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回、删除对话框一气呵成,熟练得像是排演了无数次。
宁簌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她就是想找一个树洞倾诉一下,好吧,她得承认言辞间有夸张、耸人听闻的部分,但只有她一个人看的,夸张怎么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前妻姐一声不吭地将她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几分钟后。
宁簌听到了手机进消息的声音。
她的眼皮子跳了跳,脸上流露出大鹅被掐住脖子的惊恐。如果殷楚玉追问了怎么办?她要怎么回答,要说哪个离奇的梦吗?
可能除了想从她口袋中掏钱的大师们,正常人都会觉得她脑袋瓜待改造吧?
宁簌的“尸体”动了动,她满怀惶恐地去摸振动不已的手机,然而在看到“陈散”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嘴角往下耷了耷,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如释重负,宁簌用点了接通。
“我的簌宝,你怎么了?”陈散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躲藏在厕所的隔间。
“我没事啊。”宁簌勉强扯起一道笑容。
陈散:“你别笑呢,我瘆得慌,都快成歪嘴了。你是在医院吗?哦是的,你在哪家医院?”
宁簌面不改色扯谎:“我没在医院啊。”
陈散没好气道:“你当我瞎呢。”她的脸猛地怼到了手机屏幕上,颤动的睫毛就像个黑刷子。
宁簌被猛然间凑近的陈散吓了一跳,那不太稳定的双手更是难拿住手机,差一点就飞出去。半晌后,她叹了一口气说:“市人民医院。”
陈散:“好。”
宁簌:“你别过来了,等你下班我都走了。”
陈散:“谁说我要下班过来?”她哼了两声,说,“我迟早要炒掉我那黑心肝的老板。”
宁簌:“你——”话还没说完,陈散便挂断了,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让她告知具体的楼层病房号。宁簌无奈地揉了揉脸,等跟陈散聊了一阵退出界面时,又看了一眼,被删除的对话框始终没有再出现。
护士来来去去,抽血、测血压、测心电图。
可能是看宁簌的脸色极其糟糕,态度也不由得万分慎重,仿佛在伺候一个命不久矣的绝症患者。至于只是睡大觉的判定,早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
一个小时后,陈散提着水果篮到了。
“你怎么回事?昨晚不是好好的吗?”陈散捏着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一脸焦急。
宁簌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她已经学会忽视弹跳的关节,摸了摸下巴说:“我可能是中邪了。”
陈散被她逗笑了,白了她一眼说:“神经。”看宁簌还能插科打诨,陈散提起的心渐渐放下了。顿了顿,又叭叭叭问,“做ct了吗?医生怎么说?早上到底发生什么?”
宁簌说:“就是低血糖晕倒了吧?”她哪里说得清自己有什么问题,她盯着陈散,忽然想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眼神一下子危险凝肃起来,她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舒服的?”
“啊?这个、那个……”陈散顾左言他,在宁簌逼问的眼神里,清了清嗓子说,“突然福至心灵,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你才神经呢!”宁簌冷笑,她已经猜出了答案。在殷楚玉给她发问号没多久后,陈散就得到消息,给她打了视频电话——她们经常在上班点摸鱼,但局限于敲字聊天,还没肆无忌惮到上班就通视频。
“你有殷楚玉的联系方式!”宁簌高声道。
“嗳?别这么激动,搞得我像是十恶不赦一样。”陈散嘟囔了一声,心虚地低下头,老实交代,“就、就在你跟她还天下第一好的时候加的,我发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没跟她聊过天,甚至连她朋友圈点赞都没有。也就今天她给我发消息,说你可能出事了。”
“老实说,我看到的第一眼,还以为她在诅咒你呢。”也就宁簌觉得她前妻姐在神龛上,但在其它人眼中,殷楚玉靠那张嘴普度众生吗?非要说跟“度”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超度”吧。殷楚玉本身就是刀山火海,也就宁簌愿意去趟。
陈散又说:“你别岔开话题,你还没说你到底怎么了呢?”
宁簌还没从陈散跟殷楚玉有联系中缓过神来,她说了句“我没事”,又问:“殷楚玉说什么了?”
陈散挠了挠头:“就说你病了啊。”
宁簌:“没有别的了?”
陈散:“……”她盯了宁簌一会儿,问,“你还想听别的什么?我可以现编。”
宁簌提起的心气垮了下去,她恹恹地躺在病床上,说:“我现在就是难受,你懂吗?那种全身穴道插满电针的难受。”
陈散琢磨一阵,问:“是不是出幻觉了?要不要再去看下精神科?”
宁簌一脸深沉:“在考虑。”
宁簌是在当天出院的,各项检查下来,看不出她身上到底有什么毛病。宁簌自己也感觉,电击的抽搐感没有一开始那么剧烈尖锐,难道是她抗拒上班生出了幻觉?
陈散送宁簌回去的时候拿着万能说辞来殷勤叮嘱:“我觉得你还是加强锻炼,规律生活,多喝热水。”
宁簌也不知道是自己在点头还是电击带给她的反射,然后盯着陈散不说话。
陈散举起手投降:“我马上删掉你的前妻姐!”
宁簌哼了一声:“不至于。”
她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
相宜苑,殷楚玉家。
殷楚玉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抱着道德经,一只手拿着手机接电话。
“你找医生了?怎么回事?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对话那头的人问。
殷楚玉淡淡地说:“没事,只是例行体检而已。”她垂着眼睫看略微颤动的手,在那失控的瞬间里,拔掉道德经的几根毛,惹来道德经低哑的叫声以及愤怒的拳脚。想到那个匪夷所思的梦,殷楚玉的眼神又沉了沉。
“没事就好。”那头的人停顿数息,又说,“她们想让你回家住。”
殷楚玉知道她们是谁,她短促地笑了一声,反问:“你怎么不回家?姐?”
关和璧:“……”一会儿,她说:“我很忙。”
殷楚玉:“忙着去云无心小区当门神吗?”毫不意外,等来的是嘟嘟的忙音,在挂人电话上,关和璧和关仪如出一辙的。
在殷楚玉腾出手的时候,道德经已经从她的怀中跃了出去,跳到沙发另一边,警惕地盯着她,时不时回身舔着自己凌乱的毛。
殷楚玉放弃抓猫的念头,摸索到了手机。视线在最顶端的问号上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地挪动。指尖在屏幕上戳戳点点,无意间点开陈散的头像,进了她的朋友圈。
陈散是个外向活泼的人,朋友圈中不是段子就是聚会时候的照片。殷楚玉一路往下滑,眉头微微蹙起,就在她准备退出去的时候,一张背影照片吸引了她的视线。
上方配文:替我宝征婚,要年龄二十三到二十七间的温柔女性。
ps.最好是黑长直,婉拒大波浪。
殷楚玉认的出来,照片是宁簌。
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熄了下来,殷楚玉低头看到的是自己的倒影,是柔软地披垂在肩头的长卷发。
她不喜欢变数。
跟宁簌分手后,她有一段时间没能回到过去那般平静如水的生活。
等她将那些杂乱的情绪抛去后,她发现在宁静的时候又开始渴望一种波澜。
不好不坏的日子也难以让人满意。
她开始做一些以前未曾尝试过的事,没有预想中撕裂心灵的痛楚,反而尝到一种幽微的新鲜感。在个别时刻,涌动的热血蛊惑她走向欲望,可她最后还是刹住脚步,让自己回归无聊却清静的庸常。
“婉拒大波浪”,宁簌其实是“憎屋及乌”,是在抗拒她吗?
联想到之前宁簌来自己家中时的尴尬和无所适从,确实,她不该出现在宁簌的跟前。
殷楚玉若有所思。
而在殷楚玉沉浸在自己混乱的思绪中时,被折磨了一整天的宁簌早早地进入梦乡。
她抓鸭子似的揪住出现在她梦境里的小神仙,咬牙切齿:“我就不能有一点缓冲的时间吗?我跑去跟前妻姐说要同居,她不会报警抓我吗?”
小神仙奋力地扭着身体,涨红着脸说:“她也等着你去解救。”
“什么意思?”宁簌心中浮现一抹不祥的预兆,手一松,看着小神仙悬空飞起。
小神仙瞪了宁簌一眼,振振有辞:“这是两个人的事,当然要同甘共苦了。”
宁簌:“妻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她还没跟我结婚呢。”
“谁让你自己先许愿同居的,挺超前的啊。”小神仙一摊手,又说,“你去投诉吧,一百年后有人受理的话,会在公墓前烧文书通知你的。”
宁簌气得不行,她投诉不了,但她的梦境她是主,她可以在梦中过一把瘾,将这欠揍的小神仙捶上一顿。
第二天,宁簌是在细微的电流拍打中醒来的。
她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神色萎靡。
医院去了没效果,要不去寺观里看看吧?
反正请过一天假,全勤已经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