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回程途中, 阿玲为今早发生的事向颜昭道歉。
颜昭像没听见似的，没什么反应。
“喂！”阿玲拽住她的胳膊，“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啊？”
颜昭停下脚步，回答：“听到了。”
“那你怎么不给个声儿响？”阿玲又从内疚变成生气, 她感觉自己跟颜昭肯定八字不合。
颜昭歪了歪头, 眼睫毛扑闪扑闪, 目露疑惑。
“你做错什么了吗？”
阿玲愣住。
同样的动作，同样漠然冷漠的神态，以前觉得讨厌，现在对上颜昭的视线, 仿佛凭空飞来一支箭射中她的心窝。
阿玲疯狂心动：哪里来的乖乖小狗！
“没，没什么。”
毕蓝闻声侧目, 见阿玲不无尴尬地放开颜昭，若有所思。
颜昭抱着狐狸踏进山寨, 前一刻还喧嚣吵闹的院子忽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齐刷刷地回头。
颜昭没换衣服，只是头发被好好地梳起来，露出清隽秀气的脸庞。
即便如此，大伙儿还是险些没认出来。
这还是之前那个野丫头吗？
颜昭生得白净, 五官还未完全舒展, 残留着些许稚气, 眼神清透，像个精致漂亮的瓷娃娃。
院内寨众不分男女, 全都直勾勾看过来。
有个男人正在吃东西, 咬了口果子，抬头看见颜昭, 牙一动钳住了舌头，疼得果肉囫囵咽下去, 险些把自己噎死。
阿玲眉梢一挑，竟有种说不出的得意，扬声：“看什么看啊，没见过美女啊？”
众人这才恍然回神，纷纷心虚地撇开脸。
平日里说惯了荤话的男人们此刻忽然哑了声，半个字也蹦不出来。
先前笃定大当家见色起意的土匪见到这一幕顿时眉飞色舞：“我先前说什么来着，你们还不信，这下总得信了吧？谁说的要跟我打赌？快给钱！”
封瑾听到院中动静，到窗前来看一眼，却倏地愣住。
看清颜昭眉目，她神情恍惚。
颜昭的长相……竟神似一位故人。
封瑾遂未现身，阿玲却一眼瞧见她。
见封瑾愣怔出神，她重重哼一声，心道：忒！我还真信了你的鬼话，口是心非的大萝卜！
·
颜昭和毕蓝作为寨里的客人，都被邀请到主帐用餐。
毕蓝已经辟谷，不食凡间五谷，封瑾便叫人给她上了一壶茶，附上几碟茶点。
饭菜端上桌，颜昭立马暴露本性，伸手就去抓碟子里的东西。
可惜手才伸到一半，忽然被狐狸叼住袖口，硬生生拽回来。
“你干什么？”颜昭将小狐狸从自己的衣袖上摘下来，点着它的鼻子教训，“可以给你吃，但你不能抢。”
小狐狸：“……”
颜昭又要伸手，小狐狸锲而不舍地阻拦，偏不让。
这一幕引起了屋子里其余几人的注意。
封瑾一眼便明白了灵狐的用意，但颜昭大抵不知道师姐的身份。既然师姐无意表露真身，她便也顺势替师姐保守秘密。
阿玲给封瑾倒酒，见她勾着嘴角色眯眯盯着颜昭，心里很不痛快，将酒杯重重一跺。
封瑾回头，一脸愕然：“你怎么火气这么大？”
“因为我吃炮仗了！”阿玲瞪她。
封瑾看一眼桌上的酒杯，因为刚才那一跺，酒撒得满桌都是。
她说：“你若是不乐意，也可以不做。”
阿玲大声顶撞：“我偏要。”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真是难搞，封瑾不明白她在闹什么脾气。
遂评价道：“莫名其妙。”
阿玲哼一声，扭开脸不搭理她了。
毕蓝坐在颜昭对面的客座，见颜昭与狐狸抢食，只觉得新奇。
平日里冷漠疏离不理人的颜师妹和这只狐狸在一起时，感觉面上都有了生气。
颜昭和小狐狸拉拉扯扯，半天没分出高下。
结果就是，颜昭没开始吃，其余几人也都没动筷子。
饭菜摆上桌了却看得见吃不着，颜昭眉毛拧成一团麻花：“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狐狸拽着她的手往边上挪，碰到碗边的竹筷。
见颜昭手搭在竹筷上了，小狐狸便松开她，仰起头眼神亮晶晶看着颜昭：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好不容易梳洗整齐，有了点人样，任青悦不允许颜昭再跟个野人似的用手抓东西吃。
以前没人教导颜昭这些礼数，那现在她来教。
颜昭面色纠结。
小狐狸见她如此，不理解：有这么难吗？
随即，颜昭端起手边一盘菜，放到小狐狸面前：“那给你吃。”
那是一份烧肉，成色最好的一道菜。
小狐狸：“……”
颜昭纠结半天原来是在忍痛割爱。
终于消停了，颜昭抽回手，准备放开肚皮吃东西。
下一瞬，狐狸又把她的手拽住。
颜昭有点不高兴了：“你还想吃什么，一遍说完吧。”
小狐狸当着颜昭的面叼起筷子。
颜昭诧异。
小狐狸不回避她的目光，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左右摇摆，绿宝石似的眼睛熠熠生辉，一眨不眨看着颜昭。
“你挺讲究啊。”颜昭被它这模样逗笑了，“真是稀奇，狐狸吃饭还要用筷子。”
狐狸尾巴毛毛一炸，僵在半空。
“噗！”封瑾被一口酒呛住，掩嘴咳嗽。
阿玲被酒水溅到，嫌弃地抖了抖袖子：“浪费！”
毕蓝低下头，默默抿了半杯茶。
小狐狸愤而起身，将筷子塞进颜昭手心。
“……”颜昭愣了愣，后知后觉明白了，“啊？给我用？”
小狐狸用鼻子尖拱了拱她的手。
颜昭开始为难：“这多麻烦。”
小狐狸态度坚持，表情严肃地盯着她，不允许颜昭偷懒。
颜昭从来吃东西也没用过筷子，根本不会使。
但小狐狸目光如炬，她勉为其难试了两下，一块肉也没夹起来。
颜昭斜着眼偷瞄小狐狸，右手捏着竹筷，却用空出来的左手试图暗度陈仓。
她手还没伸出来呢，狐狸牙已经龇上了。
“……”
她这哪是捡了只灵宠，分明是给自己捡了个祖宗。
颜昭又试了一次，这回把筷子当干树枝用，叉起来一块萝卜。
总算吃上了，有了一点点使用心得。
小狐狸守在桌旁当监工，餐盘里的东西它一口没吃。
看颜昭戳东西的动作越来越熟练，狐心甚慰。
颜昭的吃相依然没眼看，不过不要紧。
比起前两日初遇时的狼狈邋遢，颜昭已经有了很大改变。
来日方长，任青悦心想，她会代替师尊慢慢教导颜昭。
哪怕颜昭体内有魔人血脉，可她毕竟也是元清仙尊的孩子。
颜昭童蒙初开，辨不清善恶好坏，任青悦不求她像师尊那样优秀，名传天下，但至少不要误入歧途。
万万不可再发生昨夜那样的事情了，往后还是不要与邪魔打交道为好。
颜昭这顿饭吃得辛苦，筷子在她手里，大大降低了她吃饭的效率，好几次想放下筷子直接上手，可小狐狸都牢牢盯着她。
她耐着性子又伸筷子戳起一块肉，同时悄悄观察小狐狸。
不料，她竟然从一只狐狸的眼睛里看到了欣慰。
小狐狸偏了偏脑袋，眼珠透亮。
“……”
颜昭默默捏紧筷子。
等她一餐用完，封瑾也差不多放了碗。
饭后还配了些茶点和水果，好在小食上桌后，狐狸管得没那么严，颜昭才用手拿起一只苹果。
还是手用着方便，颜昭边嚼果子边想，那筷子根本是折磨人的东西。
小狐狸贴着她趴下，还将小脑袋搭在她的胳膊上。
颜昭视线垂落，睨它一眼。
嘴里继续吭哧吭哧。
狐狸被她嚼东西的声音吵到，小爪子抬起来捂住耳朵。
颜昭目光转开，放下手里半颗果子。
·
是夜，颜昭躺在床上睡觉。
可能因为盖得太厚，她感觉热，睡着了便开始掀被子。
翻过来覆过去，没一会儿就把狐狸吵醒了。
小狐狸睁开眼，发现颜昭不知什么时候扯掉了发带，又把头发睡得乱糟糟。
房中缭绕起朦胧仙气，须臾间，雾中显现一抹清影。
任青悦自雾气中出现，踱步来到床边，朝颜昭掐了个静心诀。
睡梦中，颜昭灵台一清，不再胡乱动了。
任青悦替颜昭揭掉上面那层棉被，又把她不安分的手脚放回被子里盖好。
她拨开颜昭脸上的乱发，指尖无意间触碰到颜昭的脸颊。
颜昭睡得沉，小脸儿红扑扑的，不知道梦见什么好吃的，还咂了咂嘴。
任青悦目光柔和下来，心想：若师尊在天有灵，见到这孩子睡着的模样，可会欣慰？
倏然，她耳朵听见门外院子里响起脚步声。
来人叩了叩门。
任青悦自门缝中看清来访之人，已心中有数。
她没开门，隔着一条门缝，小声问：“你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封瑾抱着胳膊倚靠墙外，仰头望天边的月亮：“敢问师姐，颜昭和元清仙尊，是什么关系？”
·
第二日清晨，颜昭房门被人敲响。
她睁开眼，习惯性捞起枕边的小狐狸揣进怀里，这才来到门边。
开门，见门外站着毕蓝。
看见颜昭时，毕蓝眼里似乎闪过一抹惊讶。
颜昭问她：“干什么？”
毕蓝将一把木梳悄悄塞回袖子里：“来和颜师妹打个招呼，问问师妹昨夜睡得怎么样？”
颜昭“哦”一声：“还行。”
“那便好。”毕蓝没话找话，“历练一事还无着落，我可能今日便向寨主辞行，不知师妹何日下山？”
颜昭：“不知道。”
毕蓝：“……”
颜昭抬眼：“还有事？”
“没，没有了。”
房门便在眼前关上。
毕蓝站在门外，叹了口气。
她原想着，颜师妹睡了一觉，头发或该散了，便来替师妹绾发。
不过眼下看来是她多虑。
原来颜师妹已经学会了自己梳头发。
第二十二章
拂云宗。
影子传回消息。
道灵仙尊面前摆着一方棋盘, 正与自己对弈。
直至影子将整件事的经过完整叙述，他方勾了勾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原来如此，元奕仙尊真是下了一手好棋。”
影子遂问：“接下来如何？”
“自当礼尚往来。”道灵仙尊开口, “替本座备一份大礼送去天珠峰。”
言罢, 他手中黑子落下, 白棋顷刻间死一大片。
影子躬身：“是。”
·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如此残忍无道。”
凌剑成将尸体面上的白布盖下，神色凝重。
拂云宗接到山下村民报案，说村子里出现了杀人如麻的邪魔, 他便受宗门指派前来调查这个案子。
来到庄安村，还未靠近小院, 便被院子里传出来的浓浓恶臭熏得皱起眉头。
进入小院之后，更是大吃一惊。
现场血腥程度超乎想象, 两具尸体都死状凄惨，令人发指。
死者死于乱刃之下，已辨不出原来的样貌，院中还残余极重的邪气, 怕是数日也难以消散。
另有一名拂云宗内门弟子站在他身后, 闻言附和：“如此说来, 确是邪魔作祟。”
一名模样粗犷的男人扑通一声跪下，朝凌剑成三人连连磕头：“仙师！你们要除掉魔头, 为我哥哥报仇啊！”
院子外面, 围观村民议论纷纷。
凌剑成一摆手，庞二便被无形的力量托起, 无法再拜。
他身后内门弟子尤英安抚村民：“请诸位放心，我等仙门弟子, 自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不会放任魔人逍遥法外！”
凌剑成问庞二：“关于这魔头，你可有什么线索？”
庞二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大声回答：“有！土匪寨！山上有个土匪寨，那邪魔定然就藏在寨子里面！”
凌剑成与尤英师弟对视一眼，复问：“那土匪寨在何处？”
庞二将自己所知和盘相告。
离开小院，凌剑成吩咐尤英：“你去村里问一问，可还有别的线索。”
尤英与凌剑成配合默契，不必凌剑成把话说尽，抬眼间，他便明白了凌剑成的言外之意。
不多时，尤英回来，压低声向凌剑成汇报：“村里人尽都是相同的说辞。”
凌剑成沉吟：“那我们便去山上看一看。”
尤英闻言笑了笑：“即便真有邪魔藏在山上，也逃不过师兄一双火眼金睛。”
凌剑成和尤英离开村庄。
片刻后，几道影子自林间唰唰掠过，不远不近跟在两人后头。
·
丛林中枝叶婆娑，树下漾起清风。
紫衣女子沿山而上，至峰头阁楼下驻足。
山风吹动阁楼上的竹帘，也吹动女子左侧耳垂下半边暗红色的阴阳鱼坠子。
衣袖轻拂，她神色恭敬，单膝跪地，俯身叩拜，朝竹帘后一道若隐若现的人影行一大礼：“属下绛樱，叩见魔主，不知魔主召属下来，有何吩咐？”
“只你一人？”帘后传来女子之声，嗓音晦涩，“雷霜何在？”
绛樱如实回禀：“右护法游历天辰，说要去见一位故人，行踪不定，大抵消息还没送到。”
“看来，本座闭关之后，门中弟子愈发懒散了。”
绛樱头埋得更低：“是属下管理无方，请魔主降罪。”
帘后之人沉吟片刻后摇头：“无妨，卿一人去办足以。”
绛樱侧耳细听。
“元清有一亲传弟子，名唤任青悦。”魔主拨了拨桌上的古琴，其声泠泠，“卿速去替本座查实，凝魂珠是否在此女身上。”
骤然听得元清仙尊名讳，绛樱愣了一瞬。
待凝魂珠三个字从魔主口中道出，她垂下眼睫，态度恭顺：“是，属下这就去查。”
绛樱起身，将告退时，倏地想起什么，步子顿了顿。
楼上之人捕捉到她须臾迟疑：“你可还有事未禀？”
绛樱薄唇微抿，不再犹豫：“属下近来听到一则传闻，事关元清仙尊。”
阁中琴音稍歇，女子之声飘下来：“说来听听。”
绛樱遂道：“前不久，因仙门弟子大会将开，拂云宗将三百年前元清仙尊从凡间带回去的那个孩子放下山来历练。”
“据传此子体内有一半魔族血脉，此前拂云宗一直讳莫如深，今次却这般行事，属下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不知拂云宗背地里藏了什么心思。”
楼上女人倏然睁眼，眸种划过一抹锋芒。
“此言当真？”
绛樱回答道：“是，属下已派人查证过，从天珠峰出来的弟子中，确有一个孩子先天不足，无法修炼，言行与其余仙门弟子迥异。”
她话说完后，阁楼上久久没有回应。
绛樱耐心等待。
又过一会儿，楼上女人终于开口：“将她带来见我。”
·
“这地方可真偏僻，那家伙怎么找来这里的？”
说话的人一身江湖侠客打扮，怀里抱一把直刃唐刀，蓝衣劲爽，右侧耳朵戴着半边明黄色的阴阳鱼。
她拿刀鞘挡着阳光，仰头朝山上看。
山高路险，占据地利，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地方。
“地势倒是不错，就是有点难爬。”
上山途中经过一片树林，林中葱郁，虫鸣之声不绝于耳。
雷霜鼻子动了动，闻到一股异香，顿时眼前一亮：“偏僻的地方也有偏僻的好处，随便走在路上都能捡到宝贝。”
话音落下，她身影原地消失，眨眼便至十丈开外，来到一棵古木之下。
这棵树长得又高又大，树冠浓厚遮阴，高耸入云。
她拿着刀鞘戳了戳树干。
咚一声响，一枚金灿灿的果子从茂密的枝叶间掉下来，直直落向树下之人。
雷霜探手一招。
抓了个空。
一只白白净净但纤瘦得像跟细竹竿似的小手从头顶上伸过来，截了她的胡。
“？”
雷霜仰头。
便见一容貌精致，五官却稚气未脱的女孩儿穿了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倒吊在旁边一棵树的枝桠上，抢了她的灵果。
女孩儿乌黑浓密的头发瀑布似的垂下来，发尾还扫到她的肩膀。
咔嚓。
那孩子竟就着这个姿势将果子送到嘴里，嚼吧嚼吧，脸颊小老鼠似的鼓起来两个大包。
雷霜诧异：“你，你直接吃？！”
至少四阶的变异菩提果，药性暴烈，没个元婴境的修为不能生食。
女孩儿嘴里嚼着果子，不搭理她，身子一转便回到树杈上，猴儿似的，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转眼便不见了。
雷霜愣了须臾倏然反应过来。
这孩子突然出现，悄无声息，她竟然没有发现！
眼看颜昭走远，她迅速迈开步子追上去：“喂！小兔崽子！你抢了我的东西，得赔钱！”
颜昭跑远，小狐狸从她怀里蹿出来，越过她的肩膀看向身后。
绿油油的大眼睛里透出不可置信的惊疑。
方才那女子……
错不了，是魔门中人！
·
颜昭蹦蹦跳跳跑回山寨，至寨门前撞见毕蓝和阿玲。
毕蓝已向封瑾辞行，阿玲送她到山寨门口。
“毕仙师路上小心。”
毕蓝点头，托起手中罗盘：“山高水长，有缘自会再见。”
言罢，转过身去。
正要往山下走，却远远看见颜昭兔子似的从山下窜回来。
阿玲见毕蓝停下脚步，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随即愕然：“颜姑娘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毕蓝摇头，她也不知道。
随即又听阿玲嘀咕：“她还晓得回来，难不成是知道毕姑娘要走，专程赶回来送行？”
毕蓝眸光闪了闪，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来。
嗖——
颜昭一阵风似的从她们身边跑过，钻进山寨里不见踪影。
阿玲和毕蓝：“……”
毕蓝无奈：“阿玲姑娘，就此别过，不必再送。”
阿玲也觉得尴尬，抓了抓后脑勺：“嗯嗯，毕仙师再见。”
毕蓝告辞，沿山路缓步而下。
途中，碰见一名眼生的登山客。
那人边走边四处打量，与之错身而过时，毕蓝神魂颤了颤，感受到极其晦涩却强大的威压。
毕蓝垂下眼眸，不动声色，继续往山下走。
“诶，这位姑娘！”身后传来一声轻呼。
听着分明在数步开外，可一眨眼，她便出现在毕蓝面前。
毕蓝驻足，感觉被无形的力量压住肩膀，脚跟定在地上抬不起来，掌心也随即渗出冷汗。
那蓝衣女子笑吟吟的，扫了眼毕蓝身上衣袍制式：“你是拂云宗的弟子？”
毕蓝无法回避她的视线，不知此女身份和来意，但凭其强横的修为，她便不能轻易得罪。
遂应：“是。”
女子咋舌，神情耐人寻味，但没因毕蓝拂云宗弟子的身份便发难，而是继续问道：“你既从山上下来，想必知道这山上有个寨子？”
毕蓝：“有。”
“寨主叫什么名字？”
毕蓝犹豫，可对上女子带笑的视线，后背很快被冷汗浸透。
她不得不开口：“封瑾。”
“嗯。”女子嘴角翘起来，视线扫过毕蓝手中罗盘，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和南川炼器世家轩辕氏有何渊源？”
毕蓝倏地变了脸色。
见她不回答，女子却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忽然哈哈大笑。
毕蓝毛骨悚然。
女子抬手打了个响指，禁锢毕蓝的力量瞬间不见了。
有风从山下吹上来。
待毕蓝感受到山风清寒，那女子已从眼前凭空消失。
毕蓝喉咙动了动，曲起五指，抓紧罗盘。
·
封瑾盘坐在木榻上，将灵弓置于膝头，拿了张锦帕细细擦拭。
忽而虚空一颤，封瑾擦弓的动作停下来。
一道蓝影突兀出现，坐在桌前，耳侧阴阳鱼坠轻轻摇摆。
她伸手抓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
“真渴死我了，除了雾魔涧，就属你这破山头最难寻。”女子说着，端起茶盏牛饮一口，扭头看向封瑾，“居然跑到这种地方来躲着，就这么怕被我找着？”
第二十三章
封瑾皱起眉, 神情复杂地瞥一眼雷霜。
“你来做什么？”
雷霜扒拉桌上的小碟子，抓起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嗑：“来看看当初赫赫有名的天青箭魔现在落魄到什么地步。”
封瑾按下手中的弓，冷声：“我这里不欢迎你。”
雷霜啧了啧嘴：“不欢迎我又如何？难不成你觉得以你现在这副模样，还能撵我走？”
“……”封瑾反手将弓挂回墙上, 不再开口。
雷霜将瓜子嗑得咔咔响, 见状眯起眼, 嗤笑：“你如今这般没脾气，居然任我奚落？”
封瑾干脆看也不看她，闭上眼冥想调息。
“嘁，装模作样。”雷霜觉得没意思, 将瓜子扔回碟子里，“人生在世, 谁没个三起三落，不过是受了点伤, 损了修为，你竟然这般自暴自弃！”
任她如何聒噪，封瑾无动于衷。
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
一套方案失败，雷霜换了个语气：“我跋山涉水大老远跑来见你, 你就这个态度？”
封瑾这才睁开眼, 但态度并无缓和：“又不是我求着你来, 你自作自受。”
雷霜觉得牙疼：“你这人真是油盐不进。”
封瑾半个字也不想听她多说，雷霜便暂时将此行来意按下, 换了个话题。
“我上山来时见到一个姑娘, 她抢了本该是我捡到的菩提果，我见她上山来了, 怕不是躲进你的寨子里，你把人交出来, 我便不与你纠缠。”
封瑾眼神微凝：“从你手上抢东西？”
纵观整个山寨，有这个胆子的人，恐怕只有一个。
想起昨夜，她夜访东厢，问任青悦颜昭与元清仙尊的关系。
却闻任青悦回答说：“此事我也还在调查。”
封瑾沉吟，并不承认，冷嘲道：“你编故事也要讲个章法，你倒是说说看，除了魔主，谁还能从你手里抢走东西？”
雷霜愕然，随后扬声：“我说的是真的！”
封瑾白她一眼。
“哼！”雷霜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抄起手，“我不管！既然你不把人交出来，我就在你这寨子里住下了。”
封瑾：“……”
这当然是万万不可以的。
雷霜雷护法，乃是魔尊座下叱咤风云的人物，她耳朵上的阴阳鱼天下谁人不识？
万一被师姐撞见自己与此人来往，恐怕……
吱呀，房门打开，门缝里钻进来一只银白色的小狐狸。
屋子里两人一狐六目相对。
封瑾：“……”
雷护法扬起眉毛，兴高采烈：“哎呀，哪儿来的灵狐长得这么漂亮！瞧着可非凡品，封瑾，你养的？”
封瑾眉毛颤过嘴角颤，表情管理即将失控。
“不是。”
“居然不是？”雷霜意外极了，“难不成还是无主？”
她仔细打量小狐狸，未瞧见与人签订契约的痕迹，大喜：“真的假的？”
随后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枚暗青色的小珠子，开始逗它：“小家伙，过来，你过来让姐姐摸一摸这枚蛟珠就送给你。”
小狐狸突然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瞪她一眼，随后转头便跑出房间。
临走前还甩了封瑾一个冷眼。
“遭了！”封瑾惊慌失措，追着小狐狸奔出房间。
吱呀——
木门随着惯性一开一合，轻轻扇动。
屋子里只剩一个被撂下的雷霜。
坐在桌前，一脸懵逼。
“什么跟什么？”
·
“师姐！”
封瑾追出房间，见那灵狐身形矫健，一转眼便回到东厢。
颜昭推门出来，迎面撞见小狐狸，不高兴地拧起眉毛：“你刚才跑哪儿去了？”
她不过就是打了个盹儿，醒来狐狸竟然不在身边。
看来这小东西上回还没吃到教训。
小狐狸一反常态，急吼吼地冲到她面前，叼住她的裤脚就往门外拽。
颜昭被它拽得步子晃了晃，疑惑：“你干嘛呀？”
看得出来它很急，急得不得了，想让颜昭立马离开山寨。
封瑾居然和魔门护法相识，二人关系匪浅，这山寨已然是个贼窝了。
可惜颜昭完全没有理解小狐狸的意思。
她鼻子动了动，闻到寨子里升起的炊烟，一脸恍然：“让你中午不吃东西，这会儿肚子饿了吧？”
小狐狸：……不是！
颜昭无视它的挣扎，将它一把捞起来揣进怀里，大步往院外走：“正好，我也饿了。”
到院门前，颜昭撞见封瑾，以及跟着封瑾跑出来的雷霜。
雷霜看见颜昭，眼睛顿时瞪大了：“小兔崽子，你果然在这儿？！”
她险些就被封瑾糊弄过去！
颜昭步子猛地一顿，脚往回缩：“噫！怎么还追到这里来了？！”
她脚底抹油就要溜走，不料对方早有准备，她双脚一动，那人竟凭空闪现到她身旁，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子。
颜昭双脚离地，胡乱扑腾两下，未果。
“雷霜！”封瑾大喊，“住手！”
·
半炷香后，山寨主帐。
颜昭与雷霜各占一张桌子，分别坐在客座左右手。
阿玲端着饭菜进来时，感觉屋子里气氛古怪。
主要是封瑾脸色不大好看。
她眉头拧成川字，挤出很深的沟壑，能夹死一百只苍蝇。
阿玲悄悄瞅一眼雷霜，心道：又是一个怪人。
这几日山寨中来客不断，但此人显然与颜昭毕蓝之流不同，言谈间与封瑾熟络得很，想来二人应是旧识。
阿玲垂眼，又看看封瑾。
两年前封瑾如天降神兵救山寨中众人脱离苦海，又接受他们的请求留下来接管山寨。
可是，封瑾对自己的一切闭口不谈，阿玲对封瑾的过去也是一无所知。
封瑾显然不是凡夫俗子。
来山寨之前，她是做什么的？她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子？为什么愿意舍弃过往荣华，留在山寨中庸碌度日。
以前没有细想过的问题，此刻全浮现在阿玲眼前。
她心中忽然升起强烈的直觉。
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可能会将封瑾带走。
这念头划过脑海，便听封瑾开口：“阿玲，你先出去。”
阿玲抿唇，回答她：“我想就在这里。”
封瑾眉头微皱，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坚持。
颜昭只要有吃的就消停，对旁的一切毫不关心。
手刚伸到碗边儿，被狐狸用力拽了回来。
颜昭撇嘴，蒙混没有过关。
尽管眼下局势微妙，小狐狸也没忘了教她拿筷子吃饭。
颜昭不情不愿地捏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戳盘子里的东西。
同时小心提防雷霜，怕她趁自己吃得慢，跑来跟她抢食儿。
对面那个不怀好意的女人已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对座位置，雷霜的注意力确实在颜昭身上。
她仔细打量着颜昭。
小姑娘除了长得好看，身上并无灵气波动，是个实实在在的凡人。
那么颜昭到底如何近身抢走她的菩提果而不被她发现？
她又是怎么做到，生吃菩提果却还活蹦乱跳，没有爆体而亡？
雷霜百思不得其解。
封瑾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一个头两个大。
雷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抿一口，问封瑾：“这孩子是你什么人？”
阿玲将一只小碗推到封瑾面前，听得此言，下意识竖起耳朵。
封瑾斟酌片刻，回答：“朋友。”
雷霜“哦”一声，笑起来：“离开雾魔涧后你过得顺风顺水嘛，还交到了不少朋友。”
雾魔涧三个字从雷霜嘴里蹦出来，封瑾太阳穴猛地一跳，真想拿针线把这女人的嘴缝上。
颜昭埋头吃东西，小狐狸冷眼观察在座几人。
尤其听得雷霜提及雾魔涧，它看向封瑾的眼神愈发犀利，尾巴都不甩了，表情严肃得很。
封瑾头皮发麻。
她低头清了清嗓子，赶忙撇清干系：“我现在归隐山林，远离俗世，不涉纠纷，自然顺风顺水。”
雷霜嘁声：“你倒是会给自己找补。”
封瑾皮笑肉不笑：“我早与你们划清界限，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偏要来我这里找不痛快！”
雷霜越听越不高兴。
来之前，她猜到封瑾过或许还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却也不料封瑾会将自己摘得这么干净。
“你莫不是忘了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雷霜语气中带了两分恼意，“没有尊上栽培，岂能有你今日？你方才那番话，可敢当着尊上的面再说一遍？！”
封瑾哑然，不与她争辩，斟满一整杯酒，一口饮下。
“哼，谅你也不敢！”
雷霜重重跺下酒杯。
一时间，屋子里气氛沉重。
只有颜昭吃东西发出的声音。
雷霜扭头瞧了眼旁若无人大吃大喝的颜昭，暗自懊恼。
她今日来并不是要同封瑾吵架的，可惜她们性格向来如此。
以前在魔主跟前共事，往往说不了两句就会吵起来，没想到彼此多年没有来往，再见面还是这样。
可她们吵归吵，从来也没有真的闹翻过。
若不是三百年前那一次……
思及往事，雷霜心情也不好。
不期然回头，撞上一道冷锐的视线。
小狐狸眼睛绿油油，又大又亮。
但此刻，那张漂亮的小脸儿上神情严肃，对她充满敌意。
雷霜还从未见过这么灵性的小东西，心里顿时升起浓浓的兴趣。
她唇角弯起，从小碟子里摸出一枚瓜子儿。
屈指一弹。
嗖——
瓜子击中狐狸脑袋。
小狐狸尾巴上毛毛炸开。
雷霜洋洋得意，凶巴巴小东西，叫你龇我。
咚。
坑坑洼洼的苹果核毫无预兆砸到雷霜脑门上。
弹了一下才落地。
雷霜懵逼。
对座之人扔完苹果核，若无其事继续吃西瓜。
“兔崽子，挑衅我？”
雷霜脸上笑容消失，捞起袖子，抓了一大把瓜子，准备反击。
迎面又飞来一片西瓜皮。
不一会儿，左右两边瓜皮果核飞过来弹过去。
两军交战的中间位置，封瑾掩面扶额。
阿玲目瞪口呆。
小狐狸：“……”
第二十四章
颜昭和雷霜两个幼稚鬼打得不可开交。
主帐里面闹哄哄的, 吵得封瑾额角一跳一跳地痛。
嘭——
封瑾用力拍桌，一声怒喝：“给我住手！都吵什么吵？！”
屋中一静，雷霜动作停下来。
随即一朵橘子皮从天而降，盖她头顶上。
颜昭对封瑾的喝止置若罔闻。
“嘿！好你个小兔崽子！”
雷霜怒极反笑, 也不搭理封瑾, 反手将橘子皮扔回去。
新一轮的斗法再次展开。
厅中另外两人一狐：“……”
小狐狸制止颜昭, 拽着她的裤腿示意她出去。
颜昭这才停手，临走之前看了眼在场几个人复杂的脸色。
尤其朝雷霜撇了撇嘴，随后抱起她的小狐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雷霜身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果皮, 骂骂咧咧：“蹬鼻子上脸！”
怎么会有人比她还幼稚？！
颜昭走后，雷霜抖了抖身上的衣服, 掐了个诀把自己弄干净，这才扭头问封瑾：“这小怪物有点意思啊, 你从哪儿找来的？”
封瑾困扰地揉了揉眉心：“不请自来。”
意料之外的答案，雷霜哈哈笑开：“这么不耐烦啊，你若不喜欢，我把她带去雾魔涧？”
封瑾白她一眼：“谢天谢地, 你快把她带走吧。”
“那可不行。”雷霜脑筋很快转过来, “你搁这儿给我下套呢, 我才不走！”
封瑾：“……”
分明是这人主动提及，这会儿反过来倒打一耙。
封瑾只觉得心累。
“随便你。”
·
颜昭离开主帐, 困恹恹地打了个呵欠。
小狐狸一直拽她裤脚, 似乎是想往山下去，嘴里还发出哼哼唧唧, 很着急的声音。
颜昭不理解：“你想去哪儿？”
小狐狸：哼哼！
去哪儿都行！就是别待在山寨了，这儿太危险！
若被雷霜发现颜昭身体中藏有魔族血脉, 将颜昭掳走，那就完蛋了！
颜昭将小狐狸抱起来，搓搓她的小脑袋：“我们下山的话，就得自己找东西吃，你这个挑嘴的小狐狸，能受得了？”
小狐狸：“……”
到底是谁受不了？
颜昭说完，抱着小狐狸扭头回了客房。
门一关，颜昭躺床上把自己盖好：“别吵我，什么事睡醒再说。”
小狐狸气不过，跳上床，抬起小爪子按住颜昭的鼻子。
颜昭：“？”
无法呼吸。
她拨开那只捣乱的小爪爪，将小狐狸抓住，一把捞进怀里。
颜昭手脚并用把小狐狸抱牢按紧，整张脸埋进它脖颈间柔软的毛发中：“闲着没事就陪我睡觉。”
小狐狸：“……”
·
傍晚时分，凌剑成和尤英总算找到山下村民口中提及的土匪山寨。
这地方位置偏僻，周围树木葱郁，形成天然屏障，十分隐蔽。
他们来到山上，寨子里已经掌灯。
炊烟升起，迎风吹来阵阵饭菜香气，若寨子里住的不是一窝土匪，瞧着倒是一副人间烟火的图景。
望楼上盯梢的伙计很快发现山下上来两个人，且又都是拂云宗弟子的扮相，立即传话通知封瑾。
封瑾接到消息时，凌剑成和尤英已到山寨门前。
凌剑成朝尤英示意，尤英点头，上前两步，高声道：“在下拂云宗掌门座下弟子，有事请见寨主，烦请二位通报一声。”
不多时，封瑾携阿玲现身山寨门前。
凌剑成气度沉稳，且修为不俗，尤英则更为锋芒毕露。
这两个人，可不是先前那些虾兵蟹将可比。
不过，从他们脸上暂时看不出来意。
封瑾略一沉吟，拱手询问：“不知二位仙师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见状，尤英稍感意外。
这土匪山寨中乍一看去全是些粗枝大叶的男人，不料主事之人竟是一名女子。
尤英开门见山：“在下尤英，这位是在下同门师兄凌剑成，我二人为山下庄安村昨夜发生的一件凶案而来。”
封瑾眉毛一挑：“什么凶案？”
看来是黑天霸的尸体被人发现，官府解决不了，便委托给拂云宗调查。
封瑾暗自思忖，颜昭也是拂云宗的弟子，但她自身异样似乎拂云宗之人并不知情。
尤英回答：“庄安村村长和一个叫庞大的村民，两人无辜遇害，惨死于邪魔之手，根据庄安村村民提供的线索，那邪魔后来逃窜上山，消失不见。”
封瑾目光微凝：“阁下的意思是？”
尤英一板一眼地说道：“我们怀疑它藏进了山寨，请阁下让我二人进去查验一翻。”
封瑾嗤地笑了：“若我不让呢？”
尤英提剑：“既然阁下不肯配合，我们便只能得罪了。”
“你们拂云宗好大的威风！”封瑾还未发话，阿玲率先反驳，“先前已来了好几拨人强闯山门，打伤我们数个弟兄，怎么，眼下又换一个借口？”
封瑾瞥了眼阿玲，没出声制止。
凌剑成与尤英愕然，皱眉道：“拂云宗弟子强闯山门？”
“对啊！”阿玲叉起腰，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一个叫骆棋，一个叫蔺超，敢说你们不认识？！”
尤英二人哑口。
凌剑成站了出来，语气平静：“既然如此，我代二位师弟向诸位道歉，但一码归一码庄安村的案子，还是要查！”
尤英出言附和：“不错，逃走的邪魔过于凶戾，倘若它藏在你们山寨中，随时可能暴起滥杀无辜，我二人并非胡搅蛮缠之辈，若不见邪魔踪迹，我等自当告罪离开。”
“说得比唱得好听！”阿玲分毫不让，“先前那两人强闯山寨是为了偷我们寨里的东西，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也藏了祸心？”
尤英神色渐渐不耐，凌剑成制止他，对阿玲道：“在下愿以名誉担保，今日来此只为查案，绝无半分不轨之心。”
阿玲不吃这套，嗤他：“你的名誉值几个钱？”
“你！”尤英大怒，举剑怒斥阿玲，“别太过分了！”
见阿玲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尤英转头对凌剑成道：“师兄，我看这群山匪就是做贼心虚！肯定是他们把邪魔藏起来了！”
凌剑成并不动怒，眼神平和地看向封瑾：“阁下器宇不凡，想必也是同道中人，便该知晓我拂云宗对待邪魔之物的态度，倘若阁下窝藏邪魔，便是与拂云宗为敌！”
封瑾面露微笑：“二位仙师，指控我们窝藏邪魔也要拿出证据，没有证据，不管你们是拂云宗，还是别的什么宗派，都没有擅闯别人住处的道理。”
·
颜昭一觉睡到窗外天都擦黑了还没醒，小狐狸耳朵动了动，听到一些异响。
似乎外边有人吵闹。
它睁开眼，凝神细听，屋外果然喧嚣。
颜昭呼呼大睡，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小狐狸从颜昭怀里钻出来，轻手轻脚跳下床，到门边将屋门拨开一条缝，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不看不要紧，这一眼瞧去，狐狸尾巴顿时毛毛炸开。
凌剑成？！
他怎么会来山寨？
凌剑成身后还跟着尤英。
小狐狸隔着院墙侧耳听了片刻，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凌剑成是为山下院子里的惨案——黑天霸之死而来。
回忆起最初下山的缘由，任青悦心一沉，难不成因昨夜之事，宗里那些老东西改变了主意，要把颜昭抓回去？！
一旦颜昭被擒，她自己也必然暴露，将是死路一条。
不行！
任青悦心念电转，她得立即带颜昭离开！
·
凌剑成和尤英与封瑾交涉未果，只能暂且撤退。
“师兄，难不成就这样算了吗？”下山途中，尤英愤愤不平。
这群山匪简直无法无天，竟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他们越是如此，越说明寨中有鬼！”尤英喋喋不休，“那女土匪分明是个江湖散修，此事她必定脱不了干系！”
凌剑成收回视线，脚步平稳地往山下走：“师弟，做任何事情，不要急躁，我们是拂云宗弟子，切莫因一时意气，败了宗门的名声。”
尤英沉默须臾，低头认错：“师兄教训的是，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凌剑成语气平静：“既然他们要我们拿出证据，将证据给他们便是。”
“啊？”尤英皱眉疑惑，“可是……我们哪里来的证据？”
凌剑成步履微顿：“过了今晚，便有证据了。”
尤英：“？”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
目送凌剑成二人下山，雷霜凭空出现在封瑾身边。
她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封瑾笑道：“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帮你。”
随手除掉两个找麻烦的家伙罢，她擅长得很。
封瑾看傻子一样瞥她一眼：“你若与他们正面冲突，不就坐实了我窝藏邪魔的罪名？”
雷霜：“……”
入夜后，几道影子悄无声息潜入山寨。
与封瑾住处一墙之隔的客房中，雷霜倏然睁眼。
下一瞬，她凭空出现在封瑾房间里。
封瑾正闭目冥想，被忽然出现的气息惊扰，皱眉看向雷霜：“你又想干什么？”
雷霜一改白日里吊儿郎当，此时神情中竟显出几分凝重，提醒封瑾：“有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了。”
封瑾眯起眼，立即明白过来：“拂云宗？”
雷霜不答，便是默认。
封瑾眸心闪烁：“近来拂云宗动作不断，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我还以为你不在意。”雷霜眉目舒展开来，拨了拨耳朵下的小坠子，感觉找到了久违的默契，“怎么样，要不要我出手？”
封瑾垂下眸子，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片刻后，她无奈叹息。
“你替我给隔壁院子那只灵狐传个话。”
雷霜愕然：“谁？”
·
影子们地毯式地搜过整个山寨，最后在一处空地汇合。
竟纷纷摇头：“没有发现。”
“怎么会？”其中一人瓮声说道，“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还能凭空消失？”
无人回答，又过须臾，其人做出决断：“再找一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她们肯定还在山上！”
“是！”
影子们身影一闪，凭空消失，月色下便只剩一汪清潭。
不多时，潭里的水咕噜噜冒出一串气泡。
哗——
任青悦抱着颜昭破水而出。
颜昭卧在她怀里，睡得小脸儿红扑扑的，沉眠咒的效果还未消失。
任青悦拽着颜昭上岸。
颜昭被闹得不舒服，手随手一扒，捏住一团软绵绵。
好软，又有弹性，下意识就捏了捏。
手感像极了狐狸屁股。
任青悦猝不及防，一个激灵，差点手滑把颜昭推回水里。
费尽千辛万苦上了岸，她抓起颜昭那只手，啪啪连扇几个巴掌。
睡着了都不规矩，把手板儿给她扇肿！
睡梦中，颜昭手像被虫子蛰了，疼得往回缩。
任青悦还气不过，又揪了一下她的脸颊。
“再乱摸，下回给你剁了！”
第二十五章
“狐狸不见了。”雷霜带回话, “跟它一块儿的小怪物也没见踪迹。”
她方才已去隔壁院子瞧过。
颜昭住的那间客房被褥还余留温热，人刚走不久。
封瑾大惊，唰地一下站起来，神色焦急：“被拂云宗带走了？”
雷霜意外她竟然这么着急, 摇头道：“不见得。”
封瑾看向她。
“那些人还没走。”雷霜解释道, “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既已达成，为何不走？”
封瑾稍稍放心：“也对。”
雷霜抄起手，朝她抬了抬眉毛：“你该可以告诉我，这小怪物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那只灵狐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对她如此在意？”
封瑾沉吟, 面露难色。
雷霜观察她的神色，又问：“你是不能说, 还是不愿说？”
封瑾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只能告诉你, 这只灵狐与元清仙尊关系匪浅，你切莫打它的主意。”
“谁？”雷霜震惊地眨了眨眼，“元清仙尊？！你确定不是骗我？”
封瑾冷哼一声：“爱信不信。”
雷霜托起下巴陷入沉思，斜眼认真打量封瑾, 心说：也对, 她没必要以此为由诓我。
不过很快, 雷霜又产生新的疑问：“诶，可是, 元清仙尊人都死了三百年了, 她生前的确有一只灵宠，但那是太虚仙境中的神兽伏鹤, 没听说过她还养了只狐狸啊？”
封瑾：“……”
·
影子搜遍山寨每个角落，未曾发现可疑魔踪。
不得已, 来到山腰处向凌剑成复命。
“没有？”尤英不可置信，“怎么会？山下那些村民，都说邪魔上了山，我们一路走来，只有那个山寨最为可疑！”
凌剑成凝神深思：“总有人在说谎。”
如果山寨中的确没有邪魔踪迹，那就是山下那些村民没说实话。
尤英不认同：“可我打听了几户人家，都是一样的说辞……”
一抹电光闪过脑海，尤英霎时明白过来：“正因为全都一样，所以蹊跷！他们对过口供！”
可是，为何如此？
凌剑成起身：“我们下山一趟。”
今夜天色晦暗，厚厚的云层遮蔽的日光。
凌剑成与尤英行至山脚处，前方忽然出现一道人影，拦住去路。
尤英起先以为是埋伏，警惕地抬起手中之剑，上前一步，护到凌剑成跟前。
可一细看，山间小道上只出现一个人。
周围丛林寂静无声，没有帮手藏匿。
凌剑成将尤英的剑按下去，面朝来人：“你是拂云宗的弟子？”
来人一身拂云宗内门弟子白袍，左手手掌托着一个罗盘，观其修为，大抵在筑基到炼体之间。
“天珠峰弟子毕蓝，拜见二位师兄。”毕蓝拱手见礼。
尤英放松警惕：“原来是天珠峰的师妹，可你瞧着面生，我们以前似乎不曾见过？”
毕蓝回答得十分从容：“实不相瞒，我前不久才转入内门，因为想参加仙门弟子大会，因而向元奕仙尊求得此次下山历练的机会，此前确实不曾与师兄们见过面。”
“原来如此。”凌剑成获悉缘由，点了点头，“不过，毕师妹深夜现身此地，好像并非偶然。”
毕蓝如实说道：“不错，我在等二位师兄从山上下来。”
尤英惊讶，心直口快：“难不成你猜到我们此行一无所获？”
凌剑成抬肘不着痕迹拨他一下，尤英反应过来，面露窘迫之色，尴尬地退到一边，不再开口。
毕蓝听到这句话，确实暗自松了一口气。
如此说来，二位师兄并未在山寨中见到颜昭，想必寨主也未将昨夜之事和盘相告。
毕蓝于是开口：“我知道昨夜在庄安村中作祟的邪魔，眼下身在何处。”
凌剑成神色一凛，与尤英对视一眼，逼问：“当真？”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师兄请看。”毕蓝将手中罗盘拿起来，右手掐了个诀，朝罗盘中注入一道灵气。
随即，罗盘上汇聚一抹氤氲气流，盘旋成一面明镜。
那镜中显现出一副不太清晰的画面，但足以将那小院中血腥惨烈的场面部分还原。
“尸傀？”凌剑成眉头紧紧拧起，“这就是昨夜行凶作恶的邪魔？！”
毕蓝点到为止：“正如师兄所言，杀人者，是一具尸傀。”
她抬袖在罗盘上一抹，镜中画面便从凌剑成二人眼前消失。
尤英想起毕蓝先前说过的话，追问：“你方才说你知道这尸傀下落？”
毕蓝点头：“是，此物就在案发的小院中。我所言是否属实，二位师兄前往庄安村，一探便知。”
尤英面露疑色，质疑道：“你既目睹尸傀杀人，当时何不出手相救？”
毕蓝手心冒出冷汗，心跳加快。
她忘了提前思量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不过此次未等她开口，凌剑成已替她做出回答：“这尸傀修为不俗，至少也是炼体境，毕师妹入门时日尚短，撞见这等变故，不知如何应对也是情有可原。”
尤英被说服，点头：“如此倒可理解了。”
毕蓝感觉自己逃过一劫，后背却被冷汗湿透。
半个时辰之后，由毕蓝带路，三人同行回到庄安村，在院子当中挖开一个深坑，果然寻到一具木棺。
棺盖已碎，棺木中填满泥土，把尸傀盖在下面。
此棺破土而出时，院中邪气冲天。
好在地面上用兽血绘制的阵法已被损坏，凌剑成与尤英联合施展封印术，彻底掐灭了尸傀再暴起伤人的可能。
末了，尤英问凌剑成：“师兄，我们接下来如何？”
凌剑成垂眸：“回宗复命。”
·
寨子后山清潭，任青悦将颜昭从水中抱起。
为了不被影子发现，她们得趁着他们徘徊在山寨中时尽快下山。
走前山正路自然不行，可后山路险，山势异常陡峭，任青悦法力并未恢复，不能御剑而行，非常难走。
任青悦视线落在颜昭身上，无奈叹息。
她何曾屈尊降贵，可在颜昭面前，她已经数度打破底线。
但事已至此，不得不为。
朦胧的夜色中，任青悦身侧清气浮动。
一转眼，黑暗中银光闪烁，出现一头半人高，体态优雅的九尾狐。
九尾狐眉心一点火红的印记，透露出古老神秘的气息。
它俯身叼起颜昭的衣领，扭头将她扔到身后。
九条尾巴灵活摆动，牢牢护住颜昭，避免她从自己背上跌落。
夜色下，林中似掠过银色的风，走兽鱼虫纷纷躲入洞穴，不敢冒头。
天蒙蒙亮时，任青悦已带着颜昭翻过几座山包，远离了土匪寨子，来到一处陌生的山坳。
算着时间，给颜昭施的沉眠咒应该快失效了。
第一缕晨曦穿破云层，林间银影一闪，颜昭身体腾空，再落下便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任青悦找到一个干净的山洞，没多打理，找了块平地将颜昭放下。
不一会儿，颜昭眼睫毛颤了颤，有了苏醒的迹象。
怎么感觉床板变硬了。
颜昭睁眼前，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
随后，她掀起眼皮，周围环境映入视野。
“……”
这是哪儿？
感觉自从住进山寨，便没有再体会这样的经历，睁开眼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扭头四处瞧瞧，很快捕捉到蜷成一圈的毛团团。
是小狐狸。
虽然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离开山寨，但小狐狸还在她身边。
那么离开山寨的原因就不重要了。
颜昭心想：管他呢。
她俯身过去，戳戳狐狸耳朵。
小狐狸跑了一整夜，累坏了，这会儿被颜昭打搅好眠，有点生气。
它尖尖的小耳朵撇下去，爪子抬起来，把耳朵捂紧。
颜昭见状发笑，继续戳戳：“快醒醒，别睡了，起来看看咱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狐狸被颜昭闹醒，睁眼抱住颜昭的胳膊就狠狠咬一口。
颜昭龇牙：“嘶——又咬我？”
她抬起手晃了晃，小狐狸嘴钳在她小臂上，胳膊一动，便带着小狐狸的身子尾巴也跟着晃。
颜昭揪它的耳朵：“快松口，你怎么脾气这么大？”
小狐狸嘴巴一松，从颜昭胳膊上掉下来。
甫一落地，它又跳起来，倏地扑到颜昭怀里。
颜昭被它扑得往后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狐狸脑袋伸进她的衣领，往她怀里掏，鼻子拱来拱去，痒得很。
颜昭双手搂住它，忍不住笑：“闹什么呀？别以为你讨好我，我就会原谅你突然咬我！”
她话音未落，小狐狸又从她怀里钻出来，嘴里叼着颜昭的乾坤囊。
颜昭：“？”
“你拿我东西干什么？”
小狐狸不搭理她，尖鼻子钻进乾坤囊，片刻后嘴里叼着一物退出来。
颜昭看清，那是她下山之前，宗门统一派发的地图。
狐狸当着颜昭的面将地图铺开，小爪爪往地图上一按。
颜昭低头，小声念：“龟背山？”
狐狸爪子按住的地方，也就是龟背山，和庄安村相隔超过三百里。
“……我一晚上跑了这么远？”
颜昭拧眉，托腮，神情渐渐凝重。
小狐狸抬眼。
看见颜昭原地躺下。
“？”
颜昭合上眼睛，长出一口气：“真是辛苦我了，再睡一会儿吧。”
第二十六章
天亮了, 影子没回山寨，颜昭和小狐狸也不辞而别，一去不返。
雷霜觉得寨子里待着没意思，说去山里打鸟摸鱼。
晨间用餐时, 主帐内冷冷清清。
阿玲将饭菜送到封瑾面前, 瞧一眼之前颜昭坐的位置, 感觉少了个人，屋子里气氛都变得沉闷。
封瑾默不作声地用餐。
一餐用完，停筷时，发现身旁阿玲碗里的饭菜动也没动。
封瑾皱眉：“你怎么不吃？”
阿玲神情复杂。
她似乎有话要说, 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封瑾放下碗筷，稍稍坐正：“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阿玲飞快看她一眼, 随后视线又垂下去，心情很是沮丧：“我在想, 你还会在寨子里待多久？”
封瑾疑惑：“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阿玲回答她：“我不知道，但我也明白，这几天来寨子里的人都很不一般，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如果拂云宗真出了什么事, 你会坐视不理吗？”
封瑾沉默。
阿玲难得没有耍性子和封瑾争吵, 她端起桌上的酒壶, 倒了一杯酒，轻轻推到封瑾面前。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碰巧路过这个地方。”
阿玲耐心斟酌措辞, “但这两天, 见到的人多了，我重新想了想, 或许，两年前, 从一开始，你就是因为这里距离拂云宗很近，才答应留下来。”
封瑾有些意外，没想到阿玲还有这么细致敏感的一面。
阿玲鼓足了勇气，将盘结在心口的话问出口：“可以跟我说说吗，你和拂云宗有什么渊源？雾魔涧又是什么地方？”
封瑾摩挲着酒杯杯口，沉吟片刻，无奈叹息。
“太虚有九重天，分为人神魔三界，神界谓为上三天，妖魔并立下三天，人界居其中。”
“人神魔三界相隔，彼此不通往来，只有少数得道者能破虚遨游九重天，雾魔涧便是通往魔界的入口。”
“三界之中，唯有人最为孱弱。”
“修仙者也好，修魔者也罢，凡有资质，觅得机缘的修行之人，纳天地灵气，渡雷劫，增寿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脱离肉体凡胎，要么证道仙宫，要么玄魔锻体，脱离五行。”
封瑾端起酒杯，一口饮下。
“我曾经，便是一名魔修。”
阿玲惊讶。
封瑾取来自己的本命法宝，由元清仙尊亲手炼制的玄霜弓，置于桌上。
“我年轻气盛，树敌太多，被众多仇敌追杀，走投无路之际得人相救，此人便是拂云宗的元清仙尊。”
“元清仙尊得知我的身份，不仅没有除魔卫道，还替我疗伤，赠我法宝护身。”
“可那之后不久，拂云宗内出现变故，因我传讯时机延误，导致元清仙尊身死，我也在那一战中受伤，修为跌坠至炼体境，此生突破无望。”
“我在外游历多年居无定所，不知怎么的便回到当初与元清仙尊相遇的地方，原本只是故地重游，怀念故人，不曾想遇到了你们。”
封瑾话说完，扭头看向窗外。
忆起那夜月色清朗，任青悦持剑抵着她的喉咙，说自己是元清仙尊首徒时的样子。
她手中那把剑，确实是元清仙尊所赠。
阿玲垂下头，沉默不语。
没问起时，她以为封瑾不会说，也还能保留一些念想。
可她没想到的是，封瑾不仅说了，而且毫无保留。
事实真相对她而言并非那么难以接受，只是她心头总萦绕一丝淡淡的忧愁。
这番话打破了她最后一点妄念。
她与封瑾，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封瑾讲完自己的故事，阿玲将桌上碗筷收走。
她转过身去后，步子却停下来。
“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说完，阿玲端着碗碟离开。
她前脚刚走，雷霜凭空出现在屋中，一边摇头，嘴里还啧啧有声：“哎呀哎呀，多微妙的气氛，我来得不是时候？”
封瑾白她一眼：“你怎么没死外面儿？”
“别那么绝情嘛。”雷霜趴到桌前，嬉皮笑脸的，“我先还怕说不动你，没想到你这么记挂元清仙尊的恩情，眼下就有一个报恩的机会，去不去？”
封瑾皱起眉，没应声。
雷霜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递到封瑾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封瑾扫一眼桌上的玉简，犹豫须臾，还是伸手过去。
玉简内记录了一小段画面。
茂密的深林中长虹一闪，虚空氤氲，盘旋而成一道门户。
有修士想破门而入，却被强大的规则之力弹开。
封瑾疑惑：“这是什么？”
雷霜回答她：“外面都在传玄黄秘境现世，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玄黄秘境。
这几个字如雷贯耳。
前天夜里，黑天霸擒住颜昭时，也曾喝问封瑾，让她交出玄黄秘境的钥匙。
雷霜拨了拨玉简，将它捏在手中把玩，同时说道：“玄黄秘境的钥匙还在不在你手里？”
三百年前，她还是魔主手下天青箭魔时，之所以被人没日没夜地追杀，便是因为这玄黄秘境。
后来玄黄秘境被人封印，而她也受伤归隐。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少了，这才渐渐消停。
面对雷霜期待的眼神，封瑾无奈。
她摇了摇头，回答：“不在，我把它交给别人了。”
雷霜愕然：“谁？”
封瑾清了清嗓子：“元清仙尊。”
·
颜昭将小狐狸搂在怀里，又睡了一觉。
小狐狸很气，但拿她没有办法，气着气着就困了，便在颜昭怀里团成一团，将脑袋枕在颜昭胳膊上，舒舒服服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正午，颜昭彻底睡饱，不困了，但肚子饿了。
她再一次展开地图，仔细研究。
地图上，龟背山附近画了个小旗子标记，说明这个地方设有仙坊。
仙坊，顾名思义，修仙人士买卖交易的地方。
颜昭心想：来都来了，便去看看罢，说不定能找到吃的。
小狐狸还在睡，颜昭没闹它，把它抱起来揣怀里，径自朝着仙坊走去。
仙坊不大，但像个繁华的小城镇，修建了许多楼阁，许多散修御剑而行，在坊间飞来飞去。
颜昭路过门口的大石头，看见上面写着几个字：无忧仙坊。
她一脚踏入坊门，周围立马投来许多视线。
仙坊虽主要为修仙之人提供交易场所，但其实坊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其中自然也不乏魔道人士。
颜昭一露面，因其卓然出众的长相，很快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修仙者气质内敛，容貌不衰，长得好看的人比比皆是，但如颜昭这般叫人过目难忘的长相，也并不多见。
昨夜她被任青悦藏入水中，起来浑身湿透，任青悦便趁此机会给她换了身衣裳，所以此时打量的目光中好奇居多，猜测颜昭的身份来历。
为防凡人误入，仙坊外围设有阵法，照理说，不会有凡人进来。
颜昭看起来身上没有灵气波动，像个凡人，但能找到仙坊里面来，肯定是藏了能隐藏气息的法宝。
被许多人盯着看，颜昭却不受影响，独自走在仙坊街头，左看看，右瞧瞧。
楼阁中贩卖的大都是法器珍宝、符篆和丹药，很少有她能吃的东西。
浅浅转了一圈，颜昭有点失望。
内心给仙坊做出评价：看起来琳琅满目，实则虚有其表。
正打算离开时，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灰衣男子手里托着一个木匣子，朝颜昭笑得殷勤：“这位仙友，我手中有一枚上好的妖丹，你要不要看一看？”
颜昭鼻子动了动，闻到一点淡淡的香气。
这人没有说谎。
“好。”
那人便当着颜昭的面将木盒子揭开。
右侧楼阁上，一男子着青衣，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边放了一碗茶。
他对面还有一名模样清秀，作书生打扮的女人小声嘟囔：
“又是这个泼皮！上回坑了咱们一把，竟给他逃了，那姑娘瞧着年纪还小，初出茅庐，恐怕上当受骗，咱们要不要帮一把？”
男人执起茶碗轻抿一口：“上次被骗还不是因为你不听劝，我们出来之前父王反复叮嘱，少和修仙之人打交道，不要多管闲事，你莫不是忘了？”
女人噘起嘴，不高兴男人这么说：“就算这样，也不能一杆子打死，有人坏，就有人好，你看那女孩儿多无辜。”
男人视线看向楼下两人，没什么兴趣，就算要教训泼皮，也不该是在大街上。
他放下茶盏，正要起身离开茶馆，倏然神色一变。
下一瞬，男人从桌前消失，凭空出现在楼下街道上。
桌前女孩儿愕然，一脸懵逼：“谁刚才说的不要多管闲事？”
她顿了须臾反应过来，急忙追上去。
“喂！等等我！”
·
木匣子打开，从中传来一股异香。
颜昭怀里，小狐狸鼻子动了动，倏地睁眼，目露震惊。
这味道有古怪！
推销妖丹的男人唇边掀起一抹得意的笑。
这香气中含有疏散灵气的奇毒，能让修仙之人使不出法力，即便炼体境修为，闻见一丝便能昏迷两个时辰。
便在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钳住他的手腕。
男人愕然回头，面色大变：“是你？！”
这是前阵子被他骗过的一个世家公子哥。
青衣公子没搭理他，直接对颜昭道：“姑娘，快快屏住呼吸，这枚妖丹上抹了毒药！于修行有碍，切不可闻得太久！”
“你！”灰衣男子急得变了脸色，“你休要血口喷人！”
颜昭眼睛扑闪扑闪，谁的话也没听。
她当着两人的面抓起木匣子里的妖丹。
“嗷呜。”
一口吃掉。
第二十七章
“……”
面前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颜昭喉咙一滚, 圆溜溜的妖丹就被囫囵咽下去，她还伸出一小截舌头，舔了舔唇。
妖丹表面虽然参杂了别的东西，但本身品质不赖。
颜昭心想：这一口能管两天。
青衣公子欲言又止, 而那名着灰衣的男人则两眼一瞪, 惊呼：“你你你……你把它吃了？！”
那可是炼体妖兽的内丹, 没个元婴修为岂敢这么干？
难不成这位姑娘如此深藏不露，竟然是位仙颜永驻的元婴境前辈吗？！他看走眼了？踢到铁板了？
灰衣男人越想脸色越难看，心慌得不得了，开始害怕了。
一慌, 他便挣扎得愈发厉害，偏生那位青衣公子力气大得很, 紧紧钳着他根本不松手。
他前几日能侥幸逃脱，全仰赖奇毒之故, 今日对方已有防备，他那毒便不起作用了。
青衣公子却根本不看他。
他甫一现身，视线便落在颜昭身上，从头到脚仔细打量。
颜昭生得极好, 无关清隽秀丽, 两只眼睛乌黑发亮, 瞧着年纪不大，还有些不谙世事的懵懂。
尽管颜昭身侧没有气机波动, 看不出她的修为, 但他总能从颜昭身上感觉到一种莫名熟悉的气息，若隐若现。
他心思一动, 想到一个可能。
修士或许不敢生吞妖丹，但若本身便是妖族或魔族化形, 便不存在这个问题。
妖魔两族的肉身强过人类百倍，尽管很少有妖魔化形来到人界，但也并非完全无迹可寻。
而他能从颜昭身上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青衣公子心中已有定论。
他主动向颜昭示好：“这位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颜昭看他一眼，又看看挣扎半天没能挣脱钳制的灰衣奸商。
扭头就跑。
一眨眼便没了踪迹。
奸商停止挣扎，目瞪口呆。
涂山玉：“……”
“表哥！”
书生打扮的女人奔出茶楼，追上涂山玉。
抬眼四顾，发现刚才立在这儿的女孩儿不见了：“诶？那位姑娘呢？”
“已经走了。”涂山玉回答。
“哦。”白烬倒也很自然地接受，随即看向被涂山玉擒住的奸商，嘴角咧出一个笑容来，“真是……诶，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什么铁鞋？”
涂山玉替她补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对对对！”白烬连连点头，“表哥就是聪明！”
灰衣男人脸色急变，舌头打结：“二、二位有话好说！”
他还不死心伺机逃跑，朝周围路过的修士求救，可惜这仙坊中鲜少有人不认识他，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竟无人上前帮忙。
眼见涂山玉始终不肯松手，男人气急败坏：“我，我是大刀宗的人，你们休敢动我！我同门师兄会帮我报仇！”
白烬看向涂山玉：“大刀宗？”
灰衣男子见威胁有用，又咧嘴嘚瑟起来：“怕了吧？！”
涂山玉面无表情：“没听过。”
白烬撇嘴：“嘁。”
遂果断干脆将男人扭进小巷。
不一会儿，小巷中传来凄厉的惨叫。
·
颜昭一溜烟儿跑走，来到郊外一片梅林。
这会儿时节还不算冷，梅花树上没有开花，挂满了绿油油的叶子。
来到林里，颜昭就开始犯困，每回吃了妖丹，她都需要睡一觉。
于是她找了一棵枝叶繁茂，丫枝又平坦粗壮的树，蹿上去，在树桠上躺下，合眼。
怀里，小狐狸感觉脑子晕乎乎的。
刚才闻了异香，虽然已很快反应过来屏住呼吸，但也难免吸入一点，现下四肢酥软没有力气，只能继续趴在颜昭衣兜里睡觉。
一人一狐便在树上躺着，悠闲度日。
不多时，几人从树下经过。
小狐狸耳朵动了动，身体虽然没力气，但听觉尚在。
它听见有人开口：“你们有没有听说，玉良山出现了仙人遗迹！”
“仙人遗迹？又是哪位大能显灵？”
方才说话之人便道：“我听说啊，好像是拂云宗的元清仙尊曾经居住过的洞府！”
同行者中一女子听得此言，惊讶道：“元清仙尊？真的假的？你这消息可靠吗？”
男修想在女修面前表现，拍着胸脯保证：“肯定可靠，是我在拂云宗修行的朋友告诉我的，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想必不出几日，便会有许多人知道！”
“知道又有什么用？”先前一直不吭声的另一个女人忽然开口，“凭我们几个人，还想从中分一杯羹？”
这话太煞风景，男修不知如何接腔。
倒是愿意给他面子的那名女修笑起来：“聊一聊又无妨，你就是太较真了。”
树上，颜昭闭眼酣睡，而她怀中的小狐狸，却悄悄睁开眼睛。
它将脑袋探出颜昭衣兜，看向那三人远去的背影。
一男两女，衣着各异，似乎都是自来自不同的宗门，结伴到仙坊去置办所需。
仙人遗迹？元清仙尊洞府？
几个关键字眼在任青悦脑海中浮动，可仅凭着这些只言片语，也无法获知确切的情况。
它抬眼看了看天色，未时过半，距离天黑还早。
但它的身体被毒素麻痹，恢复过来也还需要时间。
如此一计较，便又将脑袋缩回去。
待外边儿天色暗了，身体也恢复了气力，小狐狸从颜昭怀里钻出来。
颜昭正睡得香，也不知道平日在床上睡觉翻来翻去的人，睡树桠上怎么稳得住不掉下去的。
估计这孩子不再睡几个时辰醒不来。
小狐狸跳下树梢，落地便化作一位美人。
美人一身水色衣衫，长发垂髫，发冠梳理得周正，气质清雅卓然。
她立在树下，朝树上之人瞧了一眼。
为防自己离开时颜昭被人发现或者遇到危险，任青悦摸出几块灵玉，在树下设阵。
阵成，颜昭身影便隐入树冠之中，若有生人来，不破解阵法，即便行至树下，也瞧不见她的身影。
做完这些，任青悦原打算直接离开，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感觉还有欠缺。
她绕着梅树踱了几步，托腮深思片刻，有了主意。
任青悦将一物放入颜昭怀里，随后又在树干隐蔽处做了个标记。
这样就万无一失。
·
小狐狸离开不到半个时辰，颜昭倏然拧起眉头。
仿佛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被梦境魇住了。
她的手揪紧衣服，呼吸变急，眉心还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片刻后，倏然睁眼。
大口大口吸气，小脸儿发白。
已经有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梦里她身处一个黑暗的泥淖中，沼泽很宽，很远，每走一步都陷得更深。
粘稠且沉重的泥浆挤压着她的身体，一寸寸漫上咽喉，阻断呼吸。
无论去哪个方向，都到不了尽头。
最终只能没入无尽的黑暗。
她甚至不能呼救，因为喉咙不能发出声音。
醒过来，看清四周的环境，那种窒息感才缓缓消散。
夜幕已经降临，笼罩整个梅林，颜昭缓过劲来，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坐起身，左右看了看，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下意识摸了摸怀里，衣兜鼓鼓囊囊，但手感有些奇怪。
“？”
颜昭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只草扎的狐狸。
狐狸尾巴的位置扎着一团枯草，脑袋上竖着两个尖尖的耳朵，还用绿豆点了两个眼睛。
颜昭：“……”
·
从林间掠过一道天青色的流光，任青悦御剑来到仙坊。
足尖一点，飘然落地，姿态轻盈。
为防被人认出来，她还特地戴了一顶帷帽。
即便做足准备，她出现在大街上时，依然引起了周围各界修真人士的注意。
人多的地方不宜久留，她掐了个寻踪诀，卜算先前几人下落，根据卦象往前寻去。
一炷香后，任青悦踏进仙坊东边一处散修驿站。
这驿站中修建了聚灵阵，在此地过夜，还可以纳气修行，事半功倍。
任青悦进来时，驿站中已不剩几个房间。
柜台前忙碌的伙计也是修行之人，瞧其身外气蕴，大抵刚刚筑基。
叮铃铃。
几块灵石落在台面上，伙计抬起头，看向任青悦。
透过面纱，隐约可见一副仙颜。
伙计晃了晃神，任青悦持剑敲了敲桌：“还有房间吗？”
“有，有！”伙计霎时回神，尴尬地垂低视线，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手忙脚乱收下房钱，走在前面带路，引着任青悦上楼。
任青悦缓步跟在此人身后。
一边走，一边凝神观察四周。
行至某两个房间外，薄纱下蝉翼般的眼睫颤了颤。
屈指一弹，豆大的纳音石飞向其中一间房，悄无声息地嵌入门缝中。
抵达走廊尽头的房间，驿站伙计向任青悦告了安便迅速离开。
等那伙计的脚步声走远，任青悦合上门，在门上贴了一张灵符，随后到桌旁坐下。
咬破指尖，沾了点血，在桌上画一道巴掌大的小阵。
周围摆上灵石。
随后，她取出一枚白色的玉，放入阵中。
不一会儿，石头里传来人声。
“你真不想去？”
是个女子的声音，娇滴滴的，确是今日午间树下经过的三人其中之一。
想必跟她一个房间歇息的，便是队伍中另一个不爱说话的女人。
只是不知为何，音色听来有些奇怪。
“元清仙尊曾居住过的仙府，肯定留有很多宝贝，哪怕只是捡到一株灵草，也能助益修行，比你我……唔！你太急了！”
“啊，别，那里不行……我不说就是了，唔~嗯……你别生气了，轻点儿……哈……”
任青悦：“……”
她脸上蹿起可疑的红晕。
遂捂脸，另一只手将桌上石头捏碎。
荒唐！
第二十八章
“仙人遗迹？元清洞府？”
元奕神情凝重, 从中嗅到一丝蹊跷。
“不错。”步东侯点头，“剑成回来的时候听到坊间在传，便先将消息带回来，诸位怎么看？”
元奕仙尊没有答话, 确是坐在他对面的道灵仙尊率先说道：“此事不论是真是假, 既言及元清, 我们拂云宗都应该派人去看一看，否则叫别的宗派看了咱们笑话。”
三百年前的事情，对拂云宗而言，是一个污点, 在座众人心照不宣。
“仙尊所言有理。”步东侯手指敲了敲座椅扶手，又问, “那么，你们谁愿意去？”
诸峰峰主彼此各看一眼, 道灵仙尊视线斜斜睨向元奕仙尊，见其心不在焉，便向步东侯举荐：“依我看，在场诸位中, 最合适此次任务的, 便是元奕仙尊。”
元奕仙尊皱起眉头, 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这是何意？”
道灵仙尊脸上带着微笑，形容和善：“元清仙尊可是你的妹妹, 她的洞府现世, 自然只有你去合适。”
元奕仙尊本想反驳，然而道灵仙尊并不让他开口, 笑吟吟地说：“反正天珠峰也没什么事要忙，只是去看一看罢, 若传言有虚，代峰主自不必出手。”
步东侯点点头：“我看可以，元清仙尊再如何，毕竟也是拂云宗的人，她的遗物，自当收归宗门保管，此事就这么定了，元奕，你便带上剑成和尤英，去玉良山瞧一瞧。”
元奕仙尊哑口无言，只能应下。
道灵仙尊见他不发作，又觉得无趣，便岔开话题：“之前庄安村那件事，宗主特地让剑成去查，已经有眉目了吗？”
步东侯应道：“剑成带回一具尸傀，据天珠峰一位弟子提供的线索，庄安村村长与村民庞大正是死于尸傀之手。”
“尸傀？”道灵仙尊提出异议，“可有查到是何人驱策尸傀？”
“便是那庄安村的村长本人。”
步东侯道出凌剑成带回来的结论：“此人在院中炼制尸傀，可惜那晚正是月圆之夜，阴气极盛，尸傀不知何故失控，暴走发狂，便将彼时身在院中的村长和庞大杀死了。”
道灵仙尊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散会后，众人陆陆续续离开宗务厅。
元奕仙尊走在最后头，道灵仙尊刻意放慢脚步，直至元奕仙尊走近。
元奕只当没看见他，正要与他错身而过，却听得一线传音送进他的耳朵。
“既然元奕仙尊要起这一局棋，本座自当奉陪到底。”
元奕目不斜视，从他身旁走过去。
·
凌剑成刚回宗门，转头又接到一条派遣任务。
听说是和元奕仙尊一同前去调查仙人遗迹，凌剑成欣然往之，立即便收拾了行装，叫上尤英一起，到山门外等候元奕仙尊。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元奕仙尊未至，尤英问道：“仙尊怎么还不来？”
凌剑成沉吟：“毕竟我们此行是去元清仙尊生前所居洞府，元奕仙尊或许担心睹物思人，故而需多做些准备。”
尤英“哦”一声，觉得有理。
又等了半个时辰，眼看着正午已过，日头已经不那么烈了，元奕仙尊还未露面。
这时，尤英忽然碰了碰凌剑成的肩膀：“师兄，你且看山下。”
凌剑成顺着尤英所指看向山脚，见两名拂云宗弟子在长阶底下徘徊。
一副想上山，又不敢，因此数度起身，又数度放弃，却始终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凌剑成皱起眉头：“瞧着有些眼熟。”
“是天珠峰的内门弟子。”尤英定睛一看，判断道，“其中一人好像是朱丘长老座下亲传骆棋。”
凌剑成疑惑：“他们不是下山历练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走，去瞧瞧。”
·
骆棋和蔺超在拂云宗山门下转了一圈又一圈。
蔺超面露难色，劝骆棋：“骆师兄，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久待在山下，也不是个事儿。
骆棋犹豫：“就这么回去了，师父怕是得打死我。”
拂云宗立宗上万年，还从没有过下山历练的弟子，离宗不到一个月，就因为惧怕山下艰险而跑回来的先例。
骆棋想回不能回，却又不敢再下山，想想这几日他们的遭遇，犹自胆战心惊。
便在这时，山上下来两个人。
骆棋吓了一跳，怕被人认了出来，赶忙背过身去，拽着蔺超衣袖就要往山下走。
不料身后来人却唤：“骆师弟？”
“……”骆棋被抓个现行，脸色青白交加，尴尬回头，“我，我想念师门，便回来看看。”
说完他被蔺超怼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凌剑成和尤英根本没问。
骆棋愈发不知所措，头皮发麻。
宗门大师兄刀子似的眼神在他身上刮来刮去，尤英在旁也是一脸探究，骆棋惊慌不已：“我们看一眼就走，这就要下山了！”
说着，狠拽了蔺超一把，蔺超不得已，被迫跟上。
“二位师弟，正好我们也要下山，不如就一起。”凌剑成主动出声，招呼骆棋，“听说玉良山出现一座仙人洞府，你们有没有兴趣？”
骆棋步子一顿，扭头与蔺超对视一眼，激动到破音：“有！”
·
小狐狸不见了。
这心眼儿多的坏东西，留个草扎的替身小狐狸就自己跑了。
颜昭随手把草编狐狸扔掉，从树上跳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退回树下，将躺在地上的替身小狐狸捡起来。
“……”
怎么看怎么丑。
尤其那两颗绿豆眼睛，看起来不太聪明。
算了。颜昭心想。
这还是小狐狸头一次送她东西。
她把草扎狐狸扔进乾坤囊，准备去找她的小狐狸，还没出树林，便迎面碰上两个人。
一男一女，那男的白天颜昭曾在街上见过。
瞧着不像坏人，但颜昭不想和任何人打交道。
她步子一挪要走，然而她动，面前两个人跟着动，尤其那青衣男子，好巧不巧拦在颜昭选定的方向上，颜昭再进一步，就得跟他撞上。
“……”
颜昭沉默，再看看天色，意识到对方原来有备而来。
她虽不说话，面前两人却不动声色打量着她。
白烬眼睛亮晶晶，白天她在茶楼窗边往下看时，一眼就瞧见颜昭，若是旁的人被无赖缠上，她也懒得多管闲事。
远看时便已觉得这姑娘模样生得好，离得近愈发惊艳。
她们一族不论男女都出美人，白烬还以为自己见惯了绝色，不料眼前这位姑娘又叫她开了眼界。
涂山玉白日里无故失态，且那焦急神色见所未见，白烬当时疑惑，眼下见到颜昭，顿时就明白了。
大抵是表哥春心萌动，看上了这个人类女子。
否则怎会大晚上不在驿站修炼，却跑出来见这位姑娘。
然而颜昭对面，涂山玉缓缓皱起眉头，面上露出些许疑惑。
因为颜昭身上那股令他熟悉的气息消失了。
颜昭等了一会儿，不见面前两人开口，便又朝旁迈了半步。
涂山玉被她的动作惊醒，赶忙跟上，拦住颜昭去路。
表哥脸上又出现了没见过的表情！
白烬在旁看热闹，帮涂山玉拦下颜昭。
“这位姑娘。”涂山玉开口，“你是人，还是妖？”
颜昭：“……”
白烬懵逼，眨了眨眼。
扭头看向自家表哥，眼神渐渐透露出震惊。
心说：天呐，表哥你没毛病吧？
哪有这么搭讪的！你这样人家姑娘肯定不搭理你呀！
见颜昭神情木然，白烬手忙脚乱，匆匆替涂山玉找补：“诶，姑娘你别误会，我表哥他没有恶意的，他只是不太会说人话！”
“……”
颜昭歪了歪头。
“唔！”白烬被颜昭美貌击中。
见惯了婀娜多姿妩媚风情的女子，反倒是颜昭这样瞧着有点呆呆的，眼神却干净纯洁的姑娘更叫人心动。
她就像一张白纸，一汪清泉，一片白雪。
白烬内心尖叫，如果表哥再乱说话，她就要横刀夺爱了！
涂山玉想到什么，探手入怀，片刻后手掌翻开，掌心里躺着一枚品质上好的妖丹。
颜昭眼睛一亮。
便听那青衣男人道：“姑娘，你若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将这妖丹赠你。”
白烬又一次被涂山玉的操作震惊了。
送东西就送东西，还非要人家回答你的问题。
白烬内心疯狂腹诽：男人果然不解风情，都是些榆木脑子！
站半天没任何反应的颜昭此时终于开口了。
“你问。”
涂山玉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是人，还是妖？”
白烬抱着脑袋抓狂，不明白涂山玉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问题。
是人还是妖怎么了吗？
她们族里又没有妖不能和人相恋的古董规矩！
颜昭回答：“人。”
闻言，涂山玉似有些失望，但他并未将这情绪表现在脸上。
而他身侧，白烬的心又狠狠跳了跳。
好乖！
表哥长了这么张笨嘴都还能聊下去，全仰仗这位姑娘耐心。白烬心想，这小姑娘性格真好。
涂山玉并不放弃，又一次开口：“你是否……认识一位狐族女子？”
颜昭眼睛紧盯着他手里的妖丹，却不说话。
涂山玉意会，将手中妖丹递过去。
颜昭接过妖丹，朝上面哈了口气，珠子并不起雾，而且色泽通透，确实是一颗好丹。
比她今天吞掉的那枚好太多了。
颜昭将妖丹收下，开口却道：“这是第二个问题。”
涂山玉嘴角颤了颤，明白了颜昭的意思，赶忙再掏出一颗妖丹来。
这一颗比上一颗还要好。
颜昭堂而皇之将妖丹揣进兜里，这才开了金口。
“不认识。”
涂山玉：“……”
第二十九章
青衣男子久不说话, 身旁另一人又虎视眈眈。
颜昭试着挪了挪脚步。
白烬看一眼身旁涂山玉，男人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这须臾的迟疑，已错过了阻拦颜昭的时间。
眼看颜昭身影走远, 白烬对涂山玉恨铁不成钢：“表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嘴笨？！”
涂山玉不答, 神色黯淡, 似神伤。
白烬撇嘴，心说：刚才人在的时候不好好说话，这会儿遭了冷遇又难受了，真是活该！
涂山玉叹了口气, 无功而返。
回程途中，白烬感觉涂山玉意志消沉。
虽然觉得这男人自作自受, 可到底还是自家表哥，看他这副样子, 白烬觉得挺没劲的。
不好再提刚才的事情，她便岔开话题：“明儿你陪我去玉良山吧。”
“玉良山？”涂山玉回过神，面露疑惑，“便是那传言中, 仙人遗迹现世之所？”
白烬点点头：“对, 元清仙尊的名讳即便你我也有所耳闻, 此番机缘巧合，我还挺想去看看, 仙人所居之地与我们狐族的神山有何不同。”
涂山玉并未提出异议。
好不容易寻到的一点线索又断了, 涂山玉心下感伤又无奈。
去看看也好，就当换换心情。
两人前脚刚走, 梅林中便掠过一道天青色的流光。
青影一闪，落地化作一只灵狐, 速度极快奔向林间一棵梅树。
可惜到了地方，本该好好待在树上睡觉的人却不见了。
小狐狸仔细确认了自己走之前留下的标记，随后蹿上枝头，寻到颜昭先前睡觉的地方，鼻尖动了动。
梅树枝梢间尚残余淡淡的气息，颜昭离开不久。
但树的周围阵法未破，说明颜昭是睡醒后，自己离去的。
按理说颜昭应该没那么快醒，为了让颜昭睡得安稳，她还特地留了个小狐狸替身。
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导致颜昭提前醒过来了。
醒来没见到自己，光是想一想都猜得到，颜昭怕是又要发脾气。
狐狸小爪爪无奈按住眉心。
愁。
·
楼阁上，室内焚香。
古琴旁摆放着一座苍龙衔烛的玉雕。
此时，雾气氤氲，暗紫色的烟雾从玉雕中飘出来，于桌前凝结成一道虚影。
魔主南宫音只手轻拨琴弦，嗓音清冽，沉敛。
“竟有此事？”
话音落下，一阵清风从楼外吹来，吹动阁楼四周的竹帘。
垂在南宫音身体另一侧的衣袖也随之摇摆。
袖口下没有支撑，竟是空空荡荡。
“是。”左护法绛樱的声音自虚影口中传出，“消息已经传遍三界，不管是真是假，总有人会相信。”
桌旁茶壶水开，南宫音停下抚琴，拎起茶壶沏了一壶茶。
虚影在烟雾缭绕的水汽中若隐若现，绛樱继续汇报：“除此之外，属下还打探到，妖族太子眼下也在天辰，这时间太蹊跷了，此事必定不简单。”
“能有多复杂呢？”南宫音指尖轻敲杯沿，见杯中水漾起浅浅觳纹。
她薄唇抿起，嗓音慵懒：“不过就是有些人坐不住，下了钓饵，诱本座上钩罢了。”
绛樱明白过来，愤愤不平：“拂云宗欺人太甚！”
魔主当初身受重伤还断了一臂，隐居闭关三百年，那些道貌岸然的仙人竟还如疯狗似的咬着不放。
南宫音倒没有动怒，回忆往昔心中只有怀念。
“也罢，左右都避不过一场交锋，本座便遂了他们的意，亲自去看看。”
绛樱大惊：“魔主！”
南宫音心意已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却道：“雷霜似乎也在天辰，这么热闹的事情她自然不会错过，不知道这么些年过去，她可有半分长进？”
“……”绛樱上一刻还在无奈，听到雷霜的名字神情就变得奇怪，回答道，“未必。”
眼下，远在庄安村土匪寨的雷霜狠狠打了个喷嚏。
“到底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雷霜扯了张绢帕擦鼻子。
这么一会儿时间，连打了十来个喷嚏，鼻尖都给捏红了。
封瑾无情泼她冷水：“定是你平日里恶事做得太多，才这么遭人惦记。”
雷霜大声喊冤：“怎么可能？！我可是良民！”
封瑾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三百年前，独身一人被拂云宗太虚剑阵围困，却令剑阵八子折损近半的良民？”
“嘿。”雷霜瓜子嗑得咔咔响，“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心悦本护法？虽然嘴上不说，还老摆一张冷脸，却记得本护法那么久远前的英勇事迹！”
封瑾皮笑肉不笑：“建议雷护法干脆把鼻子剁了，这样就不会打喷嚏了。”
“嘶！”雷霜倒吸一口冷气，双手捂住自己红彤彤的鼻子，“你这个女人好狠的心！”
封瑾不再理会雷霜，琢磨许久，终于定了心。
遂提起笔来，在信的末尾留下几个字：今不辞而别，深感歉疚，愿卿余生喜乐无忧。
最后在信封上写下：阿玲启。
末了，她将笔放到一边。
扭头发现雷霜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还在碎碎念。
嘴里喃喃说着什么：“会是谁呢？难不成是上次……”
“上次什么？”封瑾随口问道。
雷霜想得专注，顺着话就说：“就是上次啊，我去寒池钓鱼，竟然碰见绛樱那个女人在洗澡！洗就洗呗，都是女人哪里看不得，好家伙，你猜怎么着？她为此事追杀我三千里！亏我跑得快，不然你回雾魔涧还得给我上香。”
封瑾嗤笑：“如果你被绛樱杀了，我带十坛涂山的桃花酿摆你坟头上，好好庆祝一下。”
雷霜：“……嘁。”
封瑾仔细封好信封，拿过镇纸压在桌上，确保阿玲看得见。
遂起身，朝门外去。
雷霜扔掉手里的瓜子：“你去哪儿？”
封瑾：“玉良山。”
·
毕蓝助凌剑成解决庄安村邪魔作祟一案后，感觉手中罗盘有些耗损了，精度有所下降，需找位炼器师调一调。
她御剑一路北行，大半日过去，抵达地图上标注的无忧仙坊。
无忧仙坊算是拂云宗附近规模比较大的仙坊，有不少炼器世家的弟子常驻于此。
毕蓝御剑来到一座楼前，抬头看向楼阁上方高悬的牌匾，书曰：珍宝楼。
这是仙盟在各个仙坊设立的专营交易点，合有七层，下面四层是售卖寻常物资的地方，往上三层则是定制法宝的贵宾区。
毕蓝踏入楼中，立即便有片区负责的仙门弟子上前接待。
“这位是拂云宗的师妹？”仙门弟子认出毕蓝身上衣服的制式，笑着说道，“昨日楼中新进了一批符篆和器材，师妹看看要买点什么？”
毕蓝从袖中摸出一块暗金色的腰牌。
那弟子看清腰牌上的纹样，顿时变了脸色：“轩……”
不等把话说完，毕蓝出声截断：“带我去上三层。”
仙门弟子神色恭恭敬敬，还朝毕蓝拱手抱拳：“请随我来。”
毕蓝跟在此人身后踏上楼阁，途中，开口询问：“今日坐镇的炼器师最高几品？”
那仙门弟子恭顺地回答：“是司空氏的司空玹大师的弟子，六品炼器师，名唤牧云卿。”
“此人擅长哪方面制器？”
“土系、金系武器、防具和各类辅助法器。”
毕蓝点点头道：“就这位牧师兄吧。”
仙门弟子领着毕蓝上了五楼，才到楼梯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制器声。
五楼厅中，架设三座熔炉，每一座熔炉前都立着几个木质架子，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器具和材料。
那叮叮当当的声音，便是两名炼器学徒正在师兄的指导下制器弄出来的。
“牧师兄。”仙门弟子驻足厅前，朝当中一名穿着黑色工装的男人招手，“有客人找。”
牧云卿示意几名弟子继续，随后引毕蓝入雅室。
“师妹有法器需要修理？”
“嗯。”毕蓝应着，将罗盘取出，置于桌上。
看清桌上的东西，牧云卿愣了愣，随即眼里透出光来：“这可是轩辕氏的罗盘？”
毕蓝垂眸，回答道：“正是。”
牧云卿透露出显而易见的兴味：“此物非凡品，师妹愿意找我修理，我倍感荣幸，便只收师妹一半的价钱，如何？”
毕蓝没有异议，只问：“需要多久？”
牧云卿答：“半日便好。”
将罗盘交给牧云卿后，毕蓝到下边几层闲逛，添补一些耗材，偶然听闻楼中来客说起仙人遗迹。
拂云宗元清仙尊的洞府。
半日时间一晃即过，约定的时间到了，牧云卿将修理好的罗盘给毕蓝送来。
毕蓝交付灵石，钱货两清。
携罗盘离开珍宝楼，没走多远，毕蓝忽然停下脚步。
好巧不巧，碰见一张熟面孔。
颜昭半天没找见小狐狸，晃晃悠悠又来到仙坊，不期然跟毕蓝打了个照面。
“颜师妹。”毕蓝主动出声问候，“我还以为你会在山寨多待几日，不想这就又相逢了，看来我与师妹还是有缘。”
颜昭没管她说的一大堆，眼睛倒是瞧见她手里的罗盘。
遂问：“你会找东西吗？”
毕蓝：“？”
颜昭补充说明：“我的狐狸不见了。”
毕蓝恍然：“你在找狐狸？”
颜昭点头承认。
“我可以帮你找。”毕蓝爽快说道，“你有没有狐狸留下的东西，毛发之类的。”
毛发？
颜昭摇头：“没有。”
她的狐狸好像不掉毛。
说完又补一句，“但我有别的。”
“都可以。”毕蓝回答她，“只要是你的狐狸留下来的，残余它的气息便可。”
于是颜昭掏出一物。
草扎的小狐狸，一双绿豆眼，瞧着不大聪明。
毕蓝和小狐狸的绿豆眼四目相对。
“……啊？”
第三十章
毕蓝心中浮现浓浓的疑惑。
再细看这只草扎狐狸的做工, 忽然明白了。
必定是颜昭为了逗狐狸给它做的玩具，倒也可以勉强算是狐狸的东西。
毕蓝从颜昭手中接过草编狐狸，险些碰掉了狐狸的眼睛，被颜昭狠狠瞪一下。
“咳。”毕蓝尴尬地将绿豆眼睛按回去, 顺便安抚颜昭, “颜师妹, 你且稍候，待我施法。”
颜昭便不做声了，安安静静站在一旁，耐心等候。
毕蓝掐诀, 从草编狐狸身上抽取一丝缘气，打罗盘测方位。
不多时, 罗盘上指针停稳，显现出卦象。
毕蓝卜到线索, 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她这一卦比往常要紧张许多。
她将草编狐狸还给颜昭：“颜师妹，且随我来。”
颜昭收好草编狐狸，乘上毕蓝的飞剑。
短途飞行之后，毕蓝开口：“大致就在这附近了。”
颜昭低头朝下看, 瞧见一片树林, 不就是她先前睡觉的梅林么？
难道小狐狸回来了？
这样想着, 飞剑开始往下降。
毕蓝选了块开阔平坦的空地放下颜昭：“我们一起在周围找一找。”
颜昭正判断先前自己睡觉那棵树的位置，没搭理毕蓝。
片刻后, 毕蓝又问：“对了, 颜师妹，你的狐狸叫什么名字？”
颜昭回答：“没有名字。”
毕蓝毫不意外, 颜昭就不像是会给狐狸取名字的性子。
但颜昭鲜少对什么东西上心，毕蓝主动替她出主意：“你得给它取个名字, 这样即便跑远了，也叫得回来。”
闻言，颜昭偏头想了想，好像有道理。
可是叫什么好呢？
颜昭认真思索。
毕蓝陪着颜昭在梅林中找小狐狸，走着走着，视野中捕捉到一道青影。
“那儿有人！”毕蓝拽住颜昭的胳膊。
颜昭回头：“不是狐狸。”
毕蓝失笑：“咱们可以去问问，既然林子里有人，万一有人看见呢？”
颜昭被说服了，点头：“好，去问。”
她们穿过重重树影，靠近那道青影。
一名女子的轮廓便渐渐清晰。
待其人面貌呈现眼前，毕蓝一脸愕然停下脚步：“大，大师姐？”
任青悦也感到意外。
她正打算卜一卦，看看颜昭跑哪儿去了，没想到被突然调头跑回来的颜昭撞个正着。
颜昭视线在任青悦身上顿了须臾，但眨眼便挪开，看向任青悦身旁那棵树。
就是这一棵。
她扭头，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越看越失望。
小狐狸没有回来。
颜昭有点急了，见毕蓝愣着发呆，她便自行走到任青悦面前。
任青悦视线同颜昭对上，心口倏地一跳。
难不成，被颜昭认出来了？
岂料，颜昭面无表情地问她：“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狐狸？”
“……”
呵，竟然连声师姐都不叫。
毕蓝看见任青悦沉了脸，顿时心里一咯噔。
想到先前与任青悦照面的经历，这位大师姐性情冷漠孤傲，可不好相处。
毕蓝一个头两个大，颜昭问话的态度未免太冒犯了，再说了，师姐怎么可能知道她的狐狸长什么样子？！
怕颜昭被揍，毕蓝上前拽住颜昭的胳膊，拉着她往后退了两步，并试图找补：
“师，师姐，颜昭的灵宠不见了，我们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所以她有点着急，您别介意，不知师姐有没有看见一只白色的灵狐？”
任青悦腹诽：睁着眼睛说瞎话，颜昭哪里像着急的样子？
没礼貌是颜昭一惯的作风。
“看见了。”
任青悦神色寡淡漠然，瞥了颜昭一眼。
后者立即看过来。
任青悦便继续说道：“方才有只灵狐在这棵树下徘徊，像在找什么东西，但没有找到，所以它已经离开了。”
“啊……”毕蓝心提起来，连忙追问，“师姐看到它往哪个方向去了？”
任青悦随手一指：“那边。”
“原来如此，多谢师姐！”毕蓝拉上颜昭要走，拽了下，没拽动。
颜昭原地站着，唇紧紧抿着，神情冷漠。
毕蓝问她：“你怎么了？”
“不找了。”颜昭回答，“它自己要跑，就算找到也还是要跑，不找了。”
任青悦：“……”
她拧起眉，脸色愈发不好看。
清丽绝色的容颜此刻却像冻了一层霜。
毕蓝感觉到沉沉的低气压，大气都不敢喘。
心说：师姐这是咋了？
任青悦没再说话，扭头走了。
颜昭站在梅树底下，摸出怀里草编的小狐狸。
两颗绿豆眼瞧着呆呆的，嘴巴的位置伸出半片草叶，像狐狸吐出来的舌头。
也只有这种没生命的东西，才不会离开她。颜昭心想。
那日拂云宗山脚下，小狐狸跳进她怀里的时候，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被坚定地选择。
还以为，这只狐狸会有什么不一样。
气氛太沉重了，毕蓝有点无措：“颜，颜师妹，要不咱们还是再找找吧？”
颜昭没吭声，或许都没听见她说话。
毕蓝叹了口气，有点后悔。
早知如此，刚才就不建议颜昭往这边走了。
谁能知道树底下站着大师姐啊？这位师姐不该好好待在宗门里面吗？
神出鬼没的，吓死人了。
毕蓝这么想着，忽然瞧见夜色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定睛一看，是个白色的小团子。
“诶！颜师妹，你快看！”
毕蓝用力拉扯颜昭的胳膊，颜昭被迫扭头。
便见林中蹿出一只灵狐，于树影间飞快穿梭，迅速靠近。
临到近前，嗖的一下跳进颜昭怀里，躲都来不及躲。
毕蓝见状乐得弯起眼：“竟然自己找回来了！”
小狐狸钻进颜昭衣兜后，不一会儿，小脑袋从衣领缝隙间探出来，抬高鼻子戳了戳颜昭的下巴。
颜昭无动于衷。
毕蓝试图调节气氛，对颜昭说道：“说不定，它刚才不是跑走了，而是去附近找你了。”
颜昭听她这样说，垂下眼睑，对上小狐狸那一双绿琉璃似的晶莹剔透的眼睛。
小狐狸眼珠子忽闪忽闪。
突然，它伸出半截小舌头，做了个和草编狐狸一样的表情。
“……”
颜昭眉间一颤，紧绷的表情倏然松开，被逗笑了。
她说：“丑死了。”
小狐狸：“……”
下一瞬，颜昭伸手揪住它一只耳朵。
小狐狸：“？？？”
“这是惩罚。”颜昭认真说。
小狐狸缩回脑袋，钻进她的衣服，不搭理她了。
毕蓝彻底放心，感觉气氛也恢复如常，她寻着机会问颜昭：“颜师妹，今夜不如就在驿站住一晚，明日再决定去处。”
颜昭点头：“好。”
难得和颜昭沟通竟然有来有往，毕蓝面露微笑。
依旧由毕蓝带路，御剑飞行，带颜昭一块儿前往仙坊。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她们在一家驿站外着陆。
小狐狸从颜昭怀里冒头，看清驿站外随风摇摆的招牌陷入沉思。
这不就是她先前打听消息来的那家驿站。
毕蓝轻车熟路走进驿站，跟店里的伙计沟通：“一间上房。”
只有一间房？
任青悦不由想起前不久探听消息时，不慎听到的内容，神情有些微妙。
联想毕蓝对颜昭种种示好，几乎颜昭走到哪儿，毕蓝就跟到哪儿，还给颜昭梳头。
某些先前被忽视的东西呼之欲出。
难道？
绝对不行！任青悦心想，颜昭还是个孩子！
毕蓝付了房钱，与颜昭一块儿，跟随店里伙计上楼。
颜昭沉默地走在她身后，好奇地打量着驿站中的环境，又是她没有来过的地方。
伙计领着颜昭和毕蓝来到房间，屋子里陈设简单，但桌椅橱床一应俱全。
茶桌旁还有两个蒲团。
床也挺宽，足够两个人并排躺下。
小狐狸看着这张床，小脸儿上五官变得皱巴巴。
毕蓝拍了拍身上的浮尘，掐了个点火咒引燃桌上的油灯，扭头唤颜昭：“颜师妹，你若累了就……”
她话才起了个头，颜昭已经躺好，被子都盖在身上了。
“……”
毕蓝失笑，走到床边，替颜昭掖了掖被角。
颜昭眼睛闭上，感觉到毕蓝的动作，便又睁开。
她扭头看向床边的毕蓝：“你也要睡吗？”
毕蓝沉吟：“我可以睡。”
于是颜昭裹着被子滚到里面去，给毕蓝留出足够躺下的空间。
毕蓝看着床铺空空的另一边，心底某个地方没由来的被莫名的情绪触动。
她嘴唇动了动，轻声说：“多谢。”
毕蓝正要脱鞋躺下，忽然眼前白影一闪。
小狐狸从颜昭怀里钻出来，堂而皇之趴在床铺空出来的位置。
它身体舒展开，张开尖尖的嘴巴打了个呵欠，粉粉的小舌头卷起来，又松开。
小狐狸以极放松的姿态睡下，毛茸茸的大尾巴整个铺开，占满了一人位。
毕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