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2 2章2 2 2(二合一)

    小霍不够靠谱, 卫青倒是提了点建设性意见。

    卫大将军真诚建议:“忧儿啊,整个并州的建设, 还是得与在这里呆着时间够长的属官们商议。你看看去病给的意见, 像是有参考性吗?”

    卫小四斩钉截铁:“完全没有。”

    父子俩相视大笑,惹得霍去病不满起来,在一旁上蹿下跳, 想要绕开卫青弹小无忧一个脑瓜崩。

    结果自然是反被卫青制了。

    无所畏惧的小霍被舅父敲了脑袋, 也不敢抱怨,只能看着卫小忧在一旁做鬼脸。

    卫无忧笑道:“去病阿父,你整日都在马背上操练,这下了马背,怎么就不能说点旁的话题呢。”

    霍去病挥挥手掌:“这不是你问我们先搞什么建设吗?这些年, 云中城和朔方城作为大军休整的大本营, 是每回出塞对抗之后必回之地。你要是培养了战马,中间不就缩短了很多费劲的运输之事, 我们直接在云中更换马匹补给便可, 一举多得啊。”

    卫无忧叹气:“按照如今大汉的规定,要叫民间畜牧者私养军马, 可是要支付给人家一大笔补偿的。这个钱我出?还是你出?”

    霍去病使劲儿甩头:“没钱。”

    卫小四:“那不就得了。现今封了王, 也不能刚来就伸手问陛下要银钱, 他也不能给, 怎么也得并州做出点实绩,才有资格跟陛下谈条件吧。”

    霍去病:“那你说,不养马干什么?开荒屯田啊?云中城多是军户, 哪有那么多人口给你去耕地。”

    卫无忧哼唧着, 趁机拍了霍去病的屁股一下,又迅速躲到卫青身后:“我这不是不清楚云中的情况, 所以才要问问你嘛。现下看来,还是听阿父的,等安顿好了,去问问封地属官,来的更靠谱一些。”

    霍去病听到这话,又反身去追逐卫无忧。

    卫小四机警,早就绕着卫青躲开了,没一会儿,两个幼稚鬼以卫大将军为中心,在云中城的大街上开启了环绕式二人转。

    卫青无奈笑了:“忧儿慢些,去病你也是,都多大了,还跟孩子一样。”

    看着儿子和外甥在这边关之城内嬉笑打闹,头顶是比长安更宽广湛蓝的天空,卫大将军久违地又找到了一点初心。

    那是当年,他初次出长安迎战匈奴的感觉。

    那些他血战沙场,试图一展宏图的鸿鹄之志,在卫无忧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建城的初步设想时,全都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

    谁人不曾少年时。

    卫青看着儿子的身影,忍不住想,若要把这边关变成安全之处,只要一路向西北扩张便是了。

    他们舅甥少说还能征战二十余年,护佑大汉边防。

    只要有他们所向披靡一往无前,何须再担心无忧将都城设在此处不安全呢。

    届时,忧儿就可以放心的在云中城负责后勤,搞什么……生产建设,这可是他的强项啊,。

    卫青越想越对味,忍不住抱起儿子狠狠用胡茬蹭了蹭他软嫩的小脸,然后“吧唧”香一口。

    卫无忧:?

    怎么回事,他爹怎么离长安越远,就越发放飞自我了!

    一脸呆滞的卫小四还没反应过来,又被霍去病抓过去抛高高。小霍可不想干这种腻腻歪歪的事儿,觉得有损自己的将军形象。

    在他这种武将的观念里,宠爱的最高形式,就是把儿子架在脖子上风驰电掣。

    于是,卫小四很快就体验到了骑在狂奔的霍去病脖子上是什么感受。

    小萝卜丁一路大喊“阿父救命”,感觉街两旁的小摊贩和人都成了残影。他的刘海在飞,头顶的小揪都要散架了,连眼睛都被霍去病飞奔带出来的风迷住了。

    小霍兴冲冲道:“怎么样?阿父对你好不好,闪光都没有这待遇!”

    卫无忧心中流下两行宽面条泪。

    闪光没有这份待遇,是它的福气啊!

    ……

    云中城大,霍去病跑了一会儿,总算是累了,停在河堤边上的柳树下,等候卫青追上来。

    卫无忧从他脖子上下来,两条腿都在打颤。

    霍去病摇摇头咋舌:“你这可不行,缺乏锻炼啊,小孩子还是得多跑动跑动,才能长得高。”

    卫无忧都不用开口,自有追上来的卫青替他收拾小霍。

    卫大将军凉凉道:“我看你是忘记了,你小时候贪吃体胖,被我和公孙贺带出去跑了一圈,哭得眼泪鼻涕一大片,还在地上打滚要吃饴糖了。”

    卫无忧瞪圆了眼,化身兴致勃勃的八卦小猹:“嗯?去病阿父是爱哭的小胖子?”

    霍去病听到陈年旧事被提起,连忙慌张抢话:“舅父!不是都说好了不再提以前这些事了么!”

    卫青见他吃瘪,也不多透露了,只笑着调侃:“怎么,许你欺负忧儿,不许舅父说你从前的糗事了?”

    霍去病这回可算是明白了,这个家里,想逗无忧玩儿只能点到即止,若是闹得过分了,会有一大票人冒出来护犊子。

    他可占不到半点好处。

    小霍看着儿子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挑眉退了一步:“舅父,我知道错了,别再多说了,这可有违您在军中教的为人处世的规矩。”

    卫青轻咳一声:“军情与忧儿的事,不一样。”

    卫无忧初到此地,还没有好好休整,只逛了一会儿,便随阿父们回去了。

    一直到家门口,霍去病还在跟卫青有一搭没一搭理论着“偏心对待,双重标准”的事情。

    卫小四才不插嘴他们舅甥之间的相处呢。

    霍去病是卫青一手带大的,拿他也当半个父亲,这种开玩笑式的你来我往,是他们之间联络感情的方式。

    卫无忧哼着小曲儿,琢磨起了今日小食该吃点什么,好好庆祝一下乔迁新居。

    暂时脱离了刘彻的掌控,这可是件大喜事。

    诸侯邸内的大灶小灶一应俱全,比他从前在侯府、庄子上和郎中令府内的灶都要大,用具也更为讲究,大约都是为了符合诸侯的规制。

    卫无忧问过两位阿父想吃什么后,亲自带着刺儿去了大灶上。

    灶上的庖人厨娘们有一半是云中这头早早买下来的私奴,另外一少部分,则是卫无忧从庄内和侯府带出来的,都是他用惯了的人,熟悉他的口味和那些变化多端的菜式。

    卫小四歪着头,开始给相熟的厨娘们报菜单:“秋冬了,就弄点热乎滋补的,来一道板栗咕咕鸡、烤羊腿、干锅腊肉蘑菇、蒜香孜然排骨,然后汤羹用牛乳五润燕麦羹,主食用煎包。哦对了,既然来了这边,就弄个新鲜的蘸片子吧。”

    厨娘们诧异,互相对视之后,小心翼翼:“小公子,什么叫蘸片子?”

    卫无忧眨了眨眼,一拍脑门儿。

    他忘记了,蘸片子这个东西虽然是后世的山西美食,但此刻的西汉王朝还没有发展出现,在太原郡,百姓们至多只是喜用汤饼这种主食。

    卫小四连忙比划着讲解:“就是用面粉、鸡蛋和清水调制成面糊,然后将洗干净的蔬菜裹上一层面糊,丢进热水中煮熟。最后调制一份用来蘸着吃的酱料便好了。”

    不过,比较遗憾的是,山西人常用的玉谷叶(野苋菜)在西汉时期还未曾传入,包括豇豆、土豆等适合下料的蔬菜都没有,只能退而求其次,选用菠菜、茄子等物。

    要不是之前带回了茄子,便只能用一点菠菜了。

    另外,蘸片子的料汁调制上,也有一些需要变更的地方。

    因为传统的蘸片子酱料需要用到番茄炒出的汤汁,卫无忧觉得寻番茄任重而道远,还是调一碗酸辣口味的酱料代替吧。

    厨娘们很快就忙活起来。

    鸡腿肉清洗干净对半切块,热油锅中炒香葱姜,下入鸡腿肉炒至焦黄,加入黄酒、清酱、海米等物,最后将剥好的板栗放入其中,倒上清水,在小甑中小火煮一刻钟,出锅撒上芝麻便能装盘了。

    下一道菜是干锅腊肉蘑菇。

    厨娘们取出长安庄子带来的晒干的菌子,泡发之后入小甑,小火煮上不到一刻钟。

    这个过程中,将腊肉切片,入热油锅炒至微黄,再放葱姜蒜爆香,和捞出的蘑菇一同翻炒后,加胡椒粉、清酱、茱萸、盐等,翻炒出香味后,最后放一点蒜苗,就可以出锅了。

    余下的菜都是厨娘们先前做过的,越发顺手,速度也提高了不少。

    大灶外头的院中已经搭起了烤肉架,羊是现宰的羔羊肉,草原上跑着长起来的羊,吃起来要更为美味一些。

    庖人们将羊腿按照从前的法子上了火架开始炙烤,涂一层厚厚的茱萸辣油,再撒上大颗粒的孜然,透过浓浓烟雾,便能闻到其中的香气。

    刺儿在一旁做着监工,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半个时辰之后,饭菜终于上了席间。

    云中与长安相隔甚远,消息的流通也滞后不少,因而,诸侯邸内虽然费心思布陈过,所用的家具却还是原先的矮型家具。

    卫小四见阿父们入榻已经不习惯,还念叨着:“这要回了军中,整日坐在席子上,可就没有椅子那般舒坦了。”

    卫小四适应了椅子,也不习惯跪坐在榻上了,闻言道:“没关系,a阿父们回军营还有几日,我叫他们赶制一批小马扎,可以折叠,方便你们带去军中。虽然那东西比较矮,但是也是像椅子那样坐着的。”

    卫青和霍去病对视一眼,眼中有些欣慰。

    卫伉和卫不疑哥俩,从早上到达云中,就被他们阿父派去帮忙搬家挪东西,可累的够呛。闻言连忙叫着:“那我们呢,忧儿,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卫小四见仆役们菜上的差不多了,努嘴示意:“大兄二兄辛苦啦,这些菜可有一半都是新菜式,快尝尝~”

    两位兄长好打发的很,立马就兴冲冲地去品尝美食了。

    卫青如今已经能够淡定坦然地听着无忧错乱辈分,闻言,也操起食箸开始品尝。

    大将军对那蘸片子最是好奇,尝过几种不同的蔬菜之后,点头道:“有几分巧思,倒是适合百姓们在草长莺飞时候,挖些野菜混上面粉,用来裹腹。”

    这样一来,既能尝到往日不容易品尝到的蔬菜,还能在用了面粉的条件下,解决饿肚子的大问题。

    只要熬过了头一年,他们忧儿,定能将这并州治理的妥帖。

    大将军忧国忧民,霍去病和卫伉、卫不疑他们却早就沉迷吃肉了。

    霍去病是板栗鸡也喜欢,烤羊腿和孜然蒜香排骨也喜欢,反正只要能吃到有滋有味的肉,便弥补了他这些日子清汤寡水的苦日子。

    相比之下,卫小四可就斯文多了,他给自己要的份额都不多,各样取用几口,再吃了两个水煎包,喝了一碗牛乳燕麦,肚子便圆滚滚的了。

    吃饱喝足,闲聊几句,小家伙终于犯困了。

    连日来的舟车劳顿,早就叫小萝卜丁精疲力尽,今日强撑着转悠一圈已经叫他晕晕乎乎的。这会儿打着饱嗝,脑袋歪着一点一点的,差点就磕到了案几上。

    好在霍去病眼疾手快,扑来长臂一捞,让人倒在了他怀中。

    小霍悄声对卫青道:“忧儿累得吃个饭就睡着了,舅父,我先送他回院中去。”

    卫青点头:“去吧,手脚放轻些,莫要吵醒他了。”

    霍去病应是,脱下外衫将人裹起来,轻手轻脚抱在怀中,大步流星出了殿中。

    等人走远了,卫青叹息一声,看向立在一侧的南风:“忧儿再是聪颖,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此番出京还是叫他遭罪了。”

    南风垂着眸子,很想应上一句“是”。

    卫青见状,连忙乘胜追击又道:“往后,我与去病在外征战时,还要劳你多多费心,帮衬着照料好这孩子。”

    这回,南风毫无犹疑:“大将军放心,南风明白。”

    即便,陛下在临走前没有嘱咐他,他也会这么做的。

    ……

    好好休息两天之后,小萝卜丁很快又满血复活了。

    原先庄内的匠奴们被安顿在了“西苑”,知晓两位阿父还要赶去军中,准备应对下一场大战,无忧便嘱咐匠人们,先将马扎给赶制出来。

    这东西做起来不费神,只需要做个木质框架,再寻上几段麻布或是皮革,绷在交叉的腿部表面,便成了可以合拢、易于携带的马扎。

    此次带去军中的量也不大,只足够他们这些将领坐在一起开个小会用。

    卫无忧想象一番,这些英勇神武的将军们缩在一张小马扎上,围个圈圈讨论军情的场面,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几日,他已经跟封地内的诸侯国属官们见过面,也浅浅聊过两次。

    众位属官各抒己见,但总体都在表达一个意思——

    云中百姓吃饱穿暖都是问题,还是得先解决温饱,才能谈其他的。否则,这边境上的百姓可与中原不同,怕是不会配合他这个新来的小云中王。

    而解决穿衣吃饭问题,在这个农耕文明下,最好的就是开荒屯田,同时提高生产技术和劳动力。

    据卫无忧了解到的,云中的农耕劳动力多以妇孺为核心,而男子们都被调去做了边防驻兵,以应对匈奴突袭和朝中大战的调动。

    也就是之前霍去病提到的军户。

    这样的局面成型,也与云中的战略地位不无关系。

    它卡在大青山山脉地带,北上是匈奴地界,西侧是朔方郡,东侧是雁门代地,在军事上,便是形如咽喉。

    这就意味着,云中它代表了整个北方防线。

    匈奴人只要没拿下这里,便只能劫些粮草撤离,这也是为什么朔方和五原多次受到匈奴人侵扰,他们却始终不曾攻城留守的原因。

    云中不能丢,便意味着此地的军事气息越发浓厚,军户多也是无可避免的。

    只不过,也不能因此浪费了这黄河“几”字弯上的大好肥沃土地。

    他要想个办法,两手都抓才是。

    马扎做到差不多收尾阶段,卫无忧终于有了个不成型的想法。

    他召来南风:“去叫属官们统计一下,云中的军户有多少,现在即将农忙,又赶上休战时期,有多少兵士都在军中混饭吃。”

    南风应是,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提醒:“小公子,封地的属官去过问边防驻兵,也不一定就能得到真话。”

    一个搞不好,说不定还会被添油加醋报给陛下。

    等您知道了想反驳,黄花菜都凉了。

    虽然,南风觉得陛下对小公子稍有些不同,但他还是不敢拿此事冒险,小心为上才是真。

    卫无忧深以为然,问南风:“那你怎么看?”

    南风琢磨片刻,选择直言:“这事儿,您不如问问大将军他们。有这二位出面,您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消息。”

    小家伙闻言眼前一亮,对呀,怎么抱着宝贝疙瘩不会用呢!

    他跳起来,拍拍南风的胸膛:“不错呀,南风。我觉得再练几年你就可以蹬掉国相自己上位啦!”

    南风仍旧是一张面瘫脸:“不敢,小公子太高看仆了。”

    这事儿,很快就被卫青交代长宁下去去办,军中做事的效率很高,次日一早,长宁便带着消息赶回来了。

    果然如卫无忧所预想的那般,停战休整时期,混在军中等着吃军粮的人数额巨大。他们都是驻地的边防兵,比不得卫青霍去病大营中的精骑,日日都要跟着操练,越发养成了混日子的风气。

    大约是这几年的日子越来越安生,叫他们都懈怠下来,以为匈奴退居漠北,又有这么一道城墙在,往后都无需担忧匈奴来犯了。

    卫无忧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些历史中寥寥数语的战争,可都是用鲜血与人命换来的。战争背后隐藏着的,是一国人民巨大的付出。

    然而,这些磨难的印记,却总是轻易就被人们抛诸脑后,遗忘在历史长河中。

    之后,才有一轮又一轮的重蹈覆辙。

    若是这般的军户,卫无忧就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了。

    他是想用民兵制度。这实在是很适合云中,乃至整个并州的一种用兵模式。采用“农闲时练兵,农忙时耕种”的方式,将大大缩减军中开支,也带动当地屯田的进展。

    边防驻兵自然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改为民兵。

    它更像是一种让合适的人去合适的位置,让他们在完成生产建设任务,担负战备勤务的同时,随时准备参战打击匈奴侵略。

    节源开流同时具备,应当具有相当的可行性。

    卫无忧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连忙迈着小短腿,带上两个小马扎,跑去了卫青院中。

    卫青和霍去病两人都在,正在书房内模拟明年春日的第一次出击漠北。卫无忧悄悄没打扰,搬着小马扎坐在后面,乖乖等着。

    还是霍去病先发现了小萝卜丁。

    没办法,桌角冒出一截脑袋顶上的小揪揪,实在是太显眼了。

    霍去病笑道:“舅父,您看,无忧说的那什么马扎,好像做出来了。”

    卫青连忙住了口,回身去打量,也跟着笑起来:“此物倒是携带方便,有些意思。”

    卫无忧忙着分享自己的想法,草草应和两句,连忙将“民兵”和“屯田”的事儿分享给两位阿父,问问他们是否可行。

    这回,事情有一半与军伍有关,算是没问错人。

    卫青沉思许久,点头道:“倒是可行,若能成功实施,怕是能从根本上解决一桩大问题。不过……忧儿啊,你可曾想过,这些被选中的‘民兵’,是否愿意乖乖放下军粮,回到家中耕种,又能在前线需要的时候,主动回到军伍之中。”

    若使用强制手段,只怕时间久了,反而会起反效果。

    卫无忧听到问话,笑了笑:“来之前我就想过,兵士们也是人,愿意保家卫国是真,但希望家中人都过得好才更是真。”

    “因此,我想此番第一年屯田,将土地以分成的方式发给‘民兵’军户的家属们,并为主动应召‘民兵’者发放新的小麦良种。”

    卫无忧抿了抿唇,继续道:“这种良种的产量,已经达到原先长安种植的冬麦的一倍有余,若是云中的冬麦,只怕还要更翻倍。如此,阿父们可觉得有人愿意主动应召?”

    卫青大喜:“那自然!若是如此,阿父便能给你担保,至少云中一地的驻兵肯定能行。”

    霍去病也跟着道:“你放心,这事儿,你去病阿父就能帮你办好!”

    卫青和卫无忧都有些惊奇,对视一眼,忍不住拿怀疑的小眼神去瞅霍去病。

    小霍不满意了,拍着大腿道:“别不信。有些事情,就是粗暴简单最有效果,我去办这事儿最合适,信我一次。”

    卫青试探:“那就……信他一次?不行还有阿父呢。”

    卫小四看到霍去病的期待眼神,只好点点头:“那阿父去可得带上我。”

    霍去病:“行,还不放心。”

    霍去病的行动力一绝,次日清晨,便带着卫无忧一道出了云中城。

    城外数十里,便是云中郡驻军大营。

    从

    往年冬日,偶尔也会有匈奴骑兵前来掳掠,但是去年开始,或许是被卫青霍去病联手打怕了,竟几乎为曾出现在云中一带。

    驻地守军不可避免的懈怠了。

    兵士们被将领集合出来时,还懒洋洋地磨蹭着,有的衣服都没穿好,便拢着裤子跑出来了。

    小霍放好两个小马扎,和忧儿一人坐了一个,闲闲打量着底下的驻军们。

    原本七嘴八舌讲小话的兵士们被骠骑将军这么瞪着,很快都闭了嘴。

    校场上鸦雀无声。

    小霍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始吆喝:“来啊,新鲜小麦良种,亩产翻两番,只面向咱们云中郡军户发放,最后三天,最后三天!”

    第 2 22章2 22(二合一)

    卫无忧和将士们一道沉默了。

    小家伙沉默, 纯属是被霍去病的操作哽到。

    千算万算,属实是没算到, 小霍所谓简单粗暴的法子, 就是现场亲自带货。

    也不知是不是霍去病对行伍之人更为了解的缘故,他这招竟然还很管用。整个校场上的将士们,从上到小都打起精神, 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静静恭候骠骑将军的下文。

    卫无忧小朋友只需要呆呆坐在一边,听着霍去病越来越激昂的解说——

    “云中郡大片的盐碱地,只需要在农闲时种上栽培绿肥,那地力恢复的,都不用你们操心, 照常种下小麦就能收获!”

    “还有这小麦良种, 第一批自愿加入‘民兵团’的,按照家中拥有的土地亩数足量发放良种, 等明年收麦后, 只需要交还三成,余下的六成用于家中口粮和来年的留种。”

    “……”

    “这些都不算什么, 我们家孩子就是太过聪慧, 还想出来‘立体农牧’啊, 能叫会畜牧的人一边养马饲羊, 一边还能喂鱼养鸭,往后发展得好了,养几头豺狼虎豹都没问题!”

    小家伙终于听不下去了, 这怎么说着说着就夸大事实起来了?越吹越没影, 他听着都不敢抬头了。

    然而,台下的将士们反应良好。

    “骠骑将军都这么说, 那必然就是真的!这可是咱们勇冠三军的冠军侯!”

    “我作证,我在长安做行脚商的姐夫回来说过,咱们这位小云中王可是有真本事的!”

    “对对对,如今刚用上的细盐、草纸等,听说都是这位小云中王的手笔呢~”

    于是,全军之内这么一传话,上赶着转职做“民兵”的人前赴后继。

    卫小四起身立在霍去病身边,有些叹为观止,这种单细胞的思考方式在军中还真是不少见啊。

    或许真如去病阿父所说,简单粗暴,有时候才算最有用的对症下药。

    从大营回到云中城之后,卫无忧便让南风按照霍去病说的,做了一份简报,交给国相陈安之,由他去统领属官们将此事排布落实。

    陈安之也是个相对年轻的文官,自小学的便是儒家经义。

    他出身北地,与公孙贺、公孙敖等武将是同乡,因为熟悉北地郡、朔方郡、五原郡的风土人情而被举荐到刘彻那里,此番被刘彻特意挑选来出任国相,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一开始,卫无忧有些担忧,便故意将此事的执行落实交给了陈安之去做。好在,这姓陈的还算是个做实事的人,虽然做事情的手段稍显稚嫩,但胜在细心,看新改组出来的民兵和其家人的反应,也能知晓此事办得不错。

    开荒之后要播种,最早也要到三月。

    卫青霍去病已经带着卫伉几人快马奔赴朔方,他们要忙着仲春的征战准备,时间自然有些紧迫。

    卫无忧小朋友则不然。

    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下,古人的冬天大都是有些无聊的。

    即便他要改革,也不得不遵从四时的规律。

    将“民兵”的户数统计出来,算好需要发放的小麦良种,再教他们如何种下几种简单的栽培绿肥,如冬季的鼠茅草,春季的胡麻等。

    做好这些准备,他便舒舒服服地躲在烧了暖墙的殿中猫冬。

    今日正是云中城的寒风最冷彻骨髓的时候。

    一场大雪强袭,将整个云中城外的山精野怪踪迹全部掩盖。两条河水冰封,就连四方城墙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云中的城墙已经今时不同往日。

    卫无忧到这里之后,瞧见竟还是夯土墙,便第一时间叫匠奴们与军中合作,用水泥混凝土浇筑加厚城墙,同时将它的高度也抬上了一层。

    高墙铁桶之地,有一层冰结在城墙上,大大减少了被人奇袭入城的可能性。

    最重要的是,卫无忧这回来,还被刘彻嘱咐特意带上了猛火油柜。这种守城利器,便是有漠北一带的匈奴散骑来打草谷,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炭盆里的火烧得正旺,铁网上头,几颗栗子“噼啪”作响,已经爆开了花。

    卫小四捡了一颗爆香的放在案桌上,食指指尖被烫的通红,连忙摸了摸耳垂,又笑嘻嘻去逗桌上那颗栗子。

    南风忍不住道:“小公子,要不还是仆来剥开吧?”

    卫小四瞪他一眼:“我自己可以。南风,我都八岁了,难道还不会剥个栗子嘛,你这样拿我当小孩儿,会弄得我很丢脸的。”

    南风一脸受教:“是,仆记住了。小公子,请。”

    话音落,卫小四的牙碰上板栗壳,发出“嘎嘣”一声,紧跟着传来他倒吸一口凉气的抽搐。

    刺儿瞪圆了眼:“小公子,不是说会剥栗子么,这是怎么了?”

    卫无忧小朋友生无可恋脸,露出牙齿皮笑肉不笑:“不怪栗纸不怪藕,似牙掉惹。”

    刺儿:“……噗,公子说话都漏风了。”

    南风:“……”

    下回,再碰上这种有壳的,他还是抢着剥吧。

    好好的猫个冬,卫无忧又掉了一颗大门牙。

    这不仅仅是说话漏风的问题,还影响了他一介云中王的形象和可信度。

    小萝卜丁包袱很重,为这个,一整个冬日都不怎么出门,即便要出去,也尽量保持不苟言笑的小古板形象,要是实在忍不住了,他就蒙一块黑纱布在口鼻之上。

    堂堂云中王,倒像是来打家劫舍的小悍匪。

    国相陈安之来了几次,撞见卫无忧这副山大王造型,还当是小孩子爱玩闹。后来多见了几次,卫无忧还一直蒙面,有时候甚至咳嗽,他便觉出不妥了。

    陈国相没养过孩子,但是听过各种小儿病啊!

    他不禁有些心慌,还当云中王这莫非是染了什么病,有意在遮掩。

    陈安之此番跟随出京,便曾被陛下叮嘱过,若是封地内的决策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亦或是云中王有什么危难,便可传信长安加急羽书,不论大小,定不能误事。

    在陈安之的眼中,陛下对这卫无忧,是真真切切的上心。

    他不是那种喜欢打探郡王隐私的人。

    而这恐怕也是刘彻选择他来做云中国相的原因之一。

    陈安之回到府中,来回踱步之后,最终快步去了书房修书一封,按照陛下吩咐的方式,亲自去城中传递密报之处,将这信送了出去。

    从云中传信到长安,即便是刘彻的特派件,也须得三日。

    陈国相叹息,期望一切都来得及。

    ……

    未央宫内,大雪落满松枝。

    正殿的暖墙烧得很旺,刘彻正与卫子夫手谈,这四方棋桌之间,莫名拉近了帝后二人之间的距离。

    卫皇后自从卫无忧离开长安之后,便生过一场病,病得不重,但人总是不见好,外加食欲不佳,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刘彻没办法,只得请了阳信长公主进宫,叫她从中解释一番。最好能多提一提,他这个一国之君都为无忧带了什么人做了哪些准备,免得皇后郁郁寡欢,连据儿都对他爱答不理的。

    阳信确实是进宫了。

    但并非美言,而是关上门跟卫子夫狠狠将刘彻痛批半日。这事儿她没敢叫上王太后,毕竟无忧分出去做了诸侯,与皇家有些利益从根本上有冲突,她不敢拿忧儿的事冒险。

    两位阿母疯狂吐槽着当今圣上的心思,一时又有些心疼还未过八岁生辰的儿子,相顾流泪。

    阳信沾了沾眼下,拍拍卫子夫的手:“你啊,也别多想。这几日将军来了信,信中说忧儿在云中一切都好,诸侯邸、仆役、吃喝都不缺,手下属官也都会办事又朴实,好管教,叫我们不要担心。”

    “这小馋鬼,吃得太猛,都把自己的牙齿给绊掉了,好在就是一颗该掉的牙,是好事。说明呀,这孩子长大了。”

    卫子夫听到这话,才算是喘过气了。

    阳信见状,又意味深长:“我们在长安好好的,你将陛下抓牢一些,才是对忧儿更好的帮助。不只是忧儿,你还有据儿呢。”

    阳信一语点醒梦中人。

    自那日之后,卫皇后便主动从椒房殿中走出来了,从前收起来的脂粉华服也被她挑了出来。

    卫子夫很懂什么是适合自己的,她的妆容和衣饰简单,却绝不会泯然众人,很是衬托气质,连多日不见她的刘彻也是眼前一亮。

    自此,宫中便传闻,卫皇后复宠之后与陛下情谊越深,陛下对她的态度与对从前那位相较,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宫人们的猜测有许多,唯有卫子夫自己知晓,她的心境究竟是发生了怎样一番变化。

    棋案之上,刘彻落下一枚棋子笑道:“梓潼这是一时大意,要叫朕领先了。”

    卫子夫笑了笑,不置可否。

    四喜从外头进来,已经提前在廊下掸过肩头脚底的落雪,这才从怀中扒拉出一封信,匆匆瞧了卫子夫一眼,递给刘彻。

    刘彻专注于眼前的棋局,随口问:“何处来的?”

    四喜躬身:“回陛下,是云中寄来的羽书。”

    这话一出,帝后二人同时将手中棋子落入棋篓子中,仰头看向四喜手中。刘彻更是心惊,想到自己为无忧做的排布,伸手抽过密信:“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早些拿来。”

    四喜把头埋得更低了:“昨日夜里便到了。只是,陛下已经在椒房殿宿下了,下头的小黄门们便没敢声张。”

    卫子夫难得插嘴:“往后,像这样的事情切不可再耽误了。若是出了岔子,你们谁都担待不起。”

    四喜连声应是,用余光去瞄刘彻的反应。

    皇帝陛下这会子的脸色可谓是黑透了。按照陈安之的描述,忧儿这像是染了什么难治的疫病。

    边境之地,常年战事。

    若是死人多的时候,在冬夏两季确实容易出现瘟疫。

    皇帝陛下越想越心惊,连带着手上的力道都大了些,险些将信纸扯烂。

    卫子夫心思细,察觉到刘彻的变化,心中也是一沉。她稳住声音问:“陛下,可是无忧的消息?”

    刘彻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与卫子夫说,只能将手中的信转交给她,叫她自己看。

    卫皇后看过信中内容,脸色瞬间煞白。

    她是做母亲的人,虽然未曾养过,但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第一反应自然先会担心孩子的安危。

    静下心来再思考之后,她才恍恍惚惚开始分析真相。

    无忧蒙面,很大可能是因为长公主提到的掉牙之事。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爱面子的时候,尤其在陛下派去的人面前,更是不想被当成小孩子,只怕装都得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卫子夫对自己的猜测还算有几分把握,心中微定,再看向刘彻,便有些嫌弃又不愿告知真相的意思。

    猪猪陛下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他扭头看四喜:“快,去传太医令来,朕要派他立即带人去一趟云中!”

    四喜忙应一声,跑着就要出去,被卫子夫拦住:“陛下,从长安到云中,以太医令能扛得住的最快速度最少也得七日。”

    若真是瘟疫,七日之后,你儿子那小身板早就凉了。

    刘彻也听出皇后的弦外之音,起身来回踱步两圈,总觉得怎样都是鞭长莫及。

    他问:“皇后可有什么好主意?”

    卫子夫道:“陛下,这孩子离得太远,自然会有这样我们帮不上忙的无力情况,予要学着适应,您也是一样。”

    “您当日将他遣出去,难道没想过今日?”

    刘彻默了半晌,叹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生出丝丝缕缕悔意。但是事已至此,云中王早就许诺封下,忧儿都远在他乡了,他要想收回成命已是不可能。

    或许是出于愧疚,刘彻道:“无论如何,朕要尽一份力。皇后且放心,朕对无忧,是有真心在的。当初给他起这名字的初心,朕没有忘记。”

    卫子夫垂着眸,遮掩住听闻此言后的神色。

    这种话刘彻已经说了太多次,她能信才是有鬼了。

    皇帝陛下此刻并未留意到皇后的表情,吩咐四喜:“派人先去寻太医令,叫他不必进宫了,多挑几个医士今日便全速往云中去,替朕好好瞧瞧云中王的身体状况。”

    “另外,你去寻少府,叫他从朕的私库中取黄金千两,丝绸织锦数匹,山参补药等都备一份,叫太医令一道送去云中。”

    四喜应声,匆匆又退了出去。

    刘彻做完这些安排,心中虽然依然有些忐忑,面上却不想表现出来。

    在卫子夫面前,他甚至还要做出一副淡定无畏的样子,笑着指了指棋盘:“来,我们继续。无忧那边会没事的,相信朕。”

    刘彻下了一步,示意卫子夫继续。

    卫子夫微微挑起眉梢,从棋篓中捞出枚白子,放在了一个刘彻意想不到的位子上,将他整盘局打乱。

    刘彻拢眉,只当卫子夫这是巧合破了他的局,谁知接下来没几步,卫皇后便反败为胜了。

    皇帝陛下错愕地看着皇后。

    卫子夫则露出个温柔的笑:“陛下,予这个学生学的如何?”

    刘彻勉为其难扬着笑:“……很不错,很不错。”

    ……

    冬末春初。

    并州,云中城城郊。

    农户们按照指导,早早将冬日里的积雪都堆在陇间,气温一升起来,雪水融化,变成了最省时省力的春灌。

    卫无忧戴着一顶麦秸秆帽,口中叼着一片刚萌发出来的狗尾草,带着南风和刺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陇间,查看小麦的种植状况。

    有了年轻的成年男子做劳动力,农活做起来果真提高了效率。

    卫小四检阅一番之后,觉得这地种的是没有任何毛病,只是,农户们的手问题有些大。

    边陲之地,本就艰苦,加上漠北多戈壁荒漠,风沙吹来时,能将人的视线一整日都弄得雾蒙蒙的。

    这手上的冻疮裂口,多半就是冰寒地冻中日日裸露引起的。

    百姓们如此,从驻兵中转职出来的“民兵”也是如此,甚至还更要严重一些。

    云中地处北地,即便已经要入春,天气的严寒度也依然是长安所不能比的。

    而朔方和五原就在云中平行左侧。

    他几乎可以想见,从长安奔波而来,又长时间驻扎修整的精骑们该有多么不适应。

    卫小四拉过刺儿和南风的手瞧了瞧。

    “皮肤很坚硬,苍白,表面就像蜡烛一样。我掐你们这一下有什么感觉?”

    刺儿摇摇头,一脸懵逼,要不是小公子问他,他都完全没注意自己双手的变化。

    南风倒是实实在在描述一番,只不过,他也不太懂公子为何会对冻伤这般大惊小怪的。

    卫无忧摇头严肃道:“你们可不能把冻伤想的太过简单,这样是会遭到反噬的。”

    这回他倒也没撒谎。

    严重的冻伤是会引起肌肉组织遭到破坏,甚至不得不截肢的。

    为了叫南风他们重视,卫无忧索性拉着这两人一道去实验一番。

    先用干燥的烘烤过的温暖布巾覆盖冻伤部位,然后用热帕子敷上一刻钟有余,再涂一层庄内疾医们配制的膏药便可。

    这个过程中,一定要避免直接受热,避免试图融化冻伤的皮肤,甚至是不要揉搓。

    卫无忧又想起件什么事儿,补充道:“尤其是,不要像去病阿父一样,总是捏一把雪在皮肤上揉搓。”

    “这样最蠢啦,可是会收获双倍冻伤的。”

    南风和刺儿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不住眼中的笑意。

    卫小四“哼”了一嗓子,等着南风他们的皮肤恢复正常。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提醒:“在皮肤复温过程中,会出现严重的灼烧感。”

    正说呢,刺儿的表情明显便的有些难以忍受了。而南风的症状更复杂一些,竟然还出现了皮肤水泡和软组织肿胀等。

    卫无忧连忙道:“千万忍住了,不能揉搓和抓挠,这一会儿过去了,皮肤变成原来的颜色就算是解冻了。”

    两人向来对小公子唯命是从,闻言果真一次也没违背。没多久,南风和刺儿的手恢复原有的肤色,便证实了卫无忧医治的这条路是可行的。

    军中和务农者更需要这方法。

    很快,防止冻伤的法子就被各级属官传达下去,落实到底,不只是云中城,就连并州的其他八个郡,也一并被科普了冻伤的危害之大。

    远在朔方的霍去病也收到了儿子的来信。

    小霍兴高采烈展信一读,好嘛,全篇都是围绕着“冻伤”之事展开的,小家伙甚至还特意拿他当成个反面教材!

    霍去病气呼呼地将信收进怀内,转头去找卫青。这事儿还得舅父过问安排。

    很快,卫青看过信之后,就下令驻扎朔方的前线全军按照这个法子,给冻伤的地方先解冻,至于药膏,忧儿给的只是让他们舅甥俩试试好不好用,并非是给数万大军准备的。

    卫青想了一会儿,唤人召来叫军医。

    “这是忧儿身边的疾医弄出来的药膏,对手脚和关节冻伤很是有用。你瞧瞧可能配出与药膏效用相似且好寻的药材?”

    军医跟了卫青许多年,自然是知晓卫小公子的本事。

    他双手结果药膏,闻了闻,又涂在手上试了一点,要了纸笔开始慢慢写新的配方。一盏茶之后,给卫青递上一副低配版的膏药药方。

    军医道:“这些东西,都是以朔方或是附近有的药材为原料,没有名贵的,但是药效只能达到小公子那份的一大半。”

    卫青点头:“足够了。”

    他起身对小霍道:“你在军中照应着,我带人亲自去山中采药。”

    在一旁闲也闲不住的霍去病连忙上前:“舅父,就让我去吧!您堂堂大将军不坐镇三军,去菜什么药,我替您去。”

    卫青瞥他一眼:“你?认得草药吗?”

    霍去病轻咳一声:“舅父对我还不放心?这些与行军打仗息息相关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研究。”

    卫大将军还是觉得不妥,可不等他开口寻个理由,霍去病已经一溜烟儿奔了出去。

    小霍从军营大帐,一路寻到马厩,还被赵破奴与李敢撞上了。

    赵破奴如今担任骠骑将军司马,这些日子没仗可打,正觉得手痒呢。见到小霍偷偷来牵马,顿时激动的什么似的,扯着李敢就追了上来。

    霍去病无语:“赵破奴,你给我回去。”

    赵破奴不要脸笑着:“将军去哪我就去哪!对吧,李敢。”

    李敢连忙点头:“对,打谁,只要您一句话,我跟老赵打头阵。”

    霍去病知道这两人误会了,也懒得解释,翻身上马道:“那你们可跟紧了。追不上别怪我不带你们。”

    话毕,不等赵破奴说出“那是自然”,霍去病已经驭马风驰电掣跑出去好远。

    李敢与赵破奴原地裂开。

    李敢:“老赵,这你能跟上?”

    赵破奴:“完全……跟不上,我只能目送将军。”

    李敢:“俺也一样。”

    第 2 23章2 23(二合一)

    解除冻伤之法在整个云中郡慢慢传开。

    卫青让军医配出来的药膏方子, 也被从朔方送来了一份,这是更适合普通人用的, 即便没有银钱, 自己上山采药也能寻来药材。

    初春乍暖还寒时分,皇帝陛下派来云中的医官们终于到了。

    诸侯邸内。

    卫无忧小朋友这几日刚在院中扎了一只秋千,碰上天气好, 正坐在上头, 让刺儿推着自己。

    南风从院门前进来道:“小公子,陛下派人来了。”

    卫无忧一脸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派什么人啊?为什么派人来?”

    他这不是刚到封地没多久吗?怎么,难道刘彻又反悔了?

    刺儿在背后抓住秋千的绳子两端,叫卫无忧慢慢停下来:“大约是陛下又有什么安排吧?小公子,您怎么好像不太欢迎呢?”

    卫无忧从秋千上跳下来, 拍拍小手:“别乱说, 我这叫诚惶诚恐,愧不敢当。”

    刺儿看着小公子那一脸的嫌弃不情愿, 实在是不敢苟同。

    南风上前拦了刺儿一把, 不叫他再失言。

    如今小公子的身份毕竟跟从前不一样,做什么说什么都有许多眼睛盯着, 还是谨慎些为好。

    他上前跟在卫无忧身边:“小公子, 人现在就在前殿, 您看要不要见上一见。”

    卫无忧努了努下巴:“走吧, 去看看我们又多了什么好差事。”

    前殿内。

    太医令带着医官以及众多仆役,向卫无忧见过礼,将陛下的意思传达给他, 禁不住有些疑惑。

    小云中王这副样子, 可不像是染了什么重疾。

    而且,也没有蒙面咳嗽啊。

    卫无忧的上门牙掉了有些日子, 新牙齿已经冒出牙尖尖。虽然乍一笑,还是露出了豁着的半个牙缝,但好歹不算那般丢人,出门见人索性就摘掉了覆面。

    他坐上主座,客气的请诸位太医入座:“吾听闻陛下派太医令您带人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太医令试探道:“敢问云中王,并州近日可有什么时疾啊?”

    卫无忧摇头,看向南风:“近日其他各郡可有听闻什么疫症?”

    南风:“未曾。”

    太医令觉得这事儿有些难办,遂斟酌着用词将事情原委告知卫无忧:“这……陛下收到消息说您可能染了身疾,成日里以纱覆面,又咳嗽……陛下与皇后十分担忧,这才派我等带着金银药材前来,为云中王查探伤情。”

    卫无忧听了半天,眨眨眼:“我只不过是掉了一颗牙,太空了就给遮起来。”

    “那咳嗽……”

    “嘿嘿,吃多了面食,不好克化。不过也就那两天,已经好了。”

    跋山涉水来救人的太医令:“……”

    对方沉默了,卫无忧反而对太医令提起过的“金银药材”感兴趣了。

    卫无忧:“王太医,您方才说陛下给我带来了慰问品?哎呀,这我怎么好意思呢,可是圣命难违,也不能拒绝陛下这一番好意啊。唉,算了,为人臣就该多担待些,不好一味拒绝。这些东西现在在何处?”

    太医令再次长久沉默之后,才硬着头皮道:“就在殿外,还请云中王随臣前去确认。”

    刘彻叫人带来的东西确实不少,尤其是那些黄金,叫卫无忧有短暂的一秒钟觉得他这人也能处。

    至少,并州偏僻地穷,这初建的一部分费用是不必发愁了。

    卫小四受了赏赐,命南风带人去清点,心中还盘算着将这些医官也压榨压榨,反正是刘彻主动派出来的资源,机会难得,不用白不用啊。

    小萝卜丁狡黠地看向太医令:“此番虽是误会,但陛下既然派您带人来,可曾规定了归期?”

    王太医摇头:“大黄门传话,只说是尽全力先将您的身子调养好。”

    那就好办了。

    卫小四揉着脑袋:“唉,我这些日子确实有些头疼。”

    太医令从前与这小狐狸打交道的时候少,根本不熟悉他的手段,还当是真不舒服,连忙上前就要为他诊治。

    卫无忧对随侍挥了挥手,叫人都退下,与王太医相携回了殿中。

    二人对面而坐,卫小四伸一只手叫太医把脉,一边回答他的问话:“就是头疼,吃不好,睡不好,我还不长个子。”

    太医令听到此处,忍不住瞄了一眼他的身长。

    嗯,确实是没长个子,但您在长安城里头,两年也没长多少啊!

    不过,他号着脉,倒是确实发现这位小云中王的中气差了些。怕是来了并州之后事情太多,一个孩子忙得焦头烂额,这才吃不好睡不好。

    王太医叹气,泛起了医者的怜惜之情。

    他取了笔开始在纸上落下补药的药方:“老臣这里开几服药,还请云中王派府中疾医每日煎服,先用三日,再来诊治。”

    卫无忧乖巧点头:“有劳王太医了,不过,这些药只能调补,却不是根治的办法。若是我一直反复,总不好劳烦您一直呆在并州吧。”

    王太医听了这话也有些忧心。

    陛下那意思就是把人看好了再回去,若是云中王一直小病不断,难道他都不回长安了?

    还是得派人回一趟京师给陛下报信才是。

    王太医正琢磨着,卫无忧凑上来建议:“您要是想早些回京,要不就顺道帮我在云中城先把便民医馆开起来?”

    王太医惊了:“何谓……便民医馆?咱们大汉不是已经有专为妇人医治的‘乳舍’了?”

    “那是长安和许多富庶之地才有的。”卫无忧扬起小脸,认真看向王太医,“您来这云中城,可曾看到过一家与医字挂钩的商肆。再者,长安的‘乳舍’说到底只专为妇人接生或是一些常见病而设立,其他的普通百姓呢?”

    王太医沉默。

    他们王家世代行医,到他这一辈只需按照父辈们设下的老路接着走下去便可。

    年轻的时候,他也同样有过“悬壶济世”的医者仁心。

    不过,在背负上整个家族之后,那些东西,逐渐便消弭在日复一日的重担之下。

    他已经很久,没与同僚谈起过学医济世的美梦了。

    卫无忧再接再厉:“这里是边关,时常有战乱、天灾、疫病的侵扰,它比长安更为需要官府设立的医馆存在。我来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不瞒您说,云中处处都是漏洞,都需要修建,我如今实在太小了,分身乏术,总有照看不到的地方。”

    “医疗之事绝非小可,若能促成,将是惠泽万世的功德,也是我最不愿放弃的一项事情。”

    卫无忧说到这里,站起身,向王太医揖手鞠躬:“如今您带着一众太医过来,与我而言,便是雪中送炭。还请您相助无忧。”

    太医令看着面前揖手不起的小云中王,难免有些动容。

    这虽然只是个孩子,却有一颗作为医者最看重的“仁心”。王太医从前搞丢过自己这一颗仁心,如今,却有些想要尝试了。

    最主要的,便是此次来云中城,确实是陛下的意思。有卫无忧时不时生个“小病”做幌子,他或许确实可以出一份力。

    他想亲眼看看,这个孩子到底能走到多远。

    王太医最终答应了卫无忧的请求。

    云中城为百姓专门看病的地方叫做“同仁堂”,普遍集中在安济坊及周围各坊内。

    安济坊此地作为九市之一,汇集了行医之处、药铺、米面油行、肉铺等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店肆。

    这些新建立的“同仁堂”由官府统一出资建设,也兼顾卖药之职能,坐诊的医士暂时由王太医带来的医士们担任,等王太医在郡内选拔出一批合格的医士进行培训,再接替宫中太医们。

    而医馆内,医士们只需要专心坐诊,店中自会有官府派来的官奴婢将病患分为轻重缓急,排队应诊。这样的诊治,每次只收取较为低廉的坐诊金,每月上下旬还各有一次得到免费诊治的机会。

    这已经是当前能提供的最好条件了。

    至于药钱,卫无忧暂时还没那个本事免去。

    想要云中百姓们过得好,还是得从根上,努力提升他们手里的财帛才是。不论是粮食产量,还是饲养牲畜的品质,亦或是创造新的劳动岗位,都能达到这个目的。

    卫无忧将“同仁堂”的事情交给王太医之后,偶尔抽空去看过两次。

    见这群宫中的太医们忙得团团转,却从未敷衍了事,不免笑了。

    他本来以为,这些人在宫中服侍贵人们久了,难免目下无人,会觉得为百姓诊治失了格调。不成想,医者那颗心虽然也会迷失在金银与权力中,却很难轻易消失。

    人可真是复杂的动物。

    ……

    卫无忧得了太医们的相助,短短一个月之内,便将云中城初步的便民医疗机构给做的有模有样了。

    太医令和诸位大人们已经累得瘦了一圈。

    坐诊耗费心力,要给云中培养一批能满足日常诊治的疾医,也是一件操劳的事情。

    尤其是,王太医临走之前,还撰了本常见病用药的医书,留给云中的疾医们。他是怕他们这些人走了,这些新上任的经验不过关。

    若非陛下来信催他们回去,王太医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忘记长安才是他的供职之地了。

    春雨如油,簌簌落下时,惊得草木微微摇晃。

    送走了太医们,便到了播种的日子。

    在长安时,卫无忧便造出来了耧车和曲辕犁。

    可这些东西的推广至多只在都城周边,以及南方的富庶之地。像并州这样的边境,一时间很难得知更换农具这样的事情。

    卫小四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猫冬的时候,便命府中匠奴打造了一批曲辕犁和耧车。然后以里为单位,下发给农户们。

    为了能叫百姓们学会正确使用耧车和曲辕犁,不至于像刘彻那般,在套牛的地方把自己给装进去,卫无忧还特意命陈安之,叫属官们全都学会了,然后下乡助农,教他们使用这种工具。

    耧车是需要耕牛来牵引的。

    卫无忧对本地的耕牛状况不了解,陈安之却很清楚。

    这位陈国相当即寻上了门:“回禀云中王,单论官牛,是远远无法满足一个郡内的土地耕种的。而且,官牛若是免费给百姓们用,这其中的花费和损失又该谁来承担。”

    “老臣知晓您慈心,但是莫要忘了,新年元日朝见,诸侯王是需要向陛下献上白鹿皮币作为朝贡的。咱们并州地穷,府库中所有的,本就比旁的封地差了一大截。”

    要是一时糊涂为了一点杯水车薪的恩惠,导致明年的白鹿皮币交不上,惹得陛下怀疑起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卫无忧。

    小萝卜丁多看了陈安之一眼,觉得这人虽然书生气重了些,却比那些谄媚的人作为监视者要好多了。

    他想了半晌,开口道:“陈国相请放心,吾心中有数,断然不会如此行事。况且,这件事其实也不难。”

    陈安之:“愿闻其详。”

    “首先,这官牛可以以租借的方式给百姓们耕种排队使用,报酬嘛,就按照五斗米一日来计算,不满一日者,折合成时辰。等明年收麦之后,和他们欠下的良种一道收取。”

    这样计算,对家中耕地少的人也公平些。

    至于那些富商大贾,卫无忧压根就没算在里头。

    因为,这些人根本不会来租借官府的耕牛,而是用自己的私牛来耕田。而这一点,也是他解决“官府耕牛不够用”问题的办法。

    卫小四笑得一看就没安好心,陈安之都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他收敛一些面部表情。

    小家伙果真听话,板着脸道:“至于耕牛不够,就派人将云中郡的富商大贾们统计出来,去跟他们家中借,借出来的牛同样登记之后租借给百姓,与官府租借价格相同。最后这些银钱分到富商的手上之前,记得抽取两成,作为最后耕牛损耗的补偿。”

    陈安之怔怔:“啊?”

    您这意思是借了富商他们的牛,还要捞他们的利钱,人家能愿意才有鬼了。

    卫无忧:“啊什么?国相有不同意见?”

    陈安之:“不敢,臣只是觉得……这些人惯来难缠,未必肯交出来配合您啊。”

    “这个不愁,你只要说是云中王代陛下行事,他们也不敢再耍什么花样,说不定,还巴不得我这个新上任的诸侯王有此举动呢。”

    他作为一方之主,初来乍到,这些人都费尽了心思往府中送礼送拜帖。可惜,全被卫无忧以“身体不适,卧病在床”挡了回去。

    现在,云中王主动示好,还搬出了陛下,即便有人不愿意买账,也会被带着卷起来的。

    陈安之在卫无忧无奈的小眼神中终于反应过来,不免抬起眼皮偷偷多看了这位小云中王一眼。这真的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吗?

    原来……长安城中对他“仙童”的传闻,竟然都是真的。

    陈国相将这一举措细化之后,书成报告给卫无忧递了上去,等小家伙确认之后,这才命底下的人前往实施。

    事情果真不出卫无忧所料。

    云中郡内的豪强们一时摸不准他这个新任诸侯王的背景,不敢冒险,便接二连三送来了合作的诚意。

    有几家甚至都不需要租金,免费将牛借给了卫无忧。

    南风将此事报上来之后,属实有些忧心,然而扭头一看,却发现卫无忧靠在新作的摇椅上,闭目晒着太阳,别提多惬意了。

    南风:“……小公子,就不怕往后露馅了与他们生出龃龉,不利于您治理一方啊。”

    卫小四闭着眼睛摇摇乐:“你就是爱瞎操心,说不定,是我怀了心思要整顿他们呢?”

    南风闭嘴了。

    他都忘了,向来只有他们公子欺负人的份儿,从来没见他吃亏的。

    或许,也就只有陛下靠着身份压制,才勉强能叫小公子服个软了吧?

    ……

    很快,牛到位了,种子和耕地工具也都陆陆续续开始下发起来。

    这段时间里,卫无忧也没闲着。

    他今年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在云中建设沼气池,因而没有新型的天然肥料。小家伙索性开始自己在家中配制一种简易的氨肥。

    这种肥料主要以牛粪为原料,正巧,可以用豪强家中借用出来的耕牛产出的牛粪,薅羊毛是一点也不浪费。

    卫无忧一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仆役们收集了大量的干牛粪回来,将这东西与黄豆、熟石膏按比例混合发酵,放到朝北的阴冷屋中,十天便能用在田间,增加土壤中的营养,达到加速促进粮食茎叶生长的作用。

    除了这种氨肥,他又用传统的麦秆草叶沤肥作为另一种底肥,这是北方地区常用的,在前一种氨肥不够用的情况下,这东西和猪粪、发酵过后的禽类肥料交错使用,也能达到一定效果。

    这些肥料的沤制速度都很快,赶在云中郡的百姓们翻完头遍地之后,百姓们按照云中王嘱托所制成的肥料就全部沤好了。

    将肥料翻入土地之中,湿润深色的土壤便散发出一阵阵醉人的气味。

    刚转职的“民兵”们正在陇间,与自己的阿母、妻儿一道将耧车套在牛背上,而后一手扶着耧车前行播种。

    有一些好奇又不敢租借耕牛,甚至肥料也不曾沤制的百姓们围观在旁半晌,忍不住问:“这东西好用吗?”

    “当然!你们不用,今年夏日收麦就等着后悔吧!”

    民兵团的将士们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新的生活方式。

    虽然,作为民兵在休战时领不到什么钱,吃饭还得在家中,但是,农忙不仅能帮到老迈的父母,还得到了许多隐形福利,这都是他们从前压根不敢想的。

    卫无忧看着这只“民兵团”,它从一开始的弱小,到现在在普通百姓之间起到越来越大的沟通传递作用,还真是叫他有些没想到。

    南风立在他身侧,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那已经上扬的唇角:“小公子,您当真改变了许多事情。”

    卫无忧回神,挑着眉梢有些意外地回头去看南风:“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南风,你竟然也会这么肉麻兮兮地说话,还会笑。我还以为,你打算挺着一辈子扑克脸呢~”

    南风:“小公子也改变了我。”

    卫无忧:“……”

    要不,南风还是少说话吧,真让人牙酸。

    ……

    春种结束之后,再整顿半月,大军便要从朔方城出发,前往漠北开战了。

    卫青此行的目的很简单——一举歼灭单于主力,最好不要多次往返于漠北,这样造成的损失可不小。

    卫无忧听说此事时,大军已经从朔方出发了。

    小萝卜丁叹息,阿父们怕是故意瞒着他的,或许是怕他担心,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卫伉、卫不疑和李陵,竟将三个小子送回了云中城,交由诸侯邸照料。

    卫无忧原本还想问问兄长们,多打听点细节。可等见到了人,便问不出口了。

    看这三人黑着臭脸、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便知道,应当是卫青故意瞒着他们,临走也没知会一声,说不准,比他知晓的消息还要少呢。

    小家伙想到此处,禁不住拍了拍大兄肩膀:“没事,这两年战事频繁,他们说不定都得扎营在朔方五原一带,兄长们有的是机会。”

    李陵闻言抬眸瞧了他一眼,低低叹气,也不说话,真是闷骚的不行。

    还得是卫不疑:“可得了吧,去病表兄此番跟阿父各领一支队伍,表兄会深入敌后,肯定就没打算给我们留机会。”

    卫伉瞧了李陵一眼,又解释:“而且,我听说原本飞将军也要领一队左翼支援,最后取消了这种战术,和阿父走一路了。”

    难怪李陵这么蔫儿。

    不过,这也是好事,至少飞将军不用为此而丧命了啊。

    卫无忧安抚几句,卫伉点头,正想回应,叫忧儿别替他们这几个年长者操心。

    刺儿从外头小跑进来,喘着粗气兴奋道:“小公子,太原郡、西河郡传来好消息啊!”

    卫无忧抬眸:“什么好消息?”

    刺儿:“就前些日子,您不是给云中画图纸时,特意在咱们并州图纸上圈了几处地方,叫底下的人去挖一挖嘛?”

    卫无忧想起这茬了。

    他纯粹是想到了后世山西一带的矿产资源,有些馋了,这才画出大概方位叫人去试一试,难道真的出了?

    卫无忧激动地眼前一亮:“真挖出来了?挖出什么?”

    刺儿:“是石墨(煤)矿!而且有两三处呢!”

    卫无忧:?

    他难道得了刘彻的天选金手指了,照着印象里的地点大致一圈,就能中标三处?

    这么说,他如今,高低也是个煤老板啊!

    第 2 26章2 26(二合一)

    战国时期, 石墨便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资源;

    等到了西汉帝国,陕西凤翔、巴蜀双流等地已经成为主要的石墨产出地。

    技术的发展向来都是在广泛需求中飞速进步的。

    卫无忧听府中的匠奴和墨家两位前辈说起过, 如今的采煤技术已经颇具规模, 采用的是煤井技术,一般来说是沿着煤矿露头处挖掘矿井,但也有下挖直井的做法。

    总而言之, 暂且还用不着他插手人家的开采流程。他也得趁着这个机会, 尽快从光幕中学习有关挖煤的知识,以备不时之需才行。

    卫小四这么盘算着,点头跟刺儿道:“知道了。你去跟南风讲,叫太原郡和西河郡准备募集一批矿工,按照之前说好的工分制发放工钱, 开采煤炭。”

    刺儿应声退出去, 跑远了。

    卫伉兄弟俩还是初次见到小无忧调兵遣将,为一方黎民筹谋的样子, 哥俩互相对视之后, 都难免有些惊讶。

    就连李陵这个闷骚,都用余光多瞄了卫无忧一会儿。

    卫伉轻咳一声, 端出大兄的架势来。探出半个身子问:“忧儿啊, 你这手气可绝了, 随便圈了几个地儿便能出了三处石墨矿, 要是去赌一定很厉害!”

    卫不疑无奈瞥一眼卫伉:“大兄说什么呢,忧儿这么大的本事就拿去赌,这不是暴殄天物嘛!”

    李陵也难得赞同的点点头。

    卫伉不好意思笑着:“口误, 口误。话说忧儿你同时开采三个矿, 是都要拿来烧吗?这才刚刚春日,距离入冬还远着呐。”

    卫无忧摇摇头:“也不算是, 反正大部分不是用来取暖的。”

    煤矿的主要作用可不能局限在取暖上。

    在后世,甚至在唐朝时候,它就已经被用于炼焦技术,至宋代炼焦技术已臻成熟,北宋朝廷“官卖石炭”“设置石炭场”,都成为一笔重要的经济入项。

    而这种炼焦后得到的焦炭,才是最适合用于冶铸的,十分省力出效率。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被卫无忧深深藏在心中。

    那便是利用煤炭进行发电。

    理论上来说,只要把煤炭压碎成小粒,将其放入煤气炉中,由燃烧产生的热量便会催生大量水蒸气。

    假设蒸汽机已经被他研制使用,那么,蒸汽将通过蒸汽机经汽轮机转换成机械能。由此便可以再度将机械能转化为电能。

    这些工业化的进程,卫无忧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先慢慢一步步发展再说。

    小家伙想的多,三位兄长由此联想的也不少。

    在卫伉他们的概念里,粉煤挖出来之后,顶多也就是加工成煤饼再烧了。

    这种饼状煤又被称为“香煤饼”,相比原煤更为耐烧,也不会在空中飘得煤渣到处都是,搞得烧个煤十分呛人。因而,自打煤饼在汉朝出现后,它的使用价值大大提升了。

    卫伉忍不住猜测:“你是要制作成煤饼去窑炉里头烧吗?”

    小萝卜丁微微怔住,继而眼前一亮,被他兄长提醒着想到了另一种用处。

    如今大汉所制作的煤饼,至多不过是煤炭混了些土,加水弄成的实心煤饼,这东西它既浪费原料,还不好燃烧啊。

    若是日常使用,蜂窝煤虽然有不少缺点,但是相比煤饼是好出不少的。

    于是,小家伙又弯着眸子露出了豁牙:“不是的。不过大兄倒是提醒我了,这日常的煤饼可以加点旁的料,一起混制成另外一种蜂窝煤。”

    卫不疑打从进了诸侯邸就蔫蔫的,此时终于来了精神:“蜂窝煤?听起来可以捅马蜂窝了?我先举手参加,不然憋着太无聊了。”

    卫伉连忙也道:“那大兄我也去!”

    李陵默默把手举得老高。

    卫无忧:“……”

    卫小四叹气,拿阿兄们没办法,遂凶巴巴科普道:“蜂窝煤不是真的叫你们去捅个马蜂窝回来拌煤!那得多费人!”

    “只不过是这种煤上面有许多窟窿眼,长相酷似蜂窝。其实就是用煤末、石灰、黄泥、碳化的锯木屑、木炭粉给混合起来,放在打好的煤型模具里制成的。阿兄们要是想看,咱们府内炼钢的窑炉边上就有煤,我们待会儿就能叫人制出来瞧瞧。”

    不仅仅是煤,连着烧蜂窝煤用的小铁炉子他也可以一并叫人制出来。

    旁的不说,往后要是想加个宵夜小餐的,也就不用再叫大灶上烧火点燃灶膛了,直接两块煤搭在炉子里就行。

    三个少年因为没有上战场,多少有些失落和坐不住,就跟屁股上带刺儿一般,在椅子上来回扭动着。

    听到卫无忧这提议,也甭管“蜂窝煤”到底是蜂窝还是煤了,能有个事情做也不错,连忙一个接一个起身,简直是抬着忧儿就往外头奔。

    殿外日光当头,一株杏花开得正好。

    蜂蝶忙于当下的春光中,于是,三个风风火火的小子们也托举着无忧,一道飞奔往窑炉区域。

    卫无忧将西北角上的一大片都做了冶铸区。

    大约是怕发生事故,借着诸侯邸内天然的观赏活水,将这一个小角落和整片府邸隔离开,这样,即便烧起来也不会蔓延到居住区。

    匠奴们和方术士各自忙活着手头的事情。

    见几位小公子来,他们也只是躬身恭敬的问候一声,很快又沉浸在自己的活计中。卫无忧自己没察觉到这种奇妙的氛围和变化,反而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参观的三人发觉了。

    卫不疑回眸:“你的人倒是随了主子,都是办实事的,没有什么阿谀奉承之辈。”

    卫无忧听过这话,瞧起来特别开心:“也没有,这里大部分人只不过多了一份追求真理的愚。”

    他若是能一直护着醉心于此道的人,向前探索科学的发展和边界,便已经知足了。

    四人闲聊了几句,卫无忧便嘱咐杜大去寻他要的几样东西来。

    冶铸区如今交给杜大打理,他曾经在期门军营供职,出身羽林孤儿,又与霍去病相识,卫无忧对他很放心。

    杜大依次命人准备好了黄泥、石灰、木炭粉等物,又从高炉边上起了几铲子煤末来,按照小公子吩咐的比例,将这些东西混掺搅拌,然后戴上手套开始塑造成型。

    模具才命匠奴们开始打造i,今日便是用不上了。索性这头一块蜂窝煤只是为了演示用,卫无忧便只让杜大先捏出个矮的圆柱体,随后用细的竹竿在里头戳出十二个通孔。

    可不要小瞧了这些小孔。

    它们一打通,不仅增加了通风度,还借此增大了煤的表面积。因而在燃烧过程中便能使火烧得更旺,也更节省燃煤。

    卫无忧见进行的差不多了,起身道:“还得静置二十四个时辰,才能定型燃烧使用呢。不过,样子就大致是这么回事,阿兄们可还有什么疑惑?”

    被问话的三人呆呆蹲在那块蜂窝煤边上,也不敢上手去戳,表情中都带着一丝憋屈:“这就完了?我们什么都没干呢。”

    卫伉:“连烧块煤都看不到了。”

    卫无忧:“……”

    他算是知道这仨上不了前线,为什么会被卫青发送回云中城了。

    分明就是怕他们闲不住惹出什么麻烦来。

    卫小四叹气,诱哄道:“刚才阿兄们不是问我,我要这两郡的人同时挖出石墨矿,要做什么嘛?”

    “其实现在也可以告诉你们。就是打算在冶铸时利用炼焦技术,将煤转化为焦炭后,作为冶铸的新燃料使用。这东西炼铁铸造可强啦,能不熄不灭燃烧五日~”

    可以说,钢铁工业的扩大化发展,是离不开炼焦焦炭的。

    而卫无忧想在大汉复原的,便是风靡于后世的一种土法炼焦技术。它是最适合当前的社会条件的。

    炼焦嘛,也不是随便炼炼得出来的,变都能称为焦炭。

    当焦炭中的灰分含量过高,它所需要的熔剂也就更多,因而在炼制时,为了加热这些熔剂就须得耗费更多热量。

    像这样的情况,便属于焦炭质量不合格,远远达不到冶炼钢铁所需的条件。

    而卫无忧从光幕中所了解到的土法炼焦,却通过两点解决了这种灰分过大的问题。

    第一,便是从洗煤入手。

    炼焦前的洗煤方式通常分为三种——缸洗、小池子洗煤、以及大池子洗煤。

    缸洗便是瓦缸中装水,用土箕盛着煤人工涮洗,这种方式费人力、效率低,且只能除去煤中的矸石,泥沙则很难洗干净。而这,便是导致焦炭中灰分大的原因之一。

    相比之下,大池子洗煤则产量高,灰分也低,只不过须得建立六个相嵌连的小池子,利用水的浮力,矸石和煤的比重不同等原理,层层过滤之后将杂质和煤分开。

    而第二点,便是从炼焦的窑入手了。

    在地面挖一处圆形坑底,以明火池做窑的下部,上部巩固为小圆窑。窑外头挖坑口用于看火和通风,窑周围砌上炉墙。

    在装炉之前,窑底铺一层砖,填装焦煤,十一条火道点燃,浇上煤油放入内窑口,再加上两把木柴,大火燃烧封炉,三日之后出焦。

    这两点叠加起来,便可以得到灰分含量极其低的焦炭了。

    卫伉三人听着听着都要睡着了,挠挠头道:“忧儿,你别说这些了,我们听着头大,就说说,需要我们仨干什么吧!”

    卫无忧知道他们闲着难受,只好硬着头皮道:“现在各处人手都不够用,要不,三位兄长就帮我挖池子,箍圆窑吧?”

    卫伉三人一合计,觉得活动活动筋骨也是件好事。

    卫不疑行动力强,挽起袖子便问:“在哪里挖?无忧你指指方位,我们哥仨给你挖穿了地都成!”

    卫无忧:?

    大可不必。

    二兄这个人隐隐有些二代版霍去病的意思,充沛的精力发泄不出去,自然难受。卫无忧连忙吩咐刺儿拿了纸笔过来,画出池子的图纸。

    卫无忧:“二兄,你力气多,就挖四个池子吧。记着要招我图纸上画得数去挖,可别挖穿!”

    卫不疑扛了锄头,背身摆摆手,便乐呵呵挥舞去了。

    卫伉挑眉:“我呢?”

    “大兄就去挖剩下两个池子,一个砂石沉积池,是细长形的;另一个则是泥煤沉积池,也比较大。”卫无忧往二兄那头偷偷瞧了一眼,凑上去低声道,“大兄放心,加起来可不比二兄要挖的少!”

    卫伉满意地点点头,也扛着锄头兴冲冲离去了。

    只剩下一个李陵。

    李陵束着发,一身黑衣,见自己还独自闲着,只拿眼默默盯着卫无忧。

    卫小四扛不住,赶忙道:“箍圆窑也可难了,陵阿兄你未必会,要不要我再多派几个人去帮你?”

    李陵冷冷打断:“不必。他们行,我也可以。”

    卫无忧张了张口,看这孩子还挺轴的,只能给杜大递了个眼神,示意他看着这三人,有什么情况再来报。

    这三位有了事情做,诸侯邸内便安生了几日。

    小半月之后,洗煤用的池子便挖的差不多,已经开始铺设砖石了;而李陵那头的小圆窑还差了些。

    主要是这孩子压根儿没学过做窑,即便接受了旁人的帮助,愿意学,也得花些时间。

    就在这个当口,太原郡那头的石墨矿上传回来消息。

    南风面上难得有几分喜色:“小公子,那边的人来禀,说直井开挖之后,石墨矿中还出了铁矿石和硫矿石。”

    卫无忧得了这样的消息还是蛮开心的。

    煤矿中多伴有铁矿和硫矿等矿石,真碰上了,还挺有一种得了意外之财的感觉。

    卫小四才高兴了没二秒,又忍不住垮下了小脸。

    这事儿变得有些复杂了。

    毕竟,刘彻前年开始已经下令,诸侯国内开采铁矿石的权力都受到限制。尽管他是挖煤的时候发现了伴生矿,但出了铁,就得跟朝廷通报一声才行。

    卫无忧小朋友不情不愿地给刘彻发了封信。

    信里头完全没套近乎,就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自己偶然发现了石墨矿,开采途中出了铁矿,问陛下打算怎么办?

    这事儿比较急,不过三五日,刘彻便收到了消息。

    上回小家伙掉颗牙闹出的大乌龙,刘彻这头还没忘记呢。尤其是王太医将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描述过之后,猪猪陛下便知道自己赐下去的财帛和人都被榨取了个干净。

    刘彻忍不住摇头笑笑:“朕就说这是个小滑头,皇后还不放心他,非要叫朕派人去瞧瞧。”

    四喜讪笑:“……是陛下体恤皇后呢。”

    他心想,当日难道不是陛下急得像个猴儿似的吗?这怎么还赖到皇后身上了呢。

    皇帝陛下觉得自己找回了些许面子,心中舒坦了,展信看了半晌,挑眉道:“这臭小子倒是运气好,竟然随手一点点出了石墨矿,开挖后还在里头发现了铁矿。”

    四喜:“这可是大好事啊。不过,盐铁如今都由朝中把守,是不是……”

    刘彻琢磨半晌,摆手道:“罢了,从煤矿里头开采出一点铁,能有多少呢。原先凤翔那头也挖出来过,然而没多久,连石墨矿都难以开采了。臭小子若是能自己挖出来,便叫他拿去用吧,那是他的本事。”

    想到凤翔原先出过的事故,刘彻又赶忙道:“给朕准备笔墨,还是得提醒提醒他,这样的石墨矿多半容易出事故,去信叫他小心些。至少,他自己可千万不能下矿井去,连靠近都不成!”

    刘彻想到矿井有可能因为那种伴生资源发生爆炸坍塌,而无忧又对新事物特别热情,总喜欢上赶着去凑热闹,他便心急如焚。

    信很快就加急送到了云中城。

    卫无忧收到之后,仔细看了看刘彻的描述,右眼忽然跳了起来。

    他怎么觉得……刘彻所说的这么像是瓦斯呢?!

    煤层挖到一定深度之后,瓦斯很容易窜入其中。当通风不达标的时候,瓦斯浓度在5.5%以上,古人又没有手电筒矿灯之类的照明工具,只能以明火照亮开采,这时候便会引发爆炸,从而导致矿井坍塌。

    想到在后世看到的矿难事故,卫无忧面色发白,从椅子上跳下来,吩咐刺儿:“快,去套车,我们去一趟太原郡!”

    刺儿从来没有见过小公子如此神色,连忙应声就往马厩去寻驾车的仆从。

    南风候在一旁,轻声问:“小公子,可是发生什么事?”

    卫无忧稳住心神,问南风:“可知道太原郡那头的石墨矿开采进度?”

    南风虽然不解,但还是认真回话道:“石墨矿开采,咱们大汉已经颇为熟稔。仆听说这次用的是直井,又有小公子您亲自过问,因而进度很快,这一个月挖下来,想来也有些深度了。”

    卫无忧蹙着眉,忍不住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叫人开始采矿呢?

    ……

    太原郡北部,石墨矿开采场。

    卫无忧带着几位兄长、南风、刺儿一路快马赶来,还没进矿场,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是瓦斯味儿。

    他心头突突直跳,再也顾不及什么形象和规矩,几乎是踉跄着步子跳下马车。

    迎面从砂石浓烟中走来几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领头的认得南风和跟在后头的陈安之,见到卫无忧竟然踩着点儿亲来,诚惶诚恐跪在地上:“下官、下官参见云中王,参见陈国相,您怎么亲自来了?”

    他们都是这处石墨矿的负责之人,根本没想到,从矿井坍塌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怎么云中王就闻风而来了?

    他莫非是有什么仙术不成?

    卫无忧脸色很差,咬紧了下唇,问领头的人:“发生什么?如实报来!”

    管事道:“是……是直井塌了……里头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炸了,好在正值用饭的时候,这矿井之下只有一百余人在——”

    卫无忧攥紧了拳,沉声道:“只有一百余人在?如此轻描淡写,视人命如草芥,这便是你的为官之道吗?”

    那人已经吓得跪地俯身不起,一面行礼一面告饶。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矿井炸得邪门的很,开采之日臣已经请过香,也挑的都是吉日,可是,还是叫里头发生了如同凤翔一般的坍塌。”

    卫无忧冷声:“行了,别说没用的,先救人要紧。”

    那人斗胆:“这……怕是救不了了啊。万一再次发生爆炸坍塌,那施救的人也就都葬送在里头了。”

    卫无忧闭目深吸一口气。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次的煤矿坍塌是爆炸引起的,加上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应当是瓦斯爆炸无疑。

    既然如此,首先便要明确封锁整个开采场,禁止明火,以免发生二次爆炸;

    其次,便是确认事故范围,对井下进行重新挖掘打洞,从而实施营救,并且想办法把浓度过高的瓦斯从煤层中疏导出去。

    这一点,完全可以参考明清常用的扶植措施。

    采取巨竹,凿通中节,插入煤层上部,利用“瓦斯轻于空气,集中在煤层上部”的原理,将浓度过高的瓦斯含量通过竹筒引导出去,便可以有效且大量减少矿井中瓦斯的含量。

    卫小四疏通个中关窍,睁开眼时,眸中闪耀着异常的光华,将这一系列安排迅速吩咐下去,以便抓紧时间开始救援。

    这件事说来容易,要实施却不简单。

    整个矿场很快就按照吩咐完全封闭起来,太原郡的郡守也赶来了,派了驻兵把守。

    等到查验过禁止明火之后,在卫无忧的强烈要求下,南风他们都拦不住,只得允许小公子进去矿井边上,但只能瞧上两眼便离开,不可逗留。

    卫小四趴在矿井边只看了一眼,便觉出不对劲。

    这汉代的直井之下,比他想象中的更为狭窄。

    顺着一点点天然光照望进去,也只能窥见一点形迹。卫无忧索性命令那管事再给自己讲讲。

    那人擦着额间的汗:“云中王有所不知,矿井之下直井两侧有许多小巷道,因煤层和巷道高矮不同,那挖矿者能采用的姿势也是千奇百怪的……”

    卫无忧眯缝了眼:“怎么说?”

    “挖高处的巷道,有时候还得踮着脚;挖低处的则不然,有的要坐在地上挖,有的要像螬一般趴着挖;而运输者则要在巷道之间来回奔走,或弯腰背篓,或像龟一般拖着煤筐缓缓爬行……”

    “总之,这底下的情况复杂,也没有什么舆图。所以……”

    卫无忧心中为下矿的普通百姓感到悲凉一片。

    他直视面前之人,冷笑:“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不救人了?”

    第 2 25章2 25(二合一)

    场中鸦雀无声。

    卫无忧见自己这话镇住了一群人, 连忙开始吩咐众人做事。

    煤矿与瓦斯的突出事故营救,若是按照后世的救援标准, 必须得准备好救援物资和装备。

    像是局部通风机、电抽动排风机等物, 当下的西汉属实没办法提供,不过,风筒倒是有类似的。

    除此之外, 砖、灰、砂、木石和钢铁器等物也能就近寻来。

    检查过封锁区域的明火之后, 需要第一时间恢复灾区的通风。

    这个通风还有讲究,不可停风,但也不能是反风。为的就是防止风流紊乱扩大灾情。

    另一方面,矿井救护队已经从另一回风侧开掘绕巷,这个时候, 卫无忧便十分庆幸自己带了顿钻来。

    救援队统共二十余人, 都是行伍出身。

    他们东西准备的不多,除了挖掘用具, 绳索, 一点随身干粮之外,还要将淋过水的布巾携带在身上, 以保证发生小型坍塌时能护住口鼻呼吸。

    烟雾初消中, 天色逐渐放晴, 不缠身的春风悄悄刮过, 仿佛也在为这场忙碌助力。

    挖通的这条绕巷,会直接通到某一处巷道之内,因而, 越是靠近煤层, 他们下顿钻和锄头的力气便越仔细,生怕伤到了被困的百姓。

    没多久, 便有声音从绕巷内传来:“有人!还活着!快拉绳索。”

    这声音距离不远,听起来是靠近煤层最外层的地方。

    卫无忧知道自己此刻帮不上忙,只能攥紧了拳头候在外围。大约过了小一刻钟,土绕巷中才拉出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

    这人应当是从土里扒拉出来的,指甲和身上还带着许多煤渣,头部可能在坍塌时受了伤,正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很快,便有郡守带来的疾医上前查看伤情。

    卫无忧看着疾医们撩开他的衣袖,一只小臂已经完全血肉模糊了。

    他只来得及看一眼,便被卫伉捂住了眼睛。

    卫伉将人护在怀中,轻声道:“忧儿,你还小,有些场面可以不必非要去看。”

    他越来越担忧,自己哥仨若是还追不上忧儿的步伐,往后,便都要叫他独面这种场合了。

    那他宁可忧弟还是从前那个只会吃吃喝喝,挥着小胖拳打哈欠,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稚子。

    卫无忧察觉到兄长们对自己的关心,小手覆上卫伉的手背轻轻拍了拍,示意他放心。

    视觉被阻塞的时候,人的听力总是格外灵敏。

    他耳部微微一动,听那些疾医压低嗓音叹息:“这条胳膊保不住了,好在命算是捡回来了。”

    卫伉也听到了这句话,心情有些沉重,又担心卫无忧的状况,小心翼翼问:“无忧,你……”他没能再说下去,总觉得说什么都稍显苍白。

    小萝卜丁向来能从困境中寻到一点希冀,然后以此为动力继续做事,倒是天生有些乐观在身上。

    他温和握了握卫伉的手,道:“大兄,我们救回来一个人了,多好啊。”

    卫伉愣了一瞬,眼神从地上那人废了的胳膊上滑过,释然了。

    是啊,矿井下还有一百多人等着救援,现在就是跟死亡比赛抢人的恶时候,可没工夫叫他们伤感。

    救援的小队继续下探,从绕巷中继续向侧边和深井探索;

    地面之上,疾医们也招呼着人将送上来的伤患抬到旁边草棚子里头,进行简单的救治。

    煤场的管事被卫无忧盯着,硬着头皮正与郡守在核实矿井下被困的人员名单。无忧在旁边监视了一会儿,小身板总归是有些支撑不住,轻轻咳了两嗓子。

    这可叫卫伉几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卫伉打眼色道:“现在,一切都已经进展的有模有样了。这地方全是浊气,危险性太高,忧儿不能总呆在这儿,对长身体没什么好处。”

    卫不疑和李陵对视一眼会意,很快一左一右上前捉住了小家伙,将他送去车驾上。

    卫无忧凌空扑棱了两下,发现完全挣脱不开,趴在卫不疑肩头向他大兄吼:“阿兄,一定要督促他们,有什么情况快来找我!”

    卫伉摆摆手:“放心吧。去吃点东西睡一会儿。有大兄在此帮你守着呢。”

    马车孤零零立在一片不毛之地。

    清风吹拂,刮起一阵尘与土。

    因为先前封锁的缘故,车驾这才被仆役们停到比较远的地方。卫不疑见状,索性带着卫无忧去了晋阳(今太原)城中,想让他好好吃点东西,放松神经休息一下。

    卫无忧坐在马车上,这才察觉到腿乏了,瘫在柔软的毛毯上伸了个懒腰,无力道:“我没什么胃口,二兄,你们吃吧。”

    “这可由不得你。”卫不疑说着看向李陵,“这小子都能吃得下,你有什么吃不下的!”

    李陵挑眉,眯着眼瞥了一眼卫不疑。

    他们俩从前就不对付,后来因为放学小分队的交情,倒是勉强能忍住。只是他们这帮人一同宴饮庆贺时,两人向来选择坐在对角线上,井水不犯河水。

    卫无忧其实心中门清。

    他知道这两个小子不对付,却仍然放着随他们去。少年的憎恶与喜爱才是最纯粹的,在长大成人之前,他们就该这般肆意挥洒才是。

    摇摇晃晃的车驾上,卫小四今日难得插了句嘴:“陵阿兄,别跟他一般计较。这里不大好。”

    卫无忧指的是脑壳。

    卫不疑听了当即炸毛:“忧儿,我才是你兄长!你怎么还帮着李陵这个冷面阎罗欺负阿兄呢?”

    卫不疑一脸震惊的样子,难得叫李陵都跟着扯了扯嘴角。虽然只是一瞬,卫家这兄弟俩可都瞧得清清楚楚。

    卫无忧心情一改沉闷,真诚对李陵道:“陵阿兄,你往后就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啊,能叫人心头变得宁静,很治愈,很祥和,很……”

    卫不疑打断:“你那是被张骞伯伯说的‘身毒和尚’开光了吧?”

    三小只同时沉默了,对视之后都扬唇笑了起来。

    卫不疑道:“你就放心吧,大兄和南风他们都在那里,我们来还带了许多你从前的发明不是?一步步来肯定能救出很多人的。”

    卫无忧点点头。

    李陵也难得开口:“现在能做的都做了,从前你告诫我‘尽人事,听天命’,如今我将此言送还给你。你就当……此行我们去晋阳城中,是为了给卫伉他们带些吃食回去。”

    这是李陵跟他们认识以来,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

    听李禹说,他平日在家中也是这般寡言寡语,特别容易被人误解,还总是不开口解释。久而久之,连大父大母也觉得这孩子叫人头疼。

    卫小四忽而有些怜惜起李陵来。

    那个在历史上奋勇战过匈奴之后,最终选择投降的李家儿郎,是不是也如从前在家中一样,从未想过开口解释,与大汉再做沟通,这才酿成了李陵全家被处以族刑,而他自己居于匈奴二十余年未归的悲剧。

    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再无从得知。

    只有那段历史中的李陵与汉武帝才能够清楚一二。

    卫无忧看着李陵,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带来的一些细小的改变。他想,正是这些细枝末节宛如支流般星星点点汇聚在一处,最后才能产生更大的力量吧?

    ……

    晋阳城的主食多以饼饵为主。

    出门在外,这些食肆里头的吃食,虽然比不得诸侯邸内厨娘们的手艺,倒也算有些特色。

    卫无忧用过饭食之后便容易犯困。

    卫不疑等的就是这时候,带人回了郡守安排的住处,照顾着在床上睡好盖严实了,这才轻手轻脚往外走。

    他给李陵交代:“我去给大兄他们帮忙,顺便送些吃喝。你在屋中照看好忧儿。”

    李陵:“你就这么把人交给我?”

    “你废话变多了。”

    卫不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李陵默默坐在独榻之上,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卫无忧。

    公/众/号:月?下看/书/人

    屋外春光正好,瞧着是个能得好消息的日子。

    矿井的救援工作陆陆续续又进行了几日。

    被困地下的百姓确实存在着最佳救援时间,但是技术有限,卫无忧只得叮嘱救援队一定要率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坍塌的直井道已经陆续清理出来了。

    因而,除了救援的展开,还得安排矿上的人将煤层中的瓦斯排出来才行。

    高浓度瓦斯需要绕过人员集中区,从直井的总巷道处,通过他们临时搭建起来的空心竹管排出。

    这项工作,卫无忧只出了一份图纸。煤场的事情他不熟悉,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办才好。

    在晋阳城中逗留数日之后,太原北部这起石墨矿事故终于处理的七七八八了。

    被困的一百余名矿工中,有八十多人生还,虽然不少人伤情较重,缺胳膊断腿的,却总算是捡了条命回来。

    最痛的莫过于已经断裂,却还黏连一小部分的残肢。

    像这样的状况,须得进行截肢,才能避免余下的整肢被感染坏死的可能性。

    疾医们处理这些伤口的时候,都严格按照云中王的吩咐,用酒精给器具消过毒,在密闭且消过毒的大帐内完成这一系列操作。

    从前,这种残酷的法子之下,能活过来的人并不多。

    可此番,因为有了小云中王的指点,外加酒精、手术专用器具和麻药的应用,竟然有一大半的人都活下来了。

    知道消息的卫无忧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不是什么圣人,也很能给自己宽心,如今能达到这个结果,已经叫他相当满意了。

    回到云中之前,他还特意叮嘱太原郡将这种竹管通风排瓦斯的方式严格执行,又命人给西河郡也送去一份。

    晋阳向北回云中城,便没有来时走的那般急了。

    卫伉、卫不疑和李陵都是闲人,见卫无忧有意逛一逛自己的封地,也乐得慢慢晃荡着回都城。

    这一路耽搁下来,到达云中城,已经是大半月之后。

    正是春夏交接,草肥水丰,芒干水(大黑河)和武泉水(小黑河)已经入了高发汛期,卫无忧的马车到了芒干水边便变缓了速度。

    这还是小家伙头一次距离都城边的河水这般近。

    他看了看河流的流向,再瞧了一眼云中城的方位,后知后觉道:“这是……要绕道才能回都城呀?”

    卫不疑奇怪地看他一眼:“那不然,飞回去?”

    卫无忧咋舌:“桥呢?!”

    他记得长安渭水之上便有三座桥梁,有一座还是刘彻十多年前命人刚架上去的呢!

    如今的西汉,虽然没有产生东汉才有的拱桥,也不必两宋时期的桥梁建设之巧妙,产生了叠梁结构虹桥、石梁结合的开关活动式浮桥等物,但至少还是有古老的梁桥、浮桥、索桥等。

    顾名思义,“梁桥”便是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堤梁;而“浮桥”则是用船之类的漂浮之物代替桥墩,浮在水面上的桥梁。

    在战国时期,梁桥在黄河流域的使用和建造便已经十分普及了;浮桥也多被用于大型河流之上的建设。

    索桥多与巴蜀之地相匹配,想来,也是与他们的地形地势有很大关系。

    在桥梁发展的如此多样化的情况下,竟然都没传到云中城,在黑河水上架它一座桥?

    卫无忧小朋友觉得这属实是离谱了。

    刺儿在外头亲自赶着车,闻言忍不住道:“小公子,边塞之地,能懂得桥梁修造的有几人?又能有谁愿意掏银子修这座桥啊!”

    卫无忧琢磨片刻,觉得刺儿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大汉时期的经济和币制改革,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刘彻为了制住这些豪商想出来的。

    而这些人中,有不少是靠着战争发家的。发了以后,在刘彻想要继续攻打匈奴的时候却一毛钱也不想掏,这才越发激化了矛盾。

    卫小四趴在安车的窗边,笑道:“这桥我是肯定会修的。不过嘛,等云中城外作为互市之地发展起来了,这些途经桥上的商贾就不要想免费通过了。”

    他开个收费站,收点过桥费总是可以的吧。

    卫不疑被这想法惊得呛了水,咳嗽半晌追问:“那百姓们过桥呢?你要是还收费,可能就没人走你这座桥了。”

    卫无忧挑眉道:“普通百姓当然分文不收啦,贩夫走卒拉了肉菜进城卖的,也只是一个月象征性收一点,主要还是看货物的价值。”

    卫伉反应过来:“吃大户?”

    卫无忧扁嘴:“大兄,什么吃大户,我们可是正经人家的好孩子,免费修桥,要一点维护桥梁的费用,这不过分吧?”

    三位年纪稍长的兄长们对视一眼,重重点头:“不过分,一点儿都不过分。”

    不过,这造桥可是技术活,你手底下还有人能弄得了这个?

    卫不疑表示十分怀疑。

    ……

    卫无忧确实无人可用。

    但他打算从光幕上找找合适的桥梁形态,画出图纸,然后交给墨家人去促成此事。

    此次,被卫小四选中的是石拱桥。

    拱桥出现于东汉年间,在隋朝时期登峰造极。

    他参考的是隋朝在河北建造的赵州安济桥形态。

    提起赵州桥,这可是后世存在的跨度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单孔坦弧敞肩石拱桥,在世界桥梁史上,首创了“敞肩拱”结构形式。

    赵州桥的稳定性和特殊结构,以及它几乎趋近于完美的定性,都是卫无忧做出选择的关键。

    小萝卜丁将脑海中各式各样的桥梁样式全都画在了一张图纸之上,做好标注,又另取了一张白纸,将赵州桥的样式画下来。

    墨家那两位应该比他更懂这些,将各种桥梁样式一并拿给他们,说不定能得到更好的答案。

    卫伉他们看着忧儿刚一回到云中城,就给自己又找了一份差事,属实都有些佩服。

    做人兄长的,实在不好意思闲着,索性一起去帮忙测绘选址。

    架桥之处,需得选在平坦的河道较窄处。

    墨家的人对此事十分上心,几乎大包大揽了所有阶段的工作,只有一些缺人手的地方,才会开口请示卫无忧。

    卫小四放心将石拱桥的事情交给了墨家。

    卫不疑为这事儿还特意找过他一回。这小子如今长了两岁,与从前只知道用武力相比,多长了些心眼。

    卫不疑将寝殿的门掩上,拉着卫无忧低声道:“你就这么放心,把造桥这种事儿直接交给墨家人?”

    卫无忧笑笑:“他们缺个展现自己本事的机会,我给他们,用来换取想要的成果,这不是很公平嘛。”

    “他们是墨家人。”卫不疑道,“陛下如今尊儒,你太给他们露脸的机会,被有心人传回京中,可不是件好事。”

    卫无忧:“我知道二兄的意思,不过,既然都来了这地方,便要做出点实事来,再说,我有法子应对你说的这种情况。”

    “有心者想造谣,什么都有可能被拿住说事。比如这墨家造桥和收取过桥费,就可以被黏在一起,打上‘云中王利用,墨家敛财’的罪名。”

    卫不疑一拍大腿:“对啊,你这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嘛。”

    卫无忧探出身子,狡黠地望着二兄:“我要是把这过桥费分一成给陛下,一成给皇后呢?”

    卫不疑:“……”

    那你还真是敢拉着帝后一块儿下水啊。

    卫无忧才不管这些,笑着戳了戳卫不疑的肩膀:“二兄就放心吧,墨家人是可用之人,虽然他们存了兜售自己学派理念的小心思,但是,我这文学水平压根儿听不懂啊,那不就是白忙活。”

    “再者,他们都是从陛下招贤令纳回来的人,之前他去庄子上也都知晓,不怕落了话柄。”

    卫不疑见小无忧已经盘算好了一切,也只得无奈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挥挥手拉开门出去:“既然如此,那就由你吧。”

    石拱桥的建设所需时间并不短。

    不过,因为他们勘测到位,选取了河道较窄,又最接近直线距离的地方作为架桥所在,倒也缩短了不少进度。

    从大拱小排、栏杆柱脚,到栏板望柱、桥面铺设,整个桥梁在有图纸的情况下,说是一年之内便能竣工。

    这都算是好的了。

    另外,叫人有些意外之喜的是,墨家人看过卫无忧的所有桥梁结构图纸后,想要在小黑河上也搭建一座锁链浮桥。

    这种桥是利用“铁锁维舟”的方法,在河面上立起一座没有桥墩的木质桥梁。

    知道墨家是想要对比两种不同材质,不同结构的桥梁耐受度,卫无忧欣然应允。

    反正花的都是刘彻赐下来的钱,小黑河链接起来了,同样可以节省许多脚程。

    五月末的时候,小黑河上的铁链浮桥率先竣工了。

    这座桥毕竟是木质,也没有桥墩,刚竣工时,大部分百姓都没敢上去,而是远远在河边观望。万一掉下去了,他们不会游水的,可是要出人命的!

    卫伉听说这事儿后,生怕忧儿伤心,便拉着卫不疑、李陵、刺儿几个,天天带者仆役们在上头扮成行人演戏。

    有时候,他们心血来潮还会装成行脚商,推上板车,沿途叫卖——

    “胡饼啊,心出炉的胡饼啊!”

    “饴糖灌糖人,不甜不要钱嘞!这桥可真方便哈~”

    “换大米嘞!”

    吆喝了好几天,东西是一丁点也没卖出去,过桥费倒是交了不少。

    连守在铁索浮桥上的卫兵们都认得这几位小公子了。

    好在,他们几个天天来闹腾,倒真是叫云中的百姓们放心不少,慢慢有人开始尝试上桥走一遭了。没过几日,大半个城中的百姓都会选择在出城时走这锁链浮桥。

    卫青他们就是赶在这个当口回来的。

    这一次的漠北之战与历史上不同,变成了阶段战。

    卫青和霍去病兵分两路深入漠北,卫青负责穿过大漠,与早已布阵的单于主力接战;

    而霍去病则趁机携带少量粮草,带着精骑跨过大漠,过河活捉单于大臣章渠,诛北车耆王,再转攻左大将双,缴获匈奴军旗战鼓。

    他们速战速决,到这里便撤出大漠,分别退回朔方和五原郡修整。

    大军交给公孙贺暂管,卫青挂念着无忧,索性跟外甥快马回了云中城,还带了一车收缴来的匈奴货物。

    这都是小霍扒拉回来的,觉得无忧一定会喜欢。

    舅甥俩身后缀着车驾,行至小黑河,看到河面上的锁链浮桥,有些诧异,互相对视一眼后,下了马上桥去。

    卫青笑道:“忧儿可真是能给人惊喜啊。”

    小霍:“那当然了,咱们忧儿的本事,舅父您还不知晓嘛!我们快些回去,将这些礼物送给他去~”

    二人正说笑着,桥头的守卫上前,将他们拦下。

    那守卫撩起帘子看了一眼马车,拱手道:“您二位这货物贵重,按照我们云中王的规矩,得交一笔过桥费才能通行。”

    卫青:。

    小霍:?

    第 2 26章2 26(二合一)

    诸侯邸内。

    卫无忧小朋友早就接到长宁的消息, 说两位阿父很快就要进都城了。

    小家伙起了个大早,叫刺儿吩咐下面的人, 将卫青和霍去病的院子都打扫出来。又听闻大军去漠北吃的十分简陋, 着大灶上的厨娘们多做些美食,为两位阿父接风洗尘,全当设宴庆祝一番战胜。

    只是, 他坐在前厅等了许久, 都不见霍去病那桀骜而归的身影,有些坐不住了。

    卫无忧扒拉着门框,回头看长宁:“确定是今晨回来吗?会不会是你记错日子啦?”

    长宁使劲儿摇晃脑袋:“怎么可能,四公子,仆绝不会记错, 也只是提前一天回来报信而已。”

    卫无忧想到城外两河的架桥工程, 担心是霍去病贪玩绊住了脚,索性挥挥手道:“那咱们去城门处看看。”

    诸侯邸在内城中, 距离外城门还有些脚程。

    卫无忧不习惯骑马, 南风便套了车亲自送人过去,只不过, 马车还没出内城, 便碰上了国相陈安之。

    陈国相拦在马车侧边, 朝安车内拜了拜, 凑上前道:“云中王若是去寻两位将军的,不若探头一看。”

    卫无忧心中好奇,果真探出个小脑袋:“国相怎么知晓——”

    他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陈安之身后, 赫然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两位阿父。

    卫无忧惊喜喊道:“阿父!你们回来啦!”

    小家伙说着,飞速收回探出去的脑袋, 从安车上一跃而下,还差点把自己给摔个大马趴。好在霍去病眼疾手快,腰间的环首刀未出鞘,挑着卫无忧的后脖领子将人拎起来,“嗖”的一下便到了自己马上。

    闪光似乎很久不见这个小朋友,还激动的嘶鸣一声。

    卫无忧拍拍闪光的脑袋,扭头对着卫青一笑:“阿父~”

    又雨露均沾,仰头看向坐在自己身后的小霍:“去病阿父~”

    霍去病挑了眉,将刀重新扣回腰间,抬手给了卫无忧小朋友一个暴栗:“这会儿叫阿父叫的这般甜,在城门外头,还派人跟我们收过桥费呢,亏了阿父在外征战还想着你,给你搜罗这些匈奴人从草原诸国掠夺来的好东西!”

    卫小四抱着脑袋眨眨眼,回眸悄悄瞄一眼身后。

    还真是,后面缀着满满一车的宝贝,衬得霍去病像个灭世大魔王。他都不用想,就知道此番初战,匈奴人定然已经怕了骠骑将军,开始防范他这种打法了。

    不过,突袭和游击战配合,这只精骑队来无影去无踪的,他们可不好防备。

    小萝卜丁慢慢的骄傲,连带着对霍去病欺负自己都不在意了。他笑得特别甜:“谢谢阿父们~我就知道你们最疼儿子啦!”

    “那过桥费是我用来回本的,反而叫阿父们破费了,跟你们道歉。”

    霍去病本来也没跟他计较,揉乱他一头碎发:“就知道你小子鬼灵精。”

    反倒是一旁的卫青抓住了重点,开口问:“这修桥的费用是忧儿自己出的?”

    大将军拿出了将军的威仪,看向陈安之,似乎在为儿子受到欺负想要一个说法。

    陈安之硬着头皮:“……正是。”

    眼看卫青黑了脸,卫无忧连忙道:“阿父别为难他啦,这桥是我要修的。”

    看两位阿父都面露疑惑,小萝卜丁解释:“因为是头一次嘛,钱就我来出,只要能吸引长安甚至更南边的行脚商和商队来,促成朔方和五原的互市,打通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后面的桥自然不用儿子说,陛下也会拨款来修了。”

    若是这样,还算勉强可以接受。

    卫青沉吟半晌,轻柔地摸了摸无忧的头:“若是缺了银钱,一定要跟阿父说。”

    卫小四眨眼:“阿父莫非还藏了大笔私房钱?”

    卫青轻咳一嗓子,没好气地看一眼小无忧。

    霍去病则懒洋洋道:“舅父和我出来是没带多少钱,但你若缺什么,我们带人去从匈奴那里抢了牛羊宝石,也能换成银钱。”

    卫无忧:“……”

    好家伙,匈奴人从前整日想着掠夺大汉度过冬日,可曾料到,度过了寒冬,卫霍这舅甥俩是要拿他们当肥羊宰啊。

    卫小四咋舌,竖起大拇指给两位阿父。

    霍去病却还没说完,驭马到了陈安之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小霍:“陈国相,既然这锁链浮桥都是忧儿掏钱修筑而成的,那方才,你借给我们的过桥费,是该怎么算?”

    陈安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骠骑将军言重了,原是小事,不必记挂在心。”

    卫无忧:?

    合着您二位连过路费都掏不起,就敢跟我在这夸下海口。

    卫无忧一脸怪异地回头看向卫青,卫大将军没有外甥这般厚脸皮,但也能作出无波无澜的沉稳状。

    卫青回应了儿子的探看:“忧儿看着阿父,莫非是想与阿父共骑一匹马?”

    卫无忧无言,对上卫仲卿那双期待的眸子,试探着问:“……阿父想要我过去吗?”

    没等卫青开口,正与陈安之客套的霍去病忍不住了。

    他双臂一圈,将无忧牢牢护在怀中,蹬着马蹬的腿一夹马肚子,闪光便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向诸侯邸的方向。

    霍去病的尾音里还带着一丝得逞后的小雀跃:“舅父,忧儿尿急,我先带他回府去!”

    春风缠在耳侧,卫无忧听着风中回荡的那句“忧儿尿急”,缓缓闭上了双目。

    这下好了,霍去病这一嗓门吼过去,三条街的人都听到了。云中王尿急的事情,怕是很快就要传遍并州……

    马背上的小霍还在开心,一手搂住卫无忧,一手驭马,压低身形在他耳边道:“开不开心啊,忧儿!”

    卫无忧:“……”

    开心,他可真是开心极了。

    回到府中,刺儿和长宁已经把前殿装点出来了。春日里的杏花、桃花折上几枝,盛上水装在瓶中,煞是好看。

    他们走了两个多月,殿中已经与从前大不一样。

    合榻、独榻都撤出去,放在院中各处凉亭里头,用来喝个茶赏个花之类的。

    屋中全都换成了整套的高型家具,什么桌椅案几、博古架、斗柜等,配上些装饰,显得越发有家的味道。

    霍去病靠在椅背上的软靠上,伸长了腿打了个哈欠:“还是家里头舒服啊!”

    卫无忧坐在座位上,两条小腿就离地面远得多了,小萝卜丁忍不住羡慕地瞧了一眼霍去病的大长腿。

    小霍轻笑:“怎么,这么久了还没长高,要不跟阿父换腿吧?”

    卫无忧凉凉:“那还是别了,阿父换上我这双小短腿,怕是连马背都上不去了。”

    霍去病闻言大笑:“你还是骑射练得少了,身子懒就容易长不动。”

    卫无忧想说才不是呢,身高跟基因和营养关系更大。

    但一想到刘彻的个头确实也不低,便只叹了口气,随霍去病去说。

    小霍言归正传:“从前在长安城,你不喜欢这些不想练,舅父全都随你。可如今在云中,靠近朔方,常年受到侵扰。虽然这几年有阿父们护着你,可若是陛下召我们回京的时候……”

    万一那时候有匈奴散骑来骚扰,他还是希望,忧儿至少能有一手好骑术。

    这样,至少他能保证自己骑快马远离危险之地。

    看卫无忧摇头晃脑检查着他身上有没有添新伤,霍去病也难得没提这些沉重的事情。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卫青这才遥遥带着一车战利品回府了。

    陈安之极有眼力价,将人送到便借口有事离去,好叫他们一家人说说体己话。

    长宁在马房忙着装卸带回来的礼物,南风和刺儿则引着大将军前往正殿去。

    距离小食开宴还有些时辰。

    卫无忧招呼着刺儿去喊卫伉几人过来。

    萝卜丁对卫青道:“从太原回来之后,大兄他们似乎都变得更沉稳了,每日都在新设的炼焦地上挖池子和箍窑呢。”

    卫青入座,喝了口热茶:“你们去太原了?”

    卫无忧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对着手指心虚道:“太原郡、西河郡挖到了石墨矿,我就让他们设立矿井开挖了,谁知道太原那处塌了,就和大兄他们一同过去瞧了瞧。”

    卫青和霍去病听着这话,都难免皱了眉。

    “石墨矿塌,那多危险啊,你这小崽子还往上头凑。”霍去病伸手又想去敲他脑壳,行到一半忍住了,“有没有受伤啊?”

    卫无忧连连摇头:“没有没有,阿兄们护着我,都不叫我靠近。是他们守在矿上救援被困百姓的。”

    卫青点点头,看向挽着袖子刚奔进殿中的两个儿子:“嗯,不错,这才有个做兄长的样子。男儿当有担当!”

    卫伉:“……阿父说的是。”阿父说什么了?

    卫不疑:“对对对。”我也不知道,说担当,担就完了!

    卫无忧看着两位阿兄一脸懵滞的样子,忍不住插话:“我也是男儿,也可以有担当。阿父不必这么护着……”

    话没说完,卫青和霍去病同时看向他。

    卫小四吓得不敢说了。

    卫青叹息道:“你还小,且已经担的够多了。”

    大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都用怜爱的目光看着卫小四,直叫他有些头皮发麻。

    小萝卜丁强行转移话题:“我叫大灶上做着好吃的,再等一会儿就送上来了。阿父们去漠北出征两月有余,都瘦了,一定没吃好吧?”

    卫青招呼人都坐下:“阿父还好,倒是去病,他带着精骑深入敌后,没带多少军粮,别说滋味了,怕是都没吃饱。”

    霍去病笑笑:“没事,我诛杀北车耆王之后,便多了一波补给,也不算吃苦头。”

    小子们最喜欢听阿父和表兄说起战场上的事儿。

    一个个瞪圆了眼,在霍去病的描述中,仿佛身临其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春鲜正当时,初夏第一批瓜果也都上了些。

    大灶之内。

    厨娘们打算用好这些时鲜,做个鸡蛋糕菠菜、香椿豆腐、凉拌枸杞头、荠菜笋子;

    食官嘱咐着:“荤菜听小公子的吩咐,弄个香茅烤鱼,杨梅鸡煲、儿菜炒腊肉,配上餐后小点艾草红豆包,定能叫两位将军吃的满意。”

    为了这顿宴席,大灶上天不亮便忙活起来了。

    先说这鸡蛋糕菠菜,原是小公子惊蛰那日做来的,说是到了春天,还得讲究将鸡蛋给竖起来立在案头,取一年的好意头。

    帮厨将春菜(菠菜)洗净,去根焯水后过凉水,保持菜叶子的鲜绿。沥干水分后再将其切成小段备用;

    这时候,鸡蛋打散搅拌均匀,加入适量盐、胡椒粉、麻油和温水搅拌出泡,再把春菜段加入其中,搅拌均匀,撇去浮沫。

    取来特制的浅口方形容器,将这溶液放入其中后,入笼中小火慢蒸一刻钟,出锅放凉,便可以从容器中脱模,切成块状摆盘了。

    香椿豆腐就更是春食春味儿了。

    豆腐切块,冷水下锅煮不到一刻钟,捞出沥干水分备用;

    热锅水中滴入两滴麻油,下入香椿芽儿,焯至变色后捞出,冷水沥干,切成碎末。

    厨娘们将豆腐扮上盐、糖、麻油碾碎后,加入香椿末搅拌均匀,再在圆柱形的模具中放入一层香椿末,再放拌好的豆腐,上面再铺一层香椿,脱模之后,便成了鲜香的香椿豆腐。

    凉拌枸杞头和荠菜笋子就更简单一些了。

    枸杞头洗净,盐水浸泡后下锅焯,捞出切碎后,与刚做好没多久的七鲜之一——香干拌起来,加清酱、柿子醋、盐等搅拌均匀即可。

    至于荠菜笋子,只需往笋子中加一点儿醋下锅焯过,再将荠菜切成碎末,锅中葱香爆出后,放入这两者一道翻炒一会儿,出锅前加盐便可以了。

    相比之下,荤菜案那头的厨娘和庖丁们就显得更忙一些了。

    焯水的儿菜放在一旁备用,热锅里,蒜末和葱白混着茱萸已然爆香,腊肉一入锅中,便发出油滋滋的响声,直叫人咽口水。

    厨娘往锅中加入清酱,倒进儿菜大火翻炒之后,脆嫩的儿菜混着腊肉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食官在一旁高声吆喝着:“快,这些时鲜和儿菜炒腊肉好了,先装盘盛在托盘里头送去前殿。”

    小公子与两位将军已经在殿中,可不好叫主子一直等下去。

    仆役们盛了菜顺次而出,掌勺的厨娘们便加快了速度。

    今日这道香茅鲈鱼是在院中烤制而成的。

    用香茅和芫荽的香气,混着葱姜蒜末,再添上少许茱萸碎一道舀碎,与盐、糖、特制的类似鱼露一样的酱料拌在一处调味。

    鲈鱼炭烤后,加上捣碎的香料,撒上些茱萸辣油和芝麻,一点柿子醋,酸辣味儿便能勾起味蕾觉醒。

    杨梅鸡煲早已是她们的拿手好菜了。

    鸡腿砍成小块,加入清酱、胡椒粉、黄酒和盐抓拌均匀,腌制,再将初夏第一批杨梅泡入盐水之中,小一刻钟后,取出放入药捣捣碎;

    葱姜蒜切断切末,热锅凉油,下入腌好的鸡肉,煎至两面微微金黄即可盛出。

    小甑中倒入麻油,葱姜蒜炒香,再把鸡肉、杨梅、糖盐等酱料放入,捣碎的杨梅汁加了水一起没过鸡肉,中火烧开泛泡后,转为小火慢炖收汁,最后加几段葱绿便可以出锅了。

    至于艾草红豆包是灶头上擅于做糕点的厨娘,近日顺着小公子的思路刚刚研制出来的。

    卫无忧尝过一次,觉得很好吃,便叫厨娘多做了些,留给卫青他们回来一起吃。

    很快,仆役们盛着托盘将菜都上齐了。

    正殿之内,气氛一派和乐。

    殿门与窗都敞开着,将大好春光引入室内,叫人食欲大开。

    卫青和霍去病自然是最喜欢那几道荤菜的。

    卫大将军偏爱那香茅烤鲈鱼,酸辣入味,连色泽也叫人瞧着有食欲;而小霍则对儿菜炒腊肉赞不绝口。

    “这儿菜脆嫩脆嫩的,配上腊肉香气,我能吃十个锅盔!”

    卫伉大笑:“还吃锅盔呢,表兄,都回家了,叫忧儿给您弄些好的!”

    李陵也随着卫家兄弟俩一道过来,知道今日宴席的菜式好,他也不愿意错过,便只闷头吃,不开口说一句话。

    小子们日日用荤腥,因而,比起那几道荤菜,更喜欢时鲜制成的素菜。

    “荠菜笋子可真香!鲜嫩啊~”

    “这枸杞头配上香干,把里头的涩苦之味都中和掉了,只剩下一股清香。”

    “春日讲究调其阴阳,不足则补,有余则泻。看来,忧儿还对医理略懂啊。”

    卫无忧小朋友被夸得有牙没眼,自己一开心,也多吃了不少。

    小萝卜丁心情大好,挥挥手,大方的让刺儿将新酿的桃子酒和烧刀子拿出几坛,给宴席助助兴。

    卫青和霍去病顿时眼前一亮:“还是忧儿最疼阿父!”

    此番出征漠北,时间紧迫,他们在军中一刻都未敢放松警惕。如今打了一场胜仗,回到家中,开坛好酒一对饮,连日来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边塞都城,天蓝日头晴。

    二位将军借着们窗外的春光,端起满满一碗酒,碰了碰杯,而后惬意又自在地“吸溜”进肚中去。

    白云来往,青山常在。

    对酒当歌抒胸意,自是开怀!

    ……

    一餐宴饮作罢。

    卫青和霍去病连日舟车劳顿,在这美酒佳酿的催化下,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卫无忧命人将阿父们抬回各自院中,又让长宁照看着,这才自己散着步回去了。

    霍去病和卫青休息了两日后,便恢复了大半精气神。

    尤其是小霍,几乎是睡了一觉醒来后,便已经精神地不行,还自发跟这卫伉他们去挖池子。最后,是卫不疑嫌弃小霍给他帮了倒忙,才被他们用眼神赶走了。

    霍去病才不稀罕呢。

    哼,他有儿子在,想干什么活儿没有!

    较劲的小霍十分幼稚,还特意寻上了卫无忧。可惜,卫无忧一大早就出了府邸,去大黑河上查探建造桥梁的进度了。

    他此番不止是为了监工,还想探查一番水库的建设事宜。

    云中城这头的大黑河属于黑河流域的下游,比起中上游的凉州那头,这里地处沙漠戈壁附近,水特别浅,甚至无法行船。

    因而,水路互通的路子是行不通的,倒不如把注意力就集中在屯田的延展上。

    卫无忧在脑中琢磨着,便听到身后传来霍去病的声音:“怎么自己一个人大清早的就跑来了?也不叫上阿父。”

    卫小四回头:“我只是在想……这条河要是能行船就好啦!”

    霍去病挑眉:“行船?若是能从此地坐船去上游的凉州,再越过西域,去往更西面的国家,那倒是叫人有些期待。”

    卫无忧眼角一抽:“……阿父您是期待着打别人家吧。”

    小霍淡定耸肩:“那不然呢,你要是能造个新式大船,阿父就混进张骞说的商队里头,去把身毒打下来,再往西打下更多地方!”

    “或者你不喜欢西边,咱们就开着船往东边打!”

    卫无忧:“……”

    越过一整个太平洋,您老人家是要去美洲啊!

    旁的不说,就现在西汉的楼船,至多也就能找到倭人(日本)的老巢。

    刘彻现在一门心思在打击匈奴上,即便漠北之战大胜,歼灭单于主力了,那大汉也得休养生息几年,喘口气恢复恢复生产经济,肯定不能分出精力去这么个小岛上搞事情。

    所以,他便是造船,也是寄希望于商队贸易,帮着他们带回来更有利于发展的食物种子、资源。

    霍去病见儿子久久不发话,还垂下眸子认真思考的样子,顿时一个激灵。

    小霍压低声音,激动问:“忧儿,莫非还真能造更好的船啊?”

    卫无忧回神,对上霍去病一脸期待的样子,无奈叹气:“只能试试,未必能去到比身毒(印度)更远的地方。”

    他敢说这话,也是因为最近刚刚看过光幕推送的科普视频——《古代四大航海船》。

    这视频中讲到的四大航海船,分别是鸟船、沙船、广船和福船。

    其中郑和下西洋所用的“宝船”,便是采用了“福船”的船型,而“鸟船”也是他所在船队的另一种船型。

    卫无忧便是打算试着建造鸟船和福船,并投入试验使用。

    事情没开始做之前,小萝卜丁没敢把话说的太满。

    他怕有心人宣扬出去,对他们卫霍一门都不利。

    霍去病自然知晓这里头的关窍,尤其在边陲重地,沾上技术的事儿,还是需要低调稳妥一些。他竖起食指,对着自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无忧放心。

    卫无忧笑了,倒也不必那般紧张。

    没过几日,卫无忧果真在府中开始从图纸到模型的搭建了。

    他还特意请来了东方朔。

    毕竟,东方朔的画技也算一绝,当初做指南针和罗盘,也有他在里头掺和,是最适合的人选。

    东方朔听完小萝卜丁的描述不够,又看着他画了几张不同船型的丑图,心中隐隐期待起来。

    东方朔问:“此事或许真的可行。不过,造船花费甚大,你在封地上的开支不小,这笔钱可有来源?”

    卫无忧狡黠一笑:“这不是还得靠您嘛。”

    东方朔捂紧自己腰间的酒葫芦:“你可别打老夫的主意,我这二两银钱,连买酒都不够的。”

    卫小四摆手:“我的意思是,上回指南针您怎么跟陛下夸的,这回还怎么夸咱们的船。”

    “实在不行,您就写一篇赋,送到长安去!”

    东方朔:“……”

    你们家的人互相演戏互相画饼,可真有意思。

    第 2 23章2 23(二合一)

    东方朔还是挺宠着卫无忧的。

    小家伙不过是随口一说, 他回去还真作出一篇赋,名为《海船赋》。

    海船赋中, 将鸟船比作是“海上灵鸟”, 而福船则被称为“破浪如刀,高大如楼”,将此二船的形态、大小、装载等全方位描摹夸赞一番, 比当年夸刘小据出生还要带劲儿。

    卫无忧捏着鼻子瞧了一眼, 想起从前被压着背诵东方朔与司马相如之赋的那段日子,顿时觉得脑袋都大了。索性连同自己写的一封简信直接转交给南风,叫他传羽书回长安。

    信去长安,分为两波。

    一者是小萝卜丁写的,由南风借用绣衣直指的秘密渠道, 直接送往未央宫呈给刘彻;另一者则将东方朔新写好的《海船赋》传给了董仲舒和汲黯, 没别的意思,就因为这二位喜欢跟刘彻叫板, 适合为他们谋取更多福利。

    于是, 五月末,长安城中燥起来的时候, 刘彻的未央宫内也颇为热闹。

    皇帝陛下高坐主位上, 看着面前的楼船官, 将四喜刚拿给自己没多久的书信递过去:“文昌来了, 来,替朕瞧一瞧,云中王来信给朕画的这两种船型, 可有一试的必要?若真如他说的那般好, 依你之见,造一艘花费几何?”

    赵文昌拱手领命, 开始研习卫无忧所画的图。

    这可真是两幅颇为抽象的船型结构图。

    方今的大汉,内运航路也算是得到了空前发展。

    到了刘彻这一朝,便在多部门设有“都水官”和“左都水使者”“右都水使者”各一名,管理着大汉疆域内的河渠、水运政令。而到了地方上,则设“都水长”、“都水丞”来分别打理当地的水运及河渠。

    本朝,更是在长江、沿海地区设了许多官营的造船工场,其中主要建造的船型便是楼船。

    楼船之名来源于它的外形,因其看起来就像是在船上盖了一座楼,故而谓之“楼船”,乃是大汉最主要的战船船型。

    为此,朝廷还特意设置了“楼船官”,以保证造船的工期和质量。

    而赵文昌便是这一届正当任的楼船官。

    此人长于工巧之技,是主父偃还在世时引荐的,颇得刘彻喜欢。

    只不过经年之事物是人非,主父偃这柄屠刀已经作古,下场惨淡,就连赵文昌也因此遭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落,去年,甚至还被差遣去上林苑内,给水师们修理战船。

    若不是去年小无忧和东方朔弄出了指南针和罗盘,刘彻早已将这人抛之脑后了。

    如今,见到儿子果真遂了自己的愿,鼓捣出更好的海船,一弄还是两种,刘彻自然要找人鉴定加显摆的。

    他很庆幸,去岁将赵文昌给留下的举动,使得今日免了许多麻烦。

    赵文昌对此倒是没有任何反应,贬他也罢,用他也好,只要能跟船呆着,这人就开心。

    这位还未到不惑之年的楼船官,此刻双手已经如同老人一般,又干又瘦,褐色的皮皱皱巴巴,有一块都皴了,他也浑不在意,右手食指摩挲着图纸,双目凝重中透出一股狂热来。

    赵文昌声音嘶哑,都顾不得君臣之礼了,连忙问:“敢问陛下,云中王可曾说过这船型灵感源于何处?”

    刘彻一手叩击着桌面,轻哼一声笑道:“这臭小子来信都是胡说八道,给朕扯什么看自然万物有感,突然想到了两种船型,一定要自己造船,还暗示朕掏钱,可不得喊你来掌掌眼。”

    赵文昌哪里懂这些人精的话术和弯弯绕,只当是遇到了天生精于此道的神童。

    他长揖躬身道:“陛下,云中王当为今世之船仙啊!微臣学识浅薄,虽看得出此船用工之精巧,心思之奇妙,却也估不出一艘船所需耗费几何。陛下不若遣微臣去造上两艘,便可知其全貌。”

    皇帝陛下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动作,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将此事交给赵文昌去办。

    无忧既然交出图纸,敢跟他开口要钱造船,以刘彻对这孩子的了解,怕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一介帝王,若是就这般私自扣下造船技法,将来此事宣扬出去,他自己也脸上无光。

    就是要命赵文昌去造船,也得给臭小子些对等的赏赐才行。

    刘彻心中琢磨着,看向四喜:“你说南风不止给宫中送了信?”

    四喜躬身:“正是。”

    “还有一封送去何处?”

    “怕是一式两份,一份送去了主爵都尉(汲黯)府中,还有一份送去了鸿都门学董博士那里。”

    刘彻闻言,眼角眉梢都在抽动,看人的眼神也越发“核善”起来:“方才是不是通传过,汲黯与董仲舒候在门外,请求召见?”

    四喜讪笑:“陛下真是好记性……”

    刘彻不等四喜说完拍马屁的话,一脚蹬上去踹他:“好个屁!去,给朕把这两个……叫进来。”

    四喜便虚虚躲着,滚出去请两位老大人进殿来。

    赵文昌听到这里,便是个再愣的人也反应过来了。

    他能不能有机会去修建这第一艘新型船,还得看小云中王的意思。

    这一瞬间,赵文昌忽然有些羡慕那些个被云中王带离长安的匠师们。

    他听说过,这些人里头不乏方术士、墨家人、游侠,甚至是下九流的长于某一技艺者。可云中王待她们所有人一视同仁,能想出好主意办出实事的,便能得到更多奖赏。

    所谓英雄不问出处,靠本事吃饭活命,便是如此。

    赵文昌一直觉得自己的个性不适合在权力场上,他适应不了这条道上的规矩,同样的,自己也被束缚着放不开手脚,做什么都不能出于本心竭尽所能的追求。

    他想,今日若是不能以“楼船官”的身份造船,那不如辞了官,去云中城自荐造船吧。

    刘彻可不知道自己的楼船官都快反水了。

    皇帝陛下正忙着应付两个刚进殿中的老狐狸。

    汲黯和董仲舒一进来,跪地行了拜礼之后,便被刘彻赐了座,与赵文昌相对坐在大殿两侧。

    刘彻看向两个老头儿,笑道:“朕倒是难得见到你二人同进同出,可是有什么要事禀报?”

    汲黯这人性子急,平日里怼天怼地把栏杆拍遍的劲儿上来,一群文臣武将都拦不住,今日就这么两个人,更是不藏着掖着了。

    他问:“敢问陛下,可是收到了云中王上书,请求建造新式商船和战船?”

    刘彻挑眉,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表情微微变冷,点头道:“不错。主爵都尉这消息倒是灵通啊,朕才刚收到消息,叫了文昌来鉴定呢。”

    汲黯:“不敢,老臣也是受到了云中王和东方朔的请求。”

    刘彻:“哦?不知主爵都尉被拜托了何事?说来听听,或许朕能帮得上忙。”

    汲黯:“此事自然是要请陛下帮忙的,不然,老臣也不必在外头一直候着求见了。”

    猪猪陛下语塞。

    他在耍赖厚脸皮的老刘家传统大道上,驰骋了这么多年,很少能被人追着批的头大。

    汲黯就算是其中之一。

    刘彻安抚自己让着些这老匹夫,握紧拳头:“都尉说吧,是何事?”

    汲黯问:“若此船可用,陛下是打算赏了云中王献出此技法,还是遂了他的意,拨款由云中王去建造这两种船?”

    此二者有本质上的区别,汲黯身为主爵都尉,不得不过问清楚。

    毕竟,他这官职身居九卿之一,主管的就是诸侯国各王及其子孙封爵夺爵等事宜。

    新式商船本就不是小功劳,再加上战船,只怕按例,云中王的封地该拓宽才是。

    这在汲黯看来却是不妥的。

    卫无忧才初初有了封地,又是个异姓王,当初是陛下力排众议促成此事。以汲黯这直臣谏臣的评判标准来看,虽然卫无忧当得起这份封赏,但是宠信过渡,与他而言终究不是好事。

    对大汉有好处的人,汲黯总是想多多护着。

    因而,他得到东方朔消息的第一时间,便选择进宫与陛下交涉。

    刘彻眯眼打量着这位重臣:“云中地处北地,身侧虽有二河相依傍,却因戈壁在侧,水浅难以行船,惯来被人称为‘弱水’。既然无法行船,便是朕想拨款由着他去尝试,怕也施展不开。”

    汲黯道:“这个陛下不必担心,小云中王不是擅长建水库吗?远的黄河沿岸水库姑且不论,就说近处,从长安城引雨水聚成的供水水库,便方便了陛下在京中的水师练习船战。”

    “再者,京中如今虽然有了图纸,却未必能依靠一张图就建出鸟船和福船。最了解这两种新式船型的还得是云中王本人。陛下想越过卫无忧,自己建造,属实是舍本求末,绕了远路啊!”

    汲黯这一通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后,殿内骤然陷入寂静无声。

    刘彻是在思考,权衡利弊。

    他虽然心眼不算大,但是在正经事上,却向来不会由着性子,而是选择为最大权益让道。

    良久,皇帝陛下睁开双眸,一手揉着太阳穴看向赵文昌:“文昌,若交由你来建造,只靠这图纸,可有把握又快又好完成?”

    赵文昌虽然很想夸下海口,以期达到主持修建,但他对自己的水平有数,也不愿为此耽误了正事。

    “回陛下,臣无能,仅有一半把握。”

    刘彻蹙眉:“这么低?”

    赵文昌谈及专业,回归到一种朴实无华的实诚人状态:“以臣之见,应当是小云中王为了更快将图纸送到陛下手中,简化了几处细节,因而有些地方臣还没有参悟出原理。若想不出差池的快速高效建好两种船,陛下……怕还是得请云中王亲自来出马。”

    刘彻闻言轻哼一声。

    臭小子,哪里是为了迅速把消息送到他手上,才简化了图纸;分明就是故意简化了图纸,吊着他要钱呢!

    猪猪陛下被摆了一道,却不见有多不开心,反而流露出一丝丝骄傲自豪来。

    他轻咳一声:“也无不可,不过,朕总得先查清楚了,这臭小子怎么会忽然想到造船,造了船到底想做什么。此事你们不必管了,朕自有打算,亏不了他的。”

    汲黯惯来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这回却让步的很快,拱手应是,坐在一旁开始装个木头人。

    猪猪陛下的目光从汲黯身上转移,很快聚焦在董仲舒身上。

    这老头儿今个跑来干嘛来了?

    朕都怀疑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特意散步进宫看热闹的。

    刘彻的眼神实在太过明显,于是,汲黯和赵文昌也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董仲舒。

    老董倒是坐得住,笑呵呵道:“陛下,正事若是商议完了,老臣这里还有一篇新得的赋,想与陛下分享。”

    刘彻来了兴致:“哦?董夫子大热天的在殿外等候许久,就为了一篇赋?何人所作啊?”

    董仲舒:“是东方朔。”

    刘彻露出个“朕就知道此事没完”的小表情;“东方朔也学会绕着弯子显摆自己的才学了。来,给朕念来听听。”

    于是,老董便慷慨激昂地将这一篇《海船赋》给诵了出来。

    刘彻在听到“海船”二字时,已经知道不好。

    可惜,他拦不住董仲舒这老匹夫沉浸式闭目朗诵的劲头,也同样阻挡不了赵文昌赏析的如痴如醉,连汲黯那糟老头子都抚着胡须直夸好。

    东方朔这篇赋简直就是最强小广告。

    文章最后,他还特意贴了云中王的招牌出来,说“此船若是不能面世,将是大汉之痛;我们的陛下多么圣明啊,定然不会让人如此甜到忧伤”。

    皇帝陛下:“……”

    朕听得头大,还牙酸。

    以前他明明挺喜欢东方朔的。但是在老董的阵阵催眠中,从今日起,他怕是连司马相如都不忍直视了。

    ……

    在几位朝臣的催促中,皇帝陛下无奈至极,只得命四喜研磨,修书一封传回云中,问询卫无忧造船的理由。

    怕这小子敷衍,刘彻还特意加了一句:“说点能让朕相信的,拨款双份。”

    卫小四得了消息,双眼放光,恨不得当场给刘彻“编”出个曲折的狗血故事来。但是想到刘彻这人肯定不会信,还是斟酌再三,半真半假地描述了个相对靠谱的理由。

    卫小四的狗.爬.字如是写道——

    “陛下,吾欲乘船前往海外,觅万数珍宝归还,促成我大汉来日的荣耀。您不要拦着,此事,虽千万人吾往矣!”

    刘彻再收到信时,已经到了仲夏。

    长安热起来快,未央宫内没有树木遮阴,更是如此。

    刘彻躲进了大殿最里端,靠近冰盆,拆了信扬手一张开,瞧见上头短短几行字,本就燥热的心头火气越发大了。

    皇帝陛下反手一拍桌,将信纸重重扣在桌面上,吼道:“朕这么大的疆域,难道还寻不到几个出海打探的人了!用得着他一个牙都没换齐全的小孩跟着瞎操心!”

    “仲卿和去病在那头,离着云中如此之近,竟然都不关心关心。若真叫着臭小子登船出了海,朕看他们得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还造船,拨款,朕给他拨个屁!拨了好叫他远远逃开不要命是吗!从明日起,你叫汲黯那老匹夫把他的一应供给都给停了!什么云中王也别当了,给朕叫回来,就在长安,哪儿都不许去!”

    四喜默默立在一边,看着他们陛下发疯老半晌,俨然已经十分习惯了。

    他听到最后,摸清了刘彻的心思,才躬身应了一句:“陛下,这怕是不合规矩,小云中王并未犯错。且,您日前才答应了要赏赐双倍银钱下去……”

    刘彻蹬了鞋子去丢他:“就你知道。朕用得着你来教?”

    四喜笑着:“陛下自然是什么都懂的,仆这不是怕您贵人多忘事,想提个醒嘛。”

    刘彻懒得跟他掰扯这点嘴皮子上的工夫。

    慢慢平静下来的猪猪陛下也意识到,卫无忧这理由站在君臣立场上,是个完全能说服天子的理由,确实应当履行承诺,拨款双份过去。

    可他在看到信的一刹那,竟是打从心底里感到害怕了。

    他不愿失去这个儿子。

    尽管,他如今似乎已经失去了大半,可是只要人还在大汉,还与他有来往,刘彻便是知足的。

    他先是皇帝,才是父亲。

    这一点他刘彻拎的向来清楚,因而,也从未想过,自己能获得与寻常人家如出一辙的父子、夫妻真情。

    就像如今对无忧,即便他们已经亮了明牌,臭小子自己选择外放边陲之地,但只要人还在,便算是有个念想。

    刘彻对卫无忧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

    正是因为杂糅了太多不够纯粹的东西,才叫他对待与无忧相关的事,总是多了几分顾虑。

    皇帝陛下单手撑着脑侧,有些头疼地思索着对策。

    船不能不要,大汉需要此物;无忧也决不能出海去,这是他的最后一点底线。

    刘彻直想的脑袋炸裂,正犹豫着要不要派霍光亲自过去监工,把人给看住了,门廊下传来一阵清浅的脚步声,紧跟着殿门一响,探进来个小脑袋。

    刘据:“父皇,儿臣还能进来吗?”

    刘彻回神,勾勾手:“怎么不能,你日日过来习字,朕可曾说过?”

    刘小据兴冲冲抱着自己的物件进来,在刘彻的侧面坐下。这张案几很长,完全足够父子二人一同做事。

    刘小据坐定,兴冲冲扫了一眼身侧,余光正巧瞥到刘彻桌面的信纸上,当即瞪圆了眼。

    刘彻见状:“你认得?”

    刘小据:“是无忧的字,特别好认。以前他在书肆,我们全书肆的夫子都能认出他的字!”

    刘彻被儿子的话逗笑了:“这臭小子,都这么出名了还不愿意练练字。”

    刘小据跟着一起傻乐,笑了一阵,他小心观察着刘彻的脸色,才开口问:“父皇,是忧儿怎么了吗?儿臣想他了。”

    刘彻听到这话,心中微动,直接开口问:“据儿,你想见他?”

    刘据连忙点头,眼中有遮不住的期待之色:“当然想!儿臣做梦都想!”

    皇帝陛下顺水推舟:“既如此,今夏朝中一切稳定,北方战事紧要,朕欲前往北地出巡。据儿既然想去,便随朕一道同往吧。”

    刘小据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之后,便连忙跪地谢恩,生怕父皇反悔不带上他。

    “……”

    唯有四喜目瞪口呆。

    陛下啊,您是真不怕明日早朝,朝臣们唇枪舌战,唾沫星子溅到您脸上啊!

    ……

    长安城内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与此同时。

    朔方城城外数十里,骑兵大营。

    卫青和霍去病在云中休息了月余,刚从家中赶赴朔方,整兵之后,正打算带着大军进行第二阶段的游击战了。

    此次,霍去病成了整场战役的核心。

    他要带着五万精骑,奔赴漠北深处,寻找到单于主力决战。这一战的目的,便决定了它的路途之远,耗时也不会太短。

    公孙贺提醒道:“单于退居漠北深处,很有可能就是打着注意诱敌深入,好来个瓮中捉鳖。去病,可要多加小心。”

    霍去病笑得张扬:“那可惜了,他如意算盘打得好,碰上的却是我。”

    众将士听到这话,都跟着笑起来。

    确实,大汉出了个冠军侯,此番怕是要成为匈奴人永恒的噩梦了。

    六月中下旬,霍去病清点行囊人数,亲率那只期门骑兵队打头阵,在大军前方作为开路的指引。

    六七月的天,正是大漠里热到爆的时段。

    霍去病及时调整战略,沿着戈壁前行,夜间奔袭,白日隐蔽。不过大半月,斩杀和俘虏的敌人便达到了六万多,生擒众小王、相国、将领近百人。

    这些还远远不够。

    小霍没有寻到伊稚斜单于,便绝不收手,一路所向披靡,杀到了狼居胥山(今蒙古国乌兰巴托东侧)一带。

    这里是匈奴人的祭祀圣地。

    每年到了正旦、春夏交接和秋季降临时,匈奴人便会在此祭天地,拜日月,以求上苍护佑。

    而这一次,他们见到了毕生的梦魇——骠骑将军霍去病。

    小霍没有杀匈奴的寻常百姓。

    狂沙卷着西风残阳,烈马之上,少年将军当着一众匈奴俘虏的面,收刀入鞘,而后挥舞着一面黄色的大汉军旗,奋力插在了狼居胥山的主峰筑坛之上。

    他扬声吼道:“今我大汉攻下狼居胥山,立旗于此,祭奠数万战死将士的亡魂!有大汉军旗在,尔等回家了。”

    祭坛下,数万精骑将目光都投向那支飘扬的军旗,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是血与痛的泪水,是跑沙跑雪,边草日暮下,踏着数万大汉将士战死的身躯,得来不易的戍卫与守护。

    纵边陲烽烟,塞外苍凉。

    换得万千匈奴不敢再言,足矣。

    第 2 28章2 28(二合一)

    少年将军从不会因片刻虚名而停留。

    黄沙之间, 铁蹄飞扬踏过,掀起沙海的长鸣。

    霍去病时刻都记着, 此行目的是寻找单于主力。区区一个祭祀用的狼居胥山, 他祭过众将士的亡魂也就罢了。

    大军拔营,再往北,便越过了肯特山到达姑衍山。

    姑衍之地, 比起狼居胥山距离匈奴王庭便更进一步。这回, 连霍去病都小心对待起来,叮嘱先头部队高度警戒,等黄昏之时,突袭占据下这片高地,再做修整。

    跟随霍去病左右的, 一为李敢, 一为赵破奴。

    赵破奴倒提一柄钺戟,驭马疾行至霍去病身边:“将军, 姑衍山也是个匈奴人节日里会祭祀的圣山。这地方更靠近王庭, 说不准,单于也曾来祭拜过呢。”

    闪光一身黑色鬃毛在猎猎西风中飞扬, 唯有四蹄上的白色在跑动之间, 如乌云踏雪之势。马背之上, 一身玄铁盔甲, 发辫高束的骠骑将军扬了唇角:“那还愣着做什么,再取军旗来!”

    赵破奴大笑:“是!”

    大汉自从高祖打天下时,奉楚义帝正朔, 全军领红旗;后来, 高祖称帝,自居“水德”, 军旗颜色便引为黑色,直到当今陛下刘彻改德之后,自居“土德”,才成为了如今遍插漠北的黄色军旗。

    李敢在一旁傻笑:“咱们将军,真的是很喜欢立旗子啊。”

    霍去病瞪他一眼:“少胡说,忧儿都跟我说了,这‘立棋子’可不是什么好话,晦气得很,以后别说了。”

    李敢跟他儿子李小禹是一脉相承的直脑筋,闻言挠头慌张:“啊?那我不说了,不说了。”

    赵破奴单手擎着军旗驭马而来:“不叫这个,那我们叫什么?”

    霍去病冲着赵破奴伸手,后者挥臂一抛,长杆便稳稳落在了少年将军的手中。

    他那双手上已经磨满了茧子。

    是长年累月用刀,用弓,用钺戟磨出来的,早就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变作了他的铠甲。

    他将军旗长杆横在腰后侧,上了姑衍山主峰山顶的祭坛,吼道:“拿酒来,再拿朱砂和笔!”

    众人:“……”

    将军,咱们是奔袭,轻装上阵,随身带了些什么您心中没数嘛!

    很快,李敢和赵破奴想破了脑袋,匀出一打水的小罐,泡了两片薄荷叶,以茶代酒,而朱砂和笔则用戈壁上一种炭黑的石块代替了。

    好在,小霍虽然骂骂咧咧嫌弃两声,倒也没介意东西的品质大降级。

    祭坛的周围,是白色巨石垒砌而成的高大柱廊,柱廊之间则为台座,其内点火燃烧,用以祭祀神明。

    霍去病照惯例插上军旗,而后掂量着手中的黑色石块,在柱廊上开始刻字。

    他用了些力气,字形便深深嵌入石块之内。

    不过须臾,骠骑将军便收了手,抬头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点点头:“好了,往后每过一处,你们都给我这么办。”

    李敢和赵破奴凑上来,就看到柱廊上头被他们将军刻上了十一个大字——

    “大汉云中王无忧到此一游”。

    李敢:“……”

    赵破奴:“……”

    这是不是太嘲讽匈奴人了,八岁小儿遍游匈奴腹地,实在嚣张。也不知小云中王知道自己的名字刻满了匈奴人的疆土,会是个什么表情?

    霍去病才不管这手下俩的表情呢,他开心这么做,所以就做了。

    若是忧儿喜欢,他这个当阿父的,直驱匈奴王庭刻字也未尝不可。

    李敢想开口说些什么,被赵破奴拉住了。

    他算是明白了,将军这纯属就是偷懒呢。

    军中出征,军旗统共九等,个个都有着特定的传递信息的用处。其中,牙旗更是标志将军所在的旗帜,因而无论是哪一个,并不能插在祭坛上就不要了。

    霍去病深入漠北以来,一路插,一路拔,反反复复自己也烦了,索性一拍脑门儿,用了这个从前跟卫无忧闲话时的法子。

    那还是小无忧住在霍府的时候,父子两人躺在院中榻上看星星。

    卫无忧听着霍去病吹牛皮,也跟着起哄出馊主意:“阿父要是往后出征了,就在匈奴人的地盘上到处刻满自己的名字,写上‘霍去病到此一游’,再撒泡尿,到时候气都气死他们了。”

    小萝卜丁不会想到,这随口一言,今日竟然成了真。

    只不过,被刻上的名字换成了他的。

    霍去病想到从前,忍不住笑起来,拍拍手下二人的肩膀:“你们尿急吗?”

    李敢:“啊?多谢将军关心,属下还能忍……”

    “不用忍着,就对着这柱廊尿,赶紧的。”

    霍去病板起脸催促的时候,很能镇住下属们。毕竟是将军有令,哪怕没尿,赵破奴也得陪着李敢一块儿呲出来。

    夏日晚阳的风吹来,即便有些热气,也带着艳阳天底下没有的舒坦感。

    霍去病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尿尿声,忍不住大笑起来,自个儿拔了军旗先一步下祭坛离去,语调里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快点跟上,今夜奔袭前方,便是瀚海了!”

    赵破奴和李敢手忙脚乱放下衣袍,上马追去。

    “将军,等等我们!”

    三道马蹄音相继奔往山下扎营的大军中,预备在新一场征战之前,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

    瀚海并非海。

    按照后世的地图,他已经到了俄罗斯的贝加尔湖畔。古人谓之“北海”,其实是因为当年的贝加尔湖十分大,一眼望不到头,时人误以为是大海,故称其为“北海”。

    二十余年后,苏武持节牧羊,便是被送到了此地。

    匈奴贵族对他威逼利诱,发现丝毫不能撼动苏武的气节,恼羞成怒,下命“若是能叫公羊生子,才许放他回到大汉”。

    于是,苏武在北海一放羊便是十九载。

    如今,一切还没有发生。

    霍去病带兵杀到了瀚海,其实就意味着深入匈奴核心地区,直接触及到了匈奴王庭最北端地带。

    这就相当于,小霍是在敌人的心脏上射了个穿心箭。

    举止之嚣张,霍去病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回一定能逼得伊稚斜单于现身。

    可若是拿下瀚海,他还不现身,躲在大漠里头跟他们打转,养精蓄锐忍着,那此人之耐性就不能留着了。

    霍去病思索着这场战役中的变数,挥手往柴堆里加了点料,炙烤着木枝上俘虏来的匈奴小王的羊肉。

    除了羊肉,他们打头阵的期门骑兵并未带任何酱料,这就导致烤羊肉的膻味难以被遮住。

    小霍将就着吃了,又解下随身的净水小竹筒,打水过滤,烧热之后泡了点油炒面,这才有了一丝吃到热乎饭的感觉。

    每次到了这时候,霍去病便要感叹有儿子的好。

    李敢在一旁吸溜一大口热乎乎的油炒面:“不是儿子好,而是将军家的无忧好。你们瞧瞧我家的逆子!”

    霍去病挑眉:“李禹又闯祸了?”

    李敢摇摇头叹气:“上回回朔方休息整顿,收到我夫人的家书。说这小子在书肆里头瞎折腾,选了药学之后,成日里配出来的都是稀奇古怪的毒药,叫教授这门课的夫子都不敢再碰他弄得东西了。”

    霍去病和赵破奴闻言哈哈大笑。

    小霍骄傲脸:“我们家忧儿就是爱折腾,会折腾。去年还派人给我把脚上没取干净的箭矢残渣弄出来了,骨头现在长得很好,一点不影响上马打仗!”

    赵破奴憋着笑点头:“是是是是,谁不知道小云中王培养出来的外科手术医师,那叫一绝!”

    李敢:“我听说这个什么医师还派了两位来随军?”

    霍去病呼噜呼噜喝干净了油炒面,起身要去河边洗一洗:“确实派了人来,就是当日给我疗伤那二人。不过都是文弱人,还有一位是女娘,便在后方守候,等大军回营,再为伤重的人进行疗愈。”

    将军和副手闲话着,将一切收拾妥当,又休息片刻之后,等着落日西沉,变幻成漫天星河之前,大军便收拾掉所有的足迹,将篝火掩埋,整装拔营出发了。

    瀚海之侧有绿洲。

    匈奴有一个部族在此常年驻扎,在夏日里,算是水草丰茂的宜居住所。

    天色未亮,至暗时刻。

    霍去病带着精骑突袭,将这个部族包围之后,第一时间将匈奴男子的兵器都收缴,并将这些有战斗能力的人制服。

    按照小霍将军的吩咐,这都是战俘,大汉对待战俘一向优待,只要不反抗,整个精骑团也不会动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部族之内一片哀嚎遍野。

    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混着牛羊时不时的慌乱叫唤,还有不怕死的匈奴男子夺了兵刃冲上来反抗,被马背上的霍去病一箭射杀了。

    一身玄色装扮的将军已经初具肃杀之气,眯着眸子看过来,叫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有了这一箭,反抗的匈奴男子果真少多了,剩下少数几个也都被制服。

    小霍冷眼瞧了这些男子一眼,吩咐道:“绑了手脚,等待大军收押。”

    匈奴人生于马背,长于马背。

    与大汉不同的是,汉人的百姓便是百姓,耕织渔樵,安分过日子;可匈奴这些男子中,十有八九数,都是曾经驭马征战过的。

    这是战争。

    小霍从未敢忘记。即便他不想伤及无辜,可两国开战,隔着国仇家恨便没有空余叫他再去多想。

    营帐之间被尽数搜查过后,霍去病听到了最南端传来一阵骚动。

    他驭马快速赶了过去。

    在四处扎好的帐子之间,有一座略显破旧。

    手下们将那帐子团团围住,露出守在门外的一个男子。

    霍去病偏头打量过去,难免挑了眉。

    匈奴人向来是高颧骨,盘辫,粗眉小眼的长相,且多穿着左衽交领的皮袍,腰间有皮带铁扣,与皮带钩成“C”型,用来挂着随身武器箭囊。

    而面前这个男子却不是。

    他高鼻美目,身上的套头袍服已经破破烂烂,头戴羊角形毡帽,手中握着一柄短弯刀,绷紧身体挡在帐外,阻止期门的精骑再向前进去。

    朝霞初升,照射在刀尖上,映着他一双带着杀意的寒眸。

    兵士们正想动手,霍去病从后方驭马而来:“都退下吧,本将军会会他。”

    冠军侯说会会这人,就绝不耽搁。

    小霍一跃下马便拔出环首刀开始试探这人的身手。他在漠北已有月余,皮肤晒成标准的麦色,奋勇斩杀敌军的动作每日里至少要上千次,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出一丝不够畅快。

    霍去病想要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杀。

    而面前这人的装扮像是西域出身,不管账内藏着何人,只要能逼出他几分本事,倒也能陪着他来上几招,过过瘾。

    不知是不是小霍这份洒脱劲儿感染了对面的男子,两人交手中,那男子原本戒备厌恶的眼神慢慢有了变化,还带着一丝惊奇。

    大约是没有想到,如此年轻的将军,竟然还能有如此实力。

    最终,异族男子略输霍去病一手,让环首刀架在了他的脖颈右侧,结束了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战。

    小霍笑笑,利落收刀:“你功夫不错,说说吧,里头是什么人,值得你这般袒护?”

    异族男子听到汉话,似乎有些诧异。再看这群人对待匈奴的手法和装扮,顿时明白过来,行了自己族中的礼仪:“你们是汉?我们、是大宛……”

    这人的汉文说的蹩脚,但也勉强能够听懂。

    霍去病惊喜极了,“大宛”二字如同平地一声炸雷,精准的叫小霍开始心神荡漾起来。

    毕竟,闪光的老家可是大宛呐。

    那里不仅有它的马阿父,马阿母,还有许许多多的族胞。若是大汉的骑兵都能享受到汗血马的待遇,那该是多么所向披靡的一支兵团!

    霍去病这就这点毛病,爱马如命,脑内忍不住就要打着人家汗血马的主意。

    还是赵破奴看不下去,沉着声追问:“那里面的是谁?”

    那人犹豫一瞬,想到什么,咬牙道:“我们大宛的王女。”

    霍去病听到这话,忍不住诧异:“大宛在乌孙国西南,你们王女怎么会越过乌孙,被匈奴人给抓到这里来了?”

    异族男子比划了半天,这回,他的汉文没法解释这么复杂的事情,只能叽里咕噜着霍去病听不懂的话。

    小霍听得头大,没耐心了,越过他掀了帐子。

    帐中阴暗,因为霍去病这一掀,晨光总算照射进去。

    里面寒酸简陋,没有任何装饰和值钱的东西,只一席铺盖,加上一点生活用物堆在帐中一角。

    榻上蜷缩着一个人,捂在被子里头缩成一团,还时不时轻微抖动。

    霍去病觉得有些好玩,大步迈进,扬手就给人被子掀了。

    于是,他看到了大宛不过五六岁的小王女倔强地咬着下唇,一双眸子里头雾蒙蒙含着泪花,却还是坚持不哭出来。

    小王女身上破破烂烂的,头顶还带着鹿角帽,但看霍去病的眼神凶巴巴的:“你、你把淳于耶怎么样了!”

    霍去病愣了好半晌,有些哭笑不得,回头去看帐外的异族男子:“你们王女瞧着可不会超过五岁,这到底是怎么被掳来的?”

    被小王女称为淳于耶的男子躬身进来,冲着榻上人行了一礼,这才不赞同的看着霍去病:“无关……年纪。”

    霍去病笑:“行行行,算我说错话了。”

    看到淳于耶完好无损,小王女总算放下心来。

    这位大宛最小的王女名为达达巫朵。

    她从前随着大汉的持节使张骞学过一阵子汉话,张骞走之前,还誊抄了几本书给她,叫她自己慢慢研习。

    巫朵本来就是受到张骞影响,才会对中原产生极大的兴趣。

    张骞离开大宛回到长安之后,小王女便起了偷偷溜去大汉玩儿的心思。她一向是大宛王最疼爱的小女儿,有几分聪敏劲儿,又有不谙世事的好奇心催动,便带着贴身护卫淳于耶从王帐遛了出来。

    那阵子,乌孙国内讧,正是霍去病带兵伪装成小乌孙军队,对大乌孙动手的时间。

    匈奴人得了消息,也在那一带派了散骑骚扰,蠢蠢欲动。

    不清楚时局的小王女就这么倒霉的,被单于派来的精锐散骑抓走,关在了瀚海部族内。

    大汉喜欢大宛的汗血马,匈奴也是一样。

    伊稚斜单于甚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与大宛王交涉,哪里能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好吃好喝养起来的小王女,就这么被霍去病毫不费力的带走了。

    一路上,小霍听着达达巫朵的描述,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霍无奈摇摇头笑了,随即又轻咳一声,蹲在巫朵面前:“你不是想去长安玩玩嘛?跟我走怎么样,我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儿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肯定叫你玩得开心!”

    巫朵那点害怕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他看着霍去病的穿着,歪着脑袋想了半晌,问道:“那你认识我师父嘛?他叫张骞,是你们大汉的持节使。”

    霍去病乐了:“当然认得,博望侯与我是老相识了。”

    真没想到,博望侯外出一趟,竟然还在大宛捡了个徒弟。

    巫朵激动:“那能请你带我去找师父吗?”

    很不巧,张骞刚刚带队出了河西,此刻只怕已经到你们大宛了。

    霍去病没打算告知真相,只笑着拍胸脯:“没问题。”

    这两个人都是脑回路清奇的类型,一个敢邀请,另一个就敢跟着去。没两句话,便将此事拍定下来。

    淳于耶没有提出反对。

    毕竟,比起抓了王女的匈奴人,还是汉人更靠谱一些。

    日出之后,瀚海上清澈如镜面,倒映着蔚蓝天空,一时分不清天与水的交界线。

    霍去病已经确认伊稚斜单于是在刻意隐藏,自然不会再继续带着大军耗费心神去寻找。

    茫茫大漠,他们本就是初次到来,单于有心躲着不是什么难事。

    看来,还是要与舅父会合商议才行啊。

    小霍牵着马,溜达在瀚海湖畔,闪光时不时打个响鼻,还要停下来吃吃草,不肯前行了。

    霍去病索性坐在湖边,放了缰绳,由着闪光去撒欢儿。他自己则捡了小石头玩起打水漂来。

    身后,李敢正跟赵破奴远远缀着讲小话。

    李敢:“将军不是让我们每到一处就刻字撒尿吗?”

    赵破奴嘴角抽搐:“那我们分工合作,我来刻字,你撒尿。”

    李敢傻乎乎:“也成。”

    赵破奴说干就干,寻了块大石搬动到湖边,挖坑立为界碑,然后用刀在上头刻下“大汉云中王无忧到此一游”的字样。

    他的气劲不比霍去病,只能慢慢一字一字雕琢。

    反倒是李敢十分轻松,杵着手立在一边,看赵破奴搬好了巨石,便开始对着石头脱裤子。

    赵破奴炸毛:“干嘛呢!你是想呲到我头顶是吧?!”

    李敢讪讪笑:“那我尿哪儿?”

    “哪凉快哪呆着去!”

    李敢是个直脑筋,左右一瞧,只觉得这瀚海就是最凉快的地方,索性就要往湖水里头尿。

    不远处,霍去病忍无可忍,将打水漂的小石子砸在李敢的屁股上:“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没看见闪光在喝水呢!”

    李敢捂着屁股乱窜:“不是将军说的,叫我们到处撒尿!”

    赵破奴:“哎,你要到处撒尿可别带上我。”

    霍去病也跟着故意嫌弃他:“瀚海饮马,说出去多能显得我们汉军英勇神武的事情,到了你这儿,怎么就这么粗俗呢。”

    “就是。”

    李敢:“……”

    得,您二位变脸快,只有我里外不是人,这尿我往后还不尿了呢!

    笑笑闹闹之后,先头部队在傍晚与主力大军汇合。霍去病清点之后,便要回程了。

    从大漠出来,霍将军没有选择走老路,也是抱着一丝碰上单于的期望。只可惜,一直到与卫青碰面,两路大军都没有见到伊稚斜单于的鬼影。

    卫青一直挂心着外甥的安危,见到人快马疾驰而来,人还是那般意气风发,心中长吁一口气。

    然后他眼神再一转,就看到了霍去病身后的小王女。

    达达巫朵没见过卫青,更没见过这么多兵士,有些紧张地躲到了小霍身后。

    卫青黑着脸:“……这是怎么回事?”

    霍去病低声附耳在舅父身边,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又拍了拍闪光到:“巫朵想在大汉玩玩,就带回云中,交给无忧去照看。等她玩够了,我派人亲自送回大宛,再向大宛开口汗血马的交易不就是顺理成章吗?”

    卫青:“……”

    你小子但凡把对马的心眼,匀出十分之一用在讨老婆上,也不用这会儿还在光棍了!

    卫青好气又好笑,摇摇头,跟外甥道:“罢了,既是从匈奴人手中救出了大宛王女,就先留在云中吧。一切等陛下来之后再做定夺。”

    霍去病大惊:“陛下?陛下来这儿干嘛?”

    卫大将军意味深长:“说要北巡,顺道来云中看看。但我听说,忧儿先前命人上书京中,也不知说了什么,把陛下给招惹过来了。”

    霍去病忍不住笑了:“这小子,他自己惹的祸自己负责。”

    卫青摇摇头,碍于在这么多人跟前,也不好一直悄悄讲小话,便道:“行了,等安顿好朔方这边,我们回到云中再说。”

    几日之后,大获全胜的舅甥几人便带着李广、公孙贺、赵破奴、李敢等人回了云中。

    霍去病封狼居胥,瀚海饮马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并州。

    这可是无上荣耀。

    整个云中城内张灯结彩,诸侯邸内甚至铺了条红毯来欢迎。

    小霍一进府邸大门,卫无忧小朋友便带着几位兄长抛洒着礼花,夹道欢迎。

    萝卜丁被霍去病一拎抱在怀中,还有模有样拱手道:“恭喜阿父!封狼居胥听得我们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太厉害啦!”

    霍去病扬眉笑了:“这事儿啊。那阿父可没有你厉害。”

    卫无忧:“啊?”

    “现在匈奴腹地的祭坛柱廊、瀚海界碑上,已经刻满了‘云中王到此一游’的字迹。下次攻上单于王庭,我就在他的宝座上刻,如何!”

    小霍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满是期待,宛如等着鸡崽子夸奖的老母鸡。

    卫无忧:“……”

    这还真是……父爱如山洪暴发啊。

    第 2 29章2 29(二合一)

    卫无忧小朋友再次见识到了霍去病的随性。

    想来也是, 勇冠三军的少年将军,在沙场上以一挡千, 英勇无匹, 用了这样嚣张桀骜又俏皮的方式挑衅匈奴人,倒也是他的一贯做派。

    萝卜丁摇摇脑袋,无奈地看着霍去病。

    小霍被卫青敲了个暴栗, 这才想起正事儿, 向身后招招手,从人群之间探出个小巧的身影来。

    霍去病下巴点着达达巫朵,掂了掂怀中的卫无忧,低声道:“这是大宛王最小的女儿,一时贪玩被匈奴抓去瀚海部落, 顺道带回来了。她可是博望侯在外头收的弟子, 汉话也不错,极是喜欢大汉, 你这段日子多看顾着些, 舅父说了,等陛下圣驾到了云中再做打算。”

    卫无忧这一年来, 已经通过光幕把西域诸国的地形图记了个大概。自然知道大宛与匈奴之间还隔着大半个乌孙。

    纵然心中有不解, 他却并未在此时声张, 而是垂着眸子, 余光落在地上的小女娘身上。

    他跟霍去病的想法如出一辙。

    卫小四早就想着在云中、五原一带水草丰茂的地方建设围场,将养马人集结起来,为大汉养殖和输送战马。只是一直忙着, 没有定下来引用何种马匹。

    这回可好了, 达达巫朵可真是大汉的“及时雨”。

    父子两人一心为马,很有默契, 不约而同冲着达达巫朵友善一笑。

    小王女眨眨眼,只觉得这两个人怎么好像草原上的野狐狸,忍不住往淳于耶身后躲了躲,又好奇的探出脑袋偷看。

    卫无忧这时候才意识到有一众将军在后头看着,连忙拍着霍去病从他怀中遛到地上。

    他现在好歹也是个云中王,得顾及威严。

    卫无忧端端正正冲着小王女揖手。道:“你若是喜欢大汉,必得尝尝我们汉人的美食佳酿。今日吾已经早早设下宴席,还请众位将军、王女一道入殿中品尝一二,共庆喜事。”

    巫朵听到有好吃的,,眼睛眯成一弯月牙:“那、那多不好意思呀,张骞师父教导过,不能平白受了别人的恩惠,要礼尚往来才好。”

    卫无忧生怕霍去病这时候冒出一句“给我们汗血马交换就行”,连忙掐了小霍的大腿一下。

    于是,小霍平地一声鸡叫。

    众将军:“……”

    实在好笑,但骠骑将军向来最能折腾人,还是憋着吧。

    卫无忧忽视了霍去病万分不满的瞪眼,笑着对巫朵道:“张骞伯伯教的不假,但那是出门在外对待外人的,以防你被坏心眼的人骗了去。现在都是自己人,不必见外。”

    达达巫朵精准的抓到了重点,眼中流露出喜悦:“你认识师父?你还喊他伯伯!”

    卫无忧负手而立,佯装少年老成:“是。吾与博望侯乃是忘年之交,小友尽可放心了。”

    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一群糙汉大将军憋红了脸,看着小云中王故作姿态,还当是小子情窦初开,春心萌动,知道在小女娘面前扮成熟了。

    公孙贺带头挤眉弄眼的,给卫大将军眼神示意——

    瞧瞧啊,老卫,无忧这是长大了,知道追求漂亮女娘了!

    卫青脸都笑僵了,应付着众人,为达达巫朵的身份打掩护。其实心中清楚,这两个臭小子必然是为了大宛马!

    去病这是老毛病,他这个当舅父的也就不说什么了;

    可是无忧这是怎么回事?

    感情上向霍去病看齐还能有什么奔头!不行,绝对不行,这不是把他儿子的情窦扼杀在萌芽状态嘛。

    卫大将军严阵以待,看霍去病的眼神宛若一生之敌。

    霍去病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忧儿欺负他就算了,舅父也对此听之任之,甚至看眼神,还想宰了他呢?

    一群人热热闹闹簇拥着进了主殿。

    今日必然要喝酒,少不了阿父们惯来喜欢的下酒菜,如薄荷炸排骨之流,香酥脆爽,十分适合小酌豪饮时用上一些。

    另外,凉拌菜是必不可少的,再添了几道养胃补身的山药肉糜蒸蛋、螃蟹白菜汤等,配上一份酥脆爆汁的拇指水煎包,对于这帮刚从战场上归来的饿狼来说,简直就是味蕾盛宴。

    为着这一出,厨娘们可没少忙活。

    薄荷炸排骨等熟手的菜式自是不必说,因为常做,帮厨们已经能够做上一二。主厨的厨娘则着重于制作生煎包和两样汤菜。

    早起将本土的山药去皮切块,捣碎之后与猪肉肉糜拌在一处,加一点姜末去去腥味,再倒入清酱、芝麻油两滴、黄酒、胡椒粉和盐,慢慢拌匀。

    取深口的碗,将整个肉糜挪到碗中,用勺子在中间压制出一个火山口的形状,打个全蛋放进去,入小甑蒸熟便可。

    做熟之后,香气飘来,两滴香油,几许葱花碎,便能摆盘上桌了。

    八月的蟹虽然蟹黄蟹膏还未肥美,但是蟹肉却是相对较嫩的,做成螃蟹汤自然最清香。

    厨娘们取白菜切块备用,蟹由手巧的帮厨打开背部蟹壳,去除内脏后对切。

    这时候,大火加热猪油后,将切丁的火腿放进去煎至上色,再放切断白菜,盖上锅盖焖片刻,开盖后加水至九分满。

    中小火炖煮一刻钟后,开盖放入姜丝、处理好的蟹,略等一会儿便可以连着汤一起出锅了。

    微黄的汤汁上撒一点嫩绿葱花,少许胡椒粉和盐调味,便已是极富营养,口感上佳的汤品。

    今日最重要的其实是这生煎包。

    汉人总是爱吃主食一些,众位将军在草原戈壁奔劳许久,整日以军粮和草原饮食为主,怕是最想吃的绝非牛羊肉,而是有滋味的汉人主食。

    卫小四琢磨着,这一口一个,汤汁灌满的生煎包就正合适。

    厨娘们将葱姜花椒水煮开捞出,扮上大料酱汁备用;

    和好的肉馅里拌上汤冻、腌菜,搅拌均匀后用馄饨皮包好,便可以入油锅煎了。煎至金黄之后,淋入淀粉水,焖至汤汁收干即可摆盘。

    这些东西做起来都不费什么功夫。炒菜这种新式烹饪方式用得久了,常年忙活于灶头的人也就摸索出一二规律,触类旁通起来。

    仆役们很快将吃食上桌,众将军和达达巫朵都对这高型家具赞不绝口,坐在椅子上靠着靠背,只觉得腰身都舒坦许多。

    卫无忧吆喝着:“众位叔叔伯伯要是喜欢,我叫人打造好给你们带去军中。先不夸这个,尝尝这吃食。”

    有此一言,咽了半晌口水的将军们这才算是放开不讲究了。

    公孙贺最是喜欢着拇指生煎:“早两年在侯府,我与大将军商议军务,才有幸用过一顿无忧着人弄的饭食。我总是念着何时能再吃到,今日,总算是圆梦了!”

    他这么说,叫赵破奴和李敢这些隔了一辈的小将都好奇起来。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卫无忧在长安时有许多能耐,解了陛下诸多心头忧愁,堪称小救星。不想,竟还能弄得一手好吃食呢。

    想到军中如今盛行的锅巴和油炒面,将军们对小无忧的信任度直飙百分百,是半点怀疑也没有的狼吞虎咽起来。

    席间一片心满意足的用餐声响。

    武将们聚在一处就是自在些,不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加之桌角都备了酒壶酒樽,这帮人就更嗨起来了。

    今日饮的是卫无忧专程为此役胜利酿制的啤酒。

    大麦酿成的这种酒不至于伤了脾胃,还能叫阿父们喝得尽兴。原本,李广尝了一口还觉得没滋味,但这些行伍之人似乎天然对这种酒有好感,不过两碗下肚,飞将军便喝的比谁都开心了。

    席间一片划拳声,行酒令这种兴于关中的饮酒游戏,此刻让将军们终于放下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做回了大汉疆域内一群最普通的同僚友人。

    霍去病此前连日奔波,昼伏夜出,休息的时间极为有限。

    他这个人向来精力比常人旺盛许多,尤其逢上大战,热血沸腾过度兴奋,神经麻痹了自己的身体,因而才没有感觉到累。

    卫无忧特意叫他们饮酒庆贺,也是为了叫小霍真正放松下来。

    毕竟,弦绷得太紧了便容易断裂。

    尤其是霍去病这样,一不留神就忘记注意自己身体状态的。卫无忧必得多盯着些。

    果不其然,小霍于李敢、赵破奴几人喝了不过一坛子酒,便“咚”的一声砸在了桌上,当场就昏睡过去了。

    众僚属面面相觑;

    卫小四倒是淡然,冲身旁的南风招了招手,便有早就等候在外的疾医进来诊断把脉,片刻后,表示“骠骑将军这是累过头了,好好休息便可”。

    卫无忧的猜测应验,叹了口气,吩咐仆从们将这只知道撒丫子狂奔的冠军侯抬下去,送回院中好好休憩。

    小霍的院子昨日便打扫收拾妥帖,床褥都是新换的,柔软又舒适,屋中开窗通了风,还特意燃了凝神静心有助于睡眠的淡香。

    就连新制好的冰鉴,也已经摆在了榻边,保证他睡着了不会被热醒。

    于是,累得断了片的小霍将军就此睡了三日夜。

    要不是担心他太久不吃东西对胃不好,卫无忧亲自跑去将人唤起来,恐怕这人还能继续沉睡下去。

    霍去病坐起身来浑浑噩噩。

    睡了三日,他的发辫已经散开,头顶还有朵呆毛倔强的翘着,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发笑。

    卫无忧小盆友摇首叹气:“都几时了还不起床!阿父再这般睡下去,是要变成睡美人吗?”

    霍去病闭着眼哈欠连天:“睡美人?听着倒是新鲜,又是你编的那个‘童话’故事吧?放心吧,你阿父我要当就当战神将军,旁的都没兴趣。”

    卫小四见怪不怪,招呼刺儿将霍去病的吃食都放在桌上。

    小霍揉揉眼,总算清醒一些:“我睡了一整夜?昨日宴席上太困了,阿父可不是喝醉了!”

    卫无忧小朋友递过去一个鄙视的小眼神。

    先前喝酒误事自爆的是你吧?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你酒量差酒品差了,还要装。

    他淡然自若答话:“阿父,距离宴席那日已经过去三天了。”

    霍去病炸毛:“什么?”

    卫小四重复了自己的话一遍。

    小霍猛猛摇头:“这不可能!不过几碗啤酒,我怎么可能睡了三日。”

    卫无忧心中暗自好笑,想到了那句“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见霍去病还在纠结,小萝卜丁无奈叹息,十分宠溺道:“阿父纠结那些做什么,快起来梳洗用过大食之后,跟我一道去安排云中的新城防建设。”

    霍去病闻言挑眉:“那是什么?”

    “陛下不是要来嘛。圣驾抵达云中,只住在诸侯邸定然不便,怕是呆不了两日,还得住在太原郡的行宫之中。”卫无忧坐在床畔,晃悠着双足闲闲解释,“即便只是两日,圣驾亲至,我作为一方诸侯,便该尽好本分。至少加固加固城墙,修修道路、水库和城市排水系统。免得碰上了大暴雨或是匈奴突袭,背上一口大黑锅。”

    霍去病翻身下床,利落地套着自己的衣袍,笑他:“你如今是越发像舅父了,哪就这么巧,什么事儿都被咱们赶上了。天灾人祸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着陛下来全都来了。”

    卫无忧扁扁嘴:“说不准呢,防患于未然嘛。”

    再说了,以刘彻非“欧”即“酋”的极端特殊体质,他还觉得这事儿概率挺高的。

    卫无忧等着霍去病吃完两个小菜一碗小米粥,便拉着人一道出门往城墙下去了。

    霍去病这会儿清醒过来,忍不住问:“小巫朵可还在府中?”

    卫无忧跟他阿父共乘一匹闪光,闻言摇了摇头,拍拍身下的马儿:“闪光啊,听到了吗?你不再是去病阿父唯一的老婆了。他现在心心念念都是从大宛公主那里骗新老婆!”

    闪光通人性,嘶鸣一声,打着响鼻小跑起来。

    霍去病笑了:“别听这小子瞎说。再说了,我这不都是为了全军将士们。”

    卫小四:“放心吧,巫朵好好在府中呢。这几日,她跟着芙蕖和墨阿姊学医术、学暗器,玩得可高兴了。不过,我觉得这小女娘看着天真,实则不好骗,很有底线,可不会为一点开心就承诺什么。”

    这样行事,也算契合了她大宛公主的身份。

    父子两人略说几句,便驱马到了城门下。这是云中城的南城城门,刘彻若要从长安北巡而来,定然要过此地。

    “北城城门定远门面向漠北,是最先加固修缮完毕的。原城墙是夯土墙,高度和厚度都不足以应对攻城战,虽然匈奴人很少有此举动,但不能不防着。”卫无忧指了指加固起来的新城墙,笑道,“阿父你看,这是青砖垒起来的实心城墙,里头我又叫人埋了钢筋,可结实了。”

    霍去病仰头看去,新的城墙在烈日下呈现出青灰色,厚度可达四五丈,高度也有三丈有余,隔数十丈还建有一座城楼,里头容纳着弓箭手和猛火油柜,简直比他想象中的防守重地还要高出一层。

    卫无忧仰起小脑袋,观察着霍去病的表情:“等青砖完全砌好晾干,城墙外墙还要抹一层水泥加固。”

    小霍真心实意赞道:“真不愧是我儿子。诶,我听这些民兵说那定远城门外头在挖什么?”

    卫无忧没想到霍去病还挺细心,不过驭马在这里待了一会儿,获取情报的速度倒是很快。

    这怕都是战场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练出来的。

    卫无忧解释道:“噢,那个是护城河,北方毕竟要抵御匈奴人突袭侵扰,压力大一些。等沟渠挖好了,引芒干水(大黑河)来绕城,翁城墙上有闸楼,用来负责升降护城河上的吊桥,连接城门防御系统和护城河防御系统。”

    护城河自古以来,都是城防建设体系中最为温柔的屏障。

    卫无忧要提高防御等级,安心搞建设,便不可避免的用上了它。

    父子俩一路走走停停,卫小四这个云中王当的实在有些辛苦。

    许多安排只有他的脑中有概念,这事儿又不像从前在长安城庄子上搞农务,只要吩咐下去便能八九不离十的摸索出来。

    城防和城建,搞规划的卫小四可得时时跑着,勤走动,多修正,免得底下人岔路上走远了不自知。

    霍去病陪着儿子看过了城墙和护城河、闸楼、吊桥的进度,又带着人反身折回东城。

    诸侯邸和官宦们多居于南城东角。

    这里是城中最先铺设新道路的地方。

    卫无忧仿效从前在长安修路的法子,在挖路基时,便命人在两侧流出窄的沟渠,用于将雨水收集汇聚,最终导出云中城,流向城郊的水库中。

    黑河尽头亦是一座大型水库,有这两者,云中一带遇上普通的旱涝灾害,都不必再担忧了。

    大汉是天灾人祸扎堆的时代。

    不知是不是在抽卡上耗费了太多运气,帝国的十年里头,有八年都在水灾、旱灾、蝗灾、地震中度过。

    因而,卫无忧从方方面面搭建起来的建设,既是与异族人侵略者的抗衡,同样,也是与天灾的较量。

    所幸,如今他已经看到了不小的希望之火在燃烧。

    处理完诸多琐碎之事后,睡了三天的霍去病都要犯困了。

    小霍将儿子捞上马,搂在怀中,有些心疼的用下巴戳了戳无忧脑袋顶上的小揪揪。

    “你啊,犯得着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吗?陛下自己要来,你随他就好了。”

    闪光钉了马蹄铁的蹄子“哒哒哒”的,缓慢在石板道上踏过。

    卫无忧摸着柔软的鬃毛,有一搭没一搭梳理着,低声道:“其实也不全是为了陛下。”

    霍去病:“哦?”

    卫无忧正经八百道:“阿父你看,今年云中、上党、太原一带夏日里雨水尤其多。黄河常年在夏秋泛滥,一旦大水漫灌,就会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我是有些担心……”

    “担心洪涝?”

    霍去病驭马,垂眸看着圈在双臂之间的萝卜丁。

    好像忧儿的个头还是那么高,但人是真的长大许多了。

    卫小四沉浸在事务之中,没有察觉霍去病的心绪,点点头道:“这排水的系统,还有最近我安排匠奴们建桥、打造的一些小舟,都是为防有些突发状况的。”

    霍去病眸中有无限感叹,最终只汇聚成一句:“你倒是越来越妥帖了。”

    卫无忧挠挠头,并没有沾沾自喜:“阿父,我来这里已经半年了。边境的百姓们日子是比长安城百姓要苦,可他们还是愿意跟着大汉,愿意在这片土地,跟着我一起建设我们汉人共同的家。”

    “从前,我或许是为了躲开陛下,避开锋芒,才选择做了这个云中王。”卫无忧仰着头冲霍去病一笑,“可如今我不这么想了。既然并州的百姓们都认这个‘小云中王’,我便当做好能做好的事情,才是不虚此行。”

    霍去病默了半晌,忽然畅笑起来,大声道:“好!那阿父就带着期门骑兵把漠北都打下来,叫你们安安心心建城,叫百姓们在云中安居乐业,没有后顾之忧!”

    心思最为纯粹的父子俩笑笑闹闹,踏马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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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番笑对未来的展望,将夕阳下的整个云中城,都染得明媚了几分。

    ……

    卫无忧的猜测果然应验了。

    季夏多雨。

    连阴的大暴雨,导致黄河“几”字弯段猛涨一大截,再度决堤了。河南郡、太原郡、上党郡等地多城都被大水淹了城,数以万计的流民正在等待朝廷的救援。

    洪灾之前,卫无忧便已经收到消息,说刘彻的北巡队伍从长安城出发了。

    到了这会儿,作为并州封地内的王,卫无忧却没空去想刘彻了,他只关心上党、太原二郡的百姓安置如何。

    又过了一日,消息快马传来。

    事情比他想的要糟一些。

    南风沉声汇报:“小公子,太原城是无事的,但榆次、平陶(文水西南)两县都被淹了城。除此之外,上党壶关县也被淹了数顷良田,正在开采的石墨矿、粘土、石灰石矿都遭到倒灌停工了。”

    “最糟糕的是,听闻陛下也被困在了平陶一带,失去联络了。”

    卫无忧与卫青、霍去病等人一合计,当即传了羽书,要当地县衙和太原郡守提前配合,准备几艘小舟,便快马赶赴平陶县了。

    县中果然已经被河水淹了。

    大水漫灌几日,已然有了退去之势,因而此刻进城倒也不算是送命。

    卫青和霍去病不放心,要留卫无忧在太原等候消息,可惜,云中王有自己的想法,非要前往,二位阿父只得带上他,一道划小舟入城中。

    水将所有的人类活动轨迹全部掩盖。

    城市埋于河流之下,曾经的辉煌全部退去,只剩下粗壮的古树和少数几个建造的极为坚固的大殿,在流水中屹立不倒。

    卫无忧立在小舟上,看着兵士们划船四处营救百姓,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很快,他就听到不远处有轻微的“哼唧”声,不算和缓的水流中起了浪花,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里头挣扎着。

    卫无忧连忙冲着霍去病喊:“阿父,有人好像在求救!”

    小霍撑着长篙,分不出心神来;而卫青在另一艘小舟上。

    卫无忧索性解下自己腰间的九节鞭。

    这还是在侯府的时候,三位阿兄都被强制练了武器,他自己选的防身手段。

    小无忧用了十分力气,向身后一甩长鞭,打算远远抛向那浪花扑打的小东西施救。

    就在这时,九节鞭后甩的地方,骤然传来一声惊呼。

    卫小四吓得跳了起来,回眸去看——

    只见滚滚河水之间,一株没到半腰的古槐上,有人像个树袋熊一般正挂在树上。

    卫无忧探着脖子瞧了半晌,惊疑不定,又回头看看水中浪花里的小东西,呆若木鸡。

    水里扑腾的,是一头在小野猪;

    而树上挂着的,他喵的,不就是失踪的刘彻嘛?!

    第 220章220(二合一)

    掺着黄泥的长河里, 小野猪哼声越发清晰。

    卫无忧立在小舟之内,仰头呆呆看着古槐树, 熊抱在树上的刘彻十分会选, 找的是古槐最粗壮的枝丫。

    卫无忧清清嗓子,试探喊道:“陛下?”

    树上的刘彻动了动,扭着脖子僵硬回头:“是谁……无忧, 去病!你们终于来了!朕在此第二日, 总算是等到人了,快放朕下来。”

    霍去病原本拼尽全力“哼哧哼哧”划着船,忽然听到熟悉的嗓音,吓了一大跳,手中的长蒿都差点扔了去。

    小舟很快靠近古槐, 借着船上的麻绳停驻在了树身一侧。

    小萝卜丁这时候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只能看着霍去病伸手扶着刘彻的臂膀,让他慢慢蹭着树皮滑下来。

    想到方才那一鞭子抽在了皇帝陛下身上, 卫小四不免有些心虚, 连忙将九节鞭收拢,藏在袖筒里头。

    猪猪陛下终于把脚踏在实处, 长出一口气:“臭小子, 别藏了, 朕方才身上挨了一鞭子, 就是你干的吧?”

    霍去病边解了停船的麻绳,边笑道:“陛下这可就是冤枉人了。我们忧儿是急着救这水里的小野猪呢。”

    刘彻挑眉,遥遥一瞥水中的小野猪崽儿, 蹙眉想说些什么, 终究是忍住了。

    霍去病不靠谱,从大水里头捞了帝王, 也不知道关心几句,问问北巡其他人的情况。

    卫无忧在一旁听着小霍越发离谱的对话,打发他去河里头捞那只快要扑腾不动的小猪,自己揖手行拜礼后,有模有样地惶恐道:“臣救驾来迟,叫陛下受惊了!”

    刘彻:“……”

    皇帝陛下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一脸最为原始的费解,看向卫无忧:“这才半年不见,你在封地上都跟这帮属官学了些什么。往后这些话不必再说,朕听着都替你别扭。”

    卫无忧:“噢。”

    “那我可有话直说了。上次来信您不是说殿下这次一道前来么?人呢,怎么树上只有您一个,您不会把殿下弄丢了吧。”

    盘腿坐在小舟上的皇帝陛下毫无形象可言,甚至还破罐子破摔,冲着小无忧白了一眼。

    猪猪陛下也不好意思说,跑丢的人并非是刘小据,而是他自己,索性就这么默然装深沉。

    霍去病在船头打捞完小野猪,已经反身过来了。

    小霍一手倒提着小猪猪腿,笑道:“这家伙好在还小,再重一些,怕是捞不上来就得把船扑腾沉了。”

    这小东西约莫是知道自己被船上的人救了,也不发癫,安安静静在霍去病手上呆着,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小可怜模样。

    卫无忧冲他去病阿父招招手,小霍便也凑过来盘腿坐下,他将猪放在一侧,叫它自己找个地方卧着。

    那野猪乖乖趴在了霍去病和卫无忧身后,小眼神瞟向刘彻的时候,带上几分防备,颇为怨怼。

    卫无忧顺着视线看向刘彻。

    皇帝陛下想到方才上树确实蹬了这小野猪一脚,借力上了树杈,却也一脚把它踹到了河里头,忍不住转移视线,轻咳了两声。

    萝卜丁多机灵啊,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水之下,人与动物都被天灾一视同仁,公平且无情的对待着。只有这时候,才知个体之渺小,人之渺小。

    这算是刘彻求生之下的无心之举,卫无忧就更不觉得有什么了。

    他收整好心思,正色看向刘彻:“陛下,如今要派人去找殿下,还得您仔细想想,前日您与北巡的队伍分散时是在何处?”

    刘彻也着急刘据的性命安危,便答:“就在城外。行至平陶雨越发大了,朕原本吩咐不做停留加速前往云中,图的便是再往北没有水患之忧。谁知大水漫灌发的突然,朕与据儿并未同乘,便端了消息。”

    霍去病忍不住:“护卫陛下的人呢,旁人就算了,蔡卫尉怎么也没跟着?”

    刘彻叹息:“是朕叫他去看护着百姓了。头一日被冲走的人、屋、畜太多了。朕派出去的人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救不过来。到最后,朕都没察觉到,只余下孤身一人了。”

    小舟之上有片刻静默。

    就连卫无忧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在面对天灾的第一刻,刘彻便已然端正自己,摆出了大汉帝国的君王姿态。

    至少在最初的天灾面前,他的处事之道,当得起一个合格的君王。

    卫无忧多瞧了刘彻一眼,开口道:“既然是在进城时走散的,想来殿下所在也不会太远。他身边有多人看护着,怕是会第一时间去往高地。本县豪强高氏,尚存一祠堂未被冲垮,就在城中至高之地,阿父,我们这便过去瞧瞧。”

    霍去病点头应了一声,回眸瞧见卫青还在不知疲倦地救人,没惊动他,先划船走了。

    高氏祠堂屋顶上。

    刘小据果真安然无恙,带着余下的十几个人,端端正正坐在屋顶上头,一动都不敢乱动。

    同样在屋顶上的还有高家的主君与其兄弟。

    高家人怕是看不惯自己家家祠被人登了顶,时不时在一旁要说些难听话,若是换做从前的刘小据,怕是早就已经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了。

    然而,此刻他挂心父皇和城中百姓安危,又担心忧儿身犯险境,对高家人的言语也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他望着滚滚河水,喃喃道:“也不知道这次水灾,又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即便耗费了,也难以挽救许多无辜百姓吧。”

    高家子听闻此言,笑道:“你还有空担心黎民呢,你连自己都护不住。坐在我们家祠堂屋顶上,可真不害臊!”

    护在刘据身边的小黄门听不下去,正想亮出殿下的身份,镇住这些无知小民,刘据挥挥手便拦住了。

    小殿下在星星点点的雨中,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兜帽,笑着看向高氏几人:“你们呢?坐在自己老祖宗脑袋上,就很骄傲吗?”

    高氏众人:“……”

    高家主君动怒了,气道:“你这黄口小儿!借用我高氏一族的地盘,还敢如此放肆狂言!”

    先前,他放任自家子侄多次出言羞辱,不管不顾,如今眼瞧着说不过,便冒出来扣上好大一顶帽子。

    小殿下闻言,难免冷笑一嗓子。

    他正欲开口,便见祠堂周围的一片林海微晃,紧跟着,有人撑着长蒿荡开水波的声音传入耳中。

    卫无忧立在小舟前头,仰头双手拢成喇叭状,大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高氏一族的地盘便是再大,那也是当今天子的疆土。殿下作为陛下的皇长子,为何去不得?”

    高氏几人面面相觑,再探头一看,小舟上那七八岁的孩子竟然穿着诸侯王才有的服制,裳前襟大带,大带以银带钩束腰,配以玉组佩;

    而身边划船的人更是一身黑红武将装扮,脚蹬着花纹繁复的武靴,顿时吓得全都“噗通”跪在了屋顶上。

    不用想也知道,中间那个负手而立,黑着脸颇有气场的闲人,一定就是陛下了。

    高氏一门这辈子当惯了地头蛇,靠着行商开矿垄段不少金银,祖上还没出过一个面圣的当家人呢。

    如今这位主君可好,不仅面了圣,还嘲讽了许久陛下的大皇子,这眼瞧着就要带着一家老小上西天了。

    高家人心中惶恐,倒是一旁的刘小据开了口:“父皇,儿臣今日能得救,都多亏了高氏宗祠。儿臣恳请父皇,封高氏宗祠为‘避风堂’,往后,凡是过往流民来此,皆能得到热乎的粥饭吃,以此感念高氏一门的善心。”

    刘据这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声音清脆,有理有据,把高氏全都听愣了。

    卫无忧反应最快,忍不住偷偷给小殿下比了个大拇指。

    刘彻也心中暗笑,觉得儿子出落的越发有自己当年的影子了,很不错!

    皇帝陛下心中乐开花,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十分勉强嫌弃的样子:“罢了。既然高氏有此心,看在皇子的面子上朕便允了。但有一点,若是流民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这‘避风堂’的赐字,连同你高氏宗祠一并都别要了!”

    皇帝老子敲打着便把话说死了,高氏主君便是再蠢,也知道圣命难违抗,不敢造次,连忙扯着众人一道跪下谢恩。

    罢了,就当是为高氏花钱买平安吧。

    不多时,太原郡郡尉引着一众兵士,十余艘小舟赶来,划在最前头自然还是卫大将军。

    卫青瞧见屋顶上的殿下,再看看船上衣着不整的陛下,心中便知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很快,余下的事情便交给太原郡郡守、郡尉去处置,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卫无忧他们则带着落魄的皇家父子率先离去。

    刘彻担心水患未绝,不肯再在此地逗留。

    卫无忧没辙,只得将洪灾之后的治理之策都写下来,交给同皇帝陛下一道来赴任的田千秋。

    反正田千秋身为一方刺史,本来就有监督并州众官吏的职责,如今灾后重建的注意点和方法全都交给他,由他吩咐下面人去执行落实,也算周全。

    卫无忧小朋友难得不逞强,叫刘彻多少有些意外。

    猪猪陛下坐上车驾之后,外头雨势越来越小,安心不少。都有心思逗弄小孩儿了:“朕听说,先前石墨矿炸了你不顾危险亲自跑去,看着他们挖开救人。怎么今日倒是不轴了?”

    卫小四理所当然:“陛下,我虽然通水性,但是这种事情上只能出几个主意,搞搞大后方,可没有力气去救人。真要去了,说不定还是个大累赘呢,我对自己有数。”

    猪猪陛下闻言忍不住笑了:“嗯,有长进。叫朕瞧瞧,你给田千秋都出了什么主意?”

    卫无忧双手奉上纸册,自谦道:“都是小伎俩,还请陛下见教。”

    刘彻细细瞧过之后,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点评的,因为人家孩子一二三四罗列出来,方方面面都考虑的身份周全,甚至比他想得还要细致呢!

    皇帝陛下感慨的望着面前的小子,半年不见,像是长高了些,不过还是太少了,分明与据儿同年同月同日生,兄弟二人如今却差了半头。

    刘彻爱怜地摸了摸卫无忧的脑壳:“这撒了石灰粉,杀毒防疫病的法子倒是十分不错。平陶近郊便有石灰矿,都免得太原郡郡守再去调取了。”

    另外,大水退去后,及时焚烧尸体也是有必要的。

    虽然对寻找家人的百姓来说有些残忍,但是,夏日热起来以后,腐烂的尸体可能引起的疫病才更是对所有百姓残忍。

    刘彻连连点头,看到最后忍不住疑惑:“这挖地又是为何?”

    卫无忧解释:“我听陈安之陈国相说,凉州再往西,西域诸国那一带有飞蝗,逢上大旱大水之后,便容易出现蝗灾。究其根源,是这种温暖湿润的环境提供了蝗虫产卵的条件,而且它们产卵都很深,只要把土地深深翻一遍,清理掉蝗虫卵,便能很大程度上杜绝蝗灾再次出现了。”

    卫小四生怕田千秋他们不懂,耽误了正事儿引起蝗灾,还特意画了一份蝗虫产卵的图,标注了卵的样子和埋在地下的深度。

    刘彻都一一拿来翻看一遍之后,笑着调侃:“你这书画一道,还是万年如一日。”

    卫无忧:“您要是嫌弃,那不如别用了,田刺史肯定有更好的法子呢。”

    瞧着小萝卜丁恼羞成怒要来夺纸册,皇帝陛下也耍起了赖皮,手臂高举避开了卫无忧,还撩起车窗竹帐,将那卷纸册丢给外头蔡卫尉:“去,赶紧给田千秋送去,叫他立马上任,务必将两县照顾妥帖。”

    蔡卫尉:“唯!”

    不等卫无忧伸出小爪子,蔡卫尉便逃也似的撒欢儿跑了。

    卫小四愤愤咬牙。

    属下都随主,蔡卫尉倒是越来越有刘彻的风范了。

    刘彻闹腾够了,言归正传道:“此番黄河决堤泛滥,与往年颇有些不同之处。许是你给出的治黄之策开始初见成效了,河道改后,确实泛滥之后水患的影响区域变小了。”

    听着刘彻有一分夸赞他的意思,卫无忧这才骄傲的扬起下巴,不再跟他计较了。

    刘小据也在一旁默默听着,闻言极不熟练地比了个大拇指,一双眼睛盯着卫无忧,似乎要把人看出朵花儿来。

    皇帝陛下将一切看在眼中,浅笑道:“朕是在想,如今改道后,灾区有两处都在你的封地内,可觉得压力大?这赈灾的钱粮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卫无忧瞪眼:“这不是朝廷该拨款的吗?我可没有钱!”

    刘彻耸肩:“仲卿与去病他们常驻朔方,此番是存着歼灭单于主力的意图,军饷军粮都将国库掏空大半了。”

    你再是伸手要钱,朕也拿不出来啊。

    卫无忧见刘彻的浑劲儿又上来了,索性跟他不客气:“陛下没钱拨款,但是有钱造船?”

    刘彻:“那是朝臣们商议之后定下来的,赈灾款之事,还得从旁的地方想想办法。朕瞧着据儿今日表现便不错,叫他给你搭把手,你们二人去想法子吧。”

    刘小据忽然被点名,懵滞一瞬,也就反应过来了。

    父皇这是想动并州的商贾,尤其是扒着矿产营生的那些个豪商,怕都是要如高氏一般脱层皮了。

    这种记挂人家家产的事情,刘彻当了帝王,自然是不方便自己去做了。

    于是,刘氏恶霸彻,将自己的意图准确的传达给两个小恶霸后,便由着他们去折腾。

    反正都是八岁的孩子,即便闹腾的过一些,他也不会不好收场。

    ……

    田千秋带着人在平陶尽职赈灾。

    而这一头,卫无忧安顿好刘彻之后,便开始着手赈灾款的筹备了。

    据他所知,云中城便有七户满足刘彻的“宰肥羊”活动要求。

    原本这七家都是居住在太原一带的,那边矿产多,城市建设也更繁华一些,要不是为了跟卫无忧这个新上任的云中王做做邻居拉近关系,打探清楚接下来并州的形势,他们也不肯在云中置办一份宅邸。

    而今,搬来云中与诸侯邸为邻,反而成了他们最大的灾厄。

    卫无忧第一个瞄上的是孙家。

    这是七家巨商中家底最为殷实的一个,混到这份上,银钱对他们孙家只是一个数字,或许,权力地位才是更致命的吸引力。

    云中王亲自邀人上门,孙家主君不敢不从。

    主殿之上,两个八岁的小孩儿并排坐在上首主位上,孙家主君孙茂则居于侧座。

    卫无忧特意指名,叫刺儿给孙茂备上宫中的御用茶。

    孙家主君诚惶诚恐,煞有介事啜茶之后,拱手笑道:“早就听闻云中王颇得陛下喜爱,如今所用竟是宫制,怕是要艳羡许多人啊。”

    卫无忧笑道:“这等荣宠在孙先生眼中是福气,可也有孙先生瞧不见的忧心之处呢。”

    孙茂:“老朽愿闻其详,若有可能,也想为云中王略尽绵薄之力。”

    卫无忧道:“我也不瞒着孙先生,陛下将要北巡,此行圣驾必要驾临云中。可我这诸侯邸……孙先生也看到了,诸事功能集于一身,各处都塞得满满当当,稍显狭仄,用来接驾实在寒碜了些。”

    孙茂一介商贾,哪里有资格知晓刘彻的行踪。

    便是封地内的属官,也只有陈安之这个级别的才知晓,刘彻是要来云中城了。

    孙茂按捺住一腔兴奋激昂:“是……云中王兴趣广泛,府邸内似乎有许多用来供养这些个……嗜好,用来迎接圣驾确实……”

    卫无忧猛地一拍桌:“是呀!所以吾是有意为陛下在此地建设行宫一座,只是,这半年来吾在云中花费不少,孙先生想来也看得到,实在是,距离修建行宫还差了些。”

    “唉,吾本想着,修好行宫之后,要立一座石碑在行宫内,记载好吾对陛下的衷心付出。陛下若是见了,定然要龙颜大悦给吾加封了。可惜了,如今一切都打水漂了。”

    孙茂将这一席话听了个囫囵,自然明白了卫无忧背后的意思。

    不就是叫他掏点钱给皇帝修个行宫嘛。想来,这云中王还会去找旁的商贾之家,必不会叫他一人掏太多,倒是可以参与一番。

    当今陛下亲自封个一官半职,自然于他们孙家大有裨益。

    孙茂计较得失之后,再次问:“云中王此言可当真?”

    卫无忧挑眉,指了指自己身侧坐的板正的刘小据:“这位便是陛下的大皇子,乃是当今皇后所出。他先一步过来,便是为了此事,还能有假?”

    孙茂一听,连忙对着刘据揖手表忠心。

    谁人不知陛下不喜二皇子,大皇子是卫皇后嫡出,将来承袭大统的可能性最高。今日,这钱必须得花!

    卫无忧假意推辞几下,见孙茂一定要送钱,这才表示自己考虑考虑,将人送出府中。

    之后几日,卫小四又如法炮制,依次约了其余六家前来。

    等这七家全都表示出入股意向之后,卫无忧当即推出了刻碑的顺序排位表,按照捐款修行宫的金额顺序来排名,首位人名甚至可以放大加粗一倍!

    于是,用不着卫无忧开启拍卖按钮,这七家巨商便相互撕起来了。

    原本只想出一份的人,最后都出了十份才收手。

    卫小四不过动动口舌的工夫,便将赈灾款项凑齐了。

    刘彻休息几日缓过神来,听说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当即叫霍去病将人拎到面前来。

    小萝卜丁被抓着后脖领子,一脸无辜:“陛下,我可是云中王,您怎么叫去病阿父这么对待我呢,我不要面子的嘛。”

    刘彻没好气看他一眼:“朕叫你筹备赈灾银钱,你可倒好,借着朕的名义弄出个行宫来。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卫无忧扑楞着两条腿,总算是落了地:“嗨,就这个呀。陛下请放心,此番筹得银钱量巨大,我随意修个小庄子,叫它行宫,您到时候再在里头住上几天夸一句,不就糊弄过去了嘛。等您走了,我也不浪费,拿来继续种田养猪搞实验,岂不美哉?”

    刘彻:“……”

    拿行宫养猪,也就你这臭小子敢跟朕这般放肆!

    皇帝陛下气哼哼的,为了万千黎民,勉强算是默认了此事。

    ……

    夏日里的连阴雨水过去之后,紧跟着便是气温越发升高的燥热。

    天儿一热起来,蝉鸣与蛙声便扰得人难以入眠。

    猪猪陛下许是连日来睡得多了,入夜之后,在一片蛙声中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身,出了门随意漫步,路过卫无忧的院子,便想去瞧瞧两个小子。

    这些日子,刘据粘着卫无忧,兄弟二人走哪都像个橡皮糖黏在一起,连睡觉也不例外。

    刘彻借着月光,悄无声息摸到了无忧的寝屋内,冲身后摆摆手,示意小黄门不必再跟着。

    屋中燃了松香,床前的窗敞开着,有丝丝凉风吹进来,叫两个小家伙十分惬意地打起鼾来。

    刘彻立在一边瞧了一会儿,心中那股燥气下压,越发安定,没一会儿也泛起困了。

    索性这张床够大,睡着两个小家伙,都还空出一片,正巧足够皇帝陛下也挤进去。

    于是,刘彻倒头就睡,似乎不顾夏夜里太多人挤在一处会热的事儿。

    不知过了多久,蛙声也停滞了。

    卫无忧出了一身热汗,在梦中,身子沉的仿佛压了个巨大秤砣般,喘不过气来。他猛然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的小肚子上圈着刘彻的手臂,小短腿上还搭着一只刘彻的腿。

    卫小四:“……”

    怪不得这么沉,原来不是他的错觉。

    想不通猪猪陛下为什么要来凑热闹,卫无忧叹气,费了吃奶的劲儿才将刘彻的手脚挪开。

    这人睡觉真不老实,四仰八叉的占了大半个床,连据儿都被他压着脑袋,快喘不过气了。

    卫无忧连忙推醒刘小据,兄弟俩懵懵然坐在床榻上对视之后,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卫小四做了个手势,打口型:“往外推推,宽敞些。”

    刘小据连连点头。

    正是夜半三更,兄弟俩悄咪咪做贼似的,使出满身力气推动刘彻,想要让出一点睡觉的位置。

    然而天不遂人愿,小家伙们大约没想到自己的劲儿那叫一个大,推得猪猪陛下“扑通”一声,直接掉到了床底下,还顺势翻滚了两圈。

    卫无忧:“……”

    刘小据:“……”

    睡梦中的刘彻睁开眼,就看到两个儿子乖巧睡在床上,嘴角还挂在甜甜的笑容。

    而他自己则一骨碌滚到了桌子底下。

    刘彻:?

    朕睡觉何时变得如此多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