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颜昭把小金收起来, 不会再轻易被人瞧见。
她长舒一口气,感觉成功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不过,因为小金是活物,不能放进乾坤囊, 颜昭于是在小黑身上穿了根绳子, 把它挂在腰间。
小黑因此多了在外逗留的时间, 兴奋显而易见,哐啷哐啷不停闹腾。
颜昭按住它的盖子,威胁:“再吵就把你扔了。”
小黑瞬间安静,半点声响也没有了。
任青悦不着痕迹弯起眼, 朝颜昭招手:“阿昭,过来, 师姐给你梳头。”
“哦!”颜昭乖乖听话。
这不是任青悦第一次给她梳头,她熟练地背过身去, 找了块石头坐下。
感觉木梳的齿没入发根,传来轻微的拉扯感,随后她乱糟糟的头发就被理顺,干净清爽。
颜昭忽然想起什么, 对任青悦道:“我要梳跟师姐一样的!”
轻抚青丝的双手微微顿住, 随后, 温柔带笑的声音从肩后飘了过来。
任青悦笑着应她:“好。”
不一会儿,头发便梳理好了。
颜昭甩了甩头, 又伸手摸摸脑袋, 自己看不见,便向任青悦确认:“和师姐是一样的吗?”
任青悦笑意温和:“当然。”
她给颜昭梳了发冠, 别了一根青玉琉花簪。
发型变了,颜昭的气质也跟着改变, 褪去两分稚嫩,多了点青春朝气的感觉。
她双眼灵动,眼底璀璨如星河,瞳孔中倒映着属于任青悦的影子。
任青悦眉目舒展,指尖拨了拨颜昭的鼻子,不吝夸奖:“我们阿昭越来越好看了。”
颜昭眼睛一亮,雀跃:“真的吗?”
任青悦点头:“真的。”
颜昭立即笑眼弯弯,回任青悦一句:“师姐也好看。”说完觉得程度不够,又补一句,“特别特别好看!”
似迎面吹来一阵微风,吹动任青悦清潭似的眼眸,漾起粼粼微波。
恍惚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颜昭还惦记方才那些修士口中提到的“会飞的人参”,皱起眉头:“人都跑光了,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千年檀参?”
任青悦回神,对颜昭道:“我带你去找。”
言罢,随手掐了个诀,锁定方才逃跑之人所在方位,带颜昭追过去。
这些人并没有跑得太远,他们离开不久就遭遇了域外之灵的伏击,队伍被打散,只剩下两个人。
其中一人受了伤,另一人还在和域外之灵交手。
虚空之门虽已被青丘狐帝重新封印,但接受了红月光华沐浴的域外之灵们实力大增,这一只最寻常的域外之灵也堪比化神修为。
与它对峙的那名修士已经摸清了域外之灵的弱点,一边躲闪一边后撤,将其引到与受伤的同伴相反的方向,不断尝试攻击它的脑袋。
他也有化神修为,实力与域外之灵相当,可惜之前腿部受了伤,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反击,却因为腿伤步子晃了晃,错过了最佳攻击时机。
域外之灵已经回头,刀锋般尖锐的指甲悬在他头顶上方。
“孙师兄!”远处,受伤的同伴失声惊呼。
破空声响,孙栗眼前一暗,劲风扑面,他倒吸一口气,但他受伤的腿僵硬着,动弹不得,等稍稍恢复知觉,再想抽身已经来不及了。
孙栗沉痛地闭上眼睛。
吾命休矣。
噗——
一声异响在头顶上方炸开,同时浑浊腥臭的脓液泼了他一脸。
孙栗猛地抬头。
那只凶悍无匹的域外之灵头颅被一道剑气洞穿,干瘦的身体晃了晃,便斜斜跌坠下去,嘭地砸在地上,浑身冒出黑气。
孙栗顺着剑气来处扭头,便见青影飘然而落。
任青悦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姿态潇洒。
刹那间,天地间所有光华汇聚到她身上,令世间万物都褪去颜色。
于三步之外驻足,拱手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在下孙栗,灵剑宗弟子,敢问仙友如何称呼?”
任青悦抬眼,眉目清寒:“我姓任。”
“原来是任姑娘。”
孙栗喉咙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眼角余光忽地瞥见同行之人,当下面色急变。
他一瘸一拐挪步到师弟身边,弯腰将其扶起:“牧师弟,你怎么样?”
牧云卿脸色发白,肚子上全是血,显然伤得很重,但他却朝孙栗摇了摇头,逞强道:“我没事,孙师兄不必担心。”
任青悦视线跟着看向牧云卿,认出此人便是方才提到“飞参”的修士。
不过一会儿不见,他们便伤成这个样子,若她迟来一会儿,说不定线索便彻底断了。
任青悦反手取出一个小瓶子。
“孙道友。”
孙栗闻声抬头,见空中迎面飞来一物,他抬手接住,发现是一个瓶子,意外:“姑娘这是何意?”
任青悦面色寡淡:“金创之药,外敷。”
孙栗蓦然动容,再次向任青悦道谢,随后揭开瓶盖。
霎时,瓶子里飘出一股难闻的怪味儿,熏得孙栗胃里翻江倒海。
若不是任青悦在侧,他差点没忍住当场吐出来。
孙栗当机立断屏住呼吸,将瓶子递给牧云卿,让他自己上药。
牧云卿浑身血腥,瓶中臭味对他影响不大,他喘了口气,不抱太大希望地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在自己的伤口上。
瓶中倾倒出透明的液体,液滴触碰伤口的瞬间,冒出一阵白烟,泥尘血沫都在一瞬间被清洗干净。
与此同时,强烈的酥痒感从伤口处传来,被利器捅穿的侧腹部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愈合。
“!”
牧云卿愣住,孙栗则大吃一惊。
这伤药效果如此之好,品阶必然不低,孙栗猛站起来,朝任青悦行了个大礼:“任姑娘大恩,孙某感激不尽!”
牧云卿也道:“多谢姑娘赠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牧云卿,司空玹座下弟子,会一些炼器之术,常驻太衍仙域的珍宝楼,日后姑娘但有所需,可尽管开口。”
任青悦便不客气道:“在下确实有一件事,需向二位打听。”
牧云卿抬眼,孙栗亦是精神一振:“姑娘但说无妨。”
“在下听说玄黄秘境中有一种会飞的灵参。”任青悦面无表情,“不知二位可有见过?”
孙栗闻言愕然,扭头看向牧云卿:“竟然是真的,你没骗我?”
“我确实见过。”牧云卿态度积极,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从此地往北走,过一条沙河,就在河对岸的树林中。”
“多谢。”任青悦打听到确切方位,道了谢就要离开。
见任青悦转身,孙栗心下倏然一慌,怕此行别过日后再无相见的机会。
他赶忙出声叫住任青悦:“姑娘,这玄黄秘境中分外凶险,待牧师弟伤势好一些,我们与你同去如何?”
十丈开外,颜昭坐在一棵树的枝桠上,看着不远处这一幕,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那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围着师姐,不知道说些什么,瞧着态度极尽殷勤。
这让她想起很久以前,在拂云宗时的日子。
她一个人生活在丛林中,与天珠峰其他弟子之间没有来往,但毕竟同在天珠峰,偶尔也会碰到一两个门内弟子。
虽平日里鲜少遇见大师姐,但每每她远远瞧见,大师姐都是人群中最瞩目的存在。
任青悦众星捧月,宗里那些男弟子有一个算一个,可劲儿往她跟前凑。
她还曾撞见男弟子日复一日在同一个地方守着,直到大师姐经过。
有一次颜昭因为追捕野兔跑出树林,打扰了他们,那位师兄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全没机会开口。
大师姐随手便杀死那只兔子。
颜昭抓起兔子就跑,不料被大师姐拦下。
大师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就是颜昭?”
颜昭沉默不应。
大师姐眉头蹙起,朝她施展一个清尘咒,又道:“把衣服穿好。”
颜昭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衣服,有点意外,原来她穿的这身跟别的弟子身上的衣服是一个颜色。
那位拦路的师兄跑过来:“大师姐!”
任青悦分心扭头,颜昭瞅见机会,唰地一下就跑走了。
她头也没回地跑了很远。
等入了林子她才往身后看,大师姐没有追来。
忆及往事,颜昭双手托腮,眼神闪烁。
师姐救下来这两个人,尤其那个伤了腿的,神态与拂云宗那些与师姐套近乎的男弟子几乎一模一样。
颜昭心里蹿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闷闷的,不大高兴。
她向来都知道,大师姐很受欢迎。
宗里宗外,见过大师姐的很多人都喜欢大师姐。
她也很喜欢大师姐。
但是……
阿娘曾经说过的话又回响在耳畔。
喜欢她的人,会留在她身边。
颜昭望着远处,见任青悦拒绝了孙栗的组队请求,朝自己走来。
心里蹿过一个念头。
那大师姐会喜欢我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颜昭不知道, 也不敢问。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除了小狐狸,没有人会真的喜欢她。
大师姐虽然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出现,但她也会在不期然地时刻消失。
她像一阵捉摸不透的风, 总是来无影, 去无踪。
喜欢, 该是谈不上的。
想到这一点,颜昭心里闷闷的,感觉像堵了一团棉花,呼吸都变得不大顺畅。
她还以为她不在意, 不期望得到别人的喜欢呢。
任青悦已经来到近前,朝颜昭招手:“阿昭, 下来吧,飞参所在我已经问到了。”
颜昭依言从树上蹦下来。
任青悦抬手召来飞剑, 示意颜昭乘上她的飞剑。
不料颜昭这回没听她的话,反倒也掐了个诀,法力在空中汇聚,化作一道暗青色的剑气。
任青悦:“……”
失策, 她忘记了颜昭人菜瘾大, 虽然御剑技术奇差, 却特别喜欢自己飞。
她很担心自己飞剑起势之后,颜昭跟不上, 于是对颜昭道:“那你走前面吧, 往北,看到沙河就停下。”
颜昭没有回答, 腾身跳上飞剑,嗖地一下就飞走了。
“……”任青悦意外极了, 看向划过天边的剑影,“阿昭这是怎么了?”
不过分开一小会儿,怎么突然发起脾气?
她离开这片刻,发生什么了?
不过须臾,颜昭已经飞出很远,任青悦来不及多想,遂御剑而起,追着颜昭飞去。
经过日积月累的练习,颜昭御剑飞行的技术有了长足进步。
虽然还是飞得摇摇晃晃,而且一个不注意就偏离目标方向,歪出十里八里的,但好在没像刚学那会儿次次倒栽葱。
任青悦内心颇为欣慰。
颜昭修为比较低,加上不太会控制飞剑,浪费太多体力,中途停下来歇了一脚。
任青悦脚踏飞剑悬停在颜昭面前,见她累得小脸通红,呼哧呼哧喘气,便朝她招手:“上来吧,我带你,这样能快一点。”
颜昭硬生生从任青悦这话里听出点嫌弃,她感觉师姐在说她飞得慢。
心里那点闷闷不乐便倏地放大,她低着头不吭声,还没休息好就又召来飞剑,唰地一下从任青悦眼前消失。
任青悦陷入沉思。
颜昭显而易见在闹情绪。
为何如此?
她自认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如果颜昭不是因为她说的话生气,那就是为她所做过的事。
任青悦脑海中灵光一现。
难道是因为她不经颜昭允许,将颜昭赠她的药转赠给旁人用了?
她方才并未多想,见牧云卿伤重,正好适用,且那药取自小金的口水,也并非多贵重,便随手给了他们。
此时想来确实欠妥,哪怕只是路边随手摘下的野花,毕竟也是颜昭一番心意,的确是她行事草率了。
任青悦无奈一叹,想着待会儿追上颜昭,向她道个歉。
于是,她再次御剑而起,身化一道青色流光,转瞬消失于天际。
待任青悦遥遥看见沙河时,颜昭已经坐在河岸边等了一会儿。
听见身后动静,颜昭扭头,朝她抬起下巴,似要证明什么,语气中不无骄傲:“我先到!”
任青悦点头:“阿昭真厉害。”
她正要就赠药之事跟颜昭聊一聊,忽然面前地面塌陷,几个域外之灵从地底爬出来,张牙舞爪扑了过来。
破空声陡然响起,任青悦侧身躲避。
唰的一下,锋利如刀的指甲擦着她的肩膀斩过,狠狠扎进地面。
任青悦抽剑,反手将偷袭她的域外之灵头颅斩成两半。
此次出现的域外之灵共有三只,其中一只径直奔着颜昭过去。
任青悦一边躲避攻击,同时心分二用,再朝远处劈出一道剑气。
那剑气掠空而过,后发先至,赶在域外之灵伤到颜昭之前,倏地洞穿它的脑袋。
颜昭不用召出小金,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域外之灵倒下后,尸体开始冒出黑烟。
这些怪物的尸骨会吸引更多的怪物前来,眼下并非闲聊之机。
任青悦快步来到颜昭面前,不由分说拉起颜昭的胳膊,搂着她腾身一跳,踏上飞剑,横渡沙河。
被师姐搂住,颜昭下意识想挣扎。
但是任青悦怕她挣开之后跌落,因而抱得很紧,颜昭挣扎未果。
她们脚下是流沙汇聚而成的长长沙河,泥石如流水般翻滚,沸腾,惊涛拍岸,若掉到这河里,怕是转眼就要被吞没。
颜昭低头往下看,忽然睁大眼睛。
有道黑影自翻滚的沙浪中一闪而过。
颜昭出声提醒:“底下有东西!”
任青悦自然也注意到脚底下的动静,因而她驾驭飞剑再拔高几丈,尽量离沙河河面远一点。
但是,她们飞至沙河上空时,底下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
这股力量与她御剑腾空的力量相抵抗,她输出全力也飞不了太高。
任青悦皱眉,既然无法升空,便全速而行,尽快横渡沙河,以防出现变故。
可意料之外的,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飞剑飞过沙河中央,平稳地前往另一岸,底下那只蛰伏的怪物没有出手。
眼看河岸将至,任青悦松了一口气。
然而,在她心神放松的刹那,一根长藤倏地从沙河从蹿出来,闪电般抽向她们。
任青悦眸心一凝,迅速做出反应。
她用力跺脚,将法力注入飞剑,飞剑偏移原来的轨迹,躲避怪物的袭击。
但这长藤速度太快,没能完全躲开,藤条扫中飞剑的尾巴。
飞剑剧震,在空中连着打了几个旋儿,剑上两人险些被甩下去。
好不容易稳住,长藤又飞了来。
与此同时,沙河下的怪物露出自己的面貌,个头不小,其体积大概有小金原身的十分之一。
任青悦不想和此物缠斗,但它却不打算放她们走。
长藤抽不中,便往河岸的方向伸,用以拦截飞剑,消耗任青悦的法力。
任青悦面色清寒,这怪物还挺聪明,不仅擅长伏击,而且懂得使用战术,跟寻常域外之灵相比,实力明显不在一个档次。
她迅速估算了一下她们到岸边的距离,约莫还有十丈。
不用飞剑,仅凭身法也能过得去。
但空中无处借力,要想离开,还得先消除长藤拦路的隐患。
脑海中电光石火已经想清战术,任青悦对颜昭道:“阿昭,抱紧我,不要松手。”
颜昭一愣,但也知道眼下形势险峻,便将个人情绪抛诸脑后。
她乖乖伸长手臂,抱紧任青悦。
腰身被颜昭搂住拥紧,任青悦有刹那分神。
唰——
长藤擦着飞剑掠过,任青悦额角冒出冷汗,她们方才险些就被扫中了。
她迅速收回心神,专心对敌。
脚下往飞剑中注入法力,继续往河岸方向飞行,同时握紧诛魔剑。
长藤再次出现,拍向飞剑。
与此同时,沙浪底下,那只模样古怪的域外之灵露出本来面目。
任青悦跺脚腾身,弃掉飞剑,同时劈手扔出诛魔剑。
嗖的一声震鸣,诛魔剑破空飞去。
长藤击中悬空的飞剑,剑气霎时破碎。
而沙河底下的怪物则爆发一声尖锐的嘶鸣,河面上掀起狂风,颜昭看见河心出现一个巨大漩涡。
长藤失去力量,歪歪扭扭垂落,跌回沙河之中。
任青悦抬手一招,诛魔剑化作金色流光,自行入鞘。
借着最后一点余力,任青悦抱着颜昭越过沙河,成功抵达对岸。
奈何这一套组合技施展匆忙,落点没有选好,她们脚底下是一道斜坡。
任青悦身子一晃,暗道不好,下一瞬果然失去平衡。
她下意识搂紧颜昭,两人抱在一起滚下斜坡。
幸而斜坡不长,翻了两个跟头就倒了底。
好不容易停下来,任青悦第一时间拍拍颜昭:“阿昭,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吗?”
颜昭没有回答。
她面朝下趴在任青悦身上,一动不动。
“阿昭!”
任青悦推搡颜昭肩膀。
“唔。”
颜昭有动静了,还活着。
她试图抬头,但过于头晕,以至于她头抬起来不到一寸,又沉下去,无力起身。
但脑子还算清醒,因而含糊地回了任青悦一句:“没,没事。”
任青悦提起的心落了地,可随即又红了脸。
因为任青悦的叮嘱,颜昭抱得很紧,两人跌下来时她也没有松手。
但晃动过于剧烈,她搂抱任青悦腰身的手臂稍稍有些错位。
此刻她脸埋在两座柔软的山峰之间,因为晕眩抬不起头。
任青悦耳根红透,手上加了点力推搡颜昭:“没事就快起来。”
这时,她再次听见泥地塌陷的动静,眼神陡然一利。
她搂住颜昭一个翻身,躲开域外之灵偷袭。
“阿昭,松手!”
颜昭这才松了手,任青悦得以起身,三两下就将几只普普通通的域外之灵收拾了。
任青悦按下心头异样,只当方才无事发生。
此地不宜久留,她快步走到颜昭面前,将颜昭扶起来,问她:“好点没有?”
却见颜昭眼神涣散,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昭?”
听见任青悦的轻唤,颜昭眼珠子动了动,终于恢复神采。
她扭过头,看向任青悦,对上任青悦关切的视线。
任青悦问她:“哪里不舒服?”
颜昭回答:“没有不舒服。”
任青悦长出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颜昭视线在任青悦面庞上停留须臾,随后便往下挪。
视野中出现目标。
她倏地伸手,捏一捏。
任青悦头皮一炸,身体僵住。
手感过于奇妙,跟棉花一样柔软,又比棉花捏着舒服。
颜昭爱不释手。
刚才摔下来的时候,她的脸就埋在这个位置,明明摔得很重,但一点都不痛。
她又抬起头,天真无邪地对任青悦说:“师姐,你这里好软哦。”
任青悦:“?!”
第一百四十三章
颜昭越摸越觉得神奇, 手感奇妙。
捏捏,再捏捏。
啪——
任青悦终于回过神,一巴掌扇掉颜昭的手:“你瞎摸什么呀?!”
可疑的红晕迅速爬上她的脸颊,不过片刻, 任青悦冷白的肌肤就布满绯红, 淡漠疏离的感觉荡然无存。
颜昭吃痛, 手背给拍麻了。
甩甩手,看一眼,手背上红了一大块。
颜昭瘪嘴,一脸无辜。
对上颜昭干净清澈又委委屈屈的眼神, 任青悦心尖一颤,暗自有些懊恼。
方才她下意识甩手, 没控制力气,估计是把颜昭给打痛了。
但她同时又觉得该给颜昭一些教训, 痛了才长记性,遂板起脸来,告诫颜昭:“不可以随便摸别人,再摸还揍你, 记住了吗?”
颜昭搓搓手背, 连发三问:“别人是什么人?师姐是别人吗?那什么人可以摸?”
任青悦:“……”
她刚刚软下去的心肠又被迫坚硬, 随手给颜昭一个爆栗:“小滑头!不要偷换概念,任何人你都不可以随便摸!”
任何人都不可以摸。
这个答案令颜昭很是失望, 她今天刚刚获得这种奇妙的感受, 还没有摸够,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她低头看一眼自己矮矮的小山丘, 跟师姐不在一个量级。
颜昭又叹了一口气,好可惜哦, 她自己没有。
不知道颜昭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她的失落太过明显,任青悦想忽略,又无法控制地被她吸引注意。
于是于心不忍。
任青悦心中不期然想到一种可能。
如果她们成为道侣……
但下一瞬,颜昭懵懂无知的眼神将她拉回现实。
任青悦暗暗责备自己荒唐,摇头把这个念头硬生生从脑海中划走。
她内心烦乱不已,不想搭理颜昭,也忘记了最先想跟颜昭道歉的事,拽着颜昭起身,拉着她朝树林方向走去。
颜昭被任青悦拽得一个趔趄,感觉师姐心情不好。
她也不敢出声惊扰,怕当真惹恼了师姐,被师姐狠狠揍一顿。
同时颜昭也感觉失落,师姐果真是不喜欢她的。
她不由想到她的小狐狸。
人她没有摸过,但狐狸她经常摸,有时候雪球也会被她闹得生气咬她一口,但更多的时候,小狐狸都任由她揉揉捏捏,摸个够。
颜昭内心暗叹一声,还是雪球脾气更好。
不过,她没一会儿就把此事抛诸脑后,开始认真观察四周,寻找那棵会飞的灵参。
任青悦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尽管她已经努力克制自己,不停默念清心咒,但颜昭伸手按住她胸口的感觉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每当她的心情趋于平静,这阵风就不期然吹来,将她的心湖重新吹皱。
越忘不掉,她就越恼,越恼,步子就越快,颜昭几乎要跟不上了。
“师姐!”颜昭停步,用力拽住任青悦。
任青悦恍然回神,回头,便见颜昭手指一个方向:“在那边!”
什么那边?
任青悦一时没想起来她们入林的最初目的,与颜昭对视片刻后才恍然,抬眼四顾,顿觉懊恼。
怎么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不知不觉已入深林,来时的路被影影绰绰的树木遮挡,已看不清原貌。
颜昭拽停任青悦,便拉着她往方才灵参一闪而过的方向跑。
任青悦跟在颜昭身后,这才发现,从刚才到现在,她们的手一直牢牢牵着。
颜昭年纪小,又生得纤瘦,个头比任青悦稍矮,从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不堪一握。
但这只手意料之外地力气很大,她奔跑时无意识用力,勒得任青悦骨节生疼。
这点疼痛唤醒任青悦的理智,令她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愧疚。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都……变得不像她自己了。
颜昭不懂事,难道她也不懂吗?
这点小事,又有什么值得介怀的呢?
“诶,不见了!”
颜昭好不容易追上灵参,可一眨眼,那小东西就从她眼前消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它跑得也太快了!”颜昭眉头拧成一团,面色十分纠结,“这我哪儿抓得到呀!”
何况,也不确定此物是不是师父要找的千年檀参。
但活出灵智的小东西都是世间罕有的宝贝,不管是不是,只要抓到就不会亏。
颜昭跑累了,停下来喘口气:“师姐,怎么办呐?”
任青悦看向颜昭红扑扑的小脸儿。
距离这么近了,她自然有法子找到那棵参。
对上颜昭殷切的眼神,任青悦心头一跳,不着痕迹地转开视线,面上神色如常:“我也不知道。”
颜昭被惯坏了,遇到麻烦就想偷懒。
虽然被颜昭依赖令任青悦心中泛起止不住的欢喜,但她同时又觉得,不能让颜昭这么耍滑头。
任青悦扫一眼她们握在一起的手。
才不能便宜了这个小坏蛋。
她得让颜昭学会独立,没有她在身边,也能自己解决问题。
嗯,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唉。”见任青悦无动于衷,颜昭叹口气,“只能我自己加把劲了。”
于是,颜昭追着飞参跑来跑去。
出现在这里,扑过来,出现在那里,扑过去,反反复复,无论几次都完全追不上。
为此,颜昭也试图动用她不怎么灵光的小脑筋,想了一些办法。
比如“守株待参”,比如“御剑追参”,但无一例外都以惨淡的结局收场。
任青悦好整以暇跟在她身后,随手消灭几只突然出现的域外之灵。
看颜昭想尽法子瞎折腾,烦乱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颜昭悄悄爬上树,找准时机从树上跳下去扑参,眼看就要成功,没想到被树藤绊住了脚,那棵参惊慌失措地跑走,而颜昭自己则一个扑腾栽进泥坑。
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任青悦弯起眼,忍俊不禁。
真是个小傻子。
颜昭又一次失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气呼呼地抄起手。
她跟这棵参八字不合,怎么都抓不到。
今天师姐特别冷淡,说什么都不出手帮忙。
哼,不帮就不帮。
颜昭心里莫名较起一股劲,她今天还非得亲手抓到这棵参不可了。
得让师姐瞧瞧,她不是一无是处。
她也可以有所作为。
怀着这样的想法,颜昭痛定思痛,开始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那棵参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和耳朵,是通过什么途经判断周围有人接近?
颜昭不怎么聪明的小脑瓜难得活络一次,她抓起小黑,问它:“你也没有眼睛和耳朵,你怎么知道我是我?”
这话听来奇怪且绕口,但小黑无障碍听懂了。
难得主人主动找自己说话,小黑高兴得没边儿,炉盖跳得老高,激情解说:“哐啷哐啷!”
颜昭和小黑之间有灵契相联系,尽管耳朵只能听见杂音,但灵契却将小黑的情绪模模糊糊传递给颜昭。
因而小黑话里的意思,颜昭能猜出个大概。
颜昭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描述中捕捉到两个字:灵觉。
什么是灵觉?
颜昭陷入思考。
不知不觉,灵台清透,体内功法开始高速运转。
倏然,天地灵气漾起波澜,开始向某一个中心汇聚。
它们最终目标,是颜昭。
任青悦大吃一惊。
玄黄秘境中灵气驳杂,贸然纳入体内,不剔除里面的煞气,很容易走火入魔!
而颜昭太过专注,没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任青悦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灵气被颜昭的身体吸入,立即渗入奇经八脉,随着功法自行运转,最后流入丹田,同即将满溢而出的法力纠缠。
丹田之中,灵液受到挤压,丹田和灵液之间微妙的平衡被突然打破,开始剧烈收缩。
颜昭浑然不觉,进入了一种空前的修炼状态。
她感觉自己好像从身体中飞出来,飘行于半空中,视野因此放大,须臾间便能看清十步之内每个角落。
一朵花承托着将落未落的露珠,一片叶上繁复独特的纹路。
她只在阿娘的洞府中体验过这种感觉。
好像目之所及,天地万物,近在她掌控之中。
任青悦来到颜昭身边,伸手按住颜昭后背,欲引导颜昭剔除体内驳杂之气。
尽管为时已晚,但若能阻断颜昭修炼,也不至于酿成大祸。
但当她灵识探入颜昭经络,内视丹田时,顿时愕然。
颜昭丹田中的灵液已收缩到拳头大小,表面泛起暗金色的光泽,开始凝结固化。
金丹?!
璀璨纯净的金丹表面萦绕着一圈雾蒙蒙的紫光,是绝无仅有的好成色。
任青悦愣住。
如此驳杂的天地灵气,竟然对颜昭毫无影响?
那些寻常修士不敢沾染半点的煞气,竟然也被颜昭炼化吸收了?
就在她愣神须臾,颜昭成功结丹。
天地灵气因而剧烈动荡起来,颜昭体内勃然绽开气机化作一圈气浪,横向扩散,震开任青悦贴在她身后的手掌。
颜昭睁眼,顿悟了什么叫灵觉。
她的灵觉已经捕捉到那棵狡猾的飞参。
颜昭刷地站起来,外放的气息霎时收拢,压缩在身体表面凝聚成薄薄一层。
任何东西,哪怕只是一阵风,一滴水,只要触碰到她的灵觉,就会立即被她发现。
飞参之所以能提前觉察她的动向,也是因为灵觉。
颜昭恍然大悟。
感受到颜昭身上的变化,任青悦暗暗吃惊。
颜昭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气息,且灵觉收放自如。
没等任青悦反应过来,颜昭已经重振旗鼓,再次展开飞参捉捕行动。
她放轻脚步,匍匐前进。
灵觉触碰到树木枝叶,因而她的身体就可以提前避开。
如此悄无声息接近,果然没有被飞参发觉。
颜昭在丛林里生活了三百年,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猎物放松警惕。
她屏住呼吸,等距离缩短到万无一失的程度,她没有犹豫,果断出击。
颜昭像一只蓄势已久的猎豹,身体猛地弹射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略带弧度的轨迹,双手稳稳抓住灵参。
但是……
眼看视野越抬越高,脚下树木匆匆后退,出现一个几丈方圆的小水潭。
而她最终悬在水潭上空,然后开始加速下落。
颜昭:“。”
她对自己的力气预估失误。
这具刚刚突破的身体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潜能,嗖地一下飞出老远。
水面迅速拉近,颜昭猛地闭眼。
忽而一股力量从身后传来,拽住她的衣领,砸入水面的感觉没有出现。
颜昭眼睛虚开一条缝,看着近在咫尺的水面,委实松了一口气。
但她这口气没来得及飘远。
呲啦——
下坠速度过快,衣服领口太松,整个豁开。
颜昭上半身像颗光溜溜的荔枝从壳里剥了出来,一头倒栽进水中。
任青悦:“……”
第一百四十四章
哗啦——
颜昭一头栽进小潭里, 水花四溅。
任青悦愣住,捂脸。
灵参趁机从颜昭手中蹦出来,眼看就要飞走。
任青悦松手,任由颜昭跌入水中。
探手一招, 那灵参便被无形的力量缚住, 倒飞回来。
任青悦摸出一只玉匣, 指尖轻轻点过灵参皱巴巴的皮表,成了精的小东西就从空中坠落,径直落入玉匣之中。
匣盖一扣,任青悦反手贴上一张黄符, 灵参便被彻底禁锢在小小玉匣之中。
从灵参飞起,到任青悦将它收服, 过去短短瞬息。
颜昭猝不及防落水,等到她翻身坐起来, 便听见咔吧一声轻响,师姐已将那灵参抓住了。
身下的小潭很浅,颜昭坐在水里,潭水也才没过她的腰。
一阵风吹来, 她感觉凉飕飕的。
低头一看, 衣带断了, 衣服整个剥开,退到臂弯, 浸入水中, 被潭水湿透,变得沉甸甸的。
她两侧肩膀因此露了出来, 头发搭在肩上,也湿漉漉的, 发尾结成一绺一绺。
不时一两颗水珠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淌,汇聚到锁骨上小小的凹槽,稍稍停顿之后,又再往下掉。
透明的水珠淌过柔白细腻的肌肤,所过之处不留痕迹。
丛林中晦暗朦胧的光影下,愈发衬得这一幕景象幽深寂静,在无人的角落悄然拨动一颗想要隐藏的心。
任青悦不觉间屏住呼吸。
她喉咙动了动,想让颜昭快起来把衣服穿好,却觉嗓子异常干涩,话到了嘴边,却没能出声。
这样的寂静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任青悦看到颜昭下颌落下第三滴水珠。
或许过了很久,也或许只有短短一瞬。
颜昭仰起头,向任青悦控诉:“师姐,你把我的衣服撕坏了。”
任青悦:“……”
时间重新流动起来,任青悦不好意思地挪开眼,故作淡然将封存好的灵参递给颜昭:“但我帮你抓住了灵参。”
阿昭的运气向来都很不错,这只会飞的灵参就是她要找的千年檀参。
颜昭看向任青悦手中的玉匣子,眼睛一亮。
她接过玉匣,收进乾坤囊。
回忆方才的经历,颜昭心想:确实也怪不到大师姐。
是她自己不小心,一下蹦太高,若不是师姐出手捞了她一把,兴许她的脑袋都被摔开花了。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试图整理。
但这身衣服本来就大,不大合身,衣带崩掉了不知落到哪里去,拢起来不一会儿,又向两侧滑开。
颜昭再次开口:“穿不上了。”
“咳。”任青悦清了清嗓子,视线不敢在颜昭身上多做停留,遂撇开头道,“你先起来,到岸上去,换一身。”
颜昭小小声应:“哦。”
哗啦。
她从水里站起来,水流哗啦啦往下淌。
被水湿透的衣服很沉,总往下掉,脚下也总被牵绊着,走不快,颜昭觉得麻烦,干脆把衣服整个脱掉。
反正也要换新的。
任青悦背对颜昭朝岸上走了两步,忽听身后扑通一声响。
下意识扭头,便见颜昭将湿衣服抛在水里,不着寸缕朝她快步走来。
任青悦不是第一次见到颜昭光着身子,但每次看到,都大为震惊。
这孩子真是没有一丁点儿的羞耻心。
不知者无畏,颜昭没有接受过俗世礼仪的规训,自然也不明白,人和人之间相处的分寸和距离。
她连鞋子也脱掉了,光着脚丫子踩着刚到小腿的清水。
两条笔直的腿交错行走,腿部线条干净流畅,肌肉紧实饱满,焕发青春朝气与勃勃生机。
哗哗水声陡然将任青悦惊醒。
这才恍然惊觉,因着一个愣神,她不小心又多看了两眼。
任青悦内心升起点无法遏制的罪恶感。
颜昭越单纯,她便越羞惭。
不能因为颜昭什么也不懂,她便借此掩饰自己内心的肮脏与龌龊。
意识到自己心底深处不敢张扬的心思与悄无声息膨胀的欲望,任青悦羞愧难当,陷入深深的愧疚与自责。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心里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太荒唐了。
她是个不称职的师姐,日后若师尊回来,她还有何颜面去见师尊?
任青悦心头一悸,迅速转过身去,快步走上河岸。
短短须臾,任青悦心头闪过万千思绪,心绪时起时落,而颜昭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她跟在任青悦身后回到岸边,从乾坤囊里摸出一套新的衣服。
不过她牢牢记得和南宫音的约定,因而没有拿她自己常穿的那套法衣,只捡了件寻常布衣,窸窸窣窣往身上套。
任青悦背对颜昭,听见身后响起穿衣的动静。
颜昭动作磨磨蹭蹭,衣服摆弄过去,摆弄过来,半天也穿不好。
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算太大,但任青悦对颜昭太过了解,布帛摩挲发出的每一声轻响,都能在她脑海中勾勒出颜昭虎头虎脑的模样。
任青悦听得耳根子发痒。
她恼颜昭磨蹭,更恼自己无法控制的蹁跹思绪,但又不能完全切断灵觉,不管不问。
因为她得时刻注意着颜昭的动向,以免出现意料之外的凶险。
如此一来,她的内心备受煎熬。
像一千只蚂蚁爬上她的心口,来来回回转悠。
不知过了多久,颜昭总算把衣服穿好了。
但她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勾掉了头上的簪子,头发散了开来,还不了原样。
她朝任青悦的背影开口:“师姐,我头发乱了。”
任青悦没有回头,只摸出一把木梳,随手扔给颜昭,嗓音冷淡:“自己梳。”
颜昭没想到师姐不帮自己,接过木梳愣了片刻。
但她不吵不闹,自己捣鼓一会儿,失败。
颜昭腮帮子鼓鼓,不高兴。
她感觉师姐对她的态度变得非常冷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颜昭想了想,大概是先前她摸了师姐的胸,师姐就一直生气到现在。
她不知道师姐不能随便摸,可明明师姐也会捏她的脸,她都不介意。
颜昭不明白任青悦为什么那么生气。
尽管她内心有所觉察,大师姐或许没有那么喜欢她,但因为她自己的过错,加剧师姐对她的厌恶,颜昭还是觉得难过。
颜昭默默地埋头梳理自己的头发。
她梳不来跟师姐一样的发髻,只能拿一根发带,随便将头发末端绑起。
那根发簪因此没有了用武之地,颜昭起身来到任青悦面前,将发簪递还给她。
任青悦回神,发现颜昭的头发变了模样。
颜昭只梳了个最简单的发髻,脸颊瞥向一边,嘴角也紧紧抿起,显然在不高兴。
任青悦想起来,早些时候,她原是要向颜昭道歉的。
可没想到,抓参的经过状况百出,一来二去,她已将此事忘记了。
颜昭长睫扑闪扑闪,一滴水珠沿着额发滴落,点缀在眼角。
将木梳和簪子递给任青悦的时候,虽然她倔强地绷着脸,但心里仍觉得委屈,眼眶止不住地湿润,泛起薄红。
而那一滴水,便像悄然淌下的泪珠。
任青悦心头一紧,随即便愈发感到羞愧。
分明是她自己控制不住内心不断躁动的情绪,却让颜昭承担了无声了暴力。
她是个多么糟糕的师姐啊。
任青悦抿唇,伸手抹去颜昭眼角的水花。
同时,她无声念了一句清尘咒,令颜昭湿漉漉的头发恢复干爽。
“阿昭。”任青悦语气无奈,“师姐重新给你梳头。”
感受到任青悦态度软化,颜昭扬起脑袋,不期然对上任青悦的视线。
那双眼睛幽深,复杂,藏了许多颜昭读不懂的心绪,一眼望不到尽头。
颜昭意动同时又感觉自己还在生气,正犹豫,任青悦已拉着她坐下,重新拿起木梳,耐心细致地为她梳好头发。
木梳齿轻轻擦过头皮,触感温柔,令她眯起眼,渐渐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
任青悦将玉簪簪到颜昭头发上。
同时心中暗下决定,她日后需更加克制,修身修心,把自私阴暗的念头藏好。
不能让内心的滋生的欲望影响理智,再在颜昭面前失态。
任青悦闭眼,深呼吸,按下心头酸楚。
若她还想和颜昭朝夕相处,那她就只能恪守师姐的身份,不要失了分寸。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任青悦忽听颜昭问她:“师姐,是不是因为我摸了你的胸,你才不高兴?”
任青悦:“……”
她忧伤愧疚的表情瞬间裂开。
“我不知道不能摸啊。”颜昭腮帮子鼓起来,语气实打实的委屈,“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你原谅我吧?”
任青悦松了口气,幸而颜昭只是缺乏常识,但还算听话,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她刚想说没事。
不料颜昭忽然挺了挺胸脯,语气非常大方:“你要是还生气,等我这里长大,也给你摸,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任青悦额角突突跳。
“……不必了。”
颜昭探头:“你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
“真的?”
任青悦:“真的。”
颜昭蹲在她面前,手肘撑着膝盖,闻言双手托腮笑眼弯弯。
“那师姐你笑一个嘛。”
第一百四十五章
“那师姐你笑一个嘛。”
颜昭双手托腮, 笑眼弯弯。
任青悦对上颜昭爽朗的笑脸,一时间有些恍惚。
哪还能生什么气,所有不悦与羞恼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起伏动荡的心绪在颜昭澄澈干净的眼神注视下缓缓平复。
任青悦不觉间便抿起唇角,以至于不经意看见颜昭眼底倒映出的自己之前, 她都没有意识到, 她已经露出了微笑。
她心生无奈, 戳戳颜昭脑门:“以后不准再胡说八道,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与人相关,都要先征得同意, 知道吗?”
颜昭从善如流:“知道了。”
任青悦略感欣慰。
颜昭见师姐果然不生气了,这才安心。
人的情绪果然复杂, 连与她相处时间最长的师姐她都看不懂。
还是小狐狸好啊,颜昭心想。
她不用时时刻刻去猜雪球在想些什么, 想摸就能摸,想抱就能抱。
如果人与人的关系能像这样简单就好了。
说起来,不知道雪球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她已经拿到檀参, 她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任青悦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她们出来得够久了, 该往回走。
玄黄秘境内天光晦暗,没有昼夜之分, 视野一直暗沉沉的, 对时间的判断只能凭依经验。
自进入玄黄秘境到现在,应该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颜昭紧跟着师姐, 她突破之后,灵觉增强, 更容易发现隐藏在角落中的花花草草,且能依据这些草木散发的灵压强度,大致判断它的品阶。
只要发现灵压强大的药材,甭管认不认识,颜昭先把它摘下来放进兜里再说。
冷风吹过密林,枝叶婆娑,沙沙作响。
一道黑影穿过枝梢,扑向颜昭。
任青悦反手一剑,锃地一声,那怪物就被利刃劈成两半。
颜昭拿着药草起身,见怪物脑袋滚到脚边,她路过时便一脚踢开。
玄黄秘境中,几乎所有怪物都怕诛魔剑,颜昭只要跟着任青悦,就不必担心自身的安危。
眼看将要走出林子,颜昭心里忽然浮现一种低落的情绪。
离开这片树林,再穿过那条沙河,她们很快就能回到阿音疗伤的山洞。
若阿音伤好,她们就要离开玄黄秘境。
届时,师姐是不是又要像以前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想到这一点,颜昭就感到沉闷。
她还想再和师姐单独多待一会儿,哪怕师姐今天脾气古怪,对她很不耐烦,哪怕她们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一前一后往前走。
这样的情绪太陌生,颜昭不懂得如何处理。
她想问一问阿娘,为什么想到师姐会走她就难过。
但阿娘也悄无声息,大战之后金光散去,不管她怎么呼唤,阿娘都不再回应。
颜昭心想:阿娘是不是睡着了?
战场上元清仙尊大发神威那一幕又浮现在颜昭脑海中。
颜昭攥紧胸前金珠,想起很久以前,曾听陈珥和轩辕慕讨论,说元清仙尊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修士,但她已经死了,死了三百年。
既然元清仙尊就是阿娘,那么阿娘三百年前就死了。
如此说来,住在小珠子里的阿娘又是谁呢?
颜昭心里有数不清的疑惑。
她扭头看一眼任青悦。
师姐不笑时面如寒霜,神色淡漠,如九天之上孤高清冷的月。
颜昭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师姐。”
任青悦回头,眉目间霜寒冷漠冰消雪融。
颜昭将小金珠托在手中,向任青悦道出自己内心疑惑。
“元清仙尊就是阿娘。”颜昭重复一遍这个结论,遂不确定地问道,“我阿娘,真的已经死了吗?”
没想到颜昭忽然提起这件事,任青悦愣住。
随即鼻头一酸,长睫垂落:“嗯。”
颜昭眼底莹亮的光芒寂灭下去,皱起眉头,又问:“那我夜里梦中见到的人,还有偶尔金珠里传出的声音,是什么?”
任青悦回答她:“是你阿娘的元神。”
“元神?”
任青悦便又将元神存在的意义解释给颜昭听。
颜昭听罢,沉默良久,两条眉毛纠结地拧到一起。
原来,修为足够高的人,肉身陨落之后,还留有元神。
阿娘的元神残片就寄宿在凝魂珠内,依靠凝魂珠的力量蕴养神魂。
头三百年,阿娘的元神过于虚弱,所以无法通过元神与她沟通,前阵子才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
这次玄黄秘境之行,阿音解开虚空之门封印,分明又取回了阿娘一些魂识,颜昭亲眼看到那些金光进入凝魂珠,那为什么阿娘的元神还会沉睡?
颜昭心里的疑惑更多了。
“陈珥说我阿娘是天下第一。”颜昭小声喃喃,“既然她是天下第一,为什么会死?是谁杀死了我阿娘?”
个中缘由,任青悦亦知之不详。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颜元清之死与颜昭有关,而拂云宗推波助澜。
以师尊对颜昭的疼爱,必定不想让颜昭背负愧疚。
造成当初悲剧的祸首已然伏诛,但偌大拂云宗,若没有宗主默许,其他长老配合,怎么可能抵得住魔族进攻?
有时候任青悦也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南宫音带走了师父,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以仁义道德天下大义禁锢颜元清的腐朽教义,才是罪魁祸首。
整个拂云宗,包括过去的任青悦自己,都是凶手。
但这些太复杂,即便告诉颜昭,她也理解不了。
任青悦斟酌措辞,言简意赅地告诉颜昭:“是拂云宗害死了我师父。”
言罢,她视线偏转,看向颜昭。
颜昭低头沉吟,小脸上五官揪成一团,不知道在想什么。
任青悦心情复杂,她很犹豫,不确定是不是该将这一切告诉颜昭。
三百年前的事情牵连太广,上界仙宫也囊括其中。
任青悦不愿见颜昭背负那么沉痛的因果,可即便颜昭什么都不知道,宿命也会找上门来,她们躲不掉。
或许,她内心深处,也对颜昭寄予了难以言说的期望。
这孩子总是出人意料。
颜昭的种种表现,都在向世人述说她的不寻常。
她总因颜昭过去的经历对颜昭怀抱愧疚,把颜昭当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可事实上,撇去过往种种不谈,颜昭下山后机缘不断,短短一年余,她已经从一个无法修炼的凡人成长为金丹期的修士了。
这样的修炼速度,若是传了出去,必定骇人听闻。
若任青悦不是亲眼看着她一步一步改变,恐怕也难以相信命运的无常。
颜昭注定不会平凡。
迟早有一天,她会羽翼丰满,不再需要任青悦的庇护,双翅张开,便翱翔九天。
任青悦似窥见了一抹未来的景象,心中慨然。
等到颜昭发现,她悉心照料的小狐狸,其实就是她的师姐,一切是来自师姐的隐瞒与欺骗,到了那时候,颜昭又将如何看待她呢?
命运有太多的不确定,任青悦尚无力窥视天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能陪颜昭走多远,全看她们的造化了。
颜昭许久不说话,任青悦于心不忍,心想:真相对阿昭而言,太残忍了。
不料这时,颜昭忽然冷声说道:“迟早把他们都杀了!”
任青悦大吃一惊:“你怎么会这么想?”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颜昭说得理直气壮,“他们害死我阿娘,就该偿命!”
“……”
任青悦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颜昭所言,也并不完全是错的。
但任青悦不希望颜昭长大后,生出一副杀人如麻的冷血心肠。
更不希望颜昭被仇恨挟裹,变成一把只会杀人的刀。
于是她苦口婆心地劝说:“阿昭,的确有很多人道貌岸然,为谋一己之私迫害师尊,但是,这个仇,不该由你去报。”
颜昭抬起头来,问她:“为什么?”
任青悦思量许久,认真回答:“师尊元神尚在,只要她元神不灭,便不算完全死亡,而古籍中有所记载,存在一种令人死而复生的秘法,我们与其报仇,不如一同想办法让师尊活过来。”
过往真相究竟如何,她们不知全貌,所以很难做出公正的评判,颜昭贸然去报仇,也有可能误杀无辜之人。
但只要师尊能活过来,一切困难迎刃而解。
颜昭大为惊讶:“人死可以复生?”
任青悦没有见过,不敢把话说得太满,遂道:“既然古籍中有所记载,那么必然有此逆天而行的法门,但这禁术早已失传,究竟能不能成,又是两说。”
颜昭听得似懂非懂。
就记住了一件事:阿娘还有活过来的可能。
三百年前,阿娘就被拂云宗害死了,所以阿娘并非故意抛弃她。
意识到这一点,颜昭内心忽然涌现出一股力量,就像漂泊已久的浮萍突然落地生根。
她不是没娘疼爱的孩子,也不是那些人口中生来就该被欺负的贱种。
是拂云宗让她变成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们不仅对她百般欺辱,还害死了她的娘亲。
颜昭心中倏地燃起一簇火焰,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烧越高。
三百年来,她所经受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的目标。
她的仇恨有了确切的靶子。
如果可以让娘亲回来,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任青悦劝说她的那番话,她听进去了一半,另一半则悄悄藏起来。
她认同南宫音的说的:人不能太善良,也不能太软弱。
弱小的人,和善良的人,都会被欺负。
所以,坏人来了,就打回去。
她想杀的不一定是坏人,但欺负到她面前来,伤害雪球,伤害大师姐,伤害阿音,伤害她身边朋友的,肯定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就见一个杀一个。
第一百四十六章
虚空之门重上封印, 黑月上最后一抹红光也消寂下去,变成纯粹的暗色。
尽管封印的强度不比先前,但勉强也能撑些时日,等到天界获知此间变故, 再派人来加固。
狐帝缓缓收功, 起身时一阵晕眩, 虚弱感随即遍布全身。
“父皇!”
见狐帝身体晃了晃,涂山玉心头一紧,赶忙冲上前去搀扶。
忽然,地面大面积坍塌, 几只域外之灵从地底爬出来。
涂山玉见怪不怪,手腕一翻拿出玉扇, 熟练挥出一道劲风,将距离最近的域外之灵当场击碎。
这只域外之灵倒下, 当中便露出一个空隙,涂山玉从中穿过,顺利来到狐帝身侧。
狐帝站稳,神色疲惫。
正待嘱咐涂山玉当心一些, 突然一道黑气破空, 从身后倏地射穿他的胸口。
涂山玉愣住。
狐帝低头, 看到身体当中一个焦黑的窟窿,足有拳头那么大。
他喉头一甜, 噗地吐出一口逆血, 迎面而来的血沫溅了涂山玉一脸。
涂山玉惊呼失声:“父皇!!!”
远处,药神子和白烬也同时脸色大变。
“谁在那里?!”药神子一个闪身便至方才偷袭之人藏身之处, 地面上有个不显眼的洞,那人已遁地逃走。
其人极善潜行之术, 药神子在旁,都没有觉察他的靠近。
狐帝仰面倒下,涂山玉朝前一扑将他接住。
几只域外之灵张牙舞爪围拢过来,被从天而降的火球砸中,噗噗倒下一片。
白烬赶来,满脸担忧:“表哥,叔父怎么样了?”
涂山玉狂怒,双眼中涌现猩红的血丝:“定是魔族!他们趁人之危!”
药神子搜寻凶手未果,回到涂山玉身侧。
听得此言,他未与之同仇敌忾,却暗嗤一声:“魔族设伏,能得到什么好处?”
涂山玉咬牙恨恨地说:“魔族向来同我妖族不对盘,天青箭魔岂是第一次对我父动手?!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药神子也恼,沉声一喝:“愚蠢!”
白烬反应过来,联系药神子先前所言,心中浮现一个猜测:“前辈的意思是,伤我叔父之人,是为了祸水东引,嫁祸给魔族,引发魔族与我妖族之间的争斗?”
药神子看她一眼:“这个推测倒还像点样子,但方才偷袭之人跑了,我们并无实证,当下要紧之事是先救人。”
他俯身摸出一枚丹药喂狐帝服下,暂时吊住狐帝性命。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尽快离开。”说着,他叮嘱涂山玉,“别冲动,贸然行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万事三思而后行。”
涂山玉抿着唇不吭声,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但药神子言尽于此,迅速扶起狐帝,让涂山玉二人跟上。
偌大玄黄秘境却只有一个入口,传送符玉在玄黄秘境中无法使用,唯一能用的空间法宝衍天神卷又在南宫音手中。
他们要想离开,就必须从来时的入口出去。
这一路域外之灵尤其密集,走不了几步就会遭遇一批。
药神子毕竟有大乘境修为在身,自保无虞,但他一拖三力有未逮,照这样下去,不等他们找到出口,就得先埋骨在这里。
行出一段路后,荒漠上忽然刮起狂风,视野被风沙遮挡,一时间难觅方向。
他们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暂时歇脚,药神子愁眉苦脸:“老夫徒弟还没找到,先来给你们一家子当牛马,这玄黄秘境如此凶险,我徒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涂山玉绷着脸不说话,时刻注意狐帝的状态。
见狐帝脸色煞白,昏迷不醒,他的心揪成一团,不知道回去如何向母后交代。
风沙未停,白烬却又听见令人心悸的脚步声:“域外之灵!”
药神子抬头,果然见风沙中出现一大群摇摇晃晃的干瘦黑影,当即破口大骂:“豆坊的磨驴都没那么辛苦,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他口头上骂骂咧咧,出手却不含糊,劈萝卜似的,一掌一个。
涂山玉和白烬护在狐帝身边,不时出手补刀。
这时,忽然地面开始剧烈震得,涂山玉率先警醒,一把抱起狐帝抽身后退。
地面迸开一道沟壑,飓风从沟壑下吹出来,掀起漫天沙尘。
气浪夹杂着沙石拍到涂山玉脸上,幸而他自身也修炼风属性功法,依靠本能便化解了大半冲力。
他扶着狐帝落地,迅速检查狐帝伤势,有惊无险。
涂山玉半晌没闻白烬声响,心中陡然一惊。
他连忙持扇扇开尘雾,待视野稍开,定睛一看,那地缝附近哪还有人在?
涂山玉骇然色变:“烬儿?!”
·
任青悦不知道颜昭小脑瓜里装着什么。
但颜昭歪着头,凝神细想的时候,她总觉得背后凉飕飕。
好在这场谈话之后,颜昭并没有再冒出什么惊天发言,令她委实松了一口气。
离开丛林,前面不远就是沙河。
有了先前那次渡河的经历,任青悦率先叮嘱颜昭小心,随后便带颜昭御剑而起,横飞向沙河对岸。
河底那怪物还在,但它受了诛魔剑一斩,伤得不轻,再次嗅探到任青悦二人气息时,它身子往下一沉,躲了开去。
任青悦已见识过此物狡诈,因此不敢放松警惕。
等到完全横渡沙河到了对岸,她还又飞出一段距离,这才将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
或许得知颜元清去世的真相令颜昭心绪动荡,回程时她一路沉默,没闹着要自己御剑飞行。
不过短短数个时辰,她们便回到山洞。
山洞口传来动静,南宫音第一时间睁眼。
见颜昭平平安安回来,她冷硬的眸光化开,抬手招呼:“念卿,药材找到了没有?”
乍一听见这个新的名字,颜昭差点没反应过来。
不过她还惦记着和南宫音打赌,于是悄悄朝师姐使了个眼色,希望师姐记得改口,不要露馅了。
任青悦失笑,颜昭心里那点小九九,真当南宫音不知道吗?
见师姐回应了自己的眼神,朝自己点了点头,颜昭才放下心。
遂坦然回答南宫音:“找到了。”
说完,还把装灵参的玉匣子拿出来给南宫音过目。
南宫音委实意外,颜昭二人出去时间不长,她还以为没找着呢。
她正要开口夸奖颜昭,倏尔眸光一凝,惊讶:“你突破了?”
这话一出,山洞中其他人纷纷回头。
颜昭身上带着隐藏实力的法宝,但她出去一趟回来,气质确有改变。
脚步变轻,呼吸也变得更加悠长,确实是突破的表现。
颜昭惊讶地眨眨眼:“你怎么看出来的?”
南宫音微笑:“就是看出来了。”
“真厉害。”颜昭,走到南宫音面前,“你伤好了没有?”
南宫音忍俊不禁:“哪能好得那么快?”
颜昭看向南宫音胸前伤势,伤口被法衣遮挡,血迹也被清理干净,看不出具体情况。
但回想先前南宫音中剑,贯穿伤,确实好不了那么快。
她于是从兜里摸出几个小药瓶子:“你要不要用这个试试?”
众人看清药瓶,都露出十分精彩的表情。
尤其雷霜,面上两分克制,三分忐忑,四分嫌弃还有一分不明显的看热闹,想笑又不敢笑得太猖狂,妥妥拿魔主当乐子。
绛樱瞧见雷霜表情,心里叹了口气,这人当真是没救了。
南宫音的神色间却没表露出丝毫异样,平静地接过颜昭手里的小瓶子:“好。”
随即,她站起身来,吩咐雷霜绛樱和封瑾:“玄黄秘境不能打开太久,煞气侵入三界会引来灾殃,我们该回去了。”
绛樱和封瑾立即起身,颜昭心想:回去她是不是就可以找阿音要法宝?
她们都伤得重,剩余法力不足以驱策衍天神卷一次带走那么多人,因而要离开玄黄秘境,也得从来时入口出去。
不过,有诛魔剑在,域外之灵不足为惧,只需要提防可能埋伏在入口的“名门正派”。
从山洞出来,她们远远看见秘境中间一块土地正刮着狂风。
地面绽开一道道龟裂,那些气流从地底翻卷上来,将沙石泥尘吹得漫天飞扬。
南宫音凝神:“秘境沙暴。”
封瑾瞧了眼恶劣的天气,提议:“要不等沙暴停了再走?”
“不必。”南宫音回答,“这场沙暴来得正好。”
雷霜不理解,扭头悄悄询问绛樱:“为什么好?”
身旁,颜昭也偷偷竖起耳朵。
绛樱习以为常地解释:“沙暴在出口附近,人界高手自顾无暇,我们正好可以趁乱出去。”
“哦。”颜昭和雷霜表情同步,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于是雷霜在前开路,南宫音招呼颜昭与她一同走在队伍中间。
绛樱在左看护南宫音,任青悦在右护着颜昭,封瑾断后。
一行人顶着风沙快速移动,遮天蔽日的沙尘影响方位判断,但对小金却不造成任何负担。
有小金指路,她们很快接近秘境入口。
忽然,雷霜脚步一顿,回头禀告南宫音:“魔主,前面有状况!有个人被域外之灵围击,好像是青丘的小狐狸!”
任青悦听得此言,忙上前两步,朝雷霜所指方向看去。
朦胧沙尘之中,被几只域外之灵包围,艰难逃窜的女子,果然是白烬。
南宫音疑惑:“狐帝不在?”
封瑾上前,施展一个侦查秘法,片刻后摇头:“方圆一里没有旁人。”
她话音未落,白烬被域外之灵一刀劈中,身体斜飞出去。
周围域外之灵一拥而上。
任青悦见状面色焦急。
就算是个陌生人,她也会设法相救,何况此人还是她认识的。
尽管她还不认涂山浔这个爹,但得知自己的身世,无形中与青丘建立了联系,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白烬出事。
白烬嘭的一声落地,变成一只小红狐狸,奄奄一息。
任青悦步子一错,就要上去救人。
忽然风暴加剧,她面前地面裂开一条缝,阻拦了她的脚步。
域外之灵已追到小红狐狸身后。
便在这时,颜昭摸出小黑,朝前用力一扔:“你们去把它捡回来!”
小黑嘴巴一张吐出小金。
小金振翅腾空,斜飞出去,一声咆哮镇住域外之灵。
距离白烬最近的那只域外之灵高举双臂,锋利如刀指甲正要挥下,忽然感受到来自血脉的威压,当即浑身僵硬,两条胳膊悬在半空,再也落不下去。
小黑咕噜噜滚到小红狐狸跟前,炉盖掀起,嗷呜一口将其吞入肚腹。
一龙一炉各司其职,整套操作行云流水,配合得天衣无缝。
旁观这一幕的众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小黑骨碌碌滚回颜昭身边。
路过地上的缝隙时, 它被地底吹上来的风绊了一下。
问题不大,不过是弹得高一些,落回来哐一声响,地面砸个坑, 无伤大雅。
蝙蝠小金先振翅加速, 临到风幕前翅膀一收, 借着冲力身化利箭须臾便从风幕当中穿过。
颜昭招手,小金便轻飘飘落到她的手背上。
小黑再次掀起炉盖,哐啷一声,吐出小红狐狸。
众人回神, 雷霜惊叹,啧啧称奇:“你这几只小宠物也太好用了吧!”
小黑扔下白烬就蹦蹦跳跳奔到颜昭面前, 摆出一副邀功相。
颜昭敷衍地拍拍小黑的脑袋,夸了一句很棒。
“哐啷哐啷!”小黑高兴极了。
如果它有尾巴, 此刻必定已经翘上天了。
颜昭扭头看向小红狐狸,它两只眼睛变成螺旋状的圈圈,吐出半截粉粉的小舌头,不醒狐事。
不知道本来就晕, 还是被小黑晃晕的。
颜昭在小红狐狸跟前蹲下, 伸手戳戳它的鼻子。
“我来。”任青悦上前一步, 朝昏迷中的小红狐狸施了一个法术。
小红狐狸身子颤了一下,随后眼睛睁开, 缓缓醒来。
它迷迷糊糊睁眼, 看到任青悦,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任青悦又掐了个诀, 小红狐狸变回人形,躺在地上神色迷茫, 口中喃喃唤道:“表姐……”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起任青悦的手捧在怀里,一脸感怀怅惘:“真好啊,在死后的世界还能再见到表姐,老天待我不薄。”
众人面面相觑,颜昭扭头发问:“师姐,她为什么叫你表姐?”
任青悦面不改色:“她瞎说的。”
“哦。”颜昭不疑有他,“她要死了吗?”
任青悦:“……”
她屈指在白烬脑门上一弹。
哒一声响,白烬吃痛,嗷一声惨叫,同时五官皱成一团。
片刻后,她猛地睁眼,视野中不再只有任青悦一个人。
扭头环顾四周,白烬双眼渐渐瞪大,最后又回到任青悦身上。
不可置信:“我还活着?”
“离死还有很远。”任青悦故意说道,“我们再来晚一点,你的伤口就愈合了。”
白烬回神,顿觉讪讪。
她扭头看一眼自己背上的伤,小声嘟囔:“那也不至于……”
南宫音这时出声:“此地不宜久留,边走边说。”
任青悦伸手拽起白烬,自袖中摸出药瓶时,顿了顿,忽而询问颜昭:“念卿,我把你赠我的药分一瓶给白烬,你可会介意?”
“师姐药还够用吗?”颜昭问她。
任青悦点头:“够用,还有。”
颜昭遂放下心:“那行。”
平平无奇的两句话,无人在意,唯南宫音多瞧了任青悦一眼,若有所思。
表姐赠药,可给白烬高兴坏了。
虽然这个药特别臭,瓶子一开她就连着呕了好几下,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烬上了药,血止住,精神头好些了。
众人继续赶路,途中任青悦问她:“你怎么独自一人在此?”
白烬这才从见到任青悦的兴奋中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孤身流落之前的遭遇。
“啊!”她一惊一乍,猛地抓住任青悦的胳膊,“表姐!不好了!表叔被歹人偷袭,受伤了!”
任青悦步子一顿,愕然:“受伤了?”
白烬连连点头:“伤得很重!”
随后,便将狐帝封印虚空之门,修为大损,以及后来神秘人偷袭,一击即走事无巨细,纷纷告诉任青悦。
“药神子前辈带着我们撤退时遭遇沙暴,我和表哥走散了!”
再之后,她被域外之灵围攻,命悬一线,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就遇到任青悦。
白烬说完,任青悦沉下脸,面色纠结。
若她不知此事,或还可不管不问。
但狐帝重伤,生死未卜,她无法狠心全然不顾。
那毕竟是她的生父。
看出她犹疑不定,南宫音推了她一把:“去看看吧。”
同时,她召来雷霜:“你也去。”
狐帝善后,重新封印虚空之门,不论出于何种缘由,她都算是承了对方一个人情。
雷霜震惊,不大情愿:“为什么要我去?”
青丘的狐狸最不待见她们魔族,她去不就是讨嫌?
而且南宫音伤重,她理应留在南宫音身边,以防再有变故。
任青悦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遂开口:“不必劳烦雷护法,白烬带路,我独去便可。”
颜昭揪住任青悦的衣摆:“师姐去哪儿?我也要去!”
雷霜急得跳脚,一把将颜昭拽回来:“你去什么去!别添乱!”
颜昭挥开雷霜的胳膊:“我没有添乱!”
任青悦回身,与颜昭对视,眉目间的霜寒自然而然柔和下来。
她拍拍颜昭肩膀,小声说道:“念卿,阿音也受了很重的伤,你那么厉害,跟着我走大材小用,你得留在阿音身边,只有你能保护她。”
“只有我能保护阿音?”
颜昭没想到自己这么重要,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磅礴的使命感。
“对。”任青悦肯定地点点头,用眼神传递对颜昭的厚望,“我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在我回来之前,你能保护好阿音,对吧?”
颜昭背都挺直了:“当然!”
南宫音:“……”
雷霜蹙眉,怼怼绛樱的胳膊:“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绛樱白她一眼,心想:可不得耳熟么?上次魔主忽悠你也是这么说的。
安抚好颜昭,任青悦朝南宫音拱手,遂领着白烬转身要走。
“等等。”
南宫音叫住任青悦。
任青悦回头,见空中飞来一物。
此物已到近前,她抬手接过,定睛一看,愕然。
落入她手中之物,竟然是衍天神卷!
南宫音抬了抬下巴,神色淡然:“去吧。”
任青悦动容,抱拳躬身:“多谢。”
·
任青悦要去搭救狐帝,最高兴的莫过于白烬。
能与表姐独处,哪怕只是短短一段路,也足够她开心很久。
“表姐表姐!”白烬在任青悦面前蹦来蹦去,一点也看不出受伤之后的虚弱,“你跟我们一起回青丘好不好啊?”
任青悦没有正面回答,反手一剑斩灭忽然出现的域外之灵,只道:“专心看路。”
语气很冷,冻得白烬缩了缩脖子:“哦。”
白烬暂时消停一会儿,任青悦手握诛魔剑,领着她一路披荆斩棘。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声。
“烬儿!”“白烬!”
白烬精神一振:“是表哥和药神子前辈!”
遂加快脚步,朝声音来处飞奔而去。
她们穿过风沙,距离变得近了。
遮蔽视野的沙尘褪去一些,朦胧尘雾中显出两道人影。
涂山玉背着昏迷不醒的涂山浔,与药神子在沙尘中徒步,四处搜寻白烬的下落。
“表哥!”
白烬大喊一声,速度加快。
涂山玉闻声,面露惊喜:“烬儿!”
可他脸上的惊喜下一瞬就变成惊惧,瞳孔猛地一缩。
一道黑影自风沙中现身,悄无声息出现在白烬身后,手里一把弯刀高高扬起。
涂山玉震声惊呼:“烬儿小心!”
药神子也看见这一幕,可他们距离稍远,鞭长莫及。
等白烬听见耳后乍然响起的风声,那刀子已经飞快落下,眼看就要削掉她的头颅。
嗖——
暗青剑气后发先至,斩落黑影手中刀刃。
弯刀盘旋飞出,黑影惊觉身后还有一人,抽身欲退。
可他退了没几步,一道剑气在漫漫风沙中精准锁定他的方位,刹那间击穿他的脑袋。
扑通。
黑影破麻袋似的坠落在地。
任青悦追上来,眼神锐利逡巡一圈,没发现尸体,地上只有一滩乌黑的烂泥。
她凝神深思,冷哼一声:“跑了?”
白烬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吓得冷汗直冒。
好在有惊无险,顺利和涂山玉汇合。
药神子则快步来到任青悦面前,看着地上那滩泥,神色凝重:“此人和偷袭狐帝的小贼用的相同身法,很可能是同一人。”
言罢,他看向任青悦:“青悦丫头,你可有找到老夫的乖乖徒儿?”
任青悦想起颜昭,思量须臾后道:“找到了。”
药神子先是高兴,随即反应过来,又面露疑惑:“那你为什么没把她带回来?”
“此事说来话长。”任青悦并没有长话短说,而是将因由直接掠过,直奔来意,“南宫音获知狐帝伤重,特地托我送来一物。”
言罢,她手掌翻开,拿出衍天神卷。
药神子惊愕:“衍天神卷!”
任青悦语气平静:“用此物离开玄黄秘境,日后将其归还阿昭即可。”
以药神子对颜昭的关心与溺爱,任青悦不担心他会昧着宝物不还。
药神子接过衍天神卷,追问:“那你呢?”
话语间不乏关切。
任青悦没说话,扭头朝涂山玉白烬所在瞧了一眼。
她看见了涂山玉背上不省人事的狐帝。
但她没有过去同他们相认。
“前辈,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任青悦已经转过身去,几个起落迅速跑远。
片刻后,余声才缓缓飘来。
“阿昭还在等我。”
第一百四十八章
涂山玉带着白烬上气不接下气寻到药神子时, 已不见任青悦人影。
白烬着急:“表姐人呢?”
药神子叹了口气:“走了。”
“走了?”白烬感到不可置信。
方才表姐还出手救了她的性命,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涂山玉则率先发现药神子手中之物,惊讶:“衍天神卷?!”
“对。”药神子点头,语气不无感慨, “青悦丫头送来衍天神卷后就离开了。”
闻言, 涂山玉神情复杂。
任青悦特地送来衍天神卷, 可见她是忧心狐帝安危的,可她却连见他们一面都不愿。
一想到他们回去之后,狐后获知此事脸上的神情,涂山玉便止不住难过。
但同时, 他又无可奈何。
是他亏欠了小妹,任青悦不愿回青丘亦无可厚非。
只能等来日慢慢沟通, 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玄黄秘境,替狐帝疗伤。
药神子也是同样的想法。
遂很快收回心神, 叹息道:“走吧,出去再说。”
·
任青悦随着白烬离开,颜昭望着她们背影远去,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南宫音开口:“我们先出去。”
秘钥在颜昭身上, 只要她们顺利离开玄黄秘境, 秘境入口会重新封闭, 而闯入秘境空间中的修仙者也会随机传送出去。
不论任青悦选择和药神子狐帝等人一同离开,还是回来找她们, 去了外面, 汇合都会更容易一些。
玄黄秘境中变数太大,风沙一停, 她们再走风险会大大增加。
但颜昭不明白规则,听得这话, 便问:“我们不等师姐吗?”
南宫音将缘由解释给颜昭听。
颜昭恍然,点头道:“那我们快走吧!”
得了任青悦嘱托,颜昭自觉担负起保护南宫音的重任。
南宫音走了几步便开始喘气,速度很慢,脸色也不大好。
颜昭回头面露担忧:“阿音,你怎么了?”
南宫音道:“我走不动了,念卿,你牵着我走吧。”
颜昭不疑有他,立即伸手握住南宫音。
她们指掌相触的瞬间,颜昭感觉一股热流涌入她的身体。
随后她便感觉如有神助,速度大大提升,左右护法都得全速移动才能跟上她的脚步。
颜昭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师姐说得没错,她果然很厉害。
沙暴刮了半日还未停,小金检测到玄黄秘境的出口,此行胜利在望。
传送门盘旋着露出真容,雷霜飞蹿出去,眼看就要抵达出口,南宫音面色微变,断喝:“雷霜,回来!”
雷霜令行禁止,脚下雷光一现,步子急停,身体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倒退几丈远。
与此同时,轰一声响,一簇尖刺拔地而起,好巧不巧,位置正好在雷霜方才行进轨迹之上。
“!”雷霜见状瞳孔一缩,当下便破口大骂,“什么缺德玩意儿!”
来人伏击失败,立即遁地而走。
风暴喧嚣声中,颜昭双耳捕捉到细微震鸣。
她野兽般敏锐的直觉立即判断出来,地底有什么东西正朝她们接近。
更准确说,是朝南宫音来。
“阿音!”
颜昭率先做出反应,拉了南宫音一把。
南宫音被颜昭拽得脚下一个趔趄,步子偏移数尺。
下一瞬,地刺便从她方才站立的位置冒出来,又扑了个空。
南宫音颇觉惊讶,虽然她受伤之后灵觉有所下降,但颜昭竟然能先于她做出预判,以其的修为来看,未免过于机敏了。
封瑾看准机会,挽弓搭箭,嗖的一箭射中尖刺与地面相接的位置。
尖刺崩碎一小半,露出一个窟窿。
但地底偷袭之人已经转移,继续在暗中游走。
南宫音面色沉凝。
来者不知何物,速度奇快,招式古怪,灵活性高,能把她们耍得团团转,修为必不下于合体境。
他的目的是什么?
趁她伤势未复,来取她性命的吗?
正疑惑着,周围地面开始下沉,随后便有域外之灵接二连三从地底冒出来。
雷霜回到南宫音身边,绛樱和封瑾也迅速聚拢,各自看护一个方位,但有域外之灵接近,便迅速狙击。
同时,她们还要防备那道黑影突然偷袭。
南宫音眉头紧皱,眼底掠过一抹寒芒:“这些域外之灵是人为招来的。”
先前黑月下那一战,她亲眼见到道灵施展邪术召集域外之灵,本以为只有道灵一人会此邪术,如今看来,是她想当然了。
若她所料不错,域外之灵不过是个幌子,此人另有所图。
南宫音当机立断:“莫与此人纠缠,出去再说!”
她们距离出口已经很近,只要离开玄黄秘境,再多的阴谋也不攻自破。
雷霜和绛樱护送南宫音撤退,封瑾断后,颜昭则在跟随南宫音撤退的同时,时刻注意地底下那道黑影的踪迹。
域外之灵越来越多,它们前仆后继,不怕死也不怕痛。
密密麻麻的域外之灵如成群结队的蚂蚁堵在出口,它们不能出去,却把想出去的人拦在秘境中。
“该死!”雷霜咬牙切齿,“太多了!”
她们像捅了域外之灵的老窝,杀死一片,又来一片,从地底爬出来的比倒下的更多。
同时,她们暗中提防的那道黑影始终没有出手。
是想利用数目优势,生生将她们耗死?
又一波域外之灵涌来。
忽然,被域外之灵包围的中心之地刮起狂风。
山岳般的巨兽凭空出现,翅膀一振,无形的气浪迅速扩散,数不清的域外之灵被这股大力掀飞。
颜昭等人坐在三头巨龙的背上,随着小金起身,她们的视野也随之升高。
那在暗处伺机已久的人终于找到机会,趁小金刚刚现身,南宫音等众未能站稳,他破土而出,腾身跃至十丈高空,反手甩出一道银芒。
银芒一现,杀气扑面,直指南宫音。
颜昭大喊:“阿音小心!”
南宫音冷哼一声,迅速侧身躲开。
随即便听叮一声响,那道银芒击中三头龙的背脊。
黑影一击未果,抽身飞退,再次没入泥石之中。
雷霜攥拳,恨声道:“狡猾如鼠!这种虫子真是烦人!”
南宫音瞥一眼其人消失之处,心中隐隐升起不妙的预感,寒声:“快走!”
颜昭拍拍身后龙角:“小金,我们走!”
小金展开翅膀,欲腾身而起。
这时,众人同时听到一声宛如骨骼断裂般的脆响。
小金庞大的身躯忽然剧烈震动,三颗头颅同时高高扬起,口中爆发惨烈的呼号。
这声音勾起颜昭的回应。
她脑海中再次闪过契约小金时无端出现的画面。
烈火烧灼,小金备受煎熬的痛苦呼声,与此时如出一辙。
颜昭失声惊呼:“小金?!”
南宫音也脸色一变。
难道说,方才那道银光,其目标原本就是小金?!
她低头看去,那银芒嵌入三头龙脊骨之中,只留下一个手指粗细的窟窿。
而疑似龙骨受伤的脆响,也是从这个位置传出来的。
小金的惨叫声震耳欲聋,剧烈痉挛引发地震般的颠簸,晃得颜昭南宫音几人几乎站不稳。
但没过多久,它挣扎的动静开始减弱。
轰隆一声,山岳倾倒,小金狠狠摔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通过与小金之间的契约,颜昭能感受到小金还活着,但它的身体被什么力量禁锢,再也动不了。
方才被掀飞的域外之灵卷土重来。
它们爬上小金的身体,密密麻麻,如同爬上大象尸体的蚂蚁。
四面八方同时出现几道黑影。
唰唰破空声接连响起,几道蒙面的黑影聚拢来。
他们有备而来,一人一个找准目标,井然有序瓦解南宫音身边的力量。
不要求将雷霜绛樱等人瞬息击杀,只需拖住她们片刻便好。
当中修为最高的那一道黑影,手中寒芒闪烁,一柄利刃直取南宫音。
杀气扑面,来人势如破竹,这一击必要见血。
南宫音被诛魔剑所伤,肉身遭受重创,实力百不存一,这样平日里根本不足为惧的杀意,在此刻却足以威胁到她的性命。
至于南宫音身后的颜昭,修为太低了,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南宫音若死,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颜昭。
千钧一发之际,南宫音忽然后撤一步,按住颜昭肩膀。
颜昭心头猛地一跳,感觉时间静止一瞬,随即,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托起,推得她斜飞出去。
正是朝着秘境出口的方向,南宫音最后送了她一程。
在逐渐远去的视野中,颜昭眼睁睁看着一抹寒光从背后刺进南宫音的身体。
南宫音脸色一白,唇边溢出猩红的血沫。
可她头也不回,死死盯着颜昭远去的身影,嘴唇无声动了动。
颜昭身体腾在半空,感觉时间忽然拉长。
每一个瞬间都被放大十倍,尽管没有听见声音,她却清晰地读出南宫音对她说的话。
“走!别回头!”
雷霜、绛樱、封瑾,三人大惊失色。
“魔主!!!”
耳侧刮过的风声变成愤怒的咆哮,眼前溅开的血化作片片锋刀。
轰——
颜昭感受到和自己的心跳同频的震动,也感受到刺入南宫音身体的利刃搅动五脏时的剧烈疼痛。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戛然断裂,又重新生长。
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我答应过师姐,我要保护阿音。
刹那间,风云色变。
暗红色的煞气涌出经脉,覆盖她的身体,可怕的气息如瘟疫般蔓延开来。
颜昭翻身落地,双脚稳稳地踩中地面。
脚下的泥地应声塌陷,迸开两圈蛛网状的裂痕。
她抬起头,眼底一片邪异至极的猩红。
所有域外之灵同时停下动作,不约而同转向颜昭,翘首观望,形如朝圣。
这些没有眼睛的怪物,凹陷的双眼处同时亮起森绿色的鬼火。
从这一刻起,它们忽然有了灵智。
颜昭合掌,啪一声响,所有僵硬不动的域外之灵同时转向,动作整齐划一。
它们的目标改变了,齐刷刷面向刺杀南宫音的黑影。
这一幕似曾相识。
封瑾毛骨悚然。
她想起一年多前,出现在庄安村的那具尸傀。
那尸傀被颜昭控制的时候,眼底也亮起了幽绿色的鬼火。
黑影们头皮发麻。
他们控制域外之灵的法术被强行破除了。
颜昭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声简短的,不属于人类的语言。
但域外之灵们听懂了。
它们齐齐飞扑出去,黑影吓得包裹身体的污泥险些震散,迅速抽身,欲遁地而走。
可是他们召来的域外之灵数量太多,密集如雨点的刀子同时扎入地面,硬是将万分之一的击中概率提升到百分之百。
黑影刹那间被捅成筛子,口中爆发声嘶力竭的惨叫。
但他挣扎未果,被域外之灵从泥地中拔萝卜似的一把揪出来。
尖刺穿透他的四肢,将他牢牢钉在地上,笼罩身躯的雾影也被煞气冲散,露出其下苍白惊惧的真容。
脚步声响,他仓惶抬头,一道影子落在他眼前。
黑月悬在颜昭身后,形如一道弯钩,与天地间晦暗幽深的景象相融。
她是这片秘境空间唯一的主宰。
颜昭在他面前蹲下来,猩红的眼底冷光跳跃。
“师姐说任何事情,只要与人相关,都要取得同意才能去做。”
说这话时,颜昭面无表情,神情麻木。
“我要杀你,你同不同意?”
黑影心肝俱颤,当即就要摇头。
几只干瘦的手同时伸来,抓住他的头发,锋利的指甲陷入头皮,不可抗拒的力量几乎掰断他的脖子。
轰——
他的脸陷进泥地,岩石碎散,而他头破血流。
冷冽的嗓音轻飘飘地从头顶上方落下来。
“好,你同意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域外之灵忽然反水, 阻拦的力量减小。
雷霜来不及纠结为什么,趁机脱身,拼尽全力奔向南宫音。
南宫音跌落龙背前被雷霜拽住,扶稳, 气息尚未喘匀, 便又吐出一口逆血。
雷霜面色大变:“魔主!”
二话不说, 掏出颜昭给的小药瓶子,将龙涎倒至南宫音的伤口上。
利器捅穿的伤口迅速止血。
南宫音倚靠雷霜站稳,摆手道:“可以了,无大碍。”
雷霜迅速扫一眼仍苦苦作战的封瑾和绛樱, 眼眶微红,狠下心道:“魔主, 属下送你出去!”
说完就要带南宫音跳下龙背。
然而,她的手腕被南宫音握住, 南宫音朝她摇了摇头。
雷霜着急:“可是……”
南宫音猛地捂住嘴巴接连呛咳几声,雷霜要说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不敢冒进。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南宫音低头, 见指掌间全是血。
但她不以为意, 抬眼远望。
视野中显出一道纤瘦的轮廓, 正徐徐走近。
雷霜顺着南宫音的视线看过去,霎时变了脸色:“她怎么……回来了?”
南宫音面色沉重。
正朝她们缓步走来的人, 是颜昭, 又不是颜昭。
随着颜昭一步一步走回来,那些本无神智的域外之灵, 竟然接二连三伏地叩拜。
离得近了,她们得以看清颜昭眼底闪烁的红芒。
她的瞳孔中浮现一枚古怪的花纹, 滴溜溜地盘旋着。
满地匍匐的域外之灵如朝圣般欣喜若狂,沉寂数十万载的玄黄秘境迎来新主。
雷霜屏住呼吸,不可置信。
颜昭径直走向被域外之灵反手擒下的黑影。
她一根根折断他的手指,又一节节按碎他的骨头。
她居高临下,以极端冷漠的睥睨之态说道:“我要他死,但痛要大于死,死得太快,就没意思了。”
这些人不是第一次出现,他们重伤小金,又差点杀死阿音。
她已经没了阿娘,便不允许任何一个和善待她的人从她眼前消失。
颜昭话音落下,域外之灵便争先恐后出手。
惨叫声回环足足半个时辰,无数利刃扎进他的身体,剔筋断骨,却不伤及要害,境界高的修士旺盛的生命力便在此时变成他们的噩梦。
其余黑影毛骨悚然。
此人奄奄一息时,颜昭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封瑾身侧,距离战圈最远的黑衣人不惜自断一臂挣开域外之灵的束缚,同时毫不犹豫燃烧精血,以大幅损毁根基为代价,鼠窜逃离。
颜昭远远看着这一幕,没有起身去追。
她只眼神一扫,周遭域外之灵便如浪潮激涌而去。
但那黑影吓疯了,跑得太快,一个闪身穿越秘境出口。
域外之灵围堵在传送门前,来回逡巡,抓捕未果,又纷纷退回来。
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都脸无人色。
只有封瑾稍显镇定,因为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颜昭如此模样。
不过,一年多前在拂云宗山脚的庄安村,颜昭还是个无法修炼的凡人,纵然灵觉短暂觉醒,辐射范围也十分有限,因而不如今日造成的冲击剧烈。
袭击她们的神秘人被颜昭虐杀殆尽,场面安静下来,唯有呼啸而过的沙尘,夹裹着域外之灵磨牙的嘎吱声,分外诡异。
颜昭沉默片刻,遂迈开脚步,来到小金身边。
小金浑身肌肉痉挛,剧痛超过了它的承受极限,连痛呼之声都已变得微末。
颜昭摸摸它粗糙的下颌鳞甲,她可以控制域外之灵,但对嵌入小金背脊的古怪法器束手无策。
这时,身后传来南宫音的声音:“去多宝灵山找苏紫君,她鉴宝无数,说不定能有办法。”
颜昭回头,视线与南宫音短暂相触。
南宫音不知何时来到颜昭身边,面色煞白,神情疲惫,可见她的身体也已到了极限。
颜昭一抬手,施展任青悦教给她的幻形法术。
小金庞大的身躯在术法作用下变小,没精打采盘卧在她手中。
颜昭伸出食指,依次摸摸小金三个脑袋,然后把它放进小黑的肚子里。
做完这一切,她将小黑系到腰间,迈开脚步往秘境出口方向走。
尽管她沉默无声,一句话也没说,南宫音却从她的背影中读出她的意愿。
颜昭应是听了她的话,要去多宝灵山。
可她就打算这样走着去吗?
南宫音欲出声叫住颜昭,然而她喉头一甜,到嘴边的话生生止住,变成一串猛烈的咳嗽声。
她身前不远处,颜昭停下脚步。
便在这时,颜昭胸前凝魂珠金光一闪。
恍惚间,她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神色愣怔。
随后眼底红芒缓缓消失,笼罩在她身上的煞气随之消散。
颜昭身子一晃,扑通栽倒在地。
南宫音咽下满嘴血水,惊呼:“昭儿!”
·
拂云宗主峰后山禁地。
“你说什么?!”苍老的声音中充满震惊。
缺了一条胳膊的黑影匍匐在地,浑身抖若筛糠:“南宫音身边有个女子,就是那头远古龙的契主,我们的刺杀计划被她破坏了!”
“那女子什么修为?”
黑影回想起玄黄秘境中的遭遇,还吓得一个哆嗦,颤颤巍巍地回答:“金,金丹期。”
云道子冷声嗤嘲:“金丹期的女子,能破坏你们的计划,阻止你们刺杀南宫音?”
“尊上有所不知!”黑影急忙辩解,“那女子能控制域外之灵!我们召唤出来当做诱饵的域外之灵,反被她控制了!所以才……求尊上恕罪!”
契约远古龙,控制域外之灵……
云道子托腮沉吟。
这样的奇事闻所未闻,但如果,当初侥幸存活的尸咒巫师不止他一个,对方转生之后修为虽低,但血脉纯度恐怕比他还高。
如此便能说得通了。
思及此,云道子转忧为喜,忽然哈哈大笑:“真是天助我也!”
这笑声太瘆人,令黑影毛骨悚然。
他不明白云道子为什么笑,他们此行派出去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没能回来。
尤其最后那一战,更是死伤惨重,当时他若有半分犹豫,不断臂而走,恐怕也会埋骨玄黄秘境。
不知过了多久,云道子笑够了,忽而面色一肃,那枚灰色的眼珠闪烁邪光。
“老夫亲手锻制的封灵钉岂有那么容易摘除?”
云道子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此女迟早要来拂云宗!”
·
直到离开玄黄秘境,雷霜还感觉像在做梦。
她们走的时候,数以万计的域外之灵簇拥着昏迷不醒的颜昭,护送她们抵达秘境出口。
雷霜生生从它们空洞的眼神中读出了些许恋恋不舍。
若不是它们只能在域外战场中生存,或许颜昭一声令下,它们就能冲出玄黄秘境,到三界中去大杀四方。
幸而这种事情没有发生,不然也太可怕了。
玄黄秘境感应到凝魂珠消失,入口便自行封闭,而还在秘境中探索的修行之人也被随机传送回雾林之中。
封瑾主动请缨,留下来等候任青悦汇合。
雷霜绛樱二人则带着重伤的南宫音和颜昭前往太墟仙域多宝灵山。
前往万宝宫途中,颜昭便开始发热。
她的脸蛋儿烧得通红,眉头紧锁,像被噩梦魇着,睡得很不安稳,可是却怎么叫都不醒来。
南宫音自己的伤还没见好,却坚持要在颜昭身旁守着。
雷霜绛樱劝止无果,只能恪尽职守看护在侧。
她们全速赶路,在途中花了半个月,终于抵达多宝灵山。
时值深夜,守山弟子悄无声息倒地昏迷,不久后又醒来,周围无事发生,只以为自己修炼时不小心打了瞌睡。
而竹林深处,正凝神修炼的苏紫君睁开双眼。
她觉察到一位故友的气息。
苏紫君起身,衣摆轻拂,步子迈出,缩地成寸,转眼便来到林间小亭。
亭外两只石雕仙鹤振翅欲飞,林中机关已经打开,竹林地块方位挪转变幻,露出当中一条幽深寂静的小路。
苏紫君在亭外驻足片刻,随后缓步穿过林荫小路,抵达道路尽头的小屋。
雷霜绛樱二人守在小院之中,屋内烛光亮如白昼。
“苏宫主。”
认出来人身份,雷霜与绛樱同时拱手。
苏紫君并未向内强闯,她眼睫轻颤,看一眼她们身后明亮的竹屋:“南宫……她在里面?”
雷霜与绛樱对视,随后颔首:“是。”
苏紫君无奈,轻声一叹:“我能进去看看吗?”
雷霜二人稍有犹豫,念及南宫音和苏紫君的交情,三百年前,南宫音伤得比今日还重,也是在此地休养疗伤。
因而,她们没有坚持拦路,沉吟片刻便向两侧让开。
苏紫君从容穿过小院,踏上屋前台阶。
屋舍房门虚掩,她抬起手来,将其轻轻推开。
烛光下,一道人影映入眼帘。
南宫音坐在榻前,握着颜昭一只手。
她倚靠榻旁,哄孩子睡觉那样轻拍颜昭肩膀,每每如此,颜昭便能睡得安稳一些。
苏紫君停下脚步,在两步开外凝望南宫音的背影。
她们上次见面还是在玄黄秘境,苏紫君千里迢迢赶去向南宫音报信。
那时南宫音思念颜元清之心迫切,听不进苏紫君的劝言,此后玄黄秘境中发生什么,苏紫君能猜到一个大概。
但再见面,南宫音落魄之态仍令她大吃一惊。
南宫音摸摸颜昭脸蛋,没有回头,却已知来人身份。
她没有吭声,替颜昭掖好被角,这才起身,放轻脚步来到屋外。
绛樱和雷霜已悄声退下。
南宫音视线淡淡扫过苏紫君,开门见山:“当初元清从天宫找来的那枚果子,到底是什么?”
颜昭能收服小金,统帅域外之灵,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的身份不同寻常。
苏紫君垂眸,并未隐瞒,如实回答:“是神源树结的果子。”
神源树?
南宫音有所耳闻。
这是仙界一棵神树,十万年结一果,果儿性灵,将其服用炼化能增加十万年的寿元。
此物稀世罕见,只有成为仙帝,才有服用神源果的资格。
且每任仙帝,只能依靠神源果续命一次。
期限一到,仙帝自行退位,将由各大仙宫的诸侯票选出最具威望的神君,成为新的仙帝,坐上帝位。
若真是颜元清盗走了神源果,她也真是胆大包天,整个仙界都不入她的法眼。
神源果是灵物,也是圣物,颜昭既是从神源果诞化而生,为何会觉醒如此非人的力量?
南宫音百思不得其解。
她看向苏紫君,眼底神光晦暗:“你是不是还有所隐瞒?”
“……”苏紫君沉吟须臾,倏然笑了,“我对神源果的了解不比你多多少,若硬要说有什么隐瞒……或许,是一个未经考证的传说。”
南宫音皱眉,追问:“什么传说?”
“神源树,是域外之物。”
第一百五十章
任青悦将衍天神卷交给药神子后, 立即离开。
她没有往回走,而是立即奔赴玄黄秘境的出口。
南宫音伤得那么重,必然不会在原来的地方等她,她们更大概率会先离开玄黄秘境, 找个地方疗伤。
行至半路, 虚空忽然剧烈波动。
随后周围景象一变, 茫茫风沙与荒野皆从眼前消失,待视野恢复清晰,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雾蒙蒙的树林。
雾海仙山?
任青悦很快明白,她已经从玄黄秘境中出来了。
那么颜昭应该也离开了秘境。
这样想着, 任青悦取出一只锦囊,里面保留着颜昭一缕发丝。
以锦囊卜卦, 测算颜昭所在大致方位。
卦象清晰可见。
任青悦腾身一跃,召来飞剑, 身化一缕流光,转眼便越过千丈。
雾林中能见度很低,视野不够开阔,而且凶兽横行, 行出一段路就需驻足再卜一卦, 效率委实低下。
任青悦走走停停, 待到抵达雾林边缘时,头顶树上忽然传来一道拨弦声。
她步子一顿, 迅速后撤一步, 但无事发生。
任青悦面露疑惑,抬头, 见高高的树冠上显出一道人影。
是封瑾。
封瑾从树上跳下来,负手将弓背到身后:“左右护法护送魔主前往多宝灵山, 命我在此等候,与师姐同往汇合。”
听她这么说,任青悦放下心来,颜昭果然顺利离开了玄黄秘境。
只是,南宫音为何要带颜昭去多宝灵山?
心中划过这一抹疑虑,任青悦敏锐地发现封瑾神色犹疑,似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任青悦主动发问:“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她话一出口,封瑾神情立马发生变化,惊讶间夹着两分惊慌。
任青悦心一沉:“阿昭怎么了?”
封瑾暗道师姐敏锐,即便不知道如何开口,眼下也不得不说了。
她悄悄观察任青悦的脸色,小心翼翼斟酌话语,将秘境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任青悦。
任青悦神情骤变:“你说什么?阿昭昏迷不醒?!”
她才离开多长时间,只一会儿没看住,颜昭怎么又出事了!
封瑾口中描述当时的场面,任青悦光是听都感到震撼。她曾亲眼目睹颜昭几次情绪失控,因此内心愈发焦急。
短短数息,此前颜昭暴走时的画面不断在任青悦脑海中回放。
她痛心不已。
阿昭得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会发疯。
封瑾忙道:“我们离开玄黄秘境时颜昭尚在昏迷,但距今已过去好几日了,说不定她已经醒了。”
任青悦稍稍定了心神,觉得封瑾所言有理。
“走吧,去多宝灵山。”
封瑾召来大鹏鸟,与任青悦同乘。
途中,她几次扭头,悄悄打量任青悦。
任青悦没有修炼,而是望着身侧不断蒸腾后退的云雾,神情专注,不知在思量什么。
她手中握着原来那柄佩剑,离开玄黄秘境,诛魔剑就被她收起。
此剑特殊,收服诛魔剑就意味着得罪仙宫,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令诛魔剑显现于人前。
大鹏鸟背上只剩呼呼风鸣。
封瑾握紧手中的长弓,轻唤:“师姐。”
任青悦回神,斜斜睨她一眼,示意她把话说完。
封瑾垂眸,问出一个纠结已久的问题:“倘若颜昭以后为祸一方,你还会帮她吗?”
“……”任青悦沉默。
片刻后,她神情冷峻地回答:“阿昭不会的。”
除了她的师父颜元清,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颜昭。
颜昭秉性纯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纵然她有时候行事偏执,施展报复手段残忍,但起因也不在她身上。
错的不是阿昭,是那些居心叵测的人。
封瑾闭嘴,不再追问。
尽管任青悦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但她从只言片语间已感受到任青悦对待颜昭的态度。
不管颜昭变成什么模样,任青悦都不会对她放任不管。
封瑾心生艳羡。
她也执拗地管任青悦唤作师姐,但任青悦眼中,只有颜昭一个师妹。
命运无常,缘分也是如此。
封瑾垂下眼眸,细细擦拭手中的弓。
大鹏鸟急速飞行数日,终于抵达多宝灵山。
她们在山门前被守山弟子拦下,任青悦表明身份,说要求见万宝宫宫主。
“元清仙尊弟子。”
守山弟子肃然起敬,请任青悦二人稍候,其中一人迅速前往紫竹林。
不多时,守山弟子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任姑娘。”叶晏然朝任青悦拱手,余光瞥一眼与之同行的封瑾,颔首道,“二位请随我来。”
此前叶晏然与轩辕慕一同援救陈珥时,曾亲眼见到颜昭的灵宠化形,因而对任青悦不算陌生。
领路前往紫竹林途中,叶晏然主动开口:“玄黄秘境里发生的事情这两日已在坊间传开,我听说秘境中出现了大量尸傀,始作俑者是拂云宗那位道灵仙尊,是不是真的?”
“确有此事。”任青悦点头,“道灵作恶多端,已然伏诛。”
叶晏然颇为感慨:“如此说来,陈珥也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日前我送陈珥回师门,错过了玄黄秘境的开启,没想到元清仙尊一缕魂识竟然化形现身,而且还有如此威力,若陈珥获知此事,怕又要怄得三天睡不着觉。”
任青悦抬眼,视线扫过叶晏然的侧脸。
叶晏然不算话多的人,但提起陈珥,却似有说不完的话。
如此礼节有加,文质彬彬之人,同陈珥相处时,却爱逗趣挖苦,故意惹得陈珥跳脚。
这怎么能不算一种特殊对待?
任青悦若有所思。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竹林深处。
叶晏然停步,向任青悦二人拱手:“我只能送到这里,二位自己进去吧。”
封瑾抬眼四顾,观察竹林中陌生环境。
她正想着该往哪个方向走,任青悦已向叶晏然道了谢,转身继续往林子里走。
封瑾快步跟上。
竹林中的道路契合八卦迷踪阵法,纵横交错,像一座迷宫。
只有唯一正确的道路通往林间的小院。
任青悦来过一次,还记得怎么走。
她们出现在竹林外时,南宫音便有所觉察。
任青悦踏入小院,便见南宫音背手立在院中,一身玄袍随风而动。
封瑾微讶,抱拳躬身:“属下封瑾,回来复命。”
南宫音点头:“你先退下。”
封瑾依言起身,视线在任青悦侧脸上停留须臾。
她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半个字不曾多问,转身离开了。
南宫音回身,面无表情注视任青悦:“封瑾应该已将玄黄秘境中发生之事与你说了。”
任青悦听懂南宫音言外之意。
她来时路上便料到南宫音会问,因而并不隐瞒:“同样的事情发生过三次。”
南宫音皱眉,示意任青悦把话说明白。
任青悦便将颜昭三次失控的情况省去自己受伤的部分,言简意赅告诉南宫音。
南宫音侧耳细听,直到任青悦说完,她才神色严肃地做出判断:“昭儿魂魄状况果然不同寻常。”
颜昭体内被封印的力量有两种,一是魔脉,二便是神源果。
三百年前设下的封印时过境迁有所松动,神源气息泄露,是导致颜昭心性变化的主要原因。
随着颜昭修为越来越高,封印的力量还会逐步削弱,日后究竟会达到怎样的状态,谁也无法预料。
若有朝一日封印彻底解除,颜昭能否承受人族、魔脉、神源三种力量的冲击还是未知之数。
南宫音神情疲惫,心中除了对颜昭的担忧,还蹿升出对颜元清的埋怨。
这女人想一出是一出,一声不响留下一个孩子,然后甩手啥也不管,剩下一堆烂摊子给她处理。
现在颜昭的身体出了问题,她都没处去说理。
南宫音越想越气,哪还管什么风度。
她猛一拂袖,咬牙切齿,恨恨道:“颜元清,我跟你没完!”
任青悦视线垂落,尴尬地埋低头,当做没有听见。
南宫音小声抱怨几句,说完肩膀又垂下来,无奈叹了口气。
遂对任青悦道:“本座累了,你进去看看昭儿吧。”
任青悦点头,从南宫音身侧走过,推开竹屋的门扉。
颜昭还在沉睡,离开玄黄秘境至今已有二十来天,她一直没有醒来。
不过相比最初那几日,她此刻面色红润,睡容恬静,看样子是做了一个好梦。
任青悦来到床榻边,见颜昭一只手掀开被子露在外面。
她弯下腰,握住颜昭的手腕,将这只手轻轻放回被褥下盖好。
正待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忽然颜昭反手捏住她的手心,用力往下拉。
任青悦猝不及防,身子猛地朝前一晃。
另一只手慌乱中撑住床沿,她的身体在下坠的过程中急停,鬓边散下来两缕青丝擦过颜昭脸颊。
她们距离那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颜昭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耳朵。
暖暖的,轻柔酥痒。
而她的嘴唇几乎与颜昭的前额贴在一起。
扑通扑通的心跳震耳欲聋。
任青悦心头小鹿乱撞,似乎害怕自己的心跳吵醒了颜昭,她手掌用力试图起身。
突然,颜昭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两臂收拢,牢牢抱紧任青悦的胳膊,令她动弹不得。
任青悦几乎要以为颜昭已经醒了,故意捉弄她,又羞又恼。
便在这时,颜昭咂咂嘴,小声嘟囔:“乖雪球,好好睡觉,不要乱动。”
言罢,她习惯性地噘起嘴来,低头亲吻她怀里的小狐狸。
于是那两瓣柔软的唇,便轻轻擦过“小狐狸”的耳廓。
任青悦伏在床榻边,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她自暴自弃地合上眼。
发隙间,整只耳朵都羞红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颜昭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见到了阿娘。
但这次的梦和以前很不一样。
在梦里,阿娘很安静,不怎么说话。
她时常就待在同一个地方,坐在灰暗的洞窟中, 望着洞外朦朦胧胧的天空出神。
颜昭的视野很低, 她仰起头, 也只到阿娘腰腹间。
一片片鹅毛似的从灰蒙蒙的天上飘落,堆积在石洞外,一点一点将天空掩埋。
她大概是坐在阿娘怀里,陪着阿娘看了一整个隆冬的雪。
那一天, 雪下得很大。
阿娘唇边渗出一抹殷红的血。
她摸摸她的头,眼神殷切, 温柔。
“昭儿,你会健康长大, 拥有快乐和自由。”
“记住,不要为我报仇。”
阿娘俯身,亲吻她的脸颊,“去找阿音, 告诉她你的名字, 她会像我一样爱你。”
·
颜昭睁眼, 视野朦胧。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神才从迷茫中恢复澄澈。
眨巴眨巴, 看清周围景象, 她发现自己又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过这一次不是山洞,也不是树林, 而是一间干净的屋子。
颜昭打了个呵欠,尝试起身, 却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什么东西压着。
扭头看去,一道趴伏在床边的人影映入眼帘。
颜昭定睛细看,认出来,是大师姐。
任青悦倚靠在床榻边,枕着颜昭的胳膊,睡得正熟。
她眼下有一圈淡淡的淤青,熟睡中神色依然疲倦,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合眼。
睁眼醒来就看到师姐,颜昭心里涌现出隐晦而朦胧的雀跃,嘴角不自觉翘起来,双眼中似有星辰愉快地闪烁。
还从来没有和师姐靠得这么近,更没有见过师姐睡觉的样子。
颜昭眼睫扑闪扑闪,好奇地又凑近一些。
平日里相处已觉得师姐气质卓然,此时离得近,看得愈发清楚。
这张脸承蒙天眷,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睡着后眉目间褪去霜寒,只剩下纯粹的美好。
颜昭词穷,不知道怎么表达,内心唯一的感受便是赏心悦目。
好看又温柔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呢?
任青悦长睫轻轻颤动,颜昭看得心痒,手也痒,想伸手拨一拨。
但她指尖才探出来一丁点儿,忽然悬停在半空中。
颜昭又想起师姐说的话:与人相关,得先征得同意才能去做。
她嘟起嘴,把手放下,改为撑起自己的下巴。
就这样瞧了片刻,颜昭忍不住感叹。
大师姐长得可真好看。
就是不知道师姐要睡多久,而且,趴在床边睡,会不会睡得不舒服?
颜昭设想一下,换作她自己,肯定躺着比趴着好睡。
于是她轻轻托起任青悦的脸颊,小心翼翼将自己的胳膊抽回来,然后蹑手蹑脚下了床。
任青悦早就醒了。
在颜昭第一次尝试起身,下意识抬胳膊的瞬间,她就醒了。
但她不好意思睁眼,更不知道怎么和颜昭解释她会趴在这里睡觉。
原想等颜昭重新睡着她再悄悄脱身,没想到颜昭就这样盯着她看了许久,若不是她心理素质强大,恐怕已经破功。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颜昭起身。
没想到颜昭还贴心地托起她的脑袋,没有咋咋呼呼将胳膊抽走。
任青悦内心感到宽慰,生出点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来。
短短一年,颜昭成长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她继续装睡,等颜昭离开房间,她便可以趁机起身。
但是,意料之外的,颜昭下床之后,脚步声迟迟没有往屋外去,反而朝她靠近。
颜昭放轻脚步来到任青悦身后,伸手揽住任青悦的肩膀,另一只手穿过任青悦的腿弯,把她打横抱起来。
任青悦:“……”
她吓得差点没绷住。
好在颜昭看起来瘦弱单薄,但力气不小,稳稳抱起师姐,一点也不晃。
颜昭回想以前在药神宗师姐照顾她的模样。
每回她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师姐都会将她抱回房间,放到床上躺好。
她便依葫芦画瓢将任青悦安置在床榻上。
后脑勺接触到柔软的枕头,任青悦身子放松,长出一口气。
这就该结束了吧。
不料,下一瞬她的心又猛地一跳。
颜昭竟然解开了她的衣带!
忒!小流氓!
这念头浮现脑海,任青悦拳头都攥紧了。
只要颜昭趁机乱摸,她就顾不得再装睡,必得起来狠狠揍她一顿。
好在,颜昭乖乖的没有乱碰。
她窸窸窣窣把任青悦外衫整个脱掉,再弯腰替任青悦除去鞋袜,忙活好半天,这才拉起被沿,给师姐严严实实盖上。
颜昭自己盖过的被子,被褥上还残留着颜昭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气息将任青悦包裹,她紧绷的心神随即放松,竟当真又感到一阵困乏,还想继续睡。
颜昭安置好师姐,感觉自己大功一件。
她高高兴兴转身要去屋外找阿音,她们的赌约阿音还没给她兑现。
脚下步子一迈,随手扔在地上的衣服绊住她的脚踝。
嘭——
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任青悦大惊,唰地一下坐起:“阿昭!”
颜昭脸朝下趴在地上,感觉有点丢脸,于是干脆趴着一动不动。
房门打开,南宫音迈步进来:“怎么了?”
一看,任青悦坐在榻上,衣衫不整,而颜昭抱着任青悦的衣服趴在地上不起来。
南宫音:“……”
房间中陷入诡异的沉默。
任青悦头皮发麻。
如果是被旁人撞见这一幕,她好歹还能解释一下。
可对方是南宫音,是颜昭另一个娘亲。
这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不管怎么解释都很奇怪,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会越抹越黑。
任青悦百口莫辩,同时又心虚不已,像做什么坏事被长辈抓包,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南宫音显然见多了风风雨雨,面对这样的情况,竟然神色如常。
她看向任青悦,语气平静:“昭儿是什么时候醒的?”
任青悦下意识拢紧身上的被子,硬着头皮回答:“就刚刚。”
南宫音点点头,抬袖将颜昭从地上扶起来,又问:“你趴在地上做什么?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颜昭鼻子撞得红彤彤,回答:“我被师姐的衣服绊倒了,除了鼻子疼,没有不舒服。”
任青悦:“……”
南宫音静了一瞬。
任青悦眼角余光似乎看见南宫音嘴角颤了颤,但转眼又恢复如常。
大概是她看错了,南宫音可是魔主,魔主怎么会笑话她呢。
南宫音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尽管这话听起来有些荒唐。
她将双手背到身后,一本正经地说:“你们继续,当我没来过。”
说完,转身要走。
“不是这样的!”任青悦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南宫音脚步一顿。
颜昭扭头看向师姐:“就是这样啊。”
当着南宫音的面,任青悦再羞再恼也不好直接上手揍人,只能故作凶恶怒瞪颜昭:“你闭嘴!”
颜昭撇嘴。
师姐还是睡着了温柔,醒来好凶哦。
任青悦掀开被子,落地就重新穿好了衣裳,语速飞快地解释:“我昨晚不小心睡着了,阿昭送我去床上躺着,我不知道她会突然摔倒。”
南宫音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嗯。”
任青悦暗恼,被南宫音似笑非笑的眼神盯得脸颊爆红。
当下也不再多说,转身快步走出房间。
信不信的,随便吧!
任青悦前脚刚踏出房门,身后南宫音便朝颜昭招手:“昭儿,过来。”
颜昭乖乖起身,来到南宫音面前。
南宫音摸摸颜昭的脑袋,问她:“摔疼了没有?”
颜昭戳戳红鼻头:“疼。”
南宫音故意刮一下她的鼻子:“该,谁让你自己不小心?”
颜昭疼得嘶一声,不高兴地吐出舌头,朝南宫音做了个鬼脸。
见她醒来后个性恢复正常,与先前判若两人。
南宫音稍作思量,问她:“你还记不记得玄黄秘境中发生的事?”
颜昭疑惑:“你说的是哪一件?”
南宫音沉吟,道出一个关键词:“小金受伤。”
闻言,颜昭脸一沉。
她神态的变化非常明显,连带着屋内气压也跟着下降。
显而易见,她还记得。
但颜昭并未发作,板着脸沉默片刻,眼底那点戾气又消散了去。
“记得。”颜昭如实回答。
南宫音明知故问:“你很生气?”
颜昭点头,诚恳地承认:“生气。”
南宫音握住她的手,温声问道:“你想报仇吗?”
颜昭抿唇,她心里第一时间浮现上来的答案是:想。
但与此同时,她好像听见阿娘柔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记住,不要为我报仇。
不要报仇。
颜昭抬起眼眸:“我想先找到救它的办法。”
南宫音微怔。
随即,满腔担忧都化为释然。
这一刻,她十分确信,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昭儿毕竟是颜元清的骨肉。
颜昭说完,见南宫音不说话,她便主动发问:“你伤好了没有?还疼吗?”
南宫音垂眸轻笑:“不疼了。”
银刃贯穿南宫音身躯那一幕又浮现在颜昭脑海。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和南宫音的心脏同频跳跃。
这样无形的联系,让她本能地感觉亲密。
于是颜昭揪住南宫音的袖子,邀功似的开口:“阿音,我已经替你报仇了。”
伤害南宫音的人,被她杀死了。
南宫音冷峻的面孔柔和下来,唇边勾起一抹笑:“嗯。”
她正儿八经向颜昭道了谢,颜昭很是受用,笑眼弯弯。
“还有一件事。”
颜昭忽然竖起手指,说得煞有介事。
南宫音垂眸,神情温柔:“怎么?”
“咱们打赌我赢了。”颜昭理直气壮朝南宫音摊手,讨要法宝,“你要兑现约定。”
南宫音:“……”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的是你赢了吗?
南宫音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没把话说破。
她托起下巴,露出困扰的表情,故意拖长声:“唉,可是……”
颜昭耳朵立马竖起来了, 瞪大眼睛:“可是什么?你该不会想赖账吧?!”
一副被逗急了的样子。
南宫音忍俊不禁, 嘴角压不住:“可是原本计划送给你的宝物, 借给别人了。”
“啊?”颜昭大失所望,“那我什么时候能拿到?”
她的委屈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明明那么努力赢得的东西,南宫音却说不在她手里。
南宫音忽地心软, 不忍心再逗颜昭,便道:“不过这个人你也认识, 而且很熟,你去找他, 他就会还给你。”
颜昭重燃希望,眼睛忽闪忽闪:“谁啊?”
南宫音面露微笑:“药神子。”
“?”颜昭小小的脑袋上冒出大大的疑惑,“怎么会是我师父?”
南宫音无奈解释:“日前让你师姐代为转交给药神子的衍天神卷,就是我本欲赠与你的礼物。”
颜昭时常在外游历, 各方势力都在暗中窥伺, 衍天神卷对颜昭而言, 是最好也最适合的护身法宝。
但当时事出突然,若狐帝遇害, 形势于妖族、魔族都不乐观。只有衍天神卷能保下狐帝性命, 她才不得已而为之。
颜昭不止一次见识过衍天神卷的厉害,闻言方才失落一扫而空, 不放心地再次跟南宫音确认:“等我回去找师父拿到衍天神卷,它就是我的了, 对吧?”
南宫音点头:“对。”
颜昭煞有介事地开口:“你要说话算话,不能再变卦了!”
南宫音微笑,反手又取出一物,递给颜昭:“为表歉意,此物也作为赠礼给你,你看如何?”
颜昭定睛一看,认出来,是先前南宫音替她易容用的面具!
“看你还算有诚意,我就勉为其难笑纳了!”颜昭劈手夺过面具,眼底浮现止不住的笑意。
南宫音哑然失笑,摇头道:“到底是谁教的你这些成语?”
颜昭态度坦荡:“当然是我师姐啊!”
南宫音心想:你师姐才不会承认她这样教你。
颜昭把玩着到手的玩具,将面具戴上片刻,又取下,拿屋子里的镜子对照着看戴上面具后,她的容貌到底有多大变化。
令人意外的是,每一次面具戴上,幻化而成的样貌都不相同。
颜昭试了好几次,越试越惊奇,回头问南宫音:“是不是每次戴这个面具,我都要重新取个名字?”
南宫音在颜昭身旁坐下,耐心教导她:“那倒不用,江湖中人心险恶,你身上诸多法宝易引人觊觎,所以有时候改换身份更方便行事,有没有名字,倒也不重要。”
颜昭又把面具戴上,扭头朝南宫音展示自己的新面貌。
南宫音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拇指摩挲颜昭眉尾细而软的毛发,神色温柔:“日后,你戴上面具就叫念卿,摘下来便还是颜昭,记住了吗?”
恍惚间,颜昭从南宫音身上感受到和阿娘一样的气质。
这种感觉并非第一次出现。
颜昭脱口而出:“阿音,你这样笑,跟我阿娘好像哦。”
南宫音愣住。
颜昭思维跳跃,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你是不是在想办法复活我阿娘?”
否则南宫音为什么会冒险从封印中释放颜元清的神识?
颜昭回想整个玄黄秘境的经历,南宫音所为真真吃力不讨好,除了解救阿娘这个目的,她想不到南宫音为什么这么做。
阿音和阿娘的感情真好,颜昭心想,她也想和大师姐成为这样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师姐说有古籍中记载令人死而复生的法门。”颜昭说明自己会这样想的原因,而后询问南宫音,“这些书你有吗?能不能也让我看看?”
南宫音神色惘然,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听说,没有见过。”
颜昭略感失望,但也并不计较:“那如果你想到办法就告诉我,我也想救活阿娘,我可以帮你。”
她说得坦坦荡荡,好像这件事并不那么特殊,如吃饭喝水一般寻常。
但南宫音了解颜昭的性格,她说的每句话都是当下切实所想,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许下虚假的承诺。
所以,颜昭说会帮她,是真的想这么做。
南宫音恍惚出神,喃喃道:“可是,想复活死去的人乃是逆天而行,不会有好结果。”
这话,是颜元清告诫她时说过的话。
她表面上不在意,内心却不由自主感到无能为力。
颜昭只觉不解,满怀疑惑地发问:“那天是谁规定的?怎样算是逆天而行?”
南宫音被颜昭问住了,大脑无法思考,下意识回答:“万物生灵在三界之中,自有生老病死,违背自然规律,便是逆天而行。”
颜昭于是又问她:“那修仙成圣是逆天而行吗?杀人放火是逆天而行吗?治病救人是逆天而行吗?”
连着三个问题,如当头棒喝,拨开南宫音心间的迷雾。
颜元清的死,一直是她心里的结。
沉痛的过往如一座山压在她身上,她日复一日负重而行,早已精疲力尽。
复活元清,已从一个心愿,变成执念。
好像余生剩下的日子,她就只是为此而活。
可颜昭口中轻飘飘这么两句话,忽然叫她肩上沉甸甸的担子轻了。
她并非一个人苦苦支撑,她想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所谓逆天而行,不过如此。
她要复活颜元清,但又不只是复活颜元清。
她们一家三口要团聚,共享天伦。
可笑她白活了大几万年,竟不如一个几百岁的孩子通透。
她摸摸颜昭的脑袋,神情中疲惫褪去,只剩下温和与释然,微笑道:“昭儿,你说得对。”
颜昭双手按住脸上的面具,纠正道:“我现在叫念卿。”
南宫音哈哈笑开,眼角悄然淌下一滴泪,被她随手抹去。
再低头,已神色如常,依言改口:“好,念卿。”
·
颜昭连着睡了二十多天,醒来之后精力充沛。
得知她们已经身处多宝灵山,她便央着南宫音带她去见苏紫君,问一问有没有解救小金的办法。
南宫音带颜昭出现在苏紫君面前时,苏紫君眉梢一挑:“你不好好养伤,跑出来干什么?”
“是我让阿音带我来找你。”颜昭主动替南宫音解围,摆出护短的姿态,“我有事问你,问完我们就走。”
苏紫君讶然:“阿音?”
南宫音只是笑,也不解释。
苏紫君一头雾水,同时忍不住叭叭,朝南宫音传音:“带孩子了就是不一样啊,你居然还有这么母性的一面,她还不知道你是她娘?”
南宫音负手站在颜昭身后,语气从容不迫:“相认不相认昭儿也是我的女儿,你嫉妒不来的。”
“?”苏紫君脸皮颤了颤,“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嫉妒?”
南宫音选择性装傻:“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苏紫君:“……”
呵,会收留你我真是脑子进水了。
她不再理会南宫音,转而看向颜昭,问她:“何事?”
颜昭摸出小黑。
苏紫君轻咦一声:“这炉子不错啊,哪儿来的?”
“药神宗捡的。”颜昭回答。
说着,她揭开炉盖露出炉肚里蜷成一团的小金:“我的小金被人打伤了,它很痛苦,我不知道怎么救它。”
苏紫君注意力还在炉子上,正要说“你运气真好”,忽然不经意瞧见炉肚里金灿灿的一团。
“……”
沉吟须臾,苏紫君眼睛倏地睁大。
不确定,再看一眼。
“嘶,远古龙?!”
她扭头看向南宫音,逼音成线:“你居然抓这种危险的东西给你孩子当宠物?”
南宫音朝颜昭抬了抬下巴:“是她自己捡的,跟我没关系。”
“……又是捡的?”
南宫音把当时情形简要告知苏紫君,随后道:“别惊讶了,你先给她看看。”
苏紫君看看颜昭,再看看装在炉子里的远古龙,沉默。
整个域外战场所有活物都死光了,这只瘦骨嶙峋的远古龙不知道凭借什么机缘巧合才活下来,居然还被颜昭捡到。
这是什么逆天气运?
颜元清自己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了,生个孩子出来更加不走寻常路。
念及颜昭的出生,以及她体内蕴藏的能量,一切又似乎说得通了。
苏紫君没多少时间能浪费在感慨上,于是将远古龙从丹炉中取出来,置于掌间仔细观察。
“它伤在何处?”苏紫君问颜昭。
颜昭伸手在小金后背某个位置点了一下。
苏紫君沉吟片刻,骇然失色:“这是……封灵钉!”
听出苏紫君语气不同寻常,南宫音皱眉:“什么是封灵钉?”
苏紫君面色凝重:“这是针对域外凶兽的法器,用于强制镇压驯服域外凶兽,按理说这东西的炼制法门应该也和上古域外之战相关的典籍一同失传,怎么还有人会炼制此物?”
颜昭听得云里雾里:“你在说什么?到底能不能救它?”
“救是能救。”苏紫君给出确切肯定的回答,“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得炼制封灵钉的人亲自出手。”
这个答案没有达到颜昭的心理预期,她感到失望。
南宫音上前,拍拍颜昭肩膀以示宽慰,随后问苏紫君:“找不到的话要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苏紫君托腮思索片刻,提出第二条解决方案:“轩辕氏擅长炼器,说不定能想到法子。”
“在此之前,我可以施法封住它伤口附近的经络,减轻它所承受的痛苦,让它恢复行动,但它实力最多发挥出三成。”
颜昭听到“减轻痛苦”四个字,就已然意动,忙不迭点头:“好!”
苏紫君揽下这个累活,瞥眼南宫音,传音道:“我费这么大力气哄好你的女儿,你打算怎么谢我?”
南宫音面不改色:“那就让昭儿叫你干娘吧。”
苏紫君:“……”
第一百五十三章
苏紫君到最后也没说同不同意南宫音给出的解决方案。
不过她倒是尽心尽力施了法, 经过治疗的小金精神状态果然好转,能扇得动翅膀了,扑腾着起身飞了两圈。
颜昭欣喜不已,高高兴兴向苏紫君道了谢。
小黑也跳上颜昭肩膀, 哐啷哐啷不知道说了什么, 大抵也是些感激道谢的话。
回到小院, 颜昭逗逗小金。
它虽然有了点力气,但实力大幅削减,活动一会儿就要蜷着休息。
颜昭依然不放心,决定第二天就动身前往轩辕氏。
任青悦获知她的行程安排, 给出建议:“你不是认识轩辕慕吗?或许可以先找她问问。”
“对哦。”颜昭恍然,觉得师姐说得很有道理。
南宫音要留在紫竹林疗伤, 雷霜等人也都受了伤,不方便在人界活动。
颜昭表示理解, 颇有信心地拍了拍胸脯:“我可以自己去!”
任青悦没忍住问她:“你不考虑邀请一下我吗?”
不过是去玄黄秘境途中没有和她们同路,怎么这会儿颜昭去哪儿都不带她了?果然人和狐狸的待遇相差十万八千里。
颜昭很是意外:“师姐不是要留下来保护阿音吗?”
“……”任青悦略感无语,神色苦恼,“我为什么要保护阿音?”
颜昭眨眨眼, 实话说她也不知道。
先前师姐让她保护阿音, 她就下意识以为师姐和阿音她们是一路的。
见颜昭表情呆呆的, 任青悦几乎要脱口而出:我只需要保护你。
但顾及这小院不隔音,无论她说什么, 都有可能被南宫音听去, 这么矫情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那师姐可以跟我一起去?”颜昭眼睛亮起来。
虽然中途绕了点弯路,但得出这个结论, 颜昭还是很高兴。
任青悦有点羞赧,回忆刚才几句话, 好像她很想陪着去似的,于是坐正,板起脸来,端了点架子:“如果你态度端正地请求我,我可以陪你去。”
颜昭疑惑:态度端正的请求是什么样的?
片刻后,她咚一声将脑袋磕在桌上:“求你。”
任青悦:“……”
·
第二天,颜昭在任青悦陪同下前往轩辕慕居的住所。
那地方她已经去过两次,认得路,未及正午便抵达目的地,于院外驻足,敲响房门。
院子里传来一声鸟鸣,颜昭抬眼看去,见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儿扑腾着翅膀,跳上院子后面那棵数丈来高的梧桐树。
不多时,内院房门打开。
轩辕慕从院内出来,见到颜昭,颇感意外:“颜姑娘。”
同时,她也看见跟在颜昭身后的任青悦,神情颇为感激:“上次承蒙姑娘出手相救,慕感激不尽,二位请进。”
颜昭走进院子,再往里面看,方才树上那只鸟儿已经不见了。
“刚刚我看到你院子里有一只大鸟。”颜昭边走边说,“那鸟儿真漂亮,是你自己做的?”
轩辕慕脚步微顿,随后点头:“不错,它叫凰儿。”
“凰儿?”颜昭听来觉得耳熟。
任青悦眼中闪过一抹意外,她看一眼轩辕慕,但没有把心中的疑虑点破。
轩辕慕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展开。
待入室内,轩辕慕给颜昭沏了茶,主动问道:“颜姑娘是有什么东西需要修理吗?”
颜昭向来不会绕弯子,因而直接地说明了来意。
“封灵钉?”轩辕慕托起下巴,面露深思之色,“可否取来一观?”
颜昭于是拿出丹炉,揭开炉盖:“小金,出来。”
小金扑腾翅膀,跳到颜昭手掌上。
颜昭将手掌抬高,让轩辕慕细看她手中的小龙。
轩辕慕凝神。
封灵钉她是第一次听说,长着三颗脑袋的蝙蝠她也是第一次见。
金色小蝙蝠跳到颜昭手心里,轩辕慕若有所思地看一眼颜昭身旁的任青悦。
颜昭为别的灵宠担心,她的师姐不会介意?
任青悦看懂了轩辕慕的眼神,顿时双耳烧红,清了清嗓子,此地无银三百两:“灵仆受了伤,不能护主,问题很严重。”
哦,灵仆。
轩辕慕想笑,但忍住了。
外界传言元清仙尊的弟子冷若冰霜,乃是惊才绝艳的高岭之花,私底下却是这般模样。
于是轩辕慕低头认真观察小蝙蝠后背上的伤口,良久之后,无奈叹了一口气:“我无法破解这枚封灵钉的结构。”
轩辕慕为自己实力不足,无法帮到颜昭而深感歉疚。
颜昭果然感到失望。
这时,任青悦再次开口:“我听说轩辕氏有一种解析法器构造的秘法,轩辕氏因此成为炼器世家之首,慕姑娘,依你之见,你们家族中可有人能解构此物?”
“轩辕氏?”轩辕慕蓦地沉了脸,“抱歉,我帮不到你们。”
气氛忽然变得凝重,颜昭抬起头,看看轩辕慕,又看看任青悦,不明所以。
轩辕慕一时情绪激动,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念及颜昭对自己的恩情,她拧眉思量须臾,好声好气地说道:“慕奉劝二位,别去轩辕氏,当心给自己惹上麻烦。”
颜昭疑惑:“什么麻烦?”
轩辕慕沉默,并不打算细说。
院后传来鸟儿啼鸣之声,任青悦想到轩辕慕与家族决裂的原因,所有所思。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明白了。”
颜昭依然一头雾水,又看向任青悦:“师姐,你明白什么了?”
任青悦摸摸她的脑袋,凑近颜昭耳边小声道:“回头再与你细说。”
颜昭感觉耳朵被这口气吹得有点痒。
眼看天色不早,任青悦拉着颜昭起身告辞。
她们行至小院门前,轩辕慕犹豫再三,最终叫住颜昭:“颜姑娘。”
颜昭驻足回头。
轩辕慕面色复杂,好一会儿才说:“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到你们。”
颜昭追问:“谁?”
“毕蓝。”
从轩辕慕院中出来,颜昭仍满心疑惑。
听到毕蓝的名字,实在叫人意外。
与任青悦并肩走下山坡,颜昭扭头发问:“轩辕慕认识毕蓝?毕蓝也会炼器?”
任青悦没有回答,因为她心中对此也颇觉疑惑。
说起毕蓝,她倒是想起一年多前,曾在药神宗的丹阁内见到此人。
毕蓝与药神子相熟,药神子熟稔地称她一声“蓝儿”,而药神宗和轩辕氏两家素来交好,如今又听轩辕慕提及毕蓝,由此可以推测,毕蓝和轩辕氏有着极深的渊源。
轩辕氏的人信不过,毕蓝却可以。
任青悦回头望一眼轩辕慕自住的小院,心说:这世上,当真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虽然轩辕慕告诉颜昭,毕蓝或许可以帮得上她的忙。
但怎么联系毕蓝,她人在何处,轩辕慕却没有说。
此行无功而返,回程途中,颜昭闷闷不乐。
“接下来你想怎么办?”任青悦询问颜昭的意见,“我们要去找毕蓝吗?”
颜昭腮帮子鼓起来,想了想说:“不知道雪球伤养得怎么样了。”
她有点想回去接雪球。
任青悦眼神飘忽:“它伤得挺重,应该还没有养好吧。”
“说的也是。”颜昭叹了口气。
外面到处都很凶险,她连小金的伤都束手无策。
颜昭只好暂时压下接回雪球的念头,对任青悦道:“那我们回药神宗,阿音给我的法宝在我师父手中。”
任青悦也还记挂着狐帝的伤势,闻言意动。
说不定,药神子会知道毕蓝的下落。
颜昭向来雷厉风行,说走就走。
做出决定当日,她便与任青悦一同御剑往南,直奔太衍仙域。
不过,太墟仙域和太衍仙域之间相隔甚远,日夜兼程也要跑足足两个月,当中还隔着一座浩瀚无垠的荒漠。
之前有过一次横穿荒漠的经验,颜昭并不着急,途中走走停停,顺便观一观风景。
入夜后,颜昭和师姐抵达沙城附近的绿洲。
她们寻了个视野隐蔽的位置落脚,任青悦入定打坐,颜昭在她身旁清点自己的乾坤囊。
乾坤囊里的物资一直在消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补进了。
这段时间怠于炼丹,丹药的存量也不多。
颜昭感觉自己穷困潦倒,得想办法赚点灵石和妖丹。
脑子久了不用,稍微动动就觉得累,颜昭磨磨蹭蹭把乾坤囊收起来,困恹恹地打了个呵欠。
树林里寂静无声,任青悦忽然肩膀一沉。
她缓缓睁眼,扭头看去,发现颜昭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正歪着身子,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但她刚刚入睡,这样靠着也并不舒服,颜昭眉头拧着,睡得并不安稳。
任青悦抬手掐诀,朝颜昭施了个沉眠咒。
法术立即生效,颜昭呼吸平稳,彻底睡熟。
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往下滑,斜斜倒进任青悦的怀抱中。
任青悦朝旁稍稍让了让,令颜昭能完全躺下,脑袋枕在她的腿上。
寂静中,任青悦扇灭面前的火堆,在四周布下迷踪阵。
随后她取出一件衣裳搭在颜昭身上。
做完这一切,任青悦轻搂颜昭,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颜昭轻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呼呼大睡。
任青悦低头看她。
正好有一束月光如银纱般倾泻而下,透过树木枝梢照落于颜昭眼角。
此情此景,静谧美好。
不知道梦见什么,颜昭脸上显出一抹笑,随即嘴唇动了动,含含糊糊唤了声“师姐”。
心弦被这一声轻唤悄然拨动,任青悦唇边情不自禁扬起微笑。
片刻后,她同样小声回应:“嗯。”
颜昭便侧头翻了个身,脸颊埋进师姐怀中,小狗撒娇似的拱了拱,瓮声瓮气:“好香,好软哦。”
任青悦:“……”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任青悦真想敲开颜昭的小脑袋, 看看她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颜昭一丁点儿的自知之明都没有,只知道和师姐朝夕相处,感觉师姐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她靠在师姐身边,闻着师姐身上的气息, 便能睡得安安心心。
一夜好梦, 第二天蒙蒙亮时, 任青悦摇醒颜昭。
今日天色不错,她们早些动身,或可在日落前赶到沙城。
“唔。”睁眼,熟悉漂亮的面孔映入眼帘, 颜昭眼前一亮,“师姐!”
任青悦眉目温和:“该起了。”
颜昭脑子清醒一些, 发现自己争躺在师姐的大腿上。
虽然她后背硬邦邦的,但脑袋下面枕着的位置特别舒服。
刚睡醒身体懒洋洋, 不想起,颜昭眼睛一闭:“我还要再躺一会儿。”
任青悦失笑,干脆拧住颜昭的耳朵往上提:“起不起?”
颜昭“嗷”一声,龇牙咧嘴, 忙不迭顺着揪耳朵的力道起身:“起了起了!”
师姐下起手来真是毫不客气, 颜昭暗道可惜。
她们收拾好了准备动身,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厉喝。
“你们是拂云宗的人?!”
颜昭陡然一个激灵, 任青悦也按住腰间佩剑, 警惕地朝声音来处看去。
等了片刻,无人现身。
颜昭与任青悦对视一眼, 疑惑:“不是在说我们吗?”
任青悦蹙眉,对颜昭道:“你且在此稍候, 我去前面看一看。”
颜昭心里好奇地很,遂道:“我也想去。”
任青悦无奈,叮嘱她:“那你小心一些,莫出声,别被人发现了。”
颜昭眼珠子一转,忽而拿出面具盖在脸上:“这样就算被发现,也没人认识我。”
任青悦没想到她突然长脑子了,失笑:“还挺聪明。”
颜昭笑弯了眼:“那是。”
两人悄咪咪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过,轻轻拨开树丛,便见一大群人乌泱泱聚在一起,刀剑所指之处是两个女子。
其中一人身着拂云宗弟子袍服。
任青悦瞧一眼,朝颜昭传音:“是黄音峰的人。”
颜昭探头探脑往外看,分不出谁是谁。
那名拂云宗女弟子所用法器是一只玉笛,她横笛将身旁另一人护在身后,喝问:“你们想干什么?”
“拂云宗伤天害理,恶事做尽,我们要除魔卫道!”
周围正道人士义愤填膺,对她们喊打喊杀。
这时,被护在那女子身后的人站出来,大声说道:“殷师姐是好人,她没有参与炼制尸傀,你们不能这么做!”
“你说没有就没有?拂云宗之人惯会装模作样,我们才不会上你的当!”
任青悦仔细打量那名拂云宗弟子背影,意外道:“殷无闲?”
颜昭扭头:“师姐认识?”
任青悦颔首:“她是黄音峰峰主座下弟子。”
殷无闲拜入拂云宗时,她也刚入门不久,彼此虽不在同一座峰上修炼,但她们实力相当,偶尔也会一同接取宗门任务,所以交情还算不错。
任青悦拧起眉头,沉声道:“看来道灵在玄黄秘境中所为已经传开,拂云宗的江湖声望已经大不如前。”
竟然还有他宗弟子联合讨伐拂云宗弟子,真是让任青悦倍感唏嘘。
道灵这个宗门毒瘤死了还贻害宗里寻常弟子,坏事都是上面的人拍脑袋决定,却让底下无辜之人蒙受冤屈。
来人气焰嚣张,殷无闲掀了掀眼皮,评价:“愚蠢。”
这些拦路之人中,自然有真心想匡扶正义的有志之士,但既舞到她面前,便足以说明他们是非不分。
其中也不乏趁机浑水摸鱼,只是借着这股洪流搅风搅雨,打压拂云宗势力的有心之人。
无论哪一种,她都不需要客气。
言罢,她手中玉笛滴溜溜转了两圈,随后横笛置于唇边。
笛声悠悠,众人见状先是一愣,谁也没敢率先出手。
但过了一会儿,无事发生,人群中便响起一声愤怒的低吼:“故弄玄虚!别被她骗了!大伙儿一起上!”
众正道之士回神,顿觉羞怒,七八个人一窝蜂涌向殷无闲。
殷无闲身后那名女子惊呼一声,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但她脚踝好像受了伤,一时没有站稳,跌坐到地上。
冲到最前面的一名剑宗弟子高举佩剑,距离殷无闲只剩三步远。
忽然,他脚步顿住,身体僵硬一瞬,手中佩剑哐啷一声跌落在地。
他身后另外几个人也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接二连三停下脚步,无一例外,全在浑身哆嗦之后,扔掉手中的武器。
不多时,他们脸上便笼罩一层黑气。
当先那名剑修忽然扑通一声倒地,五官拧成一团,表现出难以言喻的痛楚。
这一幕过于邪门,后面的人吓了一跳,一时间不敢再上前。
倏然,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叫:“快看脚下!”
所有人齐刷刷低头,便见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大量蜘蛛。
这些蜘蛛会顺着修士鞋子往上爬,毒刺可以穿透法衣。
扑通闷响一声接着一声,那些扔掉武器的修士接连倒地。
他们表情痛苦,唇色发青,无一例外,都中了蛛毒。
“妖,妖女!”
还未上前的修士吓得脸无人色,一边控诉殷无闲,一边战战兢兢往后退。
不知谁先掉头,紧接着他们便争先恐后跑走,速度比来时还快许多。
剩下这几个倒下的人虽然中了毒,但勉强还能动弹。
对上殷无闲冷漠的眼神,他们挣扎着爬起来,狠话都不敢放一句,手脚并用,灰溜溜地跑了。
直到所有闹事者都被清退,殷无闲放冷嗤一声:“跳梁小丑。”
颜昭在旁围观全程,叹为观止:“好厉害。”
任青悦默。
黄音峰的人还是喜欢搞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不过,再想想颜昭,殷无闲养的这些小宠物似乎就不足为奇了。
“殷师姐!”鹅黄衣裙的小姑娘起身,回到殷无闲身边,“你把他们都赶跑了!”
殷无闲没回答,而是朝她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待那小姑娘安静下来,她才扭头看向身后丛林:“阁下戏看够了,是不是也该露个面?”
任青悦心下微惊,忽而想起什么,低头看向脚下。
她的鞋面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趴了一只拇指大小色彩斑斓的蜘蛛。
“……”
一时大意,被摆了一道。
任青悦无奈,招呼颜昭一同出去。
灌木丛发出沙沙声响,殷无闲身后的小姑娘大吃一惊,随即便见两道人影先后从藏身之处现身。
见到任青悦,殷无闲有些意外,但她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
然而,当颜昭跟着任青悦走出树丛,殷无闲忽然神色微凝,眼底划过一抹愕然。
她放出去的毒蛛相当于她的眼睛,能通过毒蛛传回的情绪判断周围是否潜藏着敌人。
闹事之人来时,她已在周围布下上百只毒蛛。
所以她一早就知道身后丛林中有人在暗中窥伺,其目的不甚明确。
但是,毒蛛的反馈是一个人。
它们探到了任青悦,没有探到任青悦身后的颜昭。
她饲养的小宠物对颜昭没有丝毫敌意,此女在毒蛛群中竟然完美隐身。
殷无闲一眨不眨盯着颜昭,眼神中满是探究。
忽然,任青悦抬臂,一道剑气划过沙地,将两只悄悄靠近颜昭的蜘蛛震开。
殷无闲虚眼,视线从颜昭身上挪向任青悦,问:“她是谁?”
“别用这种看猎物的眼神打量阿昭。”
任青悦话音未落,颜昭扭头,语速飞快地提醒:“师姐,我叫念卿。”
“……”任青悦眉角跳了跳,改口,“……念卿。”
她话音稍顿,对上殷无闲探究的视线,继续说道:“否则你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麻烦?”殷无闲不以为意,“你说的麻烦难道就是你自己?任青悦,别人忌惮你的天赋,我可不会。”
但她刚放完话,身旁小姑娘便面露仓惶之色,用力拽了拽她的衣袖:“殷,殷师姐!”
“怎么?”殷无闲看向她。
小姑娘的手微微颤抖,指向殷无闲身后。
殷无闲回身,见沙地中出现一道波浪形的纹路,这纹路还在迅速向它们靠拢。
“……”殷无闲皱眉。
她养的小蜘蛛们感受到逐渐接近的可怕气息,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不敢在外围逗留,本能地向内收缩,摆出防御姿态。
黄衣小姑娘咽了口唾沫,认出来:“这是……沙蝎。”
能让她的小宠物们感到危险,这只沙蝎修为不亚于元婴境。
确实是个不小的麻烦。
殷无闲瞥眼任青悦,沉声:“你养的沙蝎?”
任青悦摊手:“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养这些东西?”
“……”
联系灵蛛们的异常表现,殷无闲明白了,视线转向颜昭,暗暗心惊。
分明是个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小姑娘,居然能操纵如此烈性的剧毒之物,果然人不可貌相。
殷无闲默了默,又问:“如果我跟你动手,它会攻击我?”
任青悦摆出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不知道。”
殷无闲:“……”
她无语地收起玉笛,以示退让。
地面上的波纹在五丈开外停下来,没再继续往前。
任青悦领着颜昭走向殷无闲,笑道:“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我怕?”殷无闲轻嗤,“怕麻烦,也算吧。”
若只有她一个人,硬干一架也没什么,但她身边还跟了个小姑娘,就不好再动手了。
更何况,这小姑娘还受了伤,跑也跑不快。
邬滢滢躲在殷无闲身后,看向任青悦和颜昭的眼神充满好奇。
任青悦初初出现时,她被任青悦身上冷冽清寒的气质冻到,有点害怕。
但没想到任青悦和殷无闲认识,任青悦眉目舒展面带笑意的瞬间,她被其美貌击中,感到十分惊艳,顿时心生好感。
众人视线转开,身后沙沙声再次响起,邬滢滢吓得缩了缩脖子。
任青悦对颜昭道:“让它退远一点。”
颜昭探头看向不远处的沙蝎:“你走开,别跟着我。”
沙蝎尾勾收回地底,把自己严严实实藏起来。
沙地恢复平静,邬滢滢小心观察四周:“它走了吗?”
颜昭如实回答:“没有。”
小姑娘小脸儿发白:“那它会不会突然跳出来?”
任青悦回想起上次她们和陈珥叶晏然一同穿过荒漠时的情形,沉吟:“大概不会。”
“……大概?”殷无闲无语,“它不是你朋友的灵宠吗?”
颜昭从任青悦身旁探出小脑袋,态度诚恳地坦白:“不是哦。”
任青悦补充说明:“它倒是很想。”
殷无闲:“?”
第一百五十五章
殷无闲有一瞬懵逼。
如果沙蝎不是颜昭的灵宠, 那她刚才为什么要听任青悦的放下武器?
那可是攻击性超强的野生沙蝎!
但任青悦和颜昭皆从容不迫,态度相当坦然,殷无闲感觉自己如果表现得太在意,反倒被任青悦比下去了。
她和任青悦同时期拜入拂云宗, 天赋上来说不相上下, 但任青悦有个名头特别大的师父, 她和任青悦切磋也总是输多胜少,宗里其他弟子谈及她们两人,总把殷无闲视作任青悦光环下的陪衬。
两人私底下并无矛盾,修炼方向也不一样, 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但殷无闲忍不住暗中与任青悦比较, 见面却总忍不住先唇枪舌剑呛上几句。
但是,哪怕她单方面表现出对任青悦的敌意, 任青悦也不会把她放在心上,更不会把她当做对手。
高下立判,这才最让殷无闲感到无奈。
她狠狠叹了一口气,对邬滢滢道:“我们走吧, 前面就是沙城。”
邬滢滢偷偷看任青悦一眼, 她方才听到殷无闲叫任青悦的名字, 原来这位就是殷无闲时常挂在嘴边,拂云宗天珠峰的大师姐。
但她不明白先前一直好声好气的殷师姐为何见到任青悦却是这副态度, 甚至没有介绍她和任青悦认识。
尽管她很想问问任青悦和她身旁那位师妹是不是也要去沙城, 如果去的话她们可以同路。
但殷无闲明显心情不好,她也害怕那只藏在沙地里, 随时可能跳出来伤人的沙蝎,于是便只能朝任青悦挥挥手:“再见。”
殷无闲瞪她:“跟她有什么好招呼的, 手放下来。”
邬滢滢:“……哦。”
殷无闲带着邬滢滢走了,任青悦不以为意,对颜昭道:“我们也该出发了。”
颜昭不明所以,但她向来不会多想,师姐说什么就是什么,遂听话点头:“好。”
今日天气确实不错,剩下一点路只走了几个时辰,未时过半,她们便抵达沙城,任青悦提议到驿站落脚。
颜昭没有异议,走进驿站大门,不多时,两人停下脚步。
任青悦扬眉,颇觉意外。
正和驿站掌柜交谈的殷无闲无意间瞥见门口来人,先是一愣,随后暗道:“真是冤家路窄。”
邬滢滢听见殷无闲小声自语,顺着殷无闲视线看去,眼前一亮:“是任师姐。”
“你怎么还叫上师姐了?”殷无闲瞪她一眼,“别见谁都叫师姐,她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小心她揍你。”
任青悦走到柜台边,瞥她一眼:“能不能别造我谣?”
颜昭忽然冒头:“我做证,不是造谣,大师姐真的很凶。”
“……”任青悦额角暴起青筋,猛敲颜昭脑门,“你到底帮谁?”
颜昭吃痛,捂住额头:“我只是实话实说。”
“噗。”殷无闲没忍住笑出声,朝邬滢滢抬了抬下巴,“看到没,一言不合就挨揍,我没说错吧。”
邬滢滢眼睛亮晶晶,但礼貌地往殷无闲身后退了两步。
任青悦:“……”
殷无闲注意到任青悦身旁的颜昭。
颜昭模样变了,但衣服还是同一身,显然刚才只是用了易容的法术。
再次见面,殷无闲身上戾气收敛了些。
看在颜昭刚刚反水,“出卖”了任青悦的份上,她对颜昭颇有些好感,遂主动向其搭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念卿?”
颜昭坦诚地回答:“我现在叫颜昭。”
殷无闲:“……”
等等,颜昭?
“颜昭?!”殷无闲眉毛跳了一下,脱口而出,“天珠峰那个小废物?”
任青悦面色一寒,提醒殷无闲:“注意你的措辞。”
“咳。”对上颜昭清透的眼神,殷无闲自觉失言,摆手道,“抱歉,我只是有点惊讶。”
拂云宗里应该没有人不知道颜昭。
听说这孩子经脉滞塞,天生不能修炼,元清仙尊陨落之后,天珠峰交由其兄照管,对这孩子也不重视,她便如同野人一般野蛮生长。
尽管颜昭的名字拂云宗内无人不晓,但除了天珠峰的弟子,真正见过颜昭的人不多。
殷无闲也是第一次见到颜昭本人。
一年多前听说颜昭也在下山历练的名录上,殷无闲跟宗内其他弟子一样,觉得颜昭恐怕活不过三天。
倒不是她心思多么邪恶,而是颜昭自己不能修炼,仅靠着一件元清仙尊留下的法宝续命,没什么自保能力,很难在山下人心诡谲,妖兽横行的环境中生存。
哪曾想颜昭不仅活着,而且活得上上好,观其面貌,也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啊。
殷无闲想到什么,看向任青悦:“话说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难不成你专程下山来保护她的吗?”
任青悦正要开口回答,却被颜昭抢先说道:“没有哦,师姐只偶尔会出现。”
大部分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只有小狐狸陪伴她。
任青悦:“……”
颜昭曾对南宫音说喜欢她这件事,她现在报以高度的怀疑。
殷无闲也沉默了。
不过回想方才那只沙蝎,殷无闲又很快释然。
能让如此野性难驯的凶兽听话,说明颜昭确有过人之处。
殷无闲不再多想,由衷夸奖颜昭一句:“你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颜昭并未觉得冒犯,摸出自己的令牌放到柜台上,对掌柜说:“一间上房。”
掌柜认出令牌,再看看颜昭,大惊:“寻药使?”
寻药使?
听见这三个字,邬滢滢唰地扭头看向颜昭,震惊:“你是寻药使?!”
每次拿出令牌周围的人都会惊讶,颜昭已经习惯了,镇定自若地点点头:“是啊。”
邬滢滢高兴极了,一把捧起颜昭的手:“师妹,我叫邬滢滢,邬长老你知道吧?就是那个额头上有三条杠的老头子,他是我爷爷!”
额头上有三条杠的老头子,颜昭回想须臾,脑海中浮现邬长老的长相。
“邬长老!”颜昭恍然,“我知道!”
邬滢滢一下便与颜昭热络起来,喜笑颜开:“太好了!师妹接下来要回药神宗吗?我历练考核结束也正要回去呢,咱们路上可以搭个伴儿!”
任青悦和殷无闲同时震惊,殷无闲看向颜昭,而任青悦则看向邬滢滢……握住颜昭的手。
颜昭不做多想,正好她也要回药神宗,遂点头答应:“好啊。”
邬滢滢笑眼弯弯:“那明早我去找你。”
信息量太大,殷无闲脑子有些转不动了,她扭头看向任青悦:“怎么回事啊?她怎么又成了药神宗的寻药使?”
任青悦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怎么和药神宗的人在一起?”
殷无闲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然回答:“我们峰有个小弟子在外历练,前段时间宗里不是出了事嘛,峰主担心她在外面遇到危险,派我下山来寻,我路过附近,碰到邬师妹遇险,顺手救了。”
任青悦了然:“所以你好人做到底,还把她送回沙城。”
殷无闲耸耸肩:“谁让我人美心善,古道热肠呢。”
任青悦给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殷无闲才不在乎她怎么看自己,两个人相互较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掌柜优先处理颜昭的需求,很快将上房符牌拿给颜昭。
任青悦跟着颜昭上楼,殷无闲才忽然反应过来:“诶,你还没回答我,颜昭怎么就成了寻药使了呢?”
任青悦不动声色,但脚下步子明显加快,一会儿就消失在楼梯转角。
殷无闲:“……”
有时候她真的挺想骂人的。
见殷无闲脸色不好,掌柜问邬滢滢:“你们定一间房,还是两间?”
邬滢滢正计算自己的灵石够不够定两间上房,毕竟殷无闲救了她的命,她得好好答谢对方。
这时,殷无闲忽然回头:“我还有别的事,你既有人同行,我便先走了。”
邬滢滢惊讶:“殷师姐!”
殷无闲说完话转身就走,听见邬滢滢的呼声只背对邬滢滢抬起胳膊挥了挥,便算打过招呼了。
掌柜再次开口:“邬姑娘,定房间吗?”
“要。”邬滢滢拿出灵石,“我要住颜师妹隔壁。”
当晚,颜昭正在练字,桌对面,任青悦翻阅诗书,给颜昭制作新的字帖。
房间门被人敲响,任青悦闻声抬头。
颜昭停笔,起身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邬滢滢。
“颜师妹!”邬滢滢笑容开朗,“我一个人好无聊哦,来找你们说说话。”
颜昭如实回答:“我在练字,还要一会儿。”
邬滢滢颇为惊讶:“练字?颜师妹你不愧是宗主弟子,竟然如此勤勉好学,我自愧不如,没关系,你练吧,等你练完我们再聊!”
“勤勉好学”几个字夸得颜昭尾巴都翘起来,心情愉快让邬滢滢进屋:“那你先坐一会儿。”
邬滢滢搬了个小垫子到颜昭身旁坐下,看颜昭练字。
任青悦垂眸,继续制作字帖。
邬滢滢亲近颜昭,但不敢冒犯任青悦,于是凑到颜昭身边小声说:“你师姐是个冷美人哦,她长得好漂亮呀。”
颜昭点点头,与有荣焉:“对,我也觉得师姐好看。”
“但她脾气好像不太好。”邬滢滢又把声音压低一些,怕被任青悦听见,“她是不是经常打你啊?”
任青悦笔杆捏紧了。
颜昭觉得这句话不太准确,大多数时候师姐还是温柔的。
所以她同样压低声:“师姐没有经常打我。”
任青悦紧拧的眉头稍稍松开,随即便颜昭又补充说明,“她只是经常揪我耳朵。”
“……”
好好好。
任青悦皮笑肉不笑。
笔尖迅速游动,在纸面上画了一只大王八。
第一百五十六章
屋里气压下降, 邬滢滢悄悄瞄一眼任青悦。
感觉冷美人的脸色好像更冷了。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偷偷向颜昭确认:“任师姐是不是听得见我们说话啊?”
颜昭“啊”一声,抬头看向师姐。
见其低着头,在纸面上认认真真写写画画, 跟平时是一样的, 没什么异常。
遂眨眨眼, 判断道:“应该不会吧。”
邬滢滢长舒一口气,把心放回肚子里,随后对颜昭道:“你继续。”
颜昭点头,执笔继续练字。
有个夸她“勤勉好学”的邬滢滢在旁看着, 她写得尤其认真。
一笔一划都仔细斟酌,把任青悦交给她的书写技巧以最佳的状态发挥出来。
桌对面, 任青悦不耐烦,把手底下那只王八涂成乌漆嘛黑一团。
随后抽走这张纸, 揉皱了扔进袖口。
颜昭毫无所觉,很快完成任务拿给任青悦检查。
“这么快?”任青悦挑眉,问她,“是不是偷懒了没有认真写?”
颜昭语气诚恳:“我很认真。”
“是吗?”
任青悦低头看颜昭练的字。
老实说, 颜昭字写得越来越有模样了。
比起一年前的狗刨字, 现在的字迹勉强能算得上端正。
但任青悦怎么看都不顺眼, 连着翻过几页之后,她强压下心里的不愉快, 鼻间轻哼一声:“可以了。”
颜昭今天自我感觉发挥得很不错, 还以为会受到夸奖呢,结果什么也没有。
不过, 顺利通过了审核,她也长出一口气。
邬滢滢立即将颜昭拉到一旁, 询问起颜昭做寻药使途中的见闻。
颜昭还从来没有与人分享过自己的经历,颇觉新奇,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宗主为什么要单独设置一个寻药使?”邬滢滢好奇道,“什么药材是宗主的药库里没有的?”
“这些。”颜昭于是又一次摸出自己的小本本,拿给邬滢滢看。
邬滢滢接过,缓缓翻过几页,又快速翻过几页。
“……”
她沉默了。
片刻后,仍觉不可思议,一脸震惊地向颜昭确认:“宗主让你去找这些药材?”
颜昭点头:“对。”
邬滢滢对颜昭肃然起敬,双手将小本本递还给颜昭,并朝颜昭拱手:“佩服,不愧是宗主的弟子,他老人家肯定对你寄予厚望!”
颜昭眉舒目展,眼睫毛一翘一翘的,露出洋洋得意的小表情,却还故作谦虚:“也就一般吧。”
两人叽叽咕咕闲聊,任青悦不想听她们说什么,干脆主动把听觉封住了。
可即便如此,看见颜昭和邬滢滢有说有笑,她还是觉得心烦。
任青悦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制作好新的字帖,随后看一眼窗外天色。
亥时已过,任青悦遂对颜昭道:“阿昭,该睡觉了。”
邬滢滢惊讶,问颜昭:“你师姐连你什么时候睡觉都要管?”
“对啊。”颜昭说得坦然,“师姐还会陪我睡觉呢。”
邬滢滢大为震惊:“你师姐陪、陪你睡觉?”
颜昭眼神干净:“怎么了?”
“没,没什么。”邬滢滢迅速起身,朝任青悦欠身一笑,告辞道,“我就先回去了,任师姐,颜师妹,再见!”
说完一溜烟儿跑走,片刻没有多留。
邬滢滢离开,任青悦将双耳听觉恢复。
见颜昭若有所思,任青悦问她:“想什么呢?”
颜昭回答:“我跟邬师姐说师姐你晚上会陪我睡觉,她好像很惊讶。”
任青悦:“……”
虽然但是,
这话从颜昭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有歧义呢?
任青悦认真反省,或许是她自己心思不纯,所以才会听者有心。
那,邬滢滢会怎么想呢?
任青悦心怀愧疚地扬起嘴角。
算了,管她呢。
颜昭似乎还在琢磨这件事,任青悦走到她身边:“你觉得很困扰?”
“倒也没有。”颜昭仰起头,双手托腮,“我只是想,邬师姐晚上睡觉没有人陪,她好可怜哦。”
任青悦:“……”
她弯下腰,对上颜昭的视线,煞有介事地说:“阿昭,你看,不是每个人都有师姐陪在身边的,你是不是很幸运?所以你要珍惜。”
颜昭心想确实如此,于是点点头,坦然接受:“师姐说得对。”
她这个样子实在太乖了,任青悦没忍住摸摸她的脑袋:“去睡觉吧。”
颜昭乖乖听话,踢掉鞋子翻身上床,往里面滚半圈,露出身旁一个人的空位,伸手拍拍:“师姐要不要睡这里?”
任青悦看着颜昭的眼睛,心里某处塌陷下去。
以前她化身小狐狸的时候,分明天天抱着颜昭睡觉,可现在,她以另一种身份陪伴在颜昭身边,却变得畏手畏脚了。
她仗着师姐的身份已经讨了太多便利,不该再继续利用颜昭单纯,以全自己不为人知的私心。
于是她回答说:“不必了,我就在旁边……”打坐。
话没说完,颜昭忽然起身,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床边坐下,态度强硬:“就在这里躺着睡,床边趴着多难受啊。”
任青悦:“……”
颜昭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还把枕头分出来一半,放到任青悦身后,拍拍:“快躺下来。”
“……”任青悦顺从地在颜昭身边躺下。
颜昭咧嘴笑开:“这才对嘛。”
说完,也扑通一声躺倒,揪起被子来把自己盖上。
想到床上不止自己一个人,颜昭还顺手牵了牵被沿,给任青悦也盖一下。
“师姐,好好睡哦,不要掀被子。”
任青悦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感受,浓得化不开。
她合上眼,轻声回应:“嗯。”
颜昭收回手,舒舒服服闭眼,没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听着耳畔呼吸渐渐平稳,悠长,任青悦重新睁眼,望向暗沉沉的屋顶。
驿站上房的床铺柔软舒适,任青悦安安静静平躺在床上,意识却十分清醒,毫无睡意。
今夜月明,柔和的月光照进窗户,在天顶上印出窗格的形状。
也仿佛有一束辉光映入任青悦心上。
任青悦侧头看向身侧。
颜昭睡熟后额前柔软的头发掀起来,露出光光的前额,五官舒展,神色安谧。
任青悦不是第一次悄悄观察颜昭睡觉的样子,但以并排躺在一块儿的距离感受颜昭存在的气息却还是头一遭。
看了一会儿,朦朦胧胧生出些许困倦来,任青悦合眼酝酿睡意。
但这样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颜昭睡着就开始乱动。
她叮嘱任青悦不要掀被子,自己却在床上滚来滚去,隔一会儿踢一脚被子。
颜昭习惯了怀里抱着东西睡觉,她入睡后就下意识到处摸。
摸到身旁有东西,也不管是什么,当下翻过身来,将身旁大抱枕搂进怀里抱住。
任青悦被颜昭吵醒了,睁眼便发现颜昭像个八爪鱼似的挂在她身上。
“……”
颜昭清醒的时候倒还听话,但睡着了,六亲不认,哪儿哪儿她都敢下手去摸。
偏偏任青悦胳膊还被颜昭缚住,想给颜昭一个大嘴巴子都抽不出手。
任青悦无奈叹息,自暴自弃。
第二天一大早,房门被人敲响。
任青悦一个激灵,猛地睁眼。
意识回笼,她发现昨晚不知什么时候她又睡着了。
颜昭仍然挂在她身上,没听见屋外的响动。
笃笃笃。
门外传来邬滢滢的声音:“颜师妹,任师姐,你们起了没?”
任青悦一把推开颜昭,翻身落地时随手掐个诀。
被颜昭压得皱巴巴的衣裳立即恢复平整。
颜昭被推得翻了一圈,傻不愣登睁眼,不明所以。
任青悦已到门边,将房门拉开。
邬滢滢站在房门外,手里提着个小包裹,已整装待发。
任青悦挡住邬滢滢向内探究的视线,语气温和:“邬师妹,阿昭刚醒,你稍等一会儿。”
“好。”邬滢滢眼睫忽闪忽闪,看向任青悦时灿然一笑,“不着急,你们慢慢来。”
颜昭已经醒了,磨磨蹭蹭坐起身。
她脑袋上头发乱糟糟的,东翘一根,西翘一根。
房门在眼前合上,邬滢滢背过身去耐心等待。
不一会儿,门缝中传来任青悦的轻柔的招呼声:“阿昭,起来梳头。”
颜昭拖长声:“好~”
任青悦提醒她:“把衣服穿好。”
“我穿好了嘛。”颜昭刚睡醒,语气软软的,“哪里没穿好?”
任青悦无奈叹了口气:“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整理,过来我帮你弄。”
颜昭跳下床,蹬蹬蹬跑到任青悦跟前,站直了让任青悦帮她整理皱巴巴的衣服。
任青悦这才发现,原来颜昭已和她一般高了。
她伸手抚平颜昭的衣领,都不需要弯腰。
颜昭看见任青悦忽闪的眼睫近在咫尺,感受任青悦的手理顺她的衣襟,她心里痒酥酥的,咧嘴笑开:“师姐你真好。”
“现在就好?”任青悦睨她一眼,“揍你的时候就不好。”
颜昭被怼得没话说,眼睛心虚地眨了两下,又听任青悦道:“尽记得师姐对你不好,好的硬是一件也想不起来,我保护你的时候呢,你就全忘了?”
还说什么偶尔,除了这次玄黄秘境之行,明明她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颜昭身边。
任青悦想起颜昭替殷无闲作证的那几句话还觉得好笑。
“没有忘,我记得的。”
颜昭听出任青悦话语中带着情绪,急急忙忙表态。
任青悦轻轻瞥她一眼,只当她是在敷衍。
整理好颜昭的衣服,任青悦要去开门,颜昭忽然拽住她的袖子。
任青悦驻足,回头,对上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
颜昭双眼凝望着任青悦,神情格外专注。
“师姐,我也会保护你。”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也会保护你。”
颜昭的话回响于耳畔, 任青悦表情有一瞬间空白,忽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一会儿,直到颜昭拨拨她的胳膊,轻唤:“师姐?”
任青悦恍然回神, 一抹红霞无端蹿上她的脸颊。
她抿唇清了清嗓子, 矜持道:“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 唇角却不受控制地翘起来,想压也压不住。
屋外,邬滢滢陷入短暂的沉思。
或许她也不是非要和颜昭一起回宗门的。
但是殷无闲已经走了,而她自己伤还没好, 独自回药神宗不大安全。
之前盘踞在沙城附近的沙盗被人收拾过之后消停了一阵子,不过最近听说他们又有活跃起来的迹象。
还有拂云宗那件事出了之后, 出现了一些浑水摸鱼,模仿作案的邪修。
有些邪修像阴沟里的老鼠, 欺软怕硬,人多的他们不敢招惹,专挑落单的女弟子抓回去做炉鼎。
总而言之,现在世道乱得很, 邬滢滢不敢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瞎晃。
短暂犹豫之后, 她还是决定和颜昭一起走。
正想着, 身后房门打开,颜昭率先走出房门, 朝邬滢滢挥挥手:“我们出发吧!”
颜昭身后, 任青悦面无表情气质疏冷,与方才屋子里对颜昭温声软语的模样判若两人。
邬滢滢拘谨地欠了欠身, 为自己不小心听到颜昭和师姐说话感到一点点心虚,内心好奇的同时, 却又不好意思探究过深。
但颜昭对此毫无所觉,与邬滢滢一块儿并肩走在前面。
她们不赶时间,所以没有御剑飞行,若天气状况不错,路过山地、树林还会一起采药。
邬滢滢修为不高,但她从小在邬长老的教导下耳濡目染,认识的药材很多,对各种药材的生长习性十分了解。
颜昭这才知道,原来沙地中也有很多动植物可以入药。
邬滢滢说起自己此次下山的历练任务和药神子安排给颜昭的任务异曲同工,也是收集药材,不过她的目标就寻常多了,是一些不太常见,但也并非罕见的三四阶药材。
“我下山三年多,跑遍大江南北,才把爷爷让我收集的药材找齐。”邬滢滢不无感慨,“颜师妹,你不知道,去年我也来过沙城,可这里的沙盗太猖獗了!”
说起往事,邬滢滢义愤填膺,“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药材,全被沙盗抢了!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把我抓起来说要让药神宗拿钱赎人。”
颜昭颇为惊讶:“后来呢?你把他们都杀了吗?”
“嗐,哪儿能啊,我哪有那本事?”邬滢滢摆摆手,“不过我运气好,碰到一个神秘高手接了悬赏,杀了那批沙盗的贼匪头子,第二天早上尸体被人发现,你猜怎么着?”
颜昭顺着邬滢滢的话追问:“怎么?”
她们身后,任青悦掀起眼皮,不动声色看了邬滢滢一眼。
邬滢滢绘声绘色地描述:“嘿,那贼匪头子只剩身体趴在地上,脑袋却不翼而飞!当时营地里面乱成一团,我趁机药晕看守,这才偷偷跑出来!”
劫后余生,邬滢滢说得轻巧,可事实上,那次经历给她吓得不轻,当天她就火速逃离沙城,直到半年前才回来继续收集药材。
颜昭想起什么,问邬滢滢:“是不是送珍宝楼药材折扣信物的那个悬赏?”
“对对对!”邬滢滢惊讶不已,“颜师妹,你也知道这件事啊?”
颜昭回答她说:“那时候我也在沙城,想接这个悬赏,可惜雪球不让。”
邬滢滢疑惑:“雪球?”
颜昭解释:“我养的灵宠。”
“哦。”邬滢滢觉得好笑,“你的灵宠不让你接悬赏?它也太聪明了吧,不过它不让你接是对的,那批沙盗太凶残了,首领据说有元婴修为,你若独身前往,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颜昭认同地点头:“你说得对。”
听了邬滢滢讲的故事,颜昭礼尚往来,忽然压低声,悄咪咪地对邬滢滢说:“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别跟别人讲。”
邬滢滢精神一振,好奇:“什么什么?”
颜昭摸出那枚买药材可以打折的珍宝令,摊开给邬滢滢看。
“?!”邬滢滢先是一愣,随后大惊,“你这哪儿来的呀?”
话音未落,她想起颜昭身边的任青悦,恍然大悟,积极抢答:“哦,我明白了,是任师姐去做了这个任务对不对?”
她怎么给忘了,颜昭又不是一个人,若任青悦出手,什么悬赏拿不下来?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猜测,不料颜昭却摇了摇头。
邬滢滢愣住:“不是任师姐?”
“不是。”颜昭肯定地说。
“那是谁啊?”邬滢滢摇晃颜昭胳膊,“别卖关子,快说!”
颜昭扬起笑脸,嘿嘿一乐:“是我捡的!”
邬滢滢:“?”
颜昭于是将那日推开门,珍宝令便出现在她脚底下的事情,分享给邬滢滢听。
邬滢滢小小的脑袋装满大大的疑惑。
“你的意思是,这位接了悬赏杀了贼首的神秘高手,兑换奖励之后,不小心把珍宝令遗落到你的房间门口?”
颜昭点头:“对!”
“……”邬滢滢总觉得哪里不对,扭头向任青悦求证,“真不是任师姐做的悬赏?”
任青悦垂下眼眸,波澜不惊地说:“不是我。”
颜昭露出嘚嘚瑟瑟的表情,仿佛在对邬滢滢说“看吧!”。
邬滢滢不再怀疑,长叹一口气,感慨道:“我怎么就没有颜师妹你这样的运气!人比人气死人,我被沙盗关进小黑屋里的时候,颜师妹你却在捡宝物!”
颜昭拍拍邬滢滢的肩膀以示宽慰,语气非常大方:“下次再看见,我让你先捡!”
邬滢滢被颜昭逗乐,哈哈笑开:“那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遇得到吧!”
因为邬滢滢加入队伍,一路上有说有笑。
颜昭话都比以前多了不少,她很喜欢和邬滢滢闲聊,除了入夜休息的时候安静一会儿,第二天整装出发,便又和邬滢滢混在一块儿。
不知道是不是邬滢滢的错觉,总感觉这两天天气不大好,哪怕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日子,从身后吹来的风都是冷飕飕的。
任青悦不怎么说话,除非颜昭扭头叫她,她才言简意赅的回应几个字,实打实的高冷,邬滢滢愈发不敢冒犯。
每每入夜,颜昭睡着之后,就会自然而然靠进任青悦怀里。
这时,任青悦的神色又柔和下来。
她在旁打坐修炼,颜昭便无所顾忌呼呼大睡。
任青悦任由颜昭把她当枕头,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口水淌到她的衣服上,她也不介意。
邬滢滢连着观察好几天,若有所悟。
某日,趁着任青悦还在修炼,颜昭已经醒来,她私下里悄悄对颜昭说:“任师姐对你好不一样,你们关系真好。”
颜昭颇为不解:“有吗?”
她怎么没有发现师姐待她有什么特别?
邬滢滢却说得十分肯定:“有。”
颜昭不以为然,并未把邬滢滢这话放在心上。
任青悦睁眼,便见颜昭和邬滢滢又凑到一块儿,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几日颜昭只要醒着,都和邬滢滢待在一起,两个人说说笑笑的,颜昭什么事都和邬滢滢分享。
任青悦不想听她们聊天,于是将注意力放在周围,提防环境中潜在的危险。
用这种法子分散精力,不让自己太过关注颜昭,影响心情。
但收效非常有限。
她们一天天接近药神宗,任青悦心里那团不知名的火焰烧得越来越旺。
哪怕她主观上努力克制了,却还是有部分情绪情不经意间从举手投足中表露出来。
她总不由自主地想,颜昭的见识越来越宽广,认识的人也越来越多,她这个师姐在颜昭心里,又能占据多少分量?
路上随便遇见一个活泼开朗的人,就吸引了颜昭全部注意,前有陈珥,后有雷霜,加上现在与颜昭相处融洽的邬滢滢。
任青悦内心感受到一些不被在乎的落寞。
可她的性格又注定了她无法将蠢蠢欲动的不安表现出来。
她只沉默地抿起唇角,将满溢心扉的古怪情绪掩藏。
这时,她双耳捕捉到一丝异响。
任青悦掀起眼皮。
她们即将经过一条山谷,这座山谷地势狭长,很适合埋伏。
走在前面的颜昭和邬滢滢毫无警觉。
当她们走到山谷中间,忽然,几道人影从山壁后蹿了出来,驾马拦路。
当先一人高举大刀,扬声唱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
话没说完,嘭一声响,他人从马背上翻下来,摔了个大马趴。
“大当家!”众山匪惊慌失措。
没等他们扶起大当家,眼前似连连闪过几个影子,再回神,他们全部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了。
十来个山匪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一个个全部鼻青脸肿,嗷嗷惨叫不停。
邬滢滢戳戳颜昭胳膊:“我说什么来着,任师姐对你特别吧?”
颜昭疑惑:“哪儿特别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邬滢滢朝满地打滚的山匪抬了抬下巴:“先前殷师姐也说任师姐很凶,动不动就揍人,但你瞧,她会像这样揍你吗?”
殷无闲说任青悦打人不留手时邬滢滢还不怎么相信,毕竟这位师姐看起来就是个不爱说话,情绪寡淡的冷美人。
即便动起手来,想必也是一招制胜,不会拖泥带水。
然而此刻,任青悦暴揍山匪,可谓是毫不留手。
剑未出鞘没有见血,但剑鞘敲在山匪身上砰砰闷响接连不断,听得邬滢滢直缩脖子。
颜昭视线落在任青悦身上,仔细想了想:“那倒是没有。”
“对吧?”邬滢滢说得分外笃定,“任师姐对外冷冰冰凶巴巴,但待你可不要太温柔,羡慕死我了。”
邬滢滢语气中充满艳羡,颜昭听得高兴,情不自禁抿起唇角。
她不由想,真的是这样吗?
师姐对她是特别的。
这个念头悄然划过心间,似有几朵小花从心底隐秘的角落生长出来。
它们看起来柔弱,却有旺盛的生命力,它们长出柔嫩的花瓣,风一吹,雨一淋,便悄悄铺满一整颗心。
颜昭不知道这种情绪代表什么,但却享受邬滢滢的称赞。
她更加欢喜邬滢滢对她说的那一句:师姐对外冷漠,却待她温柔。
颜昭出神须臾,听见邬滢滢摇头叹息:“唉,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师姐。”
“不行。”颜昭蓦地冷了脸。
邬滢滢被颜昭忽然冷漠的语气吓一跳,没反应过来:“什么不行?”
“大师姐是我的。”颜昭收起脸上的笑容,眉头紧蹙,语气认真,“不准你抢。”
邬滢滢:“……”
第一百五十八章
邬滢滢觉得无语:“我哪句话说要跟你抢师姐了?”
“?”颜昭疑惑打量她, 不确定,“不抢吗?”
邬滢滢没好气:“不抢!这样冷冰冰的性格我可吃不消,任师姐也就对你比较好脾气!”
除了面对颜昭时任青悦勉强有个好脸色,对谁她不是一副冷漠的态度。
有时候邬滢滢甚至怀疑任青悦是不是讨厌她, 但她又觉得没道理, 看见任青悦揍人的样子, 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原来任青悦天生这样冷,对谁都一样,唯独颜昭是例外罢了。
颜昭紧皱的眉头松开:“那就好。”
邬滢滢见颜昭神情变化,颇觉好笑:“要是有人跟你抢师姐会怎么样?”
颜昭哼一声:“打到他们不敢。”
“嘶。”邬滢滢笑话她, “你好霸道哦,动不动就揍人这一点, 该不是任师姐教你的吧?”
颜昭歪头想了想。
师姐教过她很多东西,念书、认字、生活的常识和道理, 唯独没有教过她打人。
“不是师姐教的。”颜昭认真为任青悦正名,解释道,“我一般不打人,但抢我师姐不行。”
邬滢滢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你在乎师姐, 师姐也偏爱你, 你们天生一对,以后永远都不分开, 这样行了吧!”
颜昭听罢, 眉开眼笑:“好。”
山匪们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任青悦狠狠揍了个遍, 直到他们哭爹喊娘,赌咒发誓, 以后再也不干拦路抢劫的缺德事,任青悦才勉强放了他们一马。
过了这道峡谷,前面不远就是药神宗。
任青悦揍过山匪之后,又恢复安静,跟在颜昭和邬盈盈身后。
尽管她不怎么说话,但存在感却从来没有消失。
怕不小心再惹颜昭生气,邬滢滢不再继续和她聊大师姐,两人换了话题,刚才出现须臾的尴尬气氛很快消散。
抵达药神宗,邬滢滢获知邬长老在宗务大殿,而药神子在丹楼炼丹。
宗务大殿和丹楼在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邬滢滢不得不在路口与颜昭分别:“颜师妹,我先去见我爷爷,改日再来找你!”
颜昭便也挥了挥手,随后和任青悦一同前往丹楼。
远离邬滢滢,任青悦瞥一眼颜昭。
颜昭自邬滢滢走后便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任青悦带着点不知名的情绪,问她:“邬姑娘一走,你就没话说了吗?”
颜昭扭头看向任青悦,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要说什么?”
“……没什么。”
任青悦转移话题:“丹楼快到了。”
颜昭眨了眨眼,不知怎么的,感觉这两天师姐有点奇怪。
但到底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丹楼确实很快映入眼帘,颜昭推开小院门扉,朝楼上大喊:“师父!”
话音一落,楼上窗户吱呀一声打开,药神子探出脑袋:“天呐,我没看错吧,老夫的乖乖徒儿回来了?”
颜昭修为提升,轻身一蹿就跃上小楼,不必再像往日那样去楼梯绕一圈。
任青悦紧随其后。
药神子一把抓住颜昭,左看看,右看看。
确认颜昭没有受伤,修为还有大大提升,药神子颇为欣喜:“不错不错,经过这一阵子的历练修行,你可以开始尝试炼制四阶丹药了!”
颜昭闻言却道:“师父,四阶丹药我已经会练了。”
“哈哈哈哈很简单,不难的,你不要担心,师父会指导你……”话到一半,药神子忽然顿住,随即倏地睁大眼瞪向颜昭,“什么?乖徒儿,为师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颜昭于是重复:“四阶丹药我已经会了。”
言罢,她掏出自己先前炼制出来,给小狐狸疗伤用的四阶固元丹,交给药神子检查。
药神子险些揪掉自己的胡子。
但有前车之鉴,他看过固元丹后,跟颜昭确认:“不是用小黑炼的?”
颜昭摇头:“不是。”
“嘶。”药神子大为震惊。
早知道他的徒弟天赋异禀,但没想到这么异禀,颜昭才离开宗门历练多久啊,居然无师自通,炼会了四品丹药。
药神子想说什么,但一时间找不到措辞。
这时,颜昭又摸摸乾坤囊,拿出来几样东西。
菩提根,紫凰竹,千年檀参。
“暂时只有这三样。”颜昭当着药神子的面清点药材,“剩下的我之后再继续替师父找来。”
药神子:“?”
他交给颜昭的那个小本本里所记载的药材每一种都稀世罕见,等闲之士三年五载未必能有机缘获得其中一样,颜昭下山几个月,就找到了三件?
接过颜昭手里的玉匣子,又细看一遍,药神子犹自称奇。
但颜昭一脸风轻云淡,也确实没有花费太长时间,让药神子产生错觉,似乎这个寻药任务对颜昭而言一点都不难。
药神子不由感慨:这个徒弟,气运是真的好哇!
“师父。”
颜昭把药材交给药神子后没有立即回房休息,而是摊开双手,摆出一副讨要东西的样子。
药神子面露疑惑:“乖徒儿,怎么了?”
“衍天神卷。”颜昭开门见山。
药神子一愣,遂明白过来,撇撇嘴:“南宫音让你来找我的?”
颜昭点头:“是阿音。”
听到颜昭如此称呼南宫音,药神子眉毛一颤。
“乖徒儿,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对颜昭更亲近南宫音,帮着南宫音找自己要东西的行为,药神子感觉内心十分受伤,“这南宫音也太抠门了,宝物借给我没几天呢,怎么就想要回去了?”
颜昭睁着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师父,你不会是不想还吧?”
“你说谁不想还?!”药神子白胡子气咻咻地翘起来,“谁想赖账了?不过就是个衍天神卷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小儿我还不稀罕呢!”
说完,掏出衍天神卷,啪的一下拍进颜昭手心。
颜昭喜笑颜开。
好东西就是不一样,入手微沉,质地精良,颜昭一摸就知道这宝贝错不了。
帮南宫音要到宝物居然这么开心,药神子心里酸唧唧。
这时,药神子身后的房间中传来一声冷哼:“南宫音的心思也太深了,居然让你来向药神子前辈讨要衍天神卷!”
颜昭这才发现,药神子身后的屋子里还坐着一个人。
是之前与颜昭有过数面之缘的涂山玉。
涂山玉在旁听了许久,早坐不住了。
他起身来走到药神子身旁,试图点醒颜昭:“颜姑娘,南宫音在利用你,利用你药神子弟子的身份,知道前辈会对你心软,你性格单纯,别被她骗了!”
颜昭身侧,任青悦斜睨涂山玉一眼,眉头微皱。
这位青丘的太子,提到南宫音就风度全无。
她从涂山玉身上看到从前自己的影子,每每提及魔族,就带着仇恨与偏见,殊不知人的品性和她的出身未必相关。
或许南宫音不是好人,但至少就她接触南宫音这段时间以来,南宫音绝无伤害颜昭之心。
颜昭听涂山玉说完,疑惑地眨眨眼:“阿音在利用我?”
任青悦垂眸,横剑阻止涂山玉继续靠近颜昭,扭头对颜昭道:“阿昭,是非曲直,不要听别人怎么说,你要自己去看,去听,去想,你觉得阿音在骗你吗?”
颜昭立即摇头:“当然没有啦!”
“小妹!”涂山玉心急如焚,“你怎么总替南宫音说话,她是魔族,魔族作恶多端,南宫音更是杀人无数,她是我们的敌人!她利用颜昭牵制药神子前辈,难道不是事实吗?!”
任青悦面如寒霜,不留情面地驳斥涂山玉:“如果南宫音让颜昭来取衍天神卷是利用,那她当初为何要将此物借给你们?”
涂山玉愣住,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反驳,遂大怒:“她派遣天青箭魔射伤我们父皇,后又盗取我族圣药,我才不信她安了什么好心!”
“纵然你说的都是真,那也是封瑾所为。”任青悦面无表情地质问,“你可有实证证明此事与南宫音有甚干系?”
涂山玉哑然,犹自脸红脖子粗:“她是南宫音的手下的人,这还用证明吗?!”
“说到底,你没有实证,不过是你自己的臆断。”任青悦得出结论。
涂山玉气得俊丽的五官皱成一团,眼看兄妹两个越吵越烈,药神子充当和事佬:“好了好了,别吵了,衍天神卷本就是南宫音的东西,理应归还,不要因为这件事伤了和气。”
他本意也不是不还宝贝,不过是看到颜昭偏心南宫音,心里不平衡罢了。
若因此伤了狐狸一家兄妹的感情,要损他的福报的。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颜昭太单纯了也不好。
因而,他劝和涂山玉和任青悦之后便看向颜昭,问她:“乖徒儿啊,南宫音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让你来取此物?”
“说了。”
颜昭态度坦然。
药神子挑眉:“什么?”
涂山玉和任青悦也同时看向颜昭,等着她把话说完。
“她说本来要把衍天神卷送给我,但是突然出了变故暂时借给师父。”颜昭言简意赅地说明缘由,“不是阿音让我来拿,是我自己想要。”
药神子倏地瞪大眼睛:“这么厉害的宝贝,她真的就送给你了?”
“不止这个。”颜昭又摸出随衍天神卷一块附送给她的面具,“阿音说答应给我的宝贝借给师父了,所以这个也送给我,算是赔礼。”
众人视线落到颜昭手中的巴掌大的面具上。
“嘶!”认出此物,药神子手一抖,猛揪一小撮胡子,“千机幻面!她连这个也给你?!”
言及此处,他忽然明白了:“那日南宫音身边,御龙而行的小姑娘就是你?!”
颜昭成功骗到药神子,觉得很是有趣,笑嘻嘻地点头:“是我,但我和阿音打赌,不能让人认出我的身份,所以我不能和师父相认。”
药神子抱头,无声尖叫。
老天奶耶,他身为颜昭的师父,居然完全没有认出他的徒弟。
千机幻面,最厉害的易容法宝没有之一,加之首屈一指的空间法宝衍天神卷,集齐这两样东西,天地之大,颜昭何处去不得?
南宫音可算下了血本,也费尽了心思,若仅仅只是为了利用颜昭,大可不必如此。
药神子身后,涂山玉见状,脸色一青一白。
“不行!”
药神子猛一拍手,面色坚毅,像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决定。
在场三人齐齐朝他望去。
颜昭问他:“师父,什么不行?”
药神子咬牙切齿:“南宫音这女人,真是不择手段!”
涂山玉闻言,精神一振,药神子前辈果然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随即,却听药神子话锋一转:“继续这样下去,我这个师父在徒儿心里还能有什么地位呀?”
他一脸纠结,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忍痛说道:“乖徒儿,你跟师父去宝库里面转转,看上什么尽管拿去!”
涂山玉:“?”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些没有必要的攀比心。
任青悦无语, 但没有阻止。
药神子给颜昭送宝贝,利好颜昭,她自然没什么异议。
颜昭眼睛一亮:“真的啊?师父说话算话!”
药神子大言不惭:“当然说话算话,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
颜昭立马拽住他的衣袖:“好诶, 师父, 走吧走吧, 咱们现在就去!”
“不着急不着急。”药神子拉停颜昭,“宝物在那儿又不会自己长脚跑咯,乖徒儿你才回宗门,不如歇一歇再去?”
颜昭哪里肯歇, 宝物没到手里就还不算她自己的东西,得先见到宝贝才行。
药神子劝阻颜昭无果, 硬被颜昭拉走了。
任青悦转身跟上。
身后之人却在此时出声:“小妹!”
任青悦没有回头,但脚下步子微顿, 涂山玉赶忙说道:“父皇伤重,才刚醒过来,烬儿在旁看护,你去看看他吧。”
任青悦沉默, 没应声, 涂山玉继续劝说:“父皇因封印虚空之门损去七成修为, 因此才遭人暗算,纵然不是魔族所为, 若不是南宫音执意要开启玄黄秘境, 父皇也不会遭此大难!”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们青丘狐族的女儿, 就算你不肯认祖归宗,也不该与魔人为伍, 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回来吧。”
任青悦背对涂山玉,等到他把话说完,这才转过身来,波澜不惊地与涂山玉对视。
“需要想通的不是我。”任青悦语气平静,“青丘与魔族的仇恨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或许有一天我能与你们和平相处,但一定不是现在。”
涂山玉愕然沉默。
“别在阿昭面前提半个字的青丘。”再开口时,任青悦语带警告,“否则,休怪我与你翻脸。”
涂山玉:“……”
任青悦说完,快步离开。
药神子带颜昭来到宗务大殿背后的一座山坡上。
山坡附近有很多药田,从高处往下看,能见不少弟子在药田中劳作,为栽种的灵药施肥除虫。
看护药田的弟子可凭借药田产出到宗务厅兑换灵石或宗门任务积分,这同时也是药神宗弟子们日常修炼的一部分。
“乖徒儿,来为师这边。”
药神子朝颜昭招招手,颜昭依言向他走去。
穿过一小片树林,四周人越来越少。
颜昭耳朵一动,捕捉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有人藏在林中,故意放轻脚步潜伏。
但放眼望去,林中树影重重,又似乎静谧无声。
颜昭疑惑,向药神子确认:“师父,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药神子眼里闪过意外,却故作不知:“什么声音?”
“说不上来……”颜昭皱眉呢喃,“听起来有点像脚步声,但很轻,感觉像藏了人。”
药神子眼中的惊讶顿时转变为震惊。
从颜昭学习炼丹之初,药神子便知她魂识强大,不曾想竟强到如此地步。
即便此次历练回来,颜昭修为大幅提升,却也不过金丹修为,灵觉初开,居然就能凭借直觉判断林中有人。
“可能是藏宝阁附近的暗桩。”药神子托起下巴,喃喃自语,“这么轻易就被老夫乖徒儿发现了,看来这些暗卫的素质不行啊,得让他们加练!”
悄然潜伏的暗卫们:“……”
他们来到山顶,四周葱郁的树木环绕着一片空地。
药神子当着颜昭的面施法掐诀,随后虚空一阵波动,空地中间显现出一道若隐若现的漩涡。
颜昭眼前一亮:“传送门。”
“这是通往宗祠的入口,藏宝楼就在宗祠后头。”药神子向颜昭介绍,“等你日后长大,接了为师衣钵,为师便将开启传送门的法诀传给你。”
听到药神子许诺,颜昭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药神子捋着胡子洋洋得意:“今天为师带你去开开眼,可别小看咱们药神宗的底蕴,不比南宫音的宝库差!”
颜昭高兴极了:“好!”
任青悦从丹楼出来,循着颜昭和药神子离去的方向追至小树林,被林中暗桩拦截下来。
宗祠和藏宝楼都是药神宗重地,平日守备森严,他宗来客不允许踏入半步。
任青悦便在小树林外找了块干净的石头打坐,静等颜昭出来。
颜昭跟随药神子踏入传送阵,周围景象迅速变化,琼楼玉宇显现于眼前,当中一座楼阁分外庄严。
“这是宗祠。”药神子带颜昭走进宗祠,令颜昭在药神宗供奉的祖师爷画像前焚香行礼。
随后又带颜昭遍览两侧偏殿,殿内陈列着药神宗内上千弟子的铭牌,每个弟子在哪位长老座下修行,皆一目了然。
颜昭先看见自己,随后便瞧见邬滢滢的铭牌,药神子和邬长老是同门师兄弟,邬长老的铭牌还在药神子的铭牌前面。
见颜昭注意力在邬滢滢的铭牌上停留,药神子捋着胡子笑道:“滢滢是个有意思的小丫头,邬师兄可宝贝他这个小孙女了,有机会你们可以见一见,你俩的性子应该合得来。”
颜昭遂道:“见过了。”
“嗯?”药神子眉梢一挑。
颜昭便将自己回程途中偶遇邬滢滢,遂与之结伴同行之事告诉药神子。
药神子吹胡子瞪眼:“这小丫头回来了也不来找老夫见礼问安,老小儿真是白疼她了。”
宗务大殿上,邬滢滢正和邬长老述说自己这次历练路上的见闻,突然一个寒战,连打了两个喷嚏。
邬长老一脸关心:“滢滢,你怎么了?”
邬滢滢吸了吸鼻子:“可能最近闻的药草太多,鼻子不太舒服。”
她摆摆手,浑不在意,继续兴致勃勃地讲说:“爷爷你猜我这回回来路上碰见谁了?”
邬长老托起下巴:“上次你露出这副表情是见到了青丘的小太子,可玉儿在你回来之前便已在药神宗,爷爷猜不到,你且说说看呐。”
“我就知道你猜不到!”邬滢滢笑眼弯弯,“是颜昭,颜师妹!”
邬长老闻言想了想猜反应过来:“颜昭?你是说宗主那名关门弟子?”
“对啊!”邬滢滢眼睛忽闪忽闪的,“颜师妹看起来乖乖的,居然可以驯服凶猛的沙蝎,太厉害了!”
邬长老若有所思。
邬滢滢揪住邬长老的衣袖,问道:“我听说颜师妹原本是拂云宗的弟子,为什么会拜入宗主门下啊?”
“谁知道那老顽童怎么想的?”邬长老语气无奈,“是他强收徒弟,把人抢来的。”
邬滢滢:“啊?”
与此同时,颜昭跟着药神子走进藏宝阁。
“藏宝阁中宝物众多。”药神子边走边向颜昭介绍,“上下六层楼,最底下三层是七阶以下的法宝,这些宝物平常会作为宗门任务奖励发放给优秀的弟子。”
颜昭听罢,轻咦一声:“我是优秀弟子吗?”
以前在拂云宗时,她和“优秀弟子”这样的称呼,可算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若她不是优秀弟子,药神子送她宝物,算不算以权谋私?
“老夫的弟子,自然优秀。”药神子摇头晃脑,语气不容置喙,“你此番带回三种七阶药材,谁敢说你不优秀?”
颜昭闻言嘿嘿笑开:“有道理。”
对标南宫音给颜昭的两件法宝,下面三层楼直接被药神子掠过。
他径直带着颜昭往上三层去:“上面三层楼则陈列着老夫多年来的藏品,不乏八阶九阶的宝贝,甚至还有人界之外,产自仙界、妖魔界的宝物。”
言及此处,药神子卖了个关子,“但宝物这种东西,也看缘分,老夫就不为你一一介绍,你自己挑选。”
颜昭听得眼睛闪闪发光。
她先通览一圈,发现每件宝物都被施了封印,无法以肉眼窥探它们的品阶。
既然分辨不出好坏,颜昭便不分辨了,干脆闭上眼睛,凭着直觉选择其中一样。
摆在木架子上的小玩意儿。
一串铃铛。
小铃铛只有拇指大小,亮银色,系铃铛的四带上点缀着漂亮的青竹花纹。
颜昭把铃铛拿起来,问药神子:“这是什么?”
药神子赞赏了颜昭的眼光:“此物是某位飞升上界的大能留下的法宝,铃铛里面有防护阵法,一旦契约便能自行护主。”
颜昭颇好奇:“怎么护?”
药神子伸手轻点铃铛表面注入灵气将其阵法激发,随后后退两步,弹指甩出一道气劲。
锃——
铃铛一震,那气劲随即消散,未伤及颜昭分毫。
“此物防护之力强劲,能抵挡合体境修为高手全力一击,但哪怕攻击强度超过合体境,使阵法破碎,也能将其威力削弱七成,护阵破碎之后法器不会损坏,将沉寂修复十二个时辰。”
总而言之,有了这件法宝,配合颜昭手中的衍天神卷和千机幻面,人界天地可畅行无阻。
颜昭颇为心动。
“那就选这个!”颜昭举起铃铛。
随着她的动作,小铃铛发出叮叮当当当的清脆声响,悦耳动听。
药神子满意点头:“好好好。”
他随手解了小铃铛上面的封印,对颜昭道,“乖徒儿,你且在此物表面滴上一滴血,令其结契认主。”
“不,我不用。”颜昭拒绝佩戴铃铛,将其随手扔进乾坤囊。
药神子面露疑惑。
颜昭拍拍自己的衣兜,眉目舒展,笑得分外轻松:“带回去给雪球,有这个宝贝,它以后就不会受伤了。”
片刻后,任青悦等到颜昭和药神子从藏宝阁中出来。
获知颜昭挑了半天宝贝好不容易选了一件,竟然是送给小狐狸的法宝,任青悦心下触动。
但没等这感动蔓延开去,颜昭拿出小铃铛在她眼前晃了晃。
叮铃铃。
颜昭捧着小铃铛比划比划:“师姐你看这个,戴在雪球脖子上是不是刚刚好?”
任青悦:“……”
第一百六十章
虽然这确实是一件很不错的法宝, 但雪球未必愿意戴。
劝说颜昭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被任青悦沉默咽下。
算了,阿昭高兴就好。
此物日后会被交到她手中,只要她守在颜昭身边, 也能善加利用保护颜昭。
想到这一点, 任青悦便觉得勉强能够接受。
颜昭选到了称心如意的宝物, 心情愉快。
回丹楼途中,任青悦想起她们此行来寻药神子还有一个目的,遂代颜昭发问:“前辈,你可知毕蓝毕师妹现在何处?”
“蓝儿?”对于任青悦忽然提起毕蓝, 药神子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回答, “老夫听说她近来偶获奇遇,正在闭关冲击金丹期, 可能得明年仙门弟子大会才能出关。”
颜昭闻言,大失所望。
药神子见状,颇觉疑惑,遂问:“你们找蓝儿可是有什么事吗?”
任青悦遂将事由如实告诉药神子。
“能镇压远古龙的封灵钉?”药神子眉毛跳了跳, 意外极了, “老夫也是头一次听说。”
说完他想起之前颜昭御龙出场, 大战域外之灵救下南宫音,不确定地询问颜昭:“乖徒儿, 那只远古龙是怎么回事?”
颜昭摸出丹炉, 熟练召出小金,让它在药神子面前遛遛。
药神子沉吟:“……不愧是老夫的弟子。”
他仔细观察小金背上的伤, 喃喃道:“若颜元清还在世,哪有那么麻烦。”
听到颜元清的名字, 颜昭抬头:“我阿娘?”
“对。”药神子语气颇为感慨,“这天底下,再厉害的炼器师又怎能厉害得过颜元清?颜元清若出手,这点小问题,轻轻松松解决。”
颜昭闻言,心思微动。
算起来,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阿娘了。
阿娘的元神自玄黄秘境一战后就陷入长久的沉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颜昭问药神子:“我阿娘元神尚在,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活过来?”
“你想复活颜元清?”药神子大吃一惊。
颜昭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对。”
药神子愁眉不展,但他又能理解颜昭的心情,因而说不出苛责的话来。
良久之后,他长叹一口气:“徒儿啊,哪怕元神尚在,人死也是事实,要重塑肉身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呢?”
颜昭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药神子看她神情,便知这话她没听进去半分。
一味劝阻也不是办法,不管最后颜元清能否复活,颜昭都要独自长大。
药神子心思一转,对颜昭道:“具体的法子老夫也不知晓,但是,人死之后,神识碎片通常会附着在生前常用的东西上。”
“再者,五行流转,因果平衡,欲令人死而复生,必然需要消耗大量的生气和力量作为献祭,就老夫所知,大乘境修为还不足以扭转乾坤。”
药神子长叹一声,摸摸颜昭的脑袋:“乖徒儿,你需再往上走,成为地仙,甚至金仙,你要像你母亲颜元清那样驰骋三界,才有可能找到答案。”
颜昭听着药神子的话,陷入深思。
像颜元清那样驰骋三界。
连阿音都做不到。
她得超过阿音,变得比阿音更强。
强到所有人都畏惧她,臣服她,将天地规则踩在脚下。
如此,她才有可能复活阿娘。
任青悦在旁沉默听着,药神子看似给出了回答,但这回答太浩瀚,听来只觉虚无缥缈。
颜元清这样的传奇,万年未必能有一例,颜昭才三百岁,未来对她而言太遥远。
众人各怀心思,一直到走回丹楼,途中没有人再开口。
药神子将颜昭送回房间,临走之前忽然想起什么,回身对颜昭道:
“徒儿,过几日宗内有个炼药大比,届时各部长老弟子都会出席观礼,老夫带你认识认识,这两天你就好好休息,让滢滢那丫头陪你到处转转。”
颜昭还在思索药神子先前说的那番话,闻言没有多想,点头应道:“好。”
当晚,颜昭躺在床上准备入睡,可她破天荒地翻来覆去半个时辰也没能睡着。
她心里惦记着阿娘的事情,居然毫无睡意,半夜三更翻身坐起,发现任青悦盘腿在不远处的蒲团上打坐修炼。
屋子里静悄悄的,月光照进窗户,像莹白色的霜华铺洒在任青悦身上,给她清寒疏冷的妆容平添一抹神圣清透的感觉。
颜昭坐在榻上观察片刻,忽然意识到,她好像从来没有像师姐这样打坐修炼。
自阿娘教会她纳气的心法之后,她只在夜里入梦时让阿娘带着她修行,阿娘不在她就呼呼大睡,从无哪一刻自觉进取过。
她生如飘萍,走到哪里,歇到哪里,苟活三百年,不明白人生有什么意义。
但她身边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只有她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随波逐流下山历练,稀里糊涂变得能修炼了,但她修为的提升全凭运气,走到如今还算顺利,全因阿娘早已替她把路铺平。
可如果阿娘不醒来,日后没有阿娘的路,她又该怎么走?
她要永远懵懂,永远无知,永远逃避,将本该由自己肩负的责任转嫁给旁人吗?
颜昭沉默,伸手想抓住一缕月光。
任青悦悄无声息睁眼,瞥见颜昭坐在床边发呆,眉头疑惑地皱起来。
这个时辰了,颜昭居然没有睡觉。
往常这个时候,任青悦收功醒来都会到床边替颜昭重新盖好被子,难得见颜昭醒着,且她歪头撑着下巴,凝眉深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任青悦犹豫着是否出声提醒颜昭该休息了。
便在这时,颜昭换了姿势。
她没有顺势躺下,反而盘膝坐好,摆出冥想纳气的姿态,开始修炼。
任青悦愕然。
不一会儿,颜昭成功入定。
天地间灵气开始涌动,朝她汇聚而去。
任青悦起身,走到颜昭面前。
月光下,颜昭的脸庞文秀而静谧。
颜昭五官清隽,眉目间还残留着一点稚气,但她开始入定修炼,气质便沉淀下来,少了跳脱活泼,多了几分坚毅沉稳。
任青悦心中忽然有所预感:阿昭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颜昭修炼一夜,第二天清晨,日光照进窗户时,她的身体便自然有所感应,随后平稳收功,清醒过来。
睁眼,任青悦还在蒲团上打坐,似乎就这样坐了一整夜,一动不动。
颜昭低头摊开手掌,感受了一下.体内气脉流动。
以前她老以为像师姐那样日夜不歇地修炼很是辛苦,可她自己尝试过之后才明白,原来打坐修炼不仅能让身体消除疲惫,还让人心情沉静,灵台清明。
颜昭耳清目明,听见不远处传来响动,抬头便见任青悦已收功。
她跳下床榻,怀着点不知名的欣喜招呼任青悦:“师姐!”
“嗯?”任青悦回头看她,“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颜昭凑到师姐面前,弯起眼笑:“因为我昨天晚上修炼了!”
语气兴奋,像一只欢快邀功的小狗狗。
任青悦果然意外:“这么勤勉?”
“那是。”颜昭得意得扬起下巴,自豪感油然而生,“师父都说我天赋异禀,这么好的天赋当然不能浪费。”
任青悦略感欣慰,点头赞许:“很好。”
“我以后不偷懒了。”颜昭拍着胸脯告诉任青悦,“我要好好修炼,争取有朝一日,驰骋三界!”
嗯……
任青悦又点了点头,拍拍她的肩膀:“有理想也很好。”
颜昭受到鼓舞,决定趁早开始好好学习。
于是她拿出新的字帖,先练字,再炼丹,看会儿书,然后晚上继续修炼。
计划很饱满,颜昭唰唰写了两行字。
胳膊开始泛酸,腰变得僵硬,脖子也不舒服。
“……”
练字果然还是不简单,打坐修炼可远远没有这个难。
颜昭搁笔:“先歇会儿。”
任青悦微笑摇头,安慰她:“没关系,万事开头难。”
只要颜昭愿意坚持去做,日复一日,勤勉修行,自然能有一天厚积薄发。
人总要先有目标,有梦想,然后脚踏实地去践行,才有可能抓住希望。
颜昭受到鼓舞,果然没有休息太久。
她感觉恢复一点儿,立即又执起笔来。
如此往复,认真写字,累了便停一停,但她不觉间,越来越专注,停下来休息的间隔越来越长。
到最后,颜昭一口气写了一整页字,任务完成才停笔。
耗费的时间竟比往常缩短了三分之一。
“可喜可贺。”任青悦由衷感到高兴,不吝惜夸奖,“今天的字也很有进步。”
颜昭并不常受到师姐这么直白的夸赞,顿时飘飘然,如果她身后有条尾巴,一定飞速摇摆,翘到天上去。
任青悦继续翻阅颜昭的字,颜昭便趴在桌前,双手撑着下巴望着眼前人柔和的眉目。
她想起一年多前,她刚拜入药神宗,任青悦第一次教她学写字时的场景。
也是在这里,师姐教她写下她自己的名字。
她,师姐,还有小狐狸。
那般温馨场景仿佛还在昨日,回想起来历历在目。
脑海中倏地划过什么。
颜昭心思一动,脱口而出:“那今天会不会有奖励啊?”
任青悦心下宽慰,又翻一遍颜昭的字,暗叹颜昭的成长肉眼可见。
骤然听得此言,她没有多想,也觉得颜昭值得一些奖赏,便顺着颜昭的话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言外之意就是默许。
颜昭听懂了,双眼亮晶晶。
她不说二话,一把掀起自己前额上的头发,露出光光的脑门。
“想要师姐亲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