然一笑,眉宇间透露出几分强大妖邪特有的倨傲:“本尊何须吃一个凡人的醋?他不配!”

    季鱼哦一声,没纠结这事,说道:“那你能将它放下来吗?它快要被你掐死了。”

    江逝秋心头一梗,将那条鱼妖丢开。

    已经在翻死鱼眼的胖头鱼感觉到钳制自己的手松开,赶紧化作一尾小鱼,投入玻璃瓶中装死,决定以后打死也不出来偷吃这位尊主的花。

    它在心里暗骂,吃醋就吃醋,何必拿它一只小妖出气呢?

    这是玩不起吗?

    见他放开胖头鱼,季鱼想了想,将琉璃瓶拿走,放到多宝阁上,免得碍了江大人的眼。

    眼看着季鱼不再追问,径自去做自己的事,江大人心里又不得劲。

    他跟在她身后,不自觉地做着一些让人觉得没眼看的事,面上还要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娘子,我真没吃醋,就是觉得,男女有别,你是已婚之人,不能和夫君以外的男人靠得太近!”怕她多心,他又补充一句,“就像为夫,一直谨记着有妇之夫的身份,对男男女女不假辞色,绝对不会让他们靠近分毫,占为夫的便宜。”

    季鱼:“……”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季鱼很诚恳地道:“不至于,不至于。”

    男男女女,这范围也太广了。

    江逝秋不满,“怎么不至于?为夫这是以身作则,让你知道,为夫可是守身如玉的好男人,除了我家娘子,其他的男男女女、不男不女,休想靠近本尊一步!”

    季鱼差点喷笑,男男女女就算了,居然还有不男不女?

    “怎么没有?”江逝秋不以为意,“有些妖物生来没有性别,可以随便改变性别,就像桃花妖、牡丹妖、扫帚精之类的,可以忽男忽女,不就是不男不女吗?”

    季鱼忍住笑,“好吧,你说得有道理。”

    江逝秋见她笑了,不由跟着笑,只是唇角刚扬起,突然觉得不对。

    他可不是和娘子讨论这世间有没有不男不女的妖物,不是应该是有没有吃醋的问题吗?

    不对,吃醋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和那个季不欢之间的事。

    季鱼听他又拐回来,很是无奈,“不欢师兄就像我的兄长一样,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江大人顿时开心了。

    他长臂一探,将拿起一本符咒卷轴的人搂到怀里,低头就亲过去,嘴里含糊地说:“娘子,为夫心中甚喜,娘子心里果然是有为夫的。”

    季鱼被他亲得迷迷糊糊,暗忖还说没吃醋,这不是吃醋是什么?

    所以,这是一个嘴硬的妖邪。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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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妖鬼无情

    四月初,季鱼出发前往青羽陈家。

    同行的有季家的弟子红绡、季不欢等人,还有以江逝秋为首的一众镇妖司的成员。

    对此,众人也不奇怪。

    江逝秋是季家的女婿,为了季鱼留在季家,既然季鱼要去青羽陈家祝寿,他肯定也要跟去的。

    朝廷那边为了表示对陈家的重视,特地派秦渡前往陈家祝寿,这会儿江逝秋要陪季鱼一起去,于是秦渡直接带着给陈家的贺礼,与季家一起同行。

    出发前一晚,季鱼去和祖母道别。

    季老太君叮嘱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舒坦,你好生保重身子,有什么事可以找江大人商量,不必自己扛着。”

    闻言,季鱼有些惊讶地看她。

    虽然以往祖母也关心她的身体,却总告诉她,作为季家的少主,需要承担起少主的责任,让她保重身体之余,亦不能忘记自己的责任。

    如今再听这话,却是以她的身体为重,让她不必什么都扛着。

    季老太君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叹了一声,说道:“你是季家的少主,应在其位、谋其政。只是……”

    她眼里露出几分复杂之色。

    以往她确实是这么教导孙女的,并未因为她的身体不好,什么都不让她做。季家的少主,纵使是外人眼里的废物,需要承担的责任亦不能退缩。

    然而,从孙女带着“孙女婿”回来伊始,季老太君便明白,很多事都变了。

    孙女如今算是得到一位强大恐怖的妖邪庇护,福祸难料。

    事情已到这地步,她不希望孙女活得太痛苦,在孙女还活着的时候,让她可以轻松一些,至少将来若是不幸被反噬,不至于太遗憾。

    季鱼怔然,约莫有些明白祖母的顾忌。

    对于她和江逝秋的婚事,其实祖母心里一直抱着某种悲观的心态。

    自古以来,人妖殊途,人与妖邪之间,又如何能长久?甚至说不定哪天,她就会死在作为妖邪的丈夫手里,灰飞烟灭。

    人有情,妖鬼无情,从来未曾听说妖邪会爱上人类。

    季鱼正色看向祖母,问道:“祖母,我和江逝秋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次有江逝秋在,倒是不好询问,现下只有祖孙二人,季鱼有些忍不住。

    季老太君没有回答,她伸手给孙女整了整发髻上有些歪斜的玉簪,端肃的面容难得浮现些许温情。

    此时她不是季家的家主,而是一个疼爱孙女的祖母。

    她说道:“阿鱼,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知道太多对你无益。”

    “为何?”季鱼实在不解,“难道和季家的诅咒有关?”

    季老太君目光微凝,“你知道诅咒?”

    季鱼点头,将回程那晚遇到水鬼之事告诉她。

    其实就算没有水鬼,她心里也是怀疑的,从小到大,祖母和贵姨等人对她的紧张看护,以及某些举动,都说明了问题。

    以前不去想,是因为她怕自己的身体熬不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了,何必惹他们伤心?现在……虽然她的身体仍是虚弱不堪,至少有了一些转机。

    季老太君心下叹息,温和地道:“阿鱼,日后你会知晓。”

    季鱼抬眸看着祖母半响,到底不再追问。

    虽然不知为何不能告诉她,但她知道祖母此举是为了自己好,她从来都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问不出来也不急。

    与祖母又说了会儿话,季鱼起身离开,朝她道:“祖母,夜深了,您歇息罢,不必送我。”

    季老太君站在门口,朝孙女笑了笑,正欲说什么,看到踏着月色而来的男人。

    新月如弦,悬于夜空,静谧神秘。

    那人红衣翻飞,宛若涉月而来的精怪妖邪,妖美得肆意。

    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季鱼转头,看到来人时,那双清淡的眼眸溢上温软的笑意,温声问:“你怎么来啦?”

    江逝秋上前携着她的手,朝季老太君问安后,说道:“天色太晚,我担心娘子,过来接你回去。”

    季鱼认真地说:“季家很安全,不必担心的。”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每一个角落她都熟悉无比,不觉得季家哪里不安全的。

    江逝秋被噎了下,低声抱怨道:“娘子,你好生没情趣。”

    这种时候,她不是应该感动一下吗?

    那些人间话本果然都是骗人的,谁说姑娘家会因为走夜路害怕,直接投入郎君怀里?他家娘子一点也不害怕,也没有投入他怀里的意思。

    明儿还是让秦渡多弄些正常的话本给他。

    季鱼有些不自在,怕他在祖母面前胡说八道,和祖母道别,赶紧拉着他离开。

    季老太君望着月色下,边走边低声交谈的年轻男女,脸上的神色渐渐松怔。

    不管看多少次,她都无法适应这一幕,只觉得天方夜谭-

    经过濯清院前的那面湖时,江逝秋突然停下。

    “江逝秋?”季鱼不解地看他。

    江逝秋指着湖道:“娘子,这湖是何时挖的?”

    季鱼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似乎季家在巫山城落户后就有了。”她又问,“怎么了?”

    江逝秋收回视线,携着她的手继续前行,说道:“湖底有东西。”

    季鱼怔了怔,坦然道:“湖下埋了一截妖骨。”

    这是季氏的秘密,只有季氏传人才知道,本不应该随便透露的,不过季鱼深知,就算自己不说,江逝秋肯定也会知道。

    早在他进入季家的第一日,他应该就察觉到。

    两人没有针对湖底的妖骨说什么,甚至没问那是什么妖邪的骨,回到濯清院后,稍稍洗漱后便上床歇息。

    明日就要出发,季鱼很快入睡。

    这一晚,她又做梦了。

    漫天的黑暗降临,笼罩四野,她走在幽河畔,脚边是一簇簇绽放的火焰之花,蜿蜒向前,似是点缀在黑暗森冷的世界里的火苗,绮丽多姿,又妖诡难言。

    季鱼站在河边,望着不远处的桥。

    那座桥安安静静的,没有记忆中的身影。

    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股怅然若失,或许是从小到大习惯“祂”的存在,她从来不知道,有一天“祂”会从梦里消失,再也见不到。

    **

    翌日,季鱼的精神不太好。

    江逝秋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温度正常,没有发热,疑惑问:“阿鱼,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季鱼摇头,“没什么,就是昨晚没睡好。”

    没睡好?

    江逝秋微微拧眉,以为她受尸毒之苦,可能疼得厉害,方才没有睡好。

    这时,丫鬟将煎好的药送过来。

    季鱼面不改色,一饮而尽,正要拿帕子拭嘴,便已经有人代劳。

    他捏着她的下巴,拿着素帕,仔仔细细地为她拭去唇边残留的些许药汁,一边怜惜地说:“娘子受苦了。”

    季鱼唇角微勾,温声道:“哪有什么苦不苦的,不都是那个味。”

    从小到大,她都喝惯了,味蕾习惯那种古怪的味道,并不觉得有多难喝。

    江逝秋很惊讶,“难道娘子不觉得它苦吗?”

    季鱼:“……还好。”虽然习惯了,并不代表这药不苦。

    看他又给自己喂蜜饯,露出那副她受苦的表情,季鱼无语片刻,果断转移话题:“时辰差不多,我们出发罢。”

    两人去向季老太君拜别,然后登上马车离去。

    季家的弟子和镇妖司的成员皆骑马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巫山城。

    巫山城是西南一带的大城,每日进出的车辆行人无数。

    此时有不少来自各地的商队等在门口准备入城,见到一群除妖师簇拥着一辆马车出城,都有些好奇。

    他们纷纷询问:“车里的是谁?怎要如此多的除妖师护送?”

    回答的是守城的侍卫,只听他们道:“这是季家的车驾,车里的应该是季少主,听说青羽陈家老太爷的寿诞将至,季家派季少主前去祝寿。”

    众人愕然:“季少主在里头?为何有朝廷镇妖司的人护送?”

    隶属于朝廷镇妖司的除妖师很好认,只需要看他们身上的制服和陌刀便可知。

    “因为此次前去青羽陈家的,还有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江大人,江大人与季少主是夫妻,两人相携同行不是应该的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马车里肯定不仅有季少主,还有江大人,镇妖司的人同行不是应该的吗?

    闻言,那些远道而来的商队总算明白。

    怪不得镇妖司出动了那么多人,原来是因为镇妖司指挥使也在。

    有人感慨:“原以为季家要走下坡路,如今有这么一位女婿在,谁敢小瞧季家?”

    “是啊,江大人可不是当年的罪奴尚云霄,他是有实权的朝廷官员。”

    皇城镇妖司指挥使的份量可不轻,世人都要给几分薄面,只要季家撑过难关,季家想要恢复往惜的鼎胜自不在话下。

    在场不少人听罢,看向说话人的目光很是温和。

    他们都是巫还山一带的百姓,受季家的恩泽,自然希望季家长长久久才好。

    季家是除妖师世家,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心系百姓,乐善好施,建立抚幼院,收养孤儿,庇护一方百姓……在巫还山一带的百姓心中有极高的威望,受他们爱戴-

    马车里,季鱼将装着胖头鱼的琉璃瓶放到桌上,还有一个花篮。

    花篮里的花是江逝秋今儿一早进山里摘的,五颜六色,生机勃勃,做成一个花篮,摆在桌上,添了不少野趣。

    琉璃瓶里的胖头鱼对着花垂涎欲滴,却不敢再偷吃,只能时不时用那双泡泡眼看几眼解解馋。

    季鱼将花篮捧起看了看,又看向那条胖头鱼,然后取了几瓣花投入琉璃瓶里。

    看着胖头鱼摇着小尾巴欢快地吞食,她眼里浮现笑意,眉眼弯弯,苍白的面容难得有些生气。

    江逝秋见状,说道:“娘子若是喜欢,改日我再捉几条给你玩。”当然不是那些凡鱼,开了灵智的鱼妖才能给他娘子解闷。

    正在啃花瓣的胖头鱼尾巴摇得更欢了。

    可以再来几个倒霉鬼的,它喜欢。

    季鱼摇头:“不必,有这条鱼就够了。”

    她的名字里虽有鱼,却不是真的喜欢养鱼,不过是因为这条胖头鱼是他送给她解闷的第一个礼物,才会一直养着。

    除妖师降妖除魔,看得太多妖物祸害百姓的惨事,很少会喜欢养什么妖物。

    胖头鱼却很失望。

    它其实也很后悔,若是知道船上有这么一位可怕的尊主镇着,当日一定不会嘴馋地想要吃掉她,结果反倒成为供除妖师娱乐的阶下囚,没有比它更倒霉催的妖了。

    **

    陈家位于东南沿海一带,临海的青羽城是陈家的地盘。

    青羽城沿海而建,因时有青色羽翅的鸟儿从海中飞来,栖息在城里,世人称其为青鸾,其羽便是陈家的标志。

    陈家在青羽城的地位,相当于季家在巫山城。

    因陈家老太爷的寿辰将至,青羽城近来十分热闹,陆续有来自各地的势力携带贺礼而来,城中各个商铺也为陈家老太爷的寿辰庆祝,各种折价活动搞得如火如荼。

    夕阳西下,一行人马缓缓地从城外驶来。

    此时天色已不早,然而进城之人仍是络绎不绝,等在城门外排队进城。

    守城的侍卫正在检查进城的百姓,瞥见前方出现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护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当看清楚随行的那些护卫身上的衣物和佩刀,侍卫猛地一震。

    那是朝廷镇妖司的制服。

    守城的侍卫赶紧去禀报。

    不过片刻,便见一名侍卫队长匆忙迎过去,态度称得上是恭敬。

    那些排队等待进城的人疑惑地看了看,不少人同样认出朝廷镇妖司的人,吃惊不已。

    朝廷镇妖司的成员几时改行去给人当护卫了?

    哪个人的架子这么大,居然能让朝廷的除妖师给其当护卫。

    正好远处又有一群人策马而来,尘土飞扬。

    看到他们身上佩戴的青羽,众人便知是陈家的弟子,纷纷往旁避了避。

    青羽城是陈家的地盘,陈家弟子入城并不需要排队,直接进城便可。

    那群准备进城的陈家弟子路过等候在城门前的马车时,突然停下,为首的少年盯着马车上的斜勾玉标志,目光又落到护卫在马车旁的镇妖司的人员身上,突然嗤笑一声。

    “朝廷镇妖司几时沦落到给人当护卫了?”

    听到这充满讽刺的话,在场的人顿时默然。

    他们看向开口说话的少年,认出这是陈家的九公子陈青辙后,倒是不奇怪。

    陈青辙在陈家的地位比较特殊,他是陈老太爷最疼爱的孙子,难免养成骄横的性子,行事张扬,从不需要顾忌什么。

    秦渡倨傲地看他一眼,反嘴讥讽道:“哪来的小鬼,叽叽歪歪的,你家长辈难道没教过你什么是礼数吗?”

    陈青辙顿时大怒,他现在最恨旁人对他说教,说他没礼数。

    上次在偃月山庄被季鱼奚落了一顿,骂他畜生不如,他记恨至今。

    “放肆!你是何人!”陈青辙怒道,“你可知我是谁?”

    秦渡诧异地说:“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是谁,我哪知道你是谁?行了,小鬼,别挡路,我们还要进城呢。”

    要说陈青辙嚣张,秦渡比他更嚣张。

    青羽陈家确实是一方势力,但云京秦家亦不差,更不用说他现在代表的是朝廷的镇妖司,有何可惧的?

    就算陈家老太爷来了,也不占理!

    陈青辙火冒三丈,从小到大,除了在季鱼那里受过挫折外,一直都是顺遂无比的,人人都让着他,这是第二个让他吃瘪的人。

    只是不等他出手教训,马上有陈家弟子拦住他。

    “九公子,这位是镇妖司的秦渡。”

    陈青辙愣了愣,狐疑地打量秦渡那张看着十七八岁的娃娃脸,直觉不信,“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儿……”

    他听说秦渡今年已经二十好几,可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不会是骗人的吧?

    众人:“……”

    秦渡嗤笑一声,怼了回去:“小鬼,你是在说自己吗?”

    他还想挖苦几句,这时马车里响起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秦渡。”

    秦渡闻言,马上收敛脸上的神色,朝迎出来的侍卫队长道:“行了,我们几时可以进城?”

    侍卫队长看了一眼陈青辙惊怒的脸,衡量片刻,果断退开,让他们进城。

    比起九公子,镇妖司的指挥使和季家少主的份量更重,更不能得罪,至少这次是九公子不占理,想必陈家应该不会怪罪自己。

    马车再次前行。

    从始至终,马车里的人都没作声,更没有下来与陈家人见礼的意思,极为高冷。

    随侍在马车旁的季家弟子同样如此,面色冷峻,无视了那群陈家弟子。

    此举看在众人眼里,难免觉得季家人太过高傲,不过想到刚才的事,确实是九公子陈青辙挑衅在先,倒也不能全怪他们如此。

    周围的百姓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担心被落了面子的九公子迁怒。

    看着季家的马车进城,陈青辙气得折断了手中的青羽。

    “九公子……”守城侍卫队长硬着头皮过来。

    陈青辙转头盯着他,眼神极为恐怖,然后一马鞭抽过来,将之抽翻在地,策马而去。

    等那一行人离开,侍卫队长被侍卫扶起。

    “您没事罢?”扶着他的人紧张地问,看到他被抽得皮开肉绽的肩膀,有些瑟缩。

    侍卫队长疼得龇牙咧嘴,嘴里却道:“没事没事,希望九公子抽我一下能消气,日后可别找我麻烦。”

    虽是这么说,但侍卫队长并不抱什么希望。

    他在心里骂骂咧咧,今儿可真是倒霉催的,谁知道会遇到进城的九公子?要是知道,他就和别人换班了。

    不过他倒是不奇怪九公子为日会如此暴躁,开口就得罪镇妖司的人。

    听说九公子和巫还山那位季家少主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九公子多次在公共场合表示过对季家少主的不喜,今儿遇见了,九公子这反应也是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明天下午还有一更=-=

    第25章 男人之耻

    朝廷镇妖司之人皆着绯衣配陌刀,赤红色的衣服如流焰,衣摆下裳皆绣有祥云瑞兽,极易辩认。

    是以当秦渡等人骑马护着一辆马车驶向陈家时,引来沿途不少人侧目。

    很快,朝廷派镇妖司的人前来给陈家老太爷贺寿的事便传遍青羽城。

    青羽城的百姓面露骄傲之色,觉得这是朝廷重视青羽城和陈家的表现,十分自豪。

    因陈家老太爷寿辰将至,陈家近半个月来皆是大门敞开,以待迎客。

    远远见到身着绯衣的一行人马踏着夕阳而来,早有机灵的护卫赶紧转身入府禀报。

    等马车抵达时,陈家的家主带着陈氏族人迎出来。

    “见过陈家主!”

    季不欢带着季家的弟子下马,秦不渡等人也给陈家主几分面子,下马行礼。

    陈家主面上笑盈盈的,一脸惊喜之色,目光看向那辆马车,拱手道:“季少主和江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陈家主身后的陈氏族人抬头看向马车,目光微闪。

    如果来的只是季家的少主,尚不至于如此隆重,让他们亲自相迎,然而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江逝秋也来了,代表的还是朝廷,他们不得不打迭起精神,不敢怠慢。

    江逝秋虽然也是出自云京江家,但他和上一任的镇妖司指挥使江朝山不同,如果说江朝山是个行事稳妥的,那他的行事手段更加诡秘、肆意。

    而且,他的实力更深不可测。

    偃月山庄发生的事已经传到各个势力,他们虽然震惊于偃月山庄背后隐藏的阴谋,然而听说江逝秋当时以一己之力诛杀作乱的妖邪,仍是让他们震惊之极。

    也因为这事,让世人对江逝秋有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此人极度不好惹,千万不要去招惹。

    相比之下,江逝秋为了季少主入赘季家一事,反倒不算什么了,毕竟强者都有肆意妄为的底气,他想做什么,还真没人能管得住。

    在陈家主等人的恭候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身着绯色锦衣的男人从容地下车。

    他没有搭理那些人,而是转身,将车内身着青衣的女子搀扶下车。

    因陈家隆重的出迎,陈家附近一带极为安静,路过的百姓也下意识秉住呼吸,不敢靠近,远远地看着。

    不仅是慑于镇妖司的威势,也惊艳于江指挥使昳丽如妖的容貌。

    百闻不如一见,传闻中江逝秋拥有甚比妖鬼的惊世容颜,据说见一眼便会被其摄住心魄,现在方知是真。

    众人一时间忘记反应。

    直到被江逝秋扶着的女子抬眸看过来,那张精美苍白的面容露出几分笑意,温声开口:“陈家主,许久未见,近来可安好?”

    说话间,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在场的陈家人。

    那些陈家人见她看过来,心头莫名一紧,尔后想到尚云霄夫妻不在这里,又松了口气。

    若是以往,他们不至于如此紧张。

    季家在二十年前那一战损失惨重,已在走下坡路,不复往昔的强盛。陈家面对季家时自然也不惧什么,就算当年尚云霄叛出季家,改入赘陈家,陈家也不过是多养个闲人罢了。

    可当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入赘季家,那就不一样了。

    陈家主像是不知道身边族人所想,面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多了几分亲切:“多谢季少主关心,倒是季老太君可好?”

    许季陈裴四家同气连枝,陈家主此时便拿季鱼当晚辈看。

    季鱼温和地回道:“祖母身体还好,就是年前旧疾发作过一次。”

    除妖师很少能无灾无痛地过一生,每次与妖魔战斗,再是小心也会有些后遗症,纵使是像季老太君这级别的强者,身上也落下不少旧疾。

    这也是除妖师很少能善终的原因。

    两人寒暄几句,陈家主并未忘记江逝秋这位镇妖司的指挥使,朝他客气问候。

    按理说,陈家主应该先向江逝秋问候的,只是先前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季鱼打破沉默,方才顺势与她寒暄。

    不过,陈家主发现,不管是江逝秋还是镇妖师的人,似乎都不觉得怠慢。

    秦渡等人当然不觉得怠慢。

    这段日子,他们早已经被江逝秋折腾得毫无脾气,知道他们的指挥使在季少主面前有多没原则,多廉价,堪称男人之耻。

    反正只要季少主在,所有的事都要退一射之地。

    陈家主先问候季少主有问题吗?

    完全没有!

    这不叫怠慢,他们指挥使巴不得所有人都如此。

    面对陈家主,江逝秋面上没什么笑容,甚至可以说十分冷淡,透着几分张扬的傲慢。

    陈家主也不在意,笑盈盈地迎他们入府。

    正要入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转头看过去,发现是以陈青辙为首的一群陈家弟子也回到了。

    “大伯!”陈青辙看到陈家主,跃下马,大步走来。

    陈家主尚不知道先前城门口发生的事,见他回来,露出一个笑容,说道:“青辙回来啦,季少主和江大人刚到,你快过来与他们见个礼。”

    他心想着,不管陈青辙平素怎么胡闹,他和季少主到底是嫡亲的姐弟,哪有什么隔夜仇?姐弟之间说开就好。

    可惜陈家主有心为姐弟俩牵线,缓和他们的关系,当事人却不领情。

    陈青辙面带怒色,梗着脖子不语。

    季鱼目光淡淡地扫过他,没有想要当个好姐姐给他台阶下的意思。

    江逝秋更是直接,皱眉道:“陈家主,这是你们陈家的弟子?怎会如此没有礼数?”

    陈家主愕然,不知他是何意。

    陈青辙涨红了脸,愤怒地瞪着他:“江逝秋,就算你是镇妖司的指挥使,你也不能如此污辱人!”

    “闭嘴!”陈家主厉声喝道,赶紧对江逝秋说,“江大人见谅,青辙年纪还小,许是有什么误会……”

    “不是误会啊!”秦渡笑眯眯地开口,“陈家九公子好生威风,见面就指责别人,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莫不是也诛了什么祸害一方的妖物, 为民除害?”

    于民于国, 无功无劳, 有何颜面指责他们镇妖司?

    说到最后, 语气森然,杀意扑面而来。

    陈青辙脸色一白,到底还是少年人,面露几分畏惧之色。

    陈家主也是暗暗心惊。

    好浓的杀气!

    他听说秦渡是朝廷特地培养出来的,终日和妖邪打交道,最喜欢去猎杀那些强大的妖邪,死在他手里的妖邪不计其数,一身血腥杀气,连妖邪都受不住。

    今日看来,倒不是什么误传。

    眼看气氛僵硬,陈家主冷汗涔涔。

    作为陈家的家主,已经很久没有人如此不给他面子,还是在陈家的地盘落陈家人的面子。要是平时,陈家主早就怫然不悦,令人将恶客轰出门。

    可今儿的客人都不是他能轰的,就算对方当面诘问,不给陈家面子,陈家也不能直接送客。

    陈家主定了定神,开口道:“秦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秦渡冷笑连连,森然地盯着陈青辙,目光如刀,似是一片一片地将他的肉剜下来。

    陈青辙噤若寒蝉,哪还有先前的嚣张。

    就算他天赋再好,再得陈家老太爷的宠爱,在秦渡这样手染血腥的疯子杀神面前,还是撑不住几分。

    要不是不想丢脸,此时他已经腿软地瘫在地上。

    陈家主哪看不出秦渡如此是江逝秋默许的,心急如焚,最后实在没辙,只好看向比较好说话的季鱼,向她赔不是。

    此时他也不去计较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先撑过这关再说。

    季鱼目光缓缓地滑过冷汗直流的陈青辙,淡声道:“陈家主不必如此,日后好好教孩子便是。”

    陈家主勉强地笑道:“季少主说得对,青辙确实被宠坏了。”

    气氛总算缓和过来,陈家主顺坡而下,赶紧将他们迎入府内,让管家送他们去客院。

    稍晚一些,陈家主总算知道城门口发生的事。

    陈家主匪夷所思地打量浑身都被汗水打湿的陈青辙,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敢去招惹镇妖司的指挥使。

    那江逝秋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他能好好活着,只怕还是因为季鱼不和他计较。

    陈青辙此时就像个落汤鸡似的,哪有平时的光鲜亮丽。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极度的惊惧过后,面上露出愤愤之色。

    见状,陈家主便知道他根本没吃到教训。

    陈家主微微眯眼,突然说:“青辙,过两日就是老太爷的寿辰,家里很忙,你若是没什么事,便去陪老太爷罢。”

    省得又出来闯祸。

    陈青辙并不蠢,哪没听出他的嫌弃,他有些生气地说:“大伯,明明是他们……”

    “住口!”陈家主厉声道,“他们是谁?一个是你嫡亲的姐姐,一个是镇妖司的指挥使,哪里由得你放肆?”

    陈青辙不服,漂亮的脸蛋满是狰狞之色:“那又如何?她才不是我姐!大伯你明知道她当年是怎么对我的,她差点就杀了我!如此恶毒的女人,你让我怎么将她当亲姐?”

    陈家主轻咳一声,“她当年还小……何况,也是你们不对在先。”

    听出他为季鱼辩护的意思,陈青辙愤怒得几欲想杀人,双眼猩红,“她当年还小……还小就可以这么对我吗?那我不也还小?我还比她小几岁呢!”

    陈家主原本生气他闯祸,此时见他这模样,又有些心软。

    “青辙,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你莫要想太多。”他上前拍拍陈青辙的背,“好了好了,你在外一天,应该也累了,回去歇息罢。”

    说着,让人将他送回去。

    陈家主头疼地离开,去处理其他的事。

    这对姐弟俩每次见面,都要杀个你死我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停。

    **

    陈家的客院很大,建在山上,环境清幽,除了安排有仆婢外,还有傀侍伺候,能满足客人的需求。

    陈家宅子沿海而建,推开窗户,便能看到海。

    夕阳已经没入海的那边,天边尤剩几缕余辉。

    在将暮未暮的天色下,海水碧波荡漾,时不时能看到一些青翼鸟儿从碧波深处飞来,飞入陈家。

    正好有一只青鸾鸟落在客院的树上。

    青鸾鸟的叫声悦耳,红绡和季不欢等人听后,只觉得心情都转好,身心放松。

    “这些青鸾生得真可爱。”红绡打量树上的青鸾鸟,“它们还能诛妖邪,镇海域,怨不得沿海一带的百姓都视它们为神鸟。”

    季不欢笑着点头,目光朝着窗外看下去。

    窗外是百仞高的峭壁,下方是汹涌的海水,惊涛拍岸。

    海水幽深如晦,呈现一片深沉的暗影,似乎那暗影下隐藏着什么,教人不敢多看。

    屋内,季鱼坐在窗边,眺望着暮色下的海洋。

    海洋的广茂深厚,总让人不自觉畏惧几分,畏惧海洋的凶险,也畏惧来自海洋的灾厄。

    大海从来都不是温柔平静的。

    “娘子。”江逝秋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你怎么坐在这里吹风?”

    江大人现在已经懂得如何照顾一个体弱多病的凡人,时时要为她的身体操心。

    季鱼转头看他,眉眼微弯:“不妨事,现下已是四月中旬,天气暖和,吹吹风也没什么。而且,这里的风景挺好的。”

    虽是这么说,她还是顺从地让他将窗关了。

    江逝秋让人打了温水过来,绞了帕子为她净脸洗手,然后用梳子为她梳理头发,一边说:“娘子,我讨厌刚才那小子,真的不能杀他吗?”

    他说得云淡风轻,甚至语气是带着亲昵的抱怨,仿佛随便捏死一只蚂蚁,没有丝毫杀意。

    然而正是这种不经心的肆意才是最可怕的。

    季鱼神色一顿,转头看他,一脸认真地道:“江逝秋,别杀人。”

    江逝秋与她对视,修长好看的手指执着她的一缕黑发,温柔地缠绕在指间,如同夫妻间的闺房之乐。

    好半晌,他倏然一笑,柔声说:“好吧,娘子不想我杀人,我便不杀。”

    那样的温柔含情,仿佛面前的人是他的所有,未有不应的。

    季鱼面上露出一个笑容,伸手攀住他的脖子,朝他凑近。

    他的双眼如那荒山中的寒玉,黑得没有光泽,明明是带着笑的,然而从未留在眼中,总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属于妖邪特有的冷酷凶戾的特性。

    此时,被这样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季鱼心脏跳得厉害,却没有退缩。

    温凉的唇瓣贴在他唇上,轻得像羽毛滑过。

    男人喉结滑动了几下,很快就反客为主,动作迫切又凶猛,似要将人的意志吞噬,万劫不复-

    天色暗下来时,屋里亮起羊角灯,晕黄的灯光散开,驱除黑暗的阴森。

    季鱼穿着一袭寝衣,准备就寝。

    江逝秋不在,先前被镇妖司的人叫过去,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红绡端着药过来,盯着她喝药,一边说道:“许家、裴家的弟子早在两日前就到了,还有碧心阁、除妖盟的人都已到……这次来给陈家老太爷庆生的人不少,看来这次有得热闹了。”

    季鱼道:“今年是陈家老太爷七十的整寿,热闹一些是应该的。”

    人生七十古来稀,就算是除妖师,对七十大寿也是重视的。

    更不用说陈家老太爷是陈家实力最高的,他的七十寿辰,陈家自然也重视,想要为老太爷好好的庆祝一番。

    红绡点头,笑道:“少主,等咱们家老太君七十大寿时,也给她大办罢。”

    季老太君今年六十好几,再过几年便要迈入七十。

    看到陈家的热闹,红绡觉得也不能委屈老太君。

    只是老太君性子喜静,也不喜欢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只怕不愿意大办。不过无妨,只要少主作主要给她办,想必老太君感动少主一片孝心,应该不会拒绝。

    季鱼笑着点头,她是由祖母教养长大的,祖孙俩的感情不一般。

    如果是为祖母的话,怎么大办都是应该的。

    喝过药,季鱼的身子有些抗不住,便上床歇息。

    红绡为她掖好被子,说道:“江大人不知何时回来,少主您先睡罢,我守着。”

    季鱼嗯一声,问道:“不欢师兄他们可是安顿好了?”

    “好了好了,少主不必操心。”红绡笑道,“他们身强体壮,哪需要您去操心?”

    季鱼只是笑了笑,她不是操心这个。

    先前进门时,他们落了陈家的面子不说,还将陈青辙削了一顿,只怕陈家人心里不高兴,明面上不会做什么,却会在一些小事上恶心人。

    他们在这里是客,就算被恶心到,也只能忍下来。

    红绡出去后,屋里安静下来。

    季鱼躺在薰着香的被褥里,听到外面海水拍岸的声音,惊涛阵阵,在安静的夜晚,那海潮声似要在心口炸开。

    季鱼其实不喜欢海潮声。

    这海潮声会让她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新仍是零点=-=

    第26章 很好哄

    季鱼睡得并不安稳。

    睡梦中,是无处不在的海浪声,汹涌澎湃,似要将她卷入那无尽黑暗的深海,豆大的水珠从天而降,落地时化作猩红的血液,浓稠腥臭,变成一片血海,欲要将人吞噬。

    血海上空,黑暗降临,吞天噬地,暴风雨从海中而来,席卷天地。

    在那无尽的黑暗中,一只猩红的眼睛缓缓睁开。

    当那只眼睛彻底睁开时,无以名状的恐惧将人的心脏紧紧地攫住,几欲窒息昏厥,意识沉沦……-

    “阿鱼!阿鱼……”

    季鱼在一声声的叫唤中睁开眼,神智有些混沌,呆呆地看着上方将她唤醒的男人。

    “阿鱼,做梦了吗?”江逝秋问,拿帕子为她拭去额上的冷汗。

    季鱼不语,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意识似乎还沉浸在那可怕的梦境之中,呼吸轻浅到近似于无。

    她的意识不清,是以没有看到男人眼里的恼怒,以及一闪而逝的凶戾。

    好半晌,季鱼的双眼聚焦,看到守在床边的男人,沙哑地道:“江逝秋。”

    江逝秋应一声,将湿透的帕子丢到一旁,探臂将她抱起。

    可能是刚做了可怕的噩梦,她的身子冷得厉害,体温比平时更低,江逝秋抱在怀里,就像抱着冰块。

    他拿了干净的衣服为她换上,然后将人紧紧拥在怀里,温暖她的身子。

    冰冷的身体渐渐变得暖和,季鱼有些贪恋地将脸埋在他怀里,嗅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像是沉木香,又像寺庙里的香火气,让那温度浸染自己,体内已经习惯的疼痛,也跟着缓和。

    她微微阖着眼,精神放松,有些昏昏欲睡。

    “阿鱼?”江逝秋低头看她,“娘子?”

    季鱼含糊地应着,问道:“你今晚去哪里了?”

    江逝秋搂着她躺下,说道:“出城处理一些不长眼睛的邪秽,那些除妖师真没用,那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总要来找我……”

    他说的除妖师正是镇妖司的成员,被他嫌弃得不行。

    就算被镇妖司看好的秦渡,在他眼里也是个不中用的。

    季鱼嘴角微翘,声音很轻,“你是镇妖司的指挥使,是他们的上峰,他们当然只能找你了……江逝秋,你真厉害。”

    江逝秋轻易就被哄好了。

    他愉悦地说:“这话我爱听,娘子以后多说点。”

    季鱼失笑,嘴里说着好。

    她闭上眼睛,暗忖这只妖邪其实挺好哄的,不就是想听好话,想讨一个亲吻吗?都可以给他!

    许是有江逝秋陪着,后半夜季鱼没有再做噩梦,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

    清晨,青鸾鸟的叫声清灵悦耳,伴随着海潮声传来,将人从睡梦中唤醒。

    季鱼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昳丽无双的面容,冷白色的肌肤,明净如玉,明明看着应该很冰冷,然而摸上去却非常温暖。

    这是会让人类贪恋的温度。

    一个妖邪,怎么会有这么暖和的温度呢?实在不可思议。

    “娘子, 你一大早盯着我做甚?”

    江逝秋睁开眼, 含笑问道, 墨黑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睡意。

    作为一个妖邪, 他是不需要睡眠的,不过这里是人间,以人的身份在人间行走,便也学着凡人的作息。

    季鱼眼里浮现笑意,如实道:“看你好看。”

    “真的?”江逝秋欣喜地看她,又有些羞涩,“娘子真的觉得我好看吗?”

    季鱼点头,妖邪精怪本就有蛊惑人心的本事,大多数精怪妖邪化形时,人形都格外漂亮,说一句倾国倾城都不为过,凡人很难抵挡这样的美色,往往会因此付出代价。

    因为季鱼这话,江逝秋的心情非常好,连红绡、季不欢等人都看出来了。

    红绡笑问道:“江大人,您今儿的心情很不错,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她是季家培养的玄甲卫,并非除妖师,然而也是和季鱼、季不欢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不一般,加上与江逝秋相处的时间久了,在他们面前偶尔也能说上一两句话。

    江逝秋一袭红衣,迎风而立,状似不经意地说:“阿鱼说我长得好看呢,睁眼就要盯着我看!哎,看来这人长得太好看,也是挺烦恼的。”

    红绡:“……”

    季不欢:“……”

    行了,他们知道了,原来是搁他们面前炫耀呢。

    江逝秋的好心情很快就被找过来的秦渡搅没了。

    秦渡进门时,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暗忖江大人今儿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顿时觉得有门。

    不过他也没有进门就直接找江逝秋说公务,先和季鱼打声招呼,对季鱼道:“青羽城附近一处水域出现异常,最近有不少渔民失踪,怀疑是有妖邪作怪,镇妖司的人去探查过,一直查不出是什么妖邪,便想着江大人正好也在,不如让他去看看,想必他应该看出些什么。”

    最后,他一脸诚恳地说:“如能尽早将作乱的妖邪诛除,也省得有更多的百姓遇害。”

    季鱼赞成道:“秦大人所言极是。”

    得了她的肯定,秦渡很是高兴,笑着看向江逝秋。

    这一个月,他和江逝秋打交道多了,虽然被他折腾得不行,却也摸清楚他的性格,总算懂得在江大人面前迂回的道理。

    反正想要找江大人做什么,可以先来找季少主,有季少主开口,江大人一般不会推卸。

    果然,江逝秋虽然老大不高兴,仍是和他一起出门。

    就是接下来的几天,秦渡可能会因此付出代价,被折腾得很惨。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反正他皮糙肉厚,不怕江大人折腾,还能跟着江大人去涨见识,挺划算的-

    江逝秋刚出门,就有人过来拜访。

    红绡将人引进来,都是季鱼认识的,有许修珏和除妖盟的左凌双,以及一个穿着粉衣、模样娇俏的少女。

    “表姐~”

    粉衣少女如同一只轻灵的鸟儿,欢快地朝季鱼扑过来。

    季鱼双眼微亮,揽住了少女,素来冷淡的声音都添了几分欢喜,笑问道:“漾漾居然也来了?”

    粉衣少女叫裴漾,是玉浮崖裴家的弟子,和季鱼是表姐妹。

    当年季家的一位姑奶奶嫁入裴家,季鱼要唤她一声姑祖母,也正是裴漾的祖母。

    因为经常生病,以前为了治病,季鱼曾去过裴家住过一段日子,和裴漾感情深厚。

    “是啊,表姐,看到我是不是很惊讶?” 裴漾叽叽喳喳地说,“我已经长大啦,这次我央求爹娘,让我也来青羽祝寿,涨涨见识,我想着表姐你可能也会来,果然昨晚就听说你来了……”

    季鱼虽然欣喜,不过也没忘记其他客人,和他们打招呼,请他们入坐。

    许修珏看了看她的脸色,关切地问:“季师妹的身体还好罢?”

    “挺好的,多谢许师兄关心。”

    左凌双也关心了一番季鱼的身体情况,上次偃月山庄之行,让左凌双等人算是重新认识了传闻之外的季家少主,彼此有几分惺惺相惜。

    是以得知季鱼来到陈家后,左凌双便直接过来拜访。

    说话间,裴漾左右看了看,突然问:“表姐,怎么不见镇妖司的指挥使江大人?”

    她今儿过来,就是为了见见表姐夫的,还不知道表姐夫长什么模样呢。

    季鱼含笑道:“他有事出门了。”

    裴漾很是失望,只好表示,等明儿她再过来,希望能见到表姐夫。

    许修珏望着季鱼含笑的面容,能看出她眉眼间的明媚笑意,冲淡了气质中的清冷,让她看起来格外的柔和美好。

    他垂下眸,在心里叹息一声。

    知道季鱼的身体不好,怕打扰她歇息,三人待了会儿,便起身离开。

    裴漾依依不舍地拉着季鱼的手,说道:“表姐,你要好好保重身子,明儿我来找你出去玩,听说青羽城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我过来这几天,都还没出去逛过呢。”

    季鱼笑着应下。

    裴漾高兴地跳起身,欢快地说:“太好啦,有表姐陪着,阿姐他们不会再拘着我啦。”

    她的年纪还小,只是刚出师,历练也不多,兄姐们都疼爱她,怕她遇到什么危险,出门在外都盯得紧,很少让她乱跑。

    被拘了几天,裴漾一直想着出去逛逛。

    现在有阿鱼表姐这季家少主带着,她又可以出去玩啦。

    送走三人,正好到季鱼喝药的时间,红绡端来一碗煎好的汤药。

    药还有些烫,红绡将药放到一旁,取来江逝秋前几日在路上买的蜜饯,准备等会儿给她家少主吃一颗甜甜嘴。

    季不欢从外头进来,脸色有些沉,说道:“少主,陈家的三小姐和她的夫婿在外面,想要见您。”

    陈家三小姐?

    红绡瞬间就反应过来,是陈青辙的父母,陈幕和尚云霄夫妻。

    她看向少主,眼里浮现几分担忧。

    季鱼神色不变,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少主……”红绡欲言又止。

    她笑道:“这里是陈家,咱们是客,哪有不准主人进门的道理?”

    季不欢看她平静的神色,心知少主只是身子看着娇弱,实则性情坚毅,是个有主意的,倒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他转身出去,将客人请进来。

    一会儿后,季不欢带着陈幕夫妻进来。

    陈幕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年轻貌美,是个性子爽朗的女子。

    这也不奇怪,她是一名天赋极高的除妖师,自能维持青春,因为天赋太好,陈家舍不得她外嫁,便给她招婿。

    至于尚云霄,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然而岁月实在太过眷顾他,纵使早些年作为罪奴时吃过一些苦头,然而在入赘季家后,很快就养好身体。

    后来转而入赘陈家,陈家待他亦是不薄,这些年养尊处优,加上天生丽质,看着不过三十左右,正是男人最富魅力的年纪。

    季鱼抬眸看过去,请他们入坐。

    夫妻俩这次来,带了不少礼物,都是一些药材补品,给季鱼补身体的。

    这一看就知道是陈幕准备的。

    陈幕关切地道:“看季少主的脸色,比以往要好一些,可是身子大好了?”

    季鱼先是谢过她的关心,淡声道:“确实比以往要好一些。”

    陈幕笑道:“如此我们也放心了。”

    比起陈幕的关心,尚云霄冷冷淡淡地坐在那儿,丝毫不关心这女儿。

    他曾经是云京第一美男子,纵使现在年华不再,仍是一个格外俊美的男子,端坐在那里,如同隔着云端的美人。

    季鱼和陈青辙的容貌都遗传于他,父女俩坐在一起,任谁看了都无法否认他们之间的血脉关系。

    关心完季鱼的身体,陈幕方才说明来意。

    她一脸歉意地说:“青辙那孩子实在太不像话,上次偃月山庄的事,我们已经听青峰说过,确实是他不对,小小年纪,居然行如此恶毒之事,上个月我们已经罚他在暗室思过,前些天他才从暗室出来,没想到……”

    说到最后,她脸上露出沉怒之色,显然被儿子气得不行。

    季鱼神色未变,也不插话,只是低头喝药。

    淡淡的苦涩的药味在屋里弥漫。

    陈幕见状,又怜惜几分,说道:“日后若是有什么麻烦,季少主可以使人来找我们。”

    她也不说什么温情的话,直接表明态度。

    对于丈夫的前妻所出的这个女儿,她虽然做不到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疼爱,却也是真心希望她好的。

    季鱼道:“多谢三小姐。”

    旁的便不说了。

    陈幕也不在意,又关心几句,起身离开。

    从始至终,尚云霄都没有说话,季鱼也没和他交流的意思,父女俩都当对方不存在。

    走出客院,陈幕无奈地道:“你又何必呢?季少主是你的女儿,血缘是无法割舍的,关心自己的女儿也没什么,没人会怪你的。难得见到她,你应该和她好好聊聊的。”

    尚云霄淡声道:“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看他不愿意多谈,陈幕叹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

    季鱼让红绡将陈幕夫妻带来的补品收起,说道:“等后天祝寿时,和寿礼一起送过去罢。”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想留它们。

    红绡应一声。

    陈幕夫妻的到来,并未影响到季鱼的心情,该如何就如何。

    许是知道季家少主身体不好,今儿过来拜访的人并不多,季鱼也不在意,窝在客院里休息,乐得轻松。

    一天时间便这么过去。

    天色暗下来时,江逝秋仍未回来,季鱼也没等他,喝完药后便入睡。

    只是刚睡下,又开始做梦。

    海潮声声不歇,黑色的海面上,大雨倾盆而下,化作血水蔓延,将梦里的世界染成一片血海。

    季鱼觉得自己就像血海里的一尾小鱼,随时可能会被狂风暴雨和巨大的海浪吞噬。

    无尽的疼痛在身体里蔓延,她疼得浑身痉挛,痛苦不堪。

    实在太疼,喉咙间逸出破碎的叫声,她想要伸手抓住什么,然而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黑暗的夜空中,一只血红的眼睛缓缓睁开。

    季鱼看不到它,在那双眼睛睁开时,她已经痛得连叫都叫不出声,只有微弱的气息断断续续。

    神智开始变得混沌,她喃喃地叫着:“江……逝秋……”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破开黑暗,朝那只猩红邪恶的眼睛抓去。

    咔嚓一声,像是镜面被打碎,黑暗的天空出现裂痕,那双眼睛也布满蛛网般的痕迹,嘭的一声碎裂。

    随着黑暗退去,可怕的疼痛也随之消失。

    季鱼睁开眼,浑身汗水涔涔,浸湿了衣服。

    她看着将自己搂在怀里的男人,双眼被汗水打湿,眼前一片空茫,喃喃地叫:“江逝秋……”

    “我在!”江逝秋揽紧她,亲吻她苍白冰冷的脸蛋,“阿鱼,我在呢,没事了,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送100个红包,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乀(ˉεˉ乀)

    4月份开始恢复双更,因为1号要上夹子,所以1号的更新时间推到晚上23点左右,会有大长章掉落哈。

    第27章 为你而来

    温暖的拥抱将季鱼从那可怖阴森的梦境中拉离。

    宛若回到温暖祥和的人间。

    纤长浓密的睫宇微微颤了颤,季鱼终于看清楚将自己从血色的噩梦中拉出来的人,在昏黄朦胧的灯光中,朱唇墨发,艳极似妖。

    他的眼尾浮现赤红色的诡异纹路,在玉白色的肌肤上蔓延,戾气冲天,妖诡莫测。

    季鱼伸手,紧紧地搂住他。

    她的身体仍在微微地发颤,像是抓住救命的浮木,江逝秋只是一顿,抱着她的力道又加重几分。

    虽然有些疼痛,然而这种疼痛与在梦里几欲断绝生机的痛苦相比,又不算什么,反而让她有种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

    她一直知道,自己迟早会死的。

    不是死于尸毒发作,就是死于季家人的诅咒。

    迟早有一天,那个在季家人身上种下诅咒的妖鬼,会来索取她的命,这是她的结局。

    只是,死里逃生时,她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渴望活着。

    她还想继续陪伴祖母,想继续看看这个世界,想完成未完的愿望,想……与他相伴。

    “江逝秋……”她叹息般地叫他的名字。

    江逝秋低头吻住她的发,他的眼眸微阖,掩住眼里属于妖鬼的某种扭曲的爱意,声音却极尽轻柔。

    “娘子,我在这里,我回来晚了。”

    季鱼只是摇头,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然后又问:“你杀了祂?”

    “没有。”江逝秋语气很冷酷,“它逃得太快,只重创它,短时间内它不敢再过来,娘子以后可以安心地睡。”

    他冷哼一声,妖异的脸庞尽是凶戾之色。

    不过区区一只尸妖,居然胆敢觊觎他的媳妇,要不是它逃得快,定然捏死它。

    听到他的话,季鱼终于肯定,先前梦里的那只捏碎了血红眼睛的手是他。

    或者说,昨晚她能从梦里逃离,也是因为他回来,将她从梦中唤醒。

    看来梦里的妖鬼也是忌惮他的,有他在,祂不敢轻易入梦侵蚀她。

    江逝秋见她的情绪稳定下来,身体也不再发颤,总算放心。

    发现她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他取来干净的衣物,为她换上,见她苍白的脸蛋有些微红,神色不自在,他反而自在了。

    “娘子,你现在没力气,为夫照顾你是应该的。”他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如果不是眼神太过炙热,那就更有说服力。

    他脸上的赤色纹痕已经退去大半,眼角还有几道残留不去,透露出妖邪的一面。

    季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正经,轻轻地嗯一声。

    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先前受了一场大罪,虽然是在梦里,对她的身体仍是带来极大的影响。

    江逝秋去倒了一杯水,取出季家准备的药丸,小心地喂她吃下。

    她看起来太脆弱,让他几乎不敢用力,生怕不小心就会让她坏掉。

    季鱼靠在床上,含笑看着他忙碌。

    已是夜深人静之时,窗外传来一阵阵海浪声,在宁谧的黑夜之中,难得添了几分温柔的感觉。

    或许不是海浪声变温柔,而是她身边多了一个“人”的缘故。

    “江逝秋。”她突然出声,在他看过来时,她弯唇道,“谢谢你,你又救了我。”

    在偃月山庄时,他救了很多人,这些人中包括她。

    不管他当时为何而来,他确实救过自己,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江逝秋道:“你是我的娘子,这是应该的。”

    季鱼笑了笑,认真地问他:“江逝秋,你知道我身上的诅咒吧?”

    拿着水杯的江逝秋神色一顿,然后点头,“知道。”

    “你也是为这而来吗?”季鱼再次问。

    江逝秋摇头,他坐在床前,沐浴在灯光中,脸上残留的赤红诡异纹路,如妖似魔。

    他说:“我是为你而来!”

    季鱼怔怔地看他,心口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想问为什么,又隐约觉得不必再问了。

    江逝秋拉住她垂放在被褥上的手,置于掌间,唇角的笑容妖诡之极:“娘子,不要怕,有我在。”

    他心里叹喟一声,人实在太脆弱了,真想将她杀了,带她的魂魄入幽冥,这样便不担心她又受伤了罢?

    季鱼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怕,但看到他那张非人的脸,最终没说什么。

    接着江逝秋又去换了干净的被褥,方才抱着她躺下。

    “娘子,还疼吗?”他轻轻地抚着她尤带着凉意的脸,心疼地问。

    已是春末之时,天气早就热了,寻常人已经换上轻薄的夏衫,然而她的身体仍是畏冷,夜里摸着像冰块。

    季鱼的声音很轻,“我好多了。”

    其实她也没说谎,从梦中挣脱后,她现在感觉好很多。

    屋里突然变得安静,江逝秋不说话,将她揽到怀里,像是在安静地思考。

    季鱼的身体还很疲倦,意识又开始迷糊,迷迷糊糊中,听到他说:“娘子,想不想去……城?”

    什么城?

    她想仔细听,意识却沉了下去,怎么也听不清楚他说的话。

    神智再次变得混沌。

    季鱼感觉自己被人牵着,浑浑噩噩地朝前走,不知走向何方。

    远处有空灵飘渺的声音传来,似吟似泣,执着灯笼的阴鬼默默地朝前走,为他们引路。

    “娘子……”

    她抬起头,懵懵地看着牵着自己的男人,他身上穿着一袭大红色长袍,衣服上饰以黑色的纹路,妖异又庄重。

    他好像笑了下,执着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

    沿途有不少气息强大可怕的邪恶存在,朝他们恭敬行礼。

    有很多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又奇异地无法听清。

    季鱼茫然地倚在他怀里,嘴里喃喃地道:“夫君……”

    这是她的夫君,是她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君,她本能地信赖着他,眼里只能看到他。

    前方是一座伫立在无尽黑暗中,古老巍巍的城池,它盘踞在天地之间,似是一只来自无尽深渊的上古凶兽,邪恶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季鱼的脚步微顿。

    “娘子。”牵着她的男人开口,在她温润的唇边烙下一个吻,“别怕。”

    她转头看他,眼里一片呆滞。

    一辆恢弘华贵的銮车从天而降,落到他们面前。

    男人搂着她的腰,两人飞身而起,进入銮车之中,一阵銮铃响起,銮车朝着前方的古城飞去,无进入那座古老的城池之中……

    **

    翌日,季鱼醒来时,发现身体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感觉非常奇怪,按以往的经验,遇到昨晚的事,她起码要病个十天半月,这段时间躺在床上起不来。

    然而现在,她并没有那种虚弱无力的感觉,就像吃了什么大补之物,弥补了她身体里的亏空。

    默默地感受着身体的情况,季鱼不禁看向身边正在穿衣服的男人。

    “娘子,怎么了?”他系好腰带,察觉到她的视线,走过来将靠坐在床上的她抱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季鱼穿着一袭宽大的寝衣,头发披散,弱不胜衣。

    被他抱着,更衬得她身姿纤弱,像脆弱的瓷娃娃。

    江逝秋越发的小心轻柔,暗忖他家娘子这般柔弱,可得小心些,不能像昨晚因为激动了些,没控制好力道,让她哭出声。

    虽然她哭得很好看,让他心猿意马,整晚都很激动。

    身体腾空时,会让人本能地有种不安感,季鱼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没有,挺好的。”她偏首看他,“就是太好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她依稀记得,他说要带她去什么地方,直接生魂出窍,可惜记忆像被一层灰雾遮蔽,再多的便记不起来。

    江逝秋轻咳一声,避开她的目光,含糊地说:“昨晚娘子身子实在不舒服,为夫心疼得紧,便带你去幽冥走了一趟……为夫真没做什么,就是和娘子亲热一番……”

    季鱼:“……”敢情她还采阳补阴不成?

    不对,这人是妖邪,妖邪都是阴邪之物,可没有阳给她采。

    见她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江逝秋越发心虚,一双眼睛盯着窗口的方向,看着窗外的大海。

    “亲热?”季鱼的声音很轻,“怎么亲热法?”

    江逝秋:“……娘子,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江逝秋将她放回床上,然后蹲在她面前,比坐在床上的她还要略矮一些。

    这个姿势,就像将他自己放在一个弱势的地位,看着居然还有些可怜巴巴的意思,让人不忍直视。

    要不是季鱼一直清楚他不是人,只怕都要被他蒙骗过去。

    “……娘子,你不能这样。”江逝秋正色说道,“咱们成亲了,夫妻间的敦伦是正常的事。”

    季鱼的脸瞬间烫得厉害,赶紧伸手捂他的嘴。

    他先是眨了眨眼睛,没有避开,直勾勾地看着她。

    感觉到手心的湿濡,季鱼瞬间松开手,将手缩在身后,虚虚拢起,感觉浑身都快要冒火了。

    他居然亲她的手心!

    这人实在是……

    见她有些羞恼,江逝秋越发可怜:“娘子,我只是想亲你……难道不能亲?”

    季鱼:“当然不是……”

    他很快又笑起来,看起来非常无辜。

    很好,看来这只妖邪是懂得如何灭火的,季鱼丝毫气不起来,反而有些好笑和无奈。

    “我没生气。”她努力让自己看着很冷静,“就只是想问问昨晚的事……”

    江逝秋双眼一亮,“娘子,你想问咱们在幽冥时敦伦的事……”

    “除了这个!”季鱼飞快地打断他,“还有什么?为何我的身体今儿感觉比以往都要轻松?”

    闻言,江逝秋很是失望,其实他很想和娘子探讨一下夫妻敦伦之事。

    她的身体太弱,他不敢做什么,唯有进入幽冥时,可以不用顾忌太多,讨一些好处。

    江逝秋道:“娘子,你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体内阴气过重,容易吸引不怀好意的东西,所以昨晚我带你去了一趟幽冥……后来顺便将你的命格遮蔽了。”

    季鱼怔怔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命格是人天生的,就算是当今的国师,亦无法将之彻底遮蔽,这和遮蔽天机有什么分别?

    可是他却做了。

    季鱼想了想,问道:“会对你有影响吗?”

    江逝秋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握住她微凉的手,“当然没有!”

    “真的?”

    季鱼仔细看他,没有发现什么,郑重地说:“江逝秋,谢谢你!”

    怪不得昨晚他要带她进幽冥,那里本不是生者去的。

    从小到大,她很容易吸引一些非人的存在,也和她的体质有关,是以祖母轻易不让她出门历练。季鱼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以免身边的人为了保护自己出事。

    见她脸上没有怒意,江逝秋的心情瞬间就变得美好起来,看着人都光鲜亮丽了几分。

    “娘子。”他笑盈盈地问,“你不生气啦?”

    季鱼:“……”

    无语片刻,她心平气和说道:“不生气。”

    其实没什么好生气的,两人都成亲了,夫妻之间,总会有……

    她的身体不好,他也不敢太过分,不过都生魂出窍,没有肉、体的束缚,做点什么也是可以的,没什么好生气的。

    江逝秋高高兴兴地一把将她抱起来,很欢喜地转了个圈圈。

    季鱼无奈地攀住他的肩膀,稳住自己的身体,然后就被他披头盖脸地吻过来,像只小狗似的-

    今儿江逝秋没有出门的意思,早膳过后,一直陪在她身边。

    季鱼疑惑地问:“你今日不出门?”

    “不出。”江逝秋哼了一声,“都是一群废物,要是再干不好,回家吃自己算了,还当什么除妖师?”

    季鱼明智地没说话。

    看来秦渡的“记忆”虽然被篡改,但本性不变,某些时候很会得寸进尺,纵使他不清楚江逝秋的真实身份,也会本能地将这位“指挥使”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很符合世人对他的印象。

    季不欢和红绡也发现季鱼今儿的精神不错,虽然这脸色看着仍是苍白,却没有那种透明到要破碎的感觉。

    红绡高兴地问:“少主,您的身子是不是有所好转?”

    季鱼含笑道:“嗯,大概是这两天休息好吧。”

    闻言,两人也没多想,以为是先前在路上舟车劳顿,让她累着了,这两晚在客院里好好休息了一番,是以精神看起来好很多。

    两人都为此很高兴。

    正好裴漾又过来找季鱼。

    见到和季鱼坐在一起的江逝秋,她双眼亮晶晶的,惊喜地问:“表姐,这就是表姐夫吗?”

    这声“表姐夫”听得江大人身心舒畅,很大方地给小姑娘见面礼。

    虽然这见面礼就像是他随手扯过来的一块装饰的玉佩,玉佩做工看着挺好的,玉质无瑕油润,价格不菲。

    若是拿到市面,肯定能卖个高价。

    不过对于除妖师来说,世俗的钱财于他们是不缺的,只要有能力,想要赚钱很容易。

    以江逝秋的身份,送个玉佩便显得俗了。

    季不欢和红绡也觉得那是一枚普通的玉佩,只有季鱼看了一眼江逝秋。

    裴漾笑眯眯地接过,脆生生地说:“谢谢表姐夫!”

    江逝秋矜持地接下了这句“表姐夫”,转头对季鱼道:“娘子,你这表妹很顺眼。”

    不顺眼的像陈青辙,让他想掐死。

    季鱼笑着嗯一声。

    裴漾今天来是找季鱼出门玩的。

    明天就是陈家老太爷的寿辰,届时他们要在陈家祝寿,所以想趁着今日还有空闲,出去逛一逛。

    “表姐,你身体怎么样?能出门玩吗?”裴漾问道,如果不能,她也不勉强的。

    季鱼笑道:“可以的。”

    裴漾再三确定她的身体不错后,高兴地跳起。

    季鱼让人去裴家居住的客院那边,和裴家人说一声,便带着裴漾出门。

    和她们一同出门的还有江逝秋。

    今日他只跟在媳妇身边,媳妇去哪里,他也跟去哪里。

    裴漾原本是跟着季鱼一起坐马车的,只是很快她就受不了,直接出去,选择和红绡一起骑马。

    她小声和红绡嘀咕:“表姐和表姐夫实在太、恩爱了,黏黏糊糊的,可真让人受不了!他们平时都这样吗?”

    红绡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习惯就好。”

    裴漾无语片刻,然后也笑开来。

    马车驶离陈家后不久,进入一条热闹的街闹。

    最近这半个月,青羽城因为陈老太爷的生辰之故,十分热闹,大街小巷都是人,有不少地方都举办起庙会和美食祭,大大地丰富了百姓们的生活。

    虽说是陪裴漾出来逛逛,其实季鱼并不爱凑热闹,挑了家酒楼坐着歇息喝茶,让红绡陪裴漾去逛,想买什么直接买,账都记在她身上。

    季鱼坐在窗边,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热闹的街道,以及不远处杨柳青青的湖泊。

    阳光正好,湖面波光粼粼,精致华丽的画舫在湖面穿行。

    “阿鱼,吃栗子。”

    江逝秋将剥好的糖炒栗子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贴心地用银叉扎好,只要拿起就能吃,一口一块,不用担心会噎着。

    这糖炒栗子是他在路上买的,他素来爱买一些小点心之类的投喂她,见她慢吞吞地吃着,似乎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季鱼一边吃剥了壳的栗子,一边吹着从湖面拂来的风,难得惬意。

    栗子粉糯香甜,极是美味。

    不过这种惬意很快就被下方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打断。

    她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一群绯衣陌刀的骑士策马而过,他们走得非常急,要不是骑术过人,只怕会撞到路人。

    路人看到马背上骑士身上的衣服,也不用旁人提醒,慌忙给他们让路。

    为首的骑士正是秦渡等镇妖司的人。

    季鱼目送这群人骑马飞快地朝城门而去,意识到应该出了什么事,否则镇妖司的人不会如此紧急出城。

    直到镇妖司的人消失在尽头,季鱼转头看向仍在剥栗子的男人。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极为赏心悦目,这人长得好看,且仪态上佳,不管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见她看过来,他笑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茶冷了?”

    季鱼摇头,说道:“刚才看秦渡他们出城了,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江逝秋漫不经心地嗯一声,继续剥他的栗子。

    见状,季鱼也没问他要不要去看看,虽然他现在确实是镇妖司的指挥使,但他也是个妖邪,不能要求太多。

    等裴漾和红绡回来,几人在酒楼里吃了顿丰富的午膳,然后一起去逛街,买了不少青羽城的特产,准备带回去送人。

    直到天色稍晚,他们终于满载而归。

    “表姐,表姐夫,我先走啦,明儿再和你们一起去祝寿。”

    回到客院这边,裴漾朝他们挥手。

    陈家安排给客人歇息的客院很大,占据一整个山头,裴家弟子住的客院离这儿比较远。

    季鱼笑着应一声,朝她道:“这里是别人家,别乱跑,回去好好歇息。”

    “表姐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乱跑呢。”

    裴漾撅起嘴抗议,不过在季鱼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时,很快又喜笑颜开,快快乐乐地和他们挥手道别。

    天色稍暗,幕色如纱,路边的灯笼陆续亮起。

    裴漾看到路边正在点燃灯笼的陈家下人,没有太在意,朝裴家弟子居住的客院而去。

    只是走了会儿,她挠了挠头,发现自己好像走错路了。

    裴漾看向前方,此时她站在蜿蜒的阶梯上,阶梯两边是盛开的花树,尽头处便是裴家弟子居住的客院。

    从她所在的方向,能看到前方的屋檐一角,屋檐下有一盏灯笼。

    裴漾确认自己应该没弄错,继续往上走。

    就在走到尽头时,她的脚刚要踏下,袖里的玉佩突然亮了下。

    裴漾没有看到玉佩的异常,她的眼睛眨了下,发现脚下的路又错了,顿时有些纳闷地往身后看,自己确实走错路了,她居然朝着客院后方的崖壁而去,那里临海,有陡峭的崖壁。

    “真奇怪,这路有这么长吗?”

    裴漾嘀咕一声,没有多想,继续调头朝客院走去。

    这里是除妖师世家——陈家,不仅有镇宅的法宝,到处都是除妖师,没有妖邪能混进来,自然也不虞什么。

    **

    在外面玩了一天,季鱼有些疲惫,洗漱过后便上床歇息。

    只是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又有些睡不着。

    “娘子,你不累吗?”江逝秋侧身看她。

    季鱼正想说“还好”,见他双目灼灼,不禁想到什么,到嘴的话变成“就要睡”。

    他看起来有些失望,朝她更贴近一些。

    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唇上,碾转亲吻一会儿,他克制地放开她,紧紧地将她拥到怀里。

    季鱼的脸蛋有些红,小声地说:“江逝秋,你的身体好烫。”

    这么烫,哪里像什么妖邪?倒像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江逝秋含糊地说:“娘子,就让我抱一会儿……”

    季鱼神色一顿,没有拒绝,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很快便沉沉入睡。

    这一晚,季鱼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翌日起床时,她的精神仍是很不错,双目明亮,湛然有神。

    今天是个好日子,海面风平浪静,碧波粼粼。

    推开窗,能看到青鸾鸟源源不断地从海的那边飞过来,飞入陈家的院子里。

    红绡惊讶地说:“莫不是这些青鸾鸟知道今儿是陈家老太爷的寿辰,特地来给他祝寿的?”

    季不欢赞同这话,万物有灵,青鸾鸟此举倒也不奇怪。

    据说陈家祖上曾与一只青鸾鸟定立契约,青鸾鸟赠予陈氏弟子其羽为武器,可斩妖除魔,从此陈家侍奉青鸾鸟,青鸾鸟也借予力量给陈家。

    青鸾鸟与陈家是分割不开的。

    季鱼漠然地望着窗外飞过海面的青鸾鸟,目光久久未动。

    直到江逝秋过来,将窗关上,不赞成地道:“娘子,风这么大,你怎么坐这里?”

    虽然现在天气暖和,对她而言,却仍是会不小心就生病。

    季鱼朝他笑了笑,说道:“吹吹风醒神。”

    江逝秋一听,以为她昨晚又没睡好,问她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季鱼见他要去请大夫,拉住他的手道,“有你在,昨晚睡得很好,就是想吹会儿风。”

    江逝秋的唇角微微一翘,不过看到红绡和季不欢,又强制压下来。

    他矜持地说:“娘子喜欢我陪,日后都陪着你便是。”

    季鱼笑着应好。

    红绡和季不欢听得满脸黑线。

    他们家少主果然是个脾气很好的姑娘,瞧江大人这得寸进尺的嘴脸,明明高兴得要死还要装模作样,也就是少主能忍了,要是其他人,非要怼回去几句,省得他太得意。

    时间差不多,季鱼和江逝秋一起去给陈老太爷祝寿。

    出门前,季鱼看了一眼隔壁,那里是陈家安排给镇妖司的成员居住的地方。

    昨晚它一直很安静,显然秦渡那些人没有回来。

    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季鱼眼里浮现深思之色,或许那麻烦大到连秦渡都没办法赶回来参加陈家老太爷的寿辰。

    他们来到陈家前院的一处正厅,这里已经聚集不少前来祝寿的人,流水般的贺礼一一送过来。

    陈家老太爷坐在上首位置,他的身边立着不少陈家族人,都是陈老太爷重视的陈家弟子,其中便有陈青辙。

    陈青辙极得陈老太爷的喜爱,被他带在身边。

    虽然已经七十,因是除妖师之故,陈老太爷看着很年轻,约莫四十出头,头发乌黑,身材壮硕,唯有眼角的细纹能看出些岁月的痕迹。

    在季鱼和江逝秋过来时,热闹的大厅突然变得安静几分。

    无数目光落到相携走来的一对男女身上,带着探究和审视,特别是江逝秋这位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他上任的时间不长,虽然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却少有人能窥见他的真容。

    江逝秋神色自若,携着季鱼的手,彬彬有礼地给陈家老太爷祝寿。

    陈老太爷很是高兴,朗声笑道:“江大人能亲临,是老夫的荣幸,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祝寿完,陈家主亲自引他们到花厅入座。

    这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都是四大家族和除妖盟、碧心阁的弟子,往外一些,才是其他势力的除妖师。

    等到祝完寿后,便是热闹的宴席。

    从白天到傍晚,陈家十分热闹。

    夜幕降临时,陈家还准备了百戏和烟火大会。

    前院的花园里,四处挂满灯笼,烟花升空,璀璨灿烂,点缀了夜空。

    宾客纷纷从屋里走出来,与同伴一起欣赏这场盛大的烟火。

    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青鸾鸟扑簌簌地飞过夜空,青色的尾羽在夜空中划过,宛若流星般的光泽一闪而逝,如梦似幻。

    季鱼也被江逝秋拉着出来看烟花。

    人间很少有这般盛大的烟火,今儿的陈家是下了功夫的,据说与百姓同乐,一阵又一阵烟火升空,令人目不瑕接。

    站在漫天绽放的烟花下,让人只觉得岁月安好。

    突然,季鱼感觉到心口一阵惊悸,恍惚间,好像又听到海潮的声音。

    那声音让她本能地不舒服,微微皱起眉。

    未等她转头查看,有力的手臂将她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同时掩住了她的耳朵。

    下一刻,轰隆一声巨响,整个世界地动山摇。

    无数的尖叫声响起,还有青鸾鸟尖厉的鸣叫声,在那明亮的烟火之下,海水飞溅而起,百丈高的海浪朝着陈家扑腾而来。

    血色染上了夜幕,一轮血月缓缓升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更新时间是明天早上9:00。

    入V后双更,早上9:00准时更,下午19:00左右还有一更,如果没准时更新,是因为有事,事后会补上的。

    第28章 逼退

    海浪百丈高,铺天盖地而来,瞬间整个陈家变成一片汪洋大海。

    陈家宅子临海而建,海边有高高的山体和陡峭的崖壁可以将海水阻隔在外,不管潮涨潮落,狂风暴雨,从未有海水倒灌入内之事发生。

    然而此时,高高的山体和崖壁再也无法阻挡那澎湃汹涌的海水,冲天的巨浪一阵阵袭来,顷刻间将精致的屋宇淹没。

    人们的尖叫声、哭号声、救命声……混合在一起,宛若地狱。

    今日是陈家老太爷的七十寿诞,以陈家老太爷的身份,前来为他祝寿的人不少,除了除妖师外,还有不少青羽城的世家贵族、官员和百姓,他们都是普通人。

    普通人面对如此可怕的灾难,毫无反抗之力。

    他们被卷入水中,海水如同一个恐怖凶戾的怪物,将他们拖曳着沉入水底。

    有反应快的除妖师第一时间将附近的老人和孩子抱了起来,纵身往高处跃去,将他们送去海水未能淹没的山顶之地。

    然而,有更多的人自顾不暇,在水中扑腾。

    变故发生时,季鱼被身边的男人拥住,然后感觉到自己被他抱了起来,身体轻盈地在夜空下飞行。

    她没有挣扎,温顺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带自己往上飞跃。

    约莫数息后,她被人放下来,双脚及地。

    “娘子,没事了。”

    江逝秋的声音响起,季鱼从他怀里抬起头,狂风猎猎,海水波涛汹涌,天地间染上一片污浊的血色。

    突然,她的目光顿住,呆呆地望着前方的天幕。

    烟火早在海水侵蚀时熄灭,漆黑的天幕被一轮血月染红,宛若黑暗中睁开的一只血红色眼睛。

    这一幕,几乎和梦境重叠。

    身体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无法承受的痛苦,她忍不住捂住心口,好半晌方才将那股撕裂般的痛压下。

    季鱼的目光从天幕往下,看到下方被海水淹没的陈家大宅,看到正在救人的除妖师,看到在水中挣扎求生的人……

    巨浪从海中来,似乎海里有一只巨大的手,正在掀风鼓浪,浪潮一波又一波,没有尽头。

    很多正往山上跑的人行到半路时,又被掀起的巨浪卷回水里。

    “少主!”

    季鱼听到季不欢的声音,她转头看过去,一身湿漉漉的季不欢抱着一个小姑娘朝她奔来。

    小姑娘吓白了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着,强忍住不敢哭。

    季不欢看到季鱼平安无事,总算松口气,他将小姑娘放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说道:“少主,我先去救人!”

    他也没多说,将孩子放在这里,让季鱼看着,杜绝她去救人。

    少主的身体太弱,在水里泡久了,只怕要生病。

    季鱼哪不知道他的意思,默然片刻,到底没有说什么。

    等季不欢离开,她看向被留下的小姑娘。

    小姑娘可能刚经历一场大变,圆乎乎的脸蛋露出惶然之色,看到在场的季鱼和江逝秋,怯怯地伸手,抓住季鱼的裙摆。

    季鱼没有拂开她的手,任由她抓着,抬头看向下方翻涌的水。

    从海水中,她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却又始终捕捉不到,不知隐藏在何处。

    好半晌,她转头看向旁边负手而立的江逝秋。

    他望着下方的汪洋,双眼幽深如渊,如同一位神明,无情无绪,红衣在夜风中猎猎飞舞,束起的黑发飞扬,血月下青丝缠绻。

    “江逝秋。” 季鱼叫他。

    江逝秋转头,脸上的漠然无绪退去,又变成她熟悉的模样。

    季鱼问他:“镇妖司的人昨日出城,是不是被人故意支出城的?”

    直到今日陈老太爷寿辰,亦不见镇妖司的人出现,虽然有江逝秋这位镇妖司的指挥使在,并不算失礼,在外人看来,难免有些势单力孤之感。

    今晚发生的变故,明显是有预谋的,否则以陈家的实力,以及镇宅的法器,如何会让海水倒灌淹没整个陈家?

    陈家几乎没有一丝防备,便遭此大难,连镇宅法器都未能启动。纵使隐藏在背后的妖邪再厉害,也断不能做到如此程度。

    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作了帮凶。

    江逝秋嗯了一声,声音听着很温和,“看眼下情况,应是如此。”

    闻言,季鱼抿紧嘴唇,转头看向陈家之外的青羽城。

    青羽城是大城,城中有无数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如果海水淹没整个青羽城,届时将会死多少人?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江逝秋道:“阿鱼不必担心,对方的目标是陈家,如今只有陈家被淹,青羽城暂时无事。”

    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

    不过她也听出他的意思,只是暂时无事,若是不能解决今晚作乱的妖邪,青羽城迟早也会被海水淹没。

    江逝秋道:“娘子,这里的除妖师很多,不会有事。”

    他可不希望他家娘子又去涉险,虽然她也是除妖师,但她身体实在太脆弱,无法支撑她使用太多的法力。

    季鱼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她也没去反驳,笑道:“我知道的。”

    正说着,又有除妖师送人上来。

    被送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全都是湿漉漉的,像落汤鸡似的,挤在山顶处。

    那些送人过来的除妖师看到站在那里的季鱼和江逝秋时,也不奇怪。

    季少主体弱多病,而且还是个废物,让她去救人,只怕别人救她还差不多,是以也没指望她能做什么。

    此番灾难,季家的弟子皆出动去救人,倒也不好苛责。

    至于江逝秋,他是镇妖司的指挥使,旁人可不敢命令他做什么。

    “表姐!”

    季鱼转过头,看到被裴氏弟子送过来的裴漾,赶紧叫她过来。

    裴漾同样也是湿嗒嗒的,见季鱼拿帕子要给自己擦去脸上的水,她赶紧自己接过,胡乱地擦了擦,嘴里说道:“表姐,你别离我太近,我身上的水会弄湿你的衣服。”

    表姐的身子那般弱,万一被淋到水,定会生病的。

    这么想着,突然裴漾发现, 季鱼身上的衣服居然是干的。

    因海水来得太快, 众人几乎没反应, 不管是普通人还是除妖师, 都被兜头淋了一身的水,没哪个身上是干的。

    裴漾想着,转头就看到立在季鱼身边的江逝秋。

    他眺望着血月下茫茫水域,昳丽精美的面容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淡然,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话。

    和季鱼一样,他身上也是清爽干净的,没有一滴水能落到他身上,飞溅而来的水珠被一道无形的力量阻挡。

    季鱼仍在寻找水下的异样,对裴漾道:“漾漾站我身后,别乱跑。”

    裴漾哦一声,默默地站到她身后,识趣地没去打扰他们。

    海水上涨的速度实在太快,山顶未被海水淹没的范围越来越少,人们生存的空间也越发的小。

    突然,有什么从水中跃起,朝站那里的一个老人嘶咬过去。

    血色的月光下,众人清楚地看到,那是一条腐烂的鱼,它的身体有大半的地方已经被腐蚀,露出森然白骨,张开一张长满利齿的嘴。

    “啊——”

    人们惊恐地叫出声。

    这时,一道黄符从天而降,将那鱼怪击飞,化作一阵青烟消失。

    众人惊魂未定,纷纷转头,看到手持黄符的季鱼,十分感激,特别是那位被救的老者,赶紧躬身致谢。

    “多谢季少主相救!”

    季鱼神色紧绷,只朝老人略一颔首,继续盯着下方的海水。

    能让海水倒灌淹没陈家,幕后作乱的妖邪的实力之强。

    她不相信对方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海水淹没陈家,肯定还有后招。

    只是如今海水四处肆虐,虽能感觉到不祥的气息,却无法捕捉到它的位置,也无从解决现下的困境。

    季鱼的猜测是对的。

    果然,海水又开始上涨,甚至已经逼至脚下,要将山顶仅剩的地方吞没。

    随着海水的上涨,越来越多的鱼怪从水中跳出,朝山顶的人袭击。

    山顶上的除妖师们纷纷动手,挡住鱼怪的攻击。

    其他人惊慌地叫起来,努力地往后面挤,生怕没有落脚之下,被从水中飞出的鱼怪吞噬。

    下方正在救人的除妖师也察觉到海水的暴涨。

    他们将人救上来后,发现海水上涨的速度极快,将无立足之地,只怕就算不被鱼怪杀了,也会被海水淹死。

    “怎么办?”

    “海水就要上来了,很快咱们都要被淹死!”

    “我还不想死啊……”

    “呜呜呜,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妖物作乱?这里有这么多除妖师,难道没有人找出那妖物吗?”

    “赶紧杀了作乱的妖物啊!你们不是除妖师吗?为何不动手!!!”

    …………

    死亡的威胁下,众人的情绪开始崩溃,不复以往对除妖师的敬畏。

    “闭嘴,你以为我们不想吗?”一名年轻的除妖师一边满头大汗地击杀鱼怪,一边崩溃道,“我们根本无法找出它,怎么解决?”

    那作乱的妖邪隐藏太深, 仿佛海水所至之地, 都是它的藏身之地, 根本无法确定。

    刚送人上来的陈青峰见状, 马上道:“诸位,不必担心,我们家老太爷已经入海寻找作乱的妖物,定会将其击杀,请诸位耐心等候片刻,陈家定会护你们安全!”

    有陈青峰这话,众人的情绪果然被安抚了。

    陈家老太爷都出手了,肯定不会有事的。

    陈青峰安抚好众人后,又匆匆忙忙地去救人。

    离开前,他看了一眼正给周围的人撑起一道防护的季鱼,以及负手站在那里,神色淡敛、漠然看着这一幕的江逝秋,嘴巴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不久后,又有除妖师送人上来。

    是陈幕。

    她双手各自拎着一个人,将人放到山顶,神色焦急地往四处看了看,没找到她想找的人。

    陈幕脸上的神色越发焦虑,她朝陈家弟子叫道:“你们可有见到云霄和青辙?”

    正在击杀鱼怪的陈家弟子纷纷摇头。

    陈幕的心顿时沉了下去,顾不得其他,朝着海水跳了进去。

    眼看着从海里飞出来的鱼怪越来越多,季鱼直觉不对,突然她的神色一凝,喝道:“退后!”

    除妖师们下意识后退。

    在他们后退时,一道巨浪冲天而起,朝他们袭来。

    从巨浪之中,一只巨大的鱼妖显露出身形。

    它的身体有一半没入水中,虽然看不清全貌,从它裸|露水面的那部分可知,这条鱼妖的体型很大,实力很强。

    鱼妖一双森冷的眼睛盯着山顶上的人,众人心中发寒,噤若寒蝉。

    终于,鱼妖跃出水面,巨大的身体宛若一座小山,朝山顶袭来。

    它张开大嘴,口中可见森白利齿。

    季鱼目光一凝,迅速从袖里取出一个琉璃瓶。

    琉璃瓶里的胖头鱼正在睡觉,突然被人从瓶中丢出来,它还来不及为自由而高兴,就看到高高跃出水面、张大嘴巴欲吞噬万物的鱼妖。

    胖头鱼一双泡泡眼鼓起,身躯迅速变大,一尾巴朝那条黑色鱼妖甩过去。

    胖头鱼虽然长得丑,但它身上的鳞片实在太漂亮,血月之下,宛若披上一层不祥的色泽,越发的妖异。

    胖头鱼的体型没有那只黑色鱼妖的大,然而当两者碰撞到一起时,妖力震荡,海水炸开。

    嘭的一声,两条鱼妖皆掉入水中。

    它们在海里撕杀,水花四射,很快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一幕,让众人看得胆寒不已。

    不说那些普通人,就是在场的除妖师,何时能如此近距离地观看这般强大的妖物的撕杀,野蛮凶戾,让人心生不适。

    不过,有胖头鱼牵制那条鱼妖,众人的压力也随之减轻。

    “不好,海水上涨了!”

    一名除妖师惊叫起来,众人这才注意到,水确实已经涨到脚踝,只怕不过半刻钟,就要淹没他们。

    季鱼也感觉到冰冷的海水上涨。

    她的神色沉静, 捏住手腕上的金珠, 正准备出手时, 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娘子。”

    季鱼的神色微顿, 转头看向江逝秋,她知道他很厉害,但她并未想一味地求他出手。

    依靠别人,从来不是长久之计。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一个花篮放到她怀里。

    季鱼呆了下,看着花篮,神色有些迷茫。

    自从他第一次送了她一束春天的花后,此后只要有空,他都会摘花送给她,他更偏爱亲自到山里摘那些开得极妍的山花,有淡淡的花香,并不腻人,格外好闻。

    这花篮里的花是来青羽城的前一天,路过一座山时,他在山里摘的。

    江逝秋从花篮里取出一支花。

    那是一支殷红如血的花,花瓣层层分明,连娇嫩的花蕊都是红色的。

    只见他随手一扬,花瓣飘落,朝前方的海水飘过去,在血月之下,化成漫天飞舞的花瓣,纷纷扬扬,将上涨的海水逼退。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目瞪口呆。

    明明是极为妖诡的一幕,却美得如梦似幻,那紧逼而来的海水在漫天纷飞的花瓣下,如潮水般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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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不可太过分

    随着海水退去,下方被淹没的山体终于出现,湿漉漉的一片,上面挂满了诡异的黑色海藻,覆盖在山体上,如同一条条黑色湿濡的水蛇,缓慢地蠕动。

    原本因为海水退去而松口气的人,看到这一幕,心下胆寒。

    有除妖师试着朝一条蠕动而来的海藻攻击,却见那海藻猛地暴起,暴出无数的触须,触须在攻击下爆炸,一股股黑水四溅飞射。

    黑水有部分飞溅到山顶,季鱼挥手,一道符光亮起,将其挡下。

    有几滴落到他们脚下的山石上,只听得一阵滋啦声响起,那坚硬的山石被腐蚀出一个个黑色的洞坑。

    见状,众人骇然地往后退,生怕那黑水溅到身上。

    除妖师们亦是骇然不已,“这是什么?”

    也有见多识广的人,仔细观察后,说道:“应该是海里的一种被污染而成的鬼藻,它的毒性极大,莫要让它的汁液沾及身上。”

    山顶上的除妖师严阵以待,纷纷阻挡那朝山顶蠕动而来的鬼藻,急得满头大汗。

    原以为海水退去就安全了,哪想到海水退去后,居然还留了这么多的鬼藻,依然致命。也因这些鬼藻,给下方救人的除妖师们带去极大的麻烦,让他们无法顺利将人送上来。

    见到这一幕,山顶上的人满脸焦急。

    普通人生怕鬼藻爬上来,除妖师则担心下方救人的同伴。

    下方还有不少人在海里扑腾,以及一些实力较弱的除妖师,无法从海里出来,这时间一久,只怕不被淹死,也会被隐藏在海里的鱼怪吞噬。

    海水只是退到半山腰处,并未完全退去,陈家大宅仍是一片汪洋大海。

    那两条鱼妖仍在水里撕杀,彼此实力相当,伤痕累累,不过若是细看,便会发现,那条胖头鱼稍占上风,毕竟它那颗脑袋实在太大,攻击力十足,每每能一脑袋将那条黑色鱼妖撞得鳞片纷纷掉落。

    这也算个好消息。

    有胖头鱼拦住这黑色鱼妖,让除妖师能尽力去救人。

    不少人先前亲眼看到这胖头鱼是季家少主放出来的,想必应该是她收服的妖物。

    除妖师收服妖物为己用并不奇怪,不过大多数除妖师不敢如此,只因妖物性情狡诈,会反噬主人,一个不慎非死即伤,是以众人明知道妖物可用,却不敢收服它们。

    当然,也因为妖物不肯轻易臣服于人,难以收服。

    眼看着救人的除妖师被鬼藻拦在半山腰处,无法上来,不少除妖师纷纷出手。

    然而鬼藻难缠,每每被攻击时,直接爆炸,黑水四溅,若是不慎沾之,轻则皮肤溃烂,重则尸骨无存,被腐蚀成一滩血水。

    就在众人焦急之时,突然金光大盛,一束金色的火焰凌空而起。

    金焰所过之处,张狂的鬼藻似是遇到天敌,纷纷退缩,有些退不及的,迅速在金焰中湮灭,化成灰烬。

    火素来是植物的克星,也是妖邪的克星。

    金焰所过之处,鬼藻湮灭消失。

    看到这一幕,众人大喜,纷纷朝金焰的主人看过去, 发现是季家少主。

    他们微微一愣, 有些难以置信。

    季家少主不是个废物吗?听说空有无双美貌, 天赋不佳, 若非季家无人,也不至于让一个体弱多病的废物坐上少主之位。

    可感觉到那金焰的威力时,众人都有种传言误我的震惊。

    到底是谁传出季家少主是废物的?废物能驱使这般强大的金焰吗?

    要知道,想要驱使法器,也要有足够的实力,不是随便一个除妖师就能驱使那些厉害的法器的。

    “表姐好厉害!”裴漾双眼亮晶晶的,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正是先前季不欢救上来的。

    小姑娘也双眼发亮地盯着控制金焰的季鱼,小小的心灵里,烙下这一幕。

    此后余生,小姑娘也走上一条斩妖除魔、守护人间之路,这一幕时常激励着她,让她不断地追寻着自己的道,直至成为人族最强大的除妖师。

    季鱼驱使金焰,金焰所过之处,鬼藻毫无反抗之力,皆灰飞烟灭。

    这一幕非常壮观,也让山顶上那群人激动不已。

    原以为又是一场死亡威胁,哪知季少主不出手则矣,一出手便消灭这些难缠的海藻,让他们不必再面对威胁。

    鬼藻被消灭后,救人的除妖师得以顺利地将人送上来。

    陈青峰、许修珏和左凌双等送人过来时,忍不住担心地看季鱼一眼。

    偃月山庄之行,让他们彻底改变对季鱼的印象,知道她并非世人所说的那种废物,可她的身体确实不好,如此长时间驱使季家的噬焰金珠,只怕她的身体承受不住。

    果然,季鱼的脸色变得苍白,喉咙腥甜,将涌到喉咙的血吞回去。

    最后一根鬼藻消失,她收回金焰,血月之下,她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江逝秋偏首,默默地凝视她,神色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到底没有阻止她出手。

    没有鬼藻的威胁,众人的注意力再次放到水中。

    此时水里的威胁还未除去,那两条鱼妖的撕杀尚未结束,血月之下,世界蒙上一层淡淡的血色,某种阴邪的力量滋生。

    不少除妖师心生不好的预感。

    果然,巨浪再次掀起,伴随着那轰隆的浪潮声,一道妖诡轻灵的歌声从海中隐隐约约传来,歌声所及之处,不少人神色恍惚,下意识地朝着歌声而去。

    特别是那些普通人,根本无法抵挡歌声,已有人直接跳下水。

    “不好,是鲛人歌声。”有人疾呼。

    这世间妖邪鬼怪无数,海洋之中亦有无数传说中的妖邪精怪,其中最强大的便是鲛人一族。

    不过因为鲛人栖息地在海中,与生活在岸上的人族互不侵扰,两者算是相安无事。

    是以众人没想到,今晚的事居然还有鲛人族参与。

    眼看着那些普通人和年轻的除妖师受鲛人歌声蛊惑,纷纷跳入水里,其余清醒的除妖师只能一边苦苦地抵抗着歌声带来的影响,一边拦住那些被蛊惑的普通人。

    不少人刚跳入海里,便成为水中鱼怪的食物。

    裴漾的年纪还小,只支撑不到一会儿,就神色恍惚。

    正当她要迈步朝前走,袖里的玉佩再次亮起一道光,让她瞬间清醒。

    发现自己抬起的脚,她吓了一跳,赶紧收起来,同时一把抓住走出去的小姑娘,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捂住她的双耳。

    小姑娘只是挣扎一下,就乖巧地靠在她怀中。

    季鱼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偏首看了一眼,见裴漾已经清醒,遂放下心。

    她幽幽地盯着前方翻涌的海浪,在季家的绝对清醒面前,鲛人之声对她没什么影响,甚至能让她察觉到鲛人所在之地。

    季鱼抚着手腕的金珠,目光幽深。

    “娘子。”江逝秋的声音响起,“别再动手,你的身子受不住。”

    纵使她的天赋再高,却受困于柔弱的肉身,若是强行驱使法器,她的身体只怕会崩溃。

    季鱼朝他笑了笑,语气温和,“我知道,我会量力而行。”

    江逝秋怀疑地看她,似乎并不相信。

    他的目光微动,突然想到什么,兴致勃勃地说道:“如果娘子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倒是可以救他们。”

    两人心里都清楚,血月升起,这不过是一个开始,隐藏在暗处的妖邪尚未现身,还有一场恶战。

    纵使如此,对于在场的除妖师而言,已经应付得极辛苦。

    如此再拖下去,不知会死多少人。

    季鱼神色一顿,也不矫情,问道:“什么要求?”

    虽不想事事依赖于人,只是涉及到无数人的生命时,有些原则可以退让。

    没有足够的实力救人时,求人或求妖邪也没什么,季鱼素来不是那等迂腐之辈,她知道如何取舍。

    江逝秋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明白他的意思,季鱼苍白的脸迅速染上霞色,添了几分血色,看着鲜活灵动不少。

    她努力地维持冷静,镇定地说:“不可太过分。”

    江逝秋望着她故作镇定的姿态,只觉得实在可爱得紧,可爱得连妖邪都忍不住想要欺负她。

    怎么办,他实在好喜欢这个人类啊!

    喜欢到想将她杀了,带她的魂魄归于幽冥。

    两人很快谈好了条件。

    这时,除了普通人外,也有不少除妖师受到鲛人歌声的蛊惑,直接跳入水中,很快就被水里潜伏的鱼怪杀死,或者被其咬伤。

    血水蔓延,惨叫声不断。

    望着被血染红的海水,季鱼又想起梦里的那片血海。

    她按住心口,除妖师的梦一般都是某种未来的预兆,季鱼更清楚,自己的梦都是噩梦,一旦在现实上演,只怕生灵涂炭。

    眼看越来越多人遇害,一身狼狈的陈青峰飞快来到江逝秋面前,躬身请求:“江大人,能否救救他们?”

    江逝秋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不知为何,陈青峰背脊微寒,仿佛被什么恐怖的存在凝视,浑身冷汗涔涔,不过他仍是躬着身,没有丝毫退却。

    不少人注意到陈青峰的举动,他们纷纷看向江逝秋。

    先前江逝秋以花为器,逼退海水的一幕太过震撼,也让他们第一次对镇妖司指挥使的实力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以他的实力,或许能破解鲛人歌声。

    江逝秋移开目光,伸出一只如白玉般修长的手,从季鱼怀里的花篮中,再次取出一支花。

    仍是一朵鲜红如血的花,似乎他尤其偏爱这颜色。

    季鱼盯着他手中的花,不免想起前晚生魂出窍时的一幕,他身着大红色长袍,饰以黑色的兽纹,妖诡又庄重。

    血月之下,再次飞起无数的花瓣。

    当花瓣落到人们身上时,浑噩的神智蓦地清醒,鲛人歌声仍在,然而那声音再也无法蛊惑他们。

    所有人都清醒过来。

    他们惊奇不已,第一次发现,那鲛人歌声没有了蛊惑的能力后,听着虽然悦耳动听,如同天簌,但也就那样。

    不再受鲛人歌声侵蚀,除妖师的战斗力大增,不少人纷纷斩杀水中的鱼怪。

    这一幕显然激怒隐藏在暗处的妖邪,冲天的海浪再次掀起,化成一只只水怪,朝山顶的人袭去。

    他们的目标是江逝秋和季鱼这两个几次三番打乱计划的罪魁祸首。

    看着水怪逼近,江逝秋轻哼一声,抓起花篮,朝前抛过去。

    花篮里的花束上,所有的花瓣纷纷脱落,五颜六色的花漫天飞舞,如梦似幻,化作一条横亘在水面上的桥。

    水怪被阻拦在桥下。

    江逝秋兴致勃勃地拉着季鱼,“娘子,走,我带你去诛妖。”

    季鱼:“……”

    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真将自己当成镇妖司的指挥使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30章 血海

    一条由花瓣凝聚而成的天桥横亘在血月之下。

    血月当空,阴邪丛生,世界变成一片妖诡阴邪之地,让人本能地感到不适。

    然而,当那条由无数花瓣汇成的桥出现在天空时,又让他们有种不真切感。

    一边是妖异的血月,一边是梦幻般的天桥,悬浮的花瓣五颜六色,蜿蜒向血月而去。

    季鱼被江逝秋拉着,踏上那花瓣汇集的梦幻天桥。

    明明是轻薄柔嫩的花瓣,然而当脚踏上去时,脚下被什么东西稳稳地托住,没有坠空感。

    这感觉十分新奇,晓是季鱼都有些惊异,忍不住多看几眼。

    江逝秋含笑道:“娘子,别怕,不会摔的。”

    季鱼闻言,抬头看他,在血红的月色下,他的容貌越发的妖异,身上绯色的锦袍如同浸了血般。

    “我没怕。”她说,忍不住抓紧了他温暖的手。

    这双手仍是温暖的。

    眼看季鱼和江逝秋踏上那桥而去,在场不管是除妖师还是普通人,都忍不住眺望。

    真不会摔下去吗?

    有大胆的除妖师试探地伸脚,很快就发现自己也踏上这条桥,稳稳地站在那里,没有摔下去的意思。

    “原来是真的……”

    除妖师惊叹,望向前方的两人,眼里露出敬畏之色。

    这是何等通天的手段,没有强大的法力支持,根本无法让区区花瓣凝聚出这么一座天桥。

    众人正惊叹着,突然发现那些被桥拦住的水怪朝山顶袭来。

    它们无法攻击江逝秋和季鱼,便改而攻击他们。

    “快,快上桥!”

    慌忙阻挡水怪的除妖师焦急地说,让众人赶紧上桥,这水怪太多,他们无法保证每一个人的安全,只好让他们先上桥再说。

    面对来势汹汹的水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哪里还敢犹豫,赶紧跑上桥。

    当他们登上桥的瞬间,发现由海水凝聚而成的水怪被阻挡在外。

    它们不甘地咆哮着,撞击着桥,然而那由花瓣形成的天桥却坚固无比,岿然不动。

    看到这一幕,众人总算放心了。

    这一放心,他们终于有心情关注前方的两人,想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裴漾拉着小姑娘的手,毫不犹豫地跟上。

    她是季鱼的表妹,和季鱼的感情素来极好,且江逝秋这表姐夫对她也是和颜悦色的,自然不惧什么。

    其他人见状,犹豫片刻,默默地跟上。

    见识过江逝秋几次出手后,他们都觉得待在江大人身边是最安全的。

    下方正在水中斩杀怪鱼救人的除妖师也发现山顶的变数。

    当看到一座由五颜六色的花瓣汇集而成的天桥凌空而起,横亘在头顶上,向着血月蔓延而去时,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满脸不敢置信。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桥居然是一处净地,不管是水里的鱼怪,还是那海水凝聚的水怪,皆被阻挡在外,无法攻击上面的人。

    这可比山顶那边要安全多了。

    便有除妖师将救上来的人送到桥上,甚至有些受伤力竭的除妖师也跟着爬到桥歇息-

    被江逝秋拉着,走在天桥上的季鱼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或者说注意到了,但并未在意。

    此时她的注意全在脚下的桥上,随着他们的前行,有无数花瓣在前方汇集,形成一条通向远方的路。

    她往下方看了看,只见血月之下,海水肆虐,看不到尽头。

    “娘子,到了。”

    江逝秋的声音响起,季鱼下意识往前看,目光顿时一凝。

    只见前方海浪汹涌处,一直不见踪影的陈家老太爷居然在那里。

    陈老太爷身边还有好几个陈家的除妖师,陈幕、陈家主等人俱在这里,他们与陈老太爷一起,站在一处礁石上。

    四面海水茫茫,海浪激烈地拍击着礁石,欲将其吞没。

    不断有海浪袭击他们,像是被人指使,幻化成各种狰狞的水怪,还有从海里跃出的海兽鬼藻。

    数十只青鸾鸟绕着陈家人飞舞,它们每次振翅,便洒下一道柔和的青光,笼罩在陈氏族人身上,像是一个保护圈,将所有的攻击阻挡在外。

    不远处还有不少鲛人,他们站在海浪之上,驭水而攻。

    看到这群鲛人,众人倒是不奇怪。

    鲛人善驭水,唯有鲛人能掀起这般大浪,水淹陈家。先前的鲛人歌声,更是证明今晚的事有鲛人参与。

    此时看着那群鲛人,在场的陈家人目露愤恨,恨不得杀了他们。

    在海水倒灌陈家之时,陈老太爷便知不对,循着气息而来,很快就找到这群鲛人。

    陈老太爷沉声道:“我青羽陈氏与鲛人族素来无冤无仇,且我等早有约定,互不干涉,鲛人族今日何故攻击我陈家?”

    他的目光犀利,袖子鼓荡着,浑身的气势勃发。

    为首的一名身材健壮的男性鲛人开口:“我等今日前来,是为讨一个公道。”

    鲛人说话的腔调有些怪异,蕴含着某种韵律。

    这是因为鲛人有自己的语言,他们极少会说人族的语言之故。

    陈老太爷目光一厉,“为何人讨公道?”

    “为亡于你们陈氏之手的万千青鸾。”

    此话一出,陈老太爷神色一愕,桥上刚到的众人也跟着愣住。

    万千青鸾?他说的是青鸾鸟?

    众人看向陈家族人身边飞舞的青鸾鸟,它们兢兢业业地洒下无数青色光点,为他们挡住来自鲛人的攻击。

    据说陈家祖上曾与青鸾鸟定下契约,陈家侍奉青鸾鸟,青鸾鸟借予陈家弟子力量。

    青鸾鸟与陈家之间是互利互助的关系,有什么需要讨公道的?

    陈老太爷喝斥道:“可笑之极!青鸾鸟乃我陈家侍奉的神鸟,与我陈家祖上有契约,何须尔们讨什么公道?”

    青鸾鸟虽是从海里来,但它们和鲛人族可没什么关系。

    陈家人更觉得这些鲛人是寻借口作乱,以此来对付陈家。

    莫不是鲛人生出什么异心,想要对付人族?

    不怪他们这么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鲛人族和人族之间,本是不同的种族,以前更是摩擦不断。

    鲛人泣泪成珠,体内有鲛珠,鲛珠可以驭水,是鲛人族中的圣物,人族亦将之当成宝。

    曾经鲛人一度成为人族猎杀的对象,杀之取鲛珠,鲛人报复人族,水淹人族之城。

    为此人族与鲛人族几乎是不死不休的关系,直到月氏立朝后,下了律令,禁止猎杀鲛人族,人族方才与鲛人族缓和关系。

    陈家因居于海边,青鸾鸟又从海里来,为了方便,便与鲛人族定下契约。

    以往两者一直相安无事,是以陈家实在没想到,鲛人族今日会悍然掀起海水淹没陈家。

    鲛人显然不擅长辩解,他们也不再开口,直接攻击。

    直到发现天上蜿蜒而来的桥时,陈家人和鲛人愕然地抬头,看到那横亘在天际的桥,一时间忘记反应。

    季鱼和江逝秋站在桥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

    看清楚桥上的除妖师,鲛人们微微一惊,毫不犹豫地掀起冲天巨浪,朝上方的桥攻击。

    当那滔天的巨浪扑向桥时,化作狰狞的水兽,只是水兽刚触及桥,便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挡住,水兽的身体纷纷爆炸,化作海水坠落。

    鲛人们愣住了,连陈家人都有些吃惊。

    陈老太爷盯着桥上的江逝秋,目光闪烁。

    跟着两人过来的除妖师见状,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激动有之,振奋有之,安心有之,得意有之……

    这实在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居然让他们觉得,好像下面那些鲛人也不算什么,就算鲛人能驭水淹陈家,好像也没什么。

    发现攻击不成,鲛人们警惕地盯着桥上的人,再次向陈家人发难。

    陈老太爷以青羽破之,沉声道:“今日之事,想必有什么误会,诸位若是此时罢手还来得及!”

    他不欲与这些鲛人为敌,心知今晚的事有异,这些鲛人只怕是受人驱使的,幕后的指使者还未出现。

    陈老太爷更忌惮隐藏在幕后作乱的妖邪,只想将之揪出来。

    鲛人冷笑一声,并不作答,继续驭水攻击。

    季鱼望着下方的战斗,虽然鲛人人多势众,不过在场的都是陈家的精英弟子,更有陈老太爷这位成名已久的除妖师,只需要四两拨千金,便将鲛人的攻击化解。

    她的目光微凝,发现陈老太爷出手时有所顾忌,似乎忌惮着什么。

    很快,季鱼就知道陈老太爷忌惮的东西。

    她猛地抬头,看向天上的血月。

    不知何时,天空中的那轮血月渐渐地扭曲起来,血光更盛,血月渐渐地变成一只猩红的眼睛。

    季鱼瞳孔一缩。

    这一幕,与梦里的血色眼睛如出一辙。

    当那只猩红的眼睛彻底睁开时,天地间变成一片不祥的血色,下方的海水也变成血海地狱,无数鬼物在血海中爬出,嘶吼着朝周围的活人攻击。

    天地间阴邪之气迅速凝聚,海里的那群鲛人皮肤剥落,变成一个个没有皮的血色怪物。

    它们仰首嘶嚎着,一双双猩红的眼睛怨毒地盯着陈家人。

    陈家人脸色大变。

    桥上的众人也被这一幕吓住,那群普通人更是瑟瑟发抖,直接软倒在地。

    在天空中那只血色眼睛的注视下,他们几乎无法动弹,身体像是被什么邪恶的存在禁锢,越发的恐惧。

    此时那些被化成怪物的鲛人散发着邪恶气息,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越来越强大。

    终于,有鲛人暴起,朝陈老太爷扑过去。

    一只血色的利爪朝陈家人抓来,青鸾鸟清悦的鸣叫声在血月中响起,青光闪烁,虽然挡住鲛人的攻击,但那光却变弱几分。

    然显这血爪的攻击非常强,最多几次,青鸾鸟的防御便挡不住。

    血海中,无数的鬼怪也向他们攻击。

    不过当它们即将碰触到天桥时,又一次被无形的力量阻挡。

    鬼怪们嘶嚎着,不甘地继续攻击,汇集成桥的花瓣一片片落下,坠入下方的血海里。

    “这、这到底是什么啊?”

    桥上的人喃喃地说着,满脸恐怖之色。

    其他人也说不出话,甚至发现若是直视那只血红色的眼睛,眼睛一阵刺痛,连脑袋都胀疼起来。

    “快闭上眼!”有除妖师警觉地提醒。

    连除妖师都不敢多看,普通人哪里还敢再看?他们赶紧闭上眼,死死地捂住耳朵,不看不听。

    纵是如此,脑袋仍是疼得厉害,有些人承受不住倒在地上打滚。

    一只修长白晳的手掩住季鱼的眼睛。

    虽然看不到,却能感觉到那只眼睛好像在看她,和梦里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身体虽然仍疼得厉害,却不至于太难受。

    “是祂……”她喃喃地说。

    是梦里的那只眼睛,身体里的血液仿佛沸腾,又变得极为冰冷。

    这是诅咒……

    江逝秋神色不悦,他将人搂到怀里,盯着半空中的那只眼睛,眼中浮现不似人的凶戾之色。

    下一刻,他取出一颗红色珠子,朝天空中的眼睛击去。

    咔嚓一声,那只眼睛出现黑色的裂痕,一道不似人的嚎叫声响起,震耳欲聋,令人耳膜生疼,头晕脑胀,七窍流血。

    下方正在抵挡鲛人攻击的陈老太爷愕然地看过去,发现天空中的眼睛裂开时,满脸不敢置信。

    他猛地看向桥上的江逝秋,然而入目的是一片模糊的血色,无法瞧清什么,双眼突然便流下血泪。

    不可直视!

    陈老太爷心中惊骇不已。

    为何不可直视?

    这是……谁?

    不等陈老太爷想清楚,又有异变徒生。

    在那只血红色的眼睛裂开时,一道身影从无尽的血海中出现,他站在一只狰狞的鱼怪背上,淡淡地凝望而来。

    当看清楚那人时,陈幕悚然一惊。

    她喃喃地叫道:“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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