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闻映潮把自己的无框眼镜往上扶了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背靠喷泉,低头划除资料库里一条已经无用的信息。
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
闻映潮看着终端上正慢慢变小的文件包,此时只剩下12个g的资料待处理。
他捶捶发酸的后腰,闭上眼,感应着自己体内能力的变化。
现在他已经能够自由操控自己对情绪的感知力了,而且更上一层楼,偶尔能读到其意识的真实想法。
总被旁人的情绪影响,对他来说不算好事。
闻映潮垂着眼,确认过周围无人后,把口罩往外微拉,透了口气,才站起身来。
夕阳的余晖晕照,落在他身上。
他晚上还要替沈墨书去天元广场踩点,现在就过去未免太早,他也不是那种自由到可以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的人。
闻映潮拨弄着终端上的音乐软件,戴上耳机。打算听听安娜的歌,然后把明天的资料先捋一捋,这样处理起来会方便些。
“叮咚,您收到了一封新邮件,请及时查收。”
闻映潮以为是垃圾邮件。
这个终端注册的身份是假的,终端号也是沈墨书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闻映潮整理情报的时候,经常隔一会就有营销的买房的给他发邮件。
看邮件对号主不同的称呼,这终端号起码被转卖了九次。
一律已读不回,直接删除。
以至于这次他险些就手快删掉了。
所幸闻映潮多瞟了一眼邮件标题。
《您好,“启明”先生》。
启明是沈墨书行走于暗处时的官方代号。
他记得沈墨书有自己的工作终端,一般信息都直接连到那里,还能有邮件错发到他这儿的?
闻映潮把邮件转给沈墨书。
他对沈墨书的工作内容没兴趣,那一堆情报的筛选整理已经够让他头大了。
南桥的夜晚比白天热闹。
今天倒是个好天气。
最后一缕残阳淹没于地平,昏昏沉沉的余晖逐渐消弭。
星月悄然笼上夜幕,寂静无声,闹市的彩灯一盏一盏陆续点亮。露天舞台音乐欢快,伴着节奏,附近的烤肉店开始营业,烤架上的五花肉滋滋冒油,偶尔蹿起一团火来,浓香四溢。
闻映潮有点饿了。
上次在烧烤店吃烤肉还是大学毕业的时候,领完证书,一大帮人拉着他参加毕业聚餐,还包了个夜场唱k,室友也一起。
闻映潮那天其实没有吃饱,聚餐的人太多,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他夹了几筷子肉,有人开啤酒的时候没注意,瓶盖子崩他脸上,掉进碗里。
室友那天也喝了酒,问他要不要来点。
闻映潮拒绝了。
没别的原因,他纯粹觉得难喝,闻着就不舒服。
后来散场过后,是他把室友背回了两人合租的小公寓里。
哦对,他还和室友合租过。
闻映潮下拉兜帽,按着终端上的导航,往天元广场那边信步,他走得很慢很悠闲,偶尔假装不经意地轻咳两声。
没有人发现,他就是那个在直播屏上挂了整整两个月的s级通缉者闻映潮。
这条道是餐饮街,各种特色美食百花齐放。闻映潮还看到了“晨曦之岛”特供饮品店。
“假一赔十。”
保真吗?
闻映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也没见过晨曦之岛的饮品。
直播预热九点开始,闻映潮到天元广场时,大屏正好插播着闻映潮的通缉通告,历时两个来月的循环,不少行人已经司空见惯,他们悠然逛过,只偶有人抬头瞅一眼大屏上的通缉照,和顾云疆那张俊秀的脸。
他表情平静且温和,嘴角挂着浅浅笑,脸颊上能露出一颗小酒窝。
看了就让人安心。
闻映潮只从中读出危险和虚伪。
还有一个小时,这点时间很好打发,最近闻映潮只要闲下来,就会额外分出一点精神力,拉系统来给自己念原著内容。
沈墨书这条线,就是他顺着原著只言片语的一点线索挖出来的。
书上寥寥几笔,书中人的现实却那样鲜活。
闻映潮找了个露天咖啡馆,用终端点了杯冰咖啡。
他暂时用的是沈墨书的账户。
当然,账户身份是假的。
他说:“系统,出来念书。”
系统秒回:“上回念到第八十二章,请问您是否继续阅读?”
闻映潮:“是。”
堂堂系统沦为听书软件。
它默默从书库中扒出那本已经被翻烂的《月蚀之录》,不带起伏地棒读道:
“他们把这种大规模的能力失控现象称作‘月蚀’,当七月的满月之夜降临时,暴露在月色下的执灵者,能力将不再受自我控制,那一天的繁花之苑会开启宵禁,日落之后,哪怕是阴天,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外出。”
“违者重罚,押入纯白监狱,终生禁足其中,不得释放……”
闻映潮把读书声当背景音,手上没闲着,记录下过路每个人的情绪倾向,比对之后,划定了一个正常界线。
天元广场的夜晚热闹非凡,人流量尤其大,他不可能全部都探知一遍。因此他调整了自己的感知范围,凡在界线之外的意识波动,才会通过极端情绪的方式,传递回闻映潮这里。
离预热开始还有30分钟,闻映潮叫停了系统,将自己的感知力放到最大。
恰好能够覆盖整个天元广场区域。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闻映潮实际能记录下来的数据不多,冰咖啡里的冰块已经融化,玻璃杯外渗满了水珠,滑落在桌面上。
他根本就不打算喝。
闻映潮在终端上输入基本信息,附加文档上备注,当日现场不存在异常值。
除了一对因吵架而激动得面红耳赤的情侣,他们的情绪波动超过了正常范围,在闻映潮远远看过之后,就提笔把这对情侣的信息划掉了。
他把数据打包整理好,发送给沈墨书。
顺便问了一句:“你喝咖啡吗?”
指面前那杯冰块已经全部融化的冰咖啡。
估计拎回去就成常温的了。
沈墨书给闻映潮发了一个问号。
闻映潮也回:“?”
“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一会儿。
沈墨书:“我刚在应付顾云疆,才看到消息,刚刚的发的数据表没什么问题,但你下午转给我的是什么玩意?”
闻映潮:“我这边下午收到这封邮件,我看标题找你,就给你转过去了。”
“有什么问题吗?”
沈墨书:“出大问题。你自己看吧。”
说完,他传给闻映潮一张截图。
《您好,“启明”先生。》
“请您务必在后天晚上的八点五十分,准时抵达天元广场顶楼露天花园,安娜生日会直播现场,邀请函链接在下,我们期待着您的到来,见证这场史无前例的惊喜派对。”
沈墨书:“这账号是个废号,我就没用过,怎么可能有邮件发到你那里。”
闻映潮心道你问我我问谁。
找的是沈墨书又不是他。
闻映潮打字:“我不清楚,可能是谁的执灵能力……”
还没打完,闻映潮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他知道沈墨书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发邮件的人真心想找沈墨书,利用能力查到闻映潮手里的终端属于沈墨书——那为什么不把邮件直接发送到对方的工作邮箱呢,不是更快捷一些吗?
除非他要找的人不是沈墨书,他话里有话。
对面的人,实际在向闻映潮发出邀请。
沈墨书见他输入了半天不动,知道闻映潮是明白过来了,继续回复道:“我可没卖你的情报,我从不出尔反尔。”
闻映潮把输了一半的字删掉:“我知道。”
“我会去看的。”
这太明目张胆了。
做出这种事的人不可能是顾云疆。而除了顾云疆之外,唯一可疑的对象就是那个给原主做意识再生,并准备了新身体的幕后者。
看起来和安娜的恐吓案有关。
顾云疆想必也在调查。
闻映潮已经等很久了。
意识再生实验既复杂又困难,还极易失败,耗费精力。繁花之苑命令禁止,抓到即终身监禁,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他的意识回归,不可能没有目的。
他另外再下单了一只打包袋,用纸擦干玻璃杯上的水珠,将咖啡装在里面。
大屏上预热已经开始,广场热闹非凡,纷杂的情绪从四面八方,经由闻映潮铺下的感知网传递到他的每条神经束下,最后再确认过没有异常之后,闻映潮关掉了数据表格。
这个点,顾云疆应该走了吧?
保险起见,他给沈墨书发消息:“我要回来了。”
沈墨书秒回:“先别。帮我带点零食,随便买,有棒棒糖就行。”
闻映潮:“行。”
闻映潮不可能进商场,封闭空间,人多眼杂——负责自助收银的扫描仪还要识别人脸。
沈墨书的那堆零食都是网购批发的,不需要他带。
看来还没谈完。
不知道在聊什么,途中甚至能秒回消息。
闻映潮没法隔着屏幕探知到沈墨书的情绪,但他直觉向来敏锐,找了一处正唱着歌的音乐花坛,随意拍拍上面的灰尘就坐下,等着对方的回信。
沈墨书没有让他等太久。
闻映潮点开,他的情绪平静到出乎自己的意料,好像早猜到该有这么一天似的。
或许他从昨晚沈墨书告诉他顾云疆要来南桥时,就猜到结局了。
沈墨书说:“聊完了,回来吧。”
紧挨着一条信息:“后天晚上,我会把你在天元广场这条行踪卖给顾云疆,之后估计瞒不下去了,你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