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幽灵
◎不再迷失。◎
【我真正需要?】令妄行脚步停顿在原地, 不假思索就在脑子里骂了出来,【我要的是你快点消失!】
【不要这么无情嘛。】系统01故作受伤地说,【我好歹也陪了你那么久, 帮了你那么多事。我只是劝你再想一想, 你和我已经深度绑定了, 如果我和我的母族被毁灭, 你又该怎么办呢?】
令妄行虹膜浮现金色, 瞳孔如针:【什么意思?你在威胁我?】
系统这番话, 大大方方地说了“母族”, 已然毫不遮掩它和芬格斯之间的关系。
可令妄行没有余力去嘲讽,她的注意力都被“深度绑定”一词吸引了。
01非常拟人化地轻轻笑了几声, 平静地说:【我们来看看自然界吧。】
【一只被真菌感染的昆虫, 在寄生的过程里会与真菌越来越融为一体,到最后难分你我。就算杀死那株菌,它的宿体也没法再活了。】
它的机械音咬字清晰平缓, 【自然规律如此,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能是例外呢?】
【……不可能!】
令妄行因它的话而动怒,背后的外骨骼钻了出来, 蓝色的鳞翼张开, 【姐姐说过,我能够被治……】
【如果她只是在安慰你呢?】01打断了她的话,【若非如此的话,为什么你现在还能听到我说话?为什么她没有把我拔除?】
令妄行想要再反驳,可头脑一阵眩晕刺痛,不得不伸手撑住了墙壁。
“唔……!”她抽了口气, 捂住头再度蹲了下去。
01说:【你看, 我依旧能够影响到你。现在可以, 战争中也可以,就算你固执地要选择帝国。】
——又是一句威胁!
令妄行大脑眩晕,她想到了每次身体检查时医生们严肃的表情,想到了她们避开她与姐姐低声交谈的样子,想到了姐姐替她检查完精神力后的神情。
系统说的,很有可能就是真的……
——系统在威胁,她有可能影响到姐姐和帝国。
爆炸的情绪充斥她的胸腔,令妄行呼吸急促,姿势变动让她贴身放置的蝴蝶刀刀鞘抵到了腰。
她手指颤动,忽而怒极反笑,发狠地抽出了蝴蝶刀。
【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你的影响停在这里好了!】令妄行冷笑连连,直接让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没有谁可以控制我的——】
“妹妹?”
忽然一道声音从头顶飘落,同时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令妄行恍惚,慢慢抬起头,只见姐姐眉头微蹙看着她,“你拿刀做什么?”
属于姐姐的温暖精神力扑面而来,将她从寒冬带出。
缭绕在耳畔的低语消失了,连同刺痛感一起。系统01似乎也要避王虫的锋芒。
“……嗯?我就是看看,嗯,看看姐姐送我的礼物。”令妄行本能地掩饰了。
她晃了晃脑袋,反应还有点迟钝,“姐姐……你怎么来了。”
“刚刚舰队遇到了一阵强磁场风暴,我保护大家精神力的时候感觉到了你的情绪不对劲,就跟过来看看。”
令如律眉头更皱,王虫对于普通虫族精神的感知很敏锐,更别提她还特别关注着妹妹。
令妄行刚刚哪里是想拿刀欣赏的样子?明明是想扎自己。
她把令妄行拉起来,探究地盯着妹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把后者看得心虚。
令妄行还没在姐姐面前说过谎,坚持了不到三秒就投降了,决定和盘托出:“我刚刚……”
令如律却说:“我猜到了。”
她用指尖在空气里虚虚画了一个蘑菇的轮廓,又在旁边画了“01”。
“对吗?”她轻问。
令妄行睁大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双生姐妹就是如此默契,就算她没有说出来,她也懂了她的意思。
“我知道了。”令如律摸了摸妹妹的发顶,沉稳道,“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要相信。我既然把你带了出来,就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备案。”
令妄行心头蓦地一松,有些仓促地收回视线,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歪头:“咦、我怎么……眼眶有点发热?好酸……”
她发现自己的声音逐渐控制不住地颤抖,眼前模糊。
令如律走近几步抱住妹妹说:“这个,叫眼泪。”
她把令妄行的头柔和地按在肩上,一下一下顺着对方的长发,“哭一会儿吧。不会有事的。”
令妄行有些新奇地眨了眨眼睛,几颗泪滴无声地滑落下来,掉在了姐姐的日月莲肩章上。
……因情而泣,竟然是这种感觉啊。
她背后的翅膀渐渐收拢,情绪平复下来。
令妄行擦掉眼泪,站直身子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总算捕捉到了令如律之前句子里的字眼:“姐姐说舰队遭遇了风暴?很严重吗?”
令如律沉吟片晌:“严重,但我能解决……只是,它有些古怪。”
她扣住妹妹的手腕,“你这情况,还是不要独处了,跟我待在一起最好。我带你去长长见识吧。”
*
此时此刻,帝国-联盟舰队行至了星陨死海的深处。
星陨死海内没有活动的恒星,外界的光线到这里也会被扭曲吞没,因此四下只有一片永恒的黑暗。
舰队犹如游曳在深海的鱼群,只有自体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令如律带着令妄行走回了驾驶舱后方的观景区,舷窗全部被关闭了,看不到外面。有研究表明纯黑的航行环境会造成智慧种族的心理问题,所以一进入深处,就只有驾驶员和桑克们能看到外面是什么样。
光从墙壁上模拟地图的尺度来看,她们已经大概走了1/5的路程。
但光看距离不够,星陨死海内空间扭曲,舰队的跃迁会受到影响。同样的光年距离,如果放在外面要用一天,放在这里却不好说了。
可能是一天,可能更短,也可能更长——甚至两族有些误闯的星舰会在这里迷失数年,然后再也没有消息,直到被判定为“失踪”。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宇宙一战的核心地带之一。”
伊库琳说,声音被设备传递给每个船长,“往后200年,我们都没有再大规模行军接近过这里。它对我们来说是诡异和未知的,无论多谨慎对待都不为过。”
帝国的教科书上把宇宙初年那场三族大战称为“一战”,联盟的部分教科书也有这个说法,很好理解,后面的翼兽族都听懂了。
光屏上,有一个翼兽族将军忽然犹豫地问:“诡异……是指那样吗?”
半个屏幕上出现了转播的画面——舰队行驶的前方,竟然隐约出现了无数银白的影子。
大家骚动议论起来。
“那是什么?”
“嘶,是帝国舰队的标志!”
“‘海市蜃楼’?还是星舰残骸?那些舰队的制式起码是200年之前的了……”
客绿姝毛骨悚然,那些舰队的样子太过真实了,这一边她们舰队发出的光,照到那边甚至能折射出反光。
机器船试探着发射了武器,但炮火却丝滑地穿过了它们的外壳,向着无垠黑暗处而去。
一群200年前的帝国幽灵,就这么重新出现在了世间。
“真实”和“虚幻”,在它们身上似乎是叠加的状态。
双方在几息之间靠近,摄像头捕捉到了幽灵舰队的细节。
它们表面的涂装熠熠如新,一尘不染,还能辨认出编号,只有被炮火洗礼过的地方有残缺,张着黑洞洞的裂口。
有些内部的能源看起来还没有耗尽,仍在发光,如深海里的鮟鱇鱼。
“那些编号是真的,它们确实是一战里牺牲在此处的舰船。”客绿姝查过资料后说,“简直不可思议……”
桑丝的心情更沉重些:“资料上说,那一批舰队受到了芬格斯的暗算,没来得及等到帝国的支援向导就迷失在了风暴里。”
在帝国的记录里面,她们的状态一开始标记为“失联”。帝国直到战争结束还不死心地找了很久,过了5年才无可奈何地把状态调整为了“牺牲”。
令如律的精神力包裹着自家的舰队,精神触须外缘与幽灵舰队一擦而过。
那幽灵舰队上竟然也有精神力信息,可仔细辨别就会发现只是残余,它们的主人早已死去了。
随着幽灵舰队逼近,联合舰队也受到了影响。
“滴滴——检测到不明粒子干扰。”飞船上的智能管家播报道,“舰队正在调整方向,可能发生颠簸,请乘客们站稳扶好……”
AI话音未落,地面就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令妄行差点摔倒,被大毛的触手拉了一把。
令如律将精神力包裹得更厚,但收效甚微,舰队上的光屏都出现了粒子闪动。
她只能护得住大家的精神力,管不了实物被影响。比如,飞船的方位系统遭遇干扰,又比如“罗盘”失灵。
在出发之前,帝国联盟都已做好准备,舰队可能会在星陨死海有所减损。
目前已经是她们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了,至少大家不会迷失在精神幻觉里,次级虫也不会被干扰,桑克们还是能保证大体方位的准确。
令如律对妹妹说:“你在这等我,我去驾驶舱看看。”
驾驶者更容易被影响,她得仔细留心。
桑丝、客绿姝随着她一起进入驾驶室。
大毛今日的主驾驶员是廖娴的妹妹廖小婧,她的精神丝与桑克直接相连。
令如律与驾驶员们点头问好,走到了廖小婧身后。后者专心致志于操作,没有发觉王的靠近。
驾驶室的大光屏也遭遇了干扰,当信号重新稳定,上面的画面却蓦然改变,一艘巨大的运输军舰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仿佛一段空间被直接剪切粘贴了过来一样!
她们根本来不及躲!
廖小婧头皮发麻,大毛就那么直直撞了上去。预料之中的碰撞没有发生,桑克安然无恙地穿过了金属。
——前方的军舰只是一道幻影。
还好还好……
廖小婧一口气没松完,心又提了起来。旁边的一艘桑克外壳撕裂了,她们撞上的是实物。
太空里声音传不过来,令如律透过转播镜头,只能看到那艘桑克船身被撕开了一道明显的裂纹。
——这片空间的幽灵船有虚有实,空间被切割扭曲成了无数块,根本难以分辨。
飞船管家的信号断断续续,平添诡异感:“……进入……空间扭曲区域……旧战场精神力残余、余——请大家、稍安勿躁……”
工程师紧急评估后向船长汇报受撞击星舰的情况:“它大约还能再承受三次这样的撞击。”
那艘星舰属于第三军团,将领们下令统筹规划,让它退到了后面去。
所有虫都开始忧心忡忡。这段扭曲空间不知道还有多大,她们能0伤亡地穿过它吗?
联盟那边陆陆续续也遭遇了撞击,她们的星舰制造水平参差不齐,有一艘情况严重的已经不能飞了,尴尬地挂在盟友的机械臂上。
令如律表情严肃,试图找出规律,为下属们减少伤害。
霍震的工作量骤增,不断修改着模拟地图,光屏上的数据几乎每隔一秒就要刷新一次。
廖小婧心无旁骛,拿出了平生最专注的精神,好几次都有惊无险。
然而很快,一块星舰残骸一样的金属自斜下飞来,她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这一次是真的!
廖小婧冷汗直冒,她听到了飞船前部金属摩擦产生的刺耳声响,那震动顺着舰体一直传到了她的耳膜里。
大毛传来呼痛的精神力波,廖小婧顾不得安抚它,心脏狂跳地看着面板。
紧跟着那块金属之后,又有三块巨大的星舰残骸凭空出现,堵住了飞船的前路。
要往哪里去?要不要修改路线?哪一边才是安全的?!
“往左前。”
“(-1,2,3,1),这样移动。”
两道女声同时响起,其中有一道是廖小婧再熟悉不过的陛下的声音——她条件反射在光屏上按出了那个坐标数值,飞船撞上了其中一块残骸,不是发生。可廖小婧紧跟着又一愣,意识到不对回过头。
“往左前”这一句年轻的声音才属于陛下,而另一道低沉的女声她从未听过!
身后场景入目,廖小婧头皮都快炸了,一阵悚然。
令如律也同时一顿,看向右边的声源。
只见那舱门边站着一道透明的影子,她穿着军装,肩上有两道粗杠——中尉的军衔。
军装是帝国的制式,只不过是宇宙初年的制式。
“这是……‘精神幽灵’!”桑丝愕然,随即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一个名词。
精神幽灵,这可能是独属于虫族的一种“现象”,顾名思义就是死去虫族精神力产生的幽灵。
自一战以来,帝国对此有多起目击记录。
因为对星陨死海涉足不深,帝国科学家对它们的了解也不多,甚至对它们的成因都还没有统一定论。
目前的主流观点有两个,一是认为它们并不存在,只是船员们在死去同族残余精神能量的影响下看到的幻觉,本质还是船员自己大脑的信息产物;
二是认为它们确有其物,就像王室圣池中的先王们一样,具有一定自我意识。
精神幽灵无法被科技设备捕捉到,翼兽族的驾驶员们透过光屏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背后毛毛的,远程询问:“你们怎么了?”
廖小婧咽了下口水,不敢多分神,强迫自己把视线转回去。背后的位置仿佛有一阵幽冷触感。
而有余力的驾驶员们和令如律等虫则都盯着精神幽灵看,空气都凝固住了。
那只幽灵帽檐下的面孔模糊不清,只能看得出是寸头,连头发颜色都很模糊,也分辨不出年龄。
这是兵虫最常见的形象,就像她的军衔一样,普通的尉官级。
客绿姝和桑丝试探着点开了光脑——想要消灭精神幽灵也很简单,用随身光脑干扰一下周围的磁场,或是释放出精神力触角就可以了。
然而令如律凝望了那幽灵片刻,抬起手,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继续听她说。”
桑丝和客绿姝不可思议地看了陛下一眼,想说什么,但还是放下了光脑。
“(200,3,60,59)。”
幽灵张口,又报出了一个坐标。
廖小婧心一横,按照她说的输入指令。反正她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如搏一把!
伊库琳不在驾驶舱,但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并不犹豫地下了指令:“所有虫,听指挥行动。”
“编号A59,悬停,等待30秒。你们,(7,59,4,7)。”
“编号……”
“悬停,收拢左侧飞行板……”
幽灵半低着头,形态僵硬,单调而快速地从口中报出指令,指挥着每一艘领航船的移动。
廖小婧一开始还有所迟疑,可很快就被震撼到了。
幽灵所说的都是正确的!
翼兽族所受到的震撼更胜一筹,这一切在她们看来简直就像玄幻片一样。
虫族的精神力,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吗?
即便相隔200年,也能够庇佑自己的后代?
联合舰队在一片神秘的气氛里前进着。
她们再也没有遇到撞击,幽灵为她们指出了一条安全的康庄大道。
不知过了多久,光屏里,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出现出现了丰富的色彩,有恒星的光,也有星球反射的光。
虫族们能够明显感受到压抑的氛围在消退,驾驶舱外,令妄行揉了揉耳朵,情绪莫名其妙慢慢变得轻盈了。
她们即将驶离那片混乱的空间地带。
“……领航播报结束,任务完成。”
那呆板的幽灵说出这句话时,廖小婧还没反应得过来,恍惚了一下,急急转身问道:“你、您是哪位前辈?您的编号是什么?等回去我要给您送一束……”
然而那只幽灵并没有回答她。她军服上的编号隐没在黑暗里,无法辨识。
她转过身面向令如律,做了此次航行播报以来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稍微灵活的动作。
幽灵以手抵住心口,行了一个效忠礼,说:“帝国荣耀——”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随着消逝的宇宙风暴一起淡去了。
廖小婧眼睛发酸,响亮地抽了几下鼻子。
“……帝国荣耀永存,一切为了虫族。”令如律轻声地补完了她的句子。
桑丝和客绿姝对着空无一物的夹板,安静地回应了一个效忠礼。
廖小婧眨掉眼睛里的泪水,仔细看着星图,悲伤的情绪逐渐被惊讶所取代:“这……”
她们不只是开出了那片空间混乱地带,而是直接开出了星陨死海!
难怪现在能看到恒星的光芒,因为她们已经到了陨石带边缘,马上就能直接进入芬格斯星域!
——曾经的那支帝国舰队在死亡中迷失了200多年,却在今天为后辈们开辟了一条捷径的生途。
【📢作者有话说】
还是后天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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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本体
◎回归母神怀抱。◎
另一边, 芬格斯星域,仿王星。
在黑色宫殿相隔几千公里之外的戈壁之上,有一座低矮的建筑。身穿防护服的芬格斯在建筑里进进出出, 还有机器人拖着担架。
而在建筑旁, 有一个湖泊大小的露天凹坑, 里面覆盖着柔软的菌丝, 幼年的芬格斯正在诞生, 汲取着营养。
“哗——”
机器人打开了担架上的裹尸袋, 把一名翼兽族的尸体倾倒进了凹坑里。
——这一批芬格斯营养的来源, 就是改造过的翼兽族。
无法承担实验死亡的翼兽族们,都会被再到这里来处理,
可怜的尸体很快被菌丝淹没, 不见踪影。
机器人重新回到建筑内,和外观的低矮不同,建筑内部墙壁高大而宽敞, 向下挖出了十数层,电梯井幽深无比,看不到尽头。
吱嘎吱噶……
机器人按下最底层的按钮, 乘坐着电梯, 向着黑暗最深处而去。
……
关押翼兽族的监狱内。
蚺族瑞德听到了电梯的声响,尾巴不安地抽动了一下。
机器人每24h会回收一次尸体,这电梯的声响,就代表又是一天过去了。
她做了一个本族替死去亡灵祈祷的手势,聊胜于无,但多少能寻求到一点飘渺的安慰。
祈祷完毕, 瑞德用剥下来的鳞片在牢笼的地面上刻了一道抓痕, 用于记录时间。
伸手摸上去, 地面早已被密密麻麻的痕迹填满。
这痕迹总共有400多道,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这里待了400多天。
光线昏暗而恒定的空间里,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她许久没有见过阳光了。
反复实验的折磨下,自体的昏迷和苏醒也变得不可控。
瑞德隔壁的牢房是空的,之前那里的“邻居”也是一名雌性,名叫温妮。她在的时候,她们时不时会说几句话,聊作慰藉,甚至在绝境之中孵化出了几分友谊。
温妮有记日记的习惯,一开始是用纸笔,后来是用指甲刻在自己身上。瑞德也帮着她核对过很多次时间,两个人的记忆力总比一个人可靠些。
但自从上一次暴乱后,温妮就再也没有回来。
暴乱发生时,温妮问过她要不要一起走。
“我忍不下去了,我一定要逃!哪怕死在路上,也比死在实验里好!”
有鳞族的眼睛在黑暗里折射着武器的火焰,看起来就像在发光一样。瑞德清晰地看出做出这个决定的她也在害怕。
“瑞德,跟我们一起好不好?你再待下去迟早也会死的!”
可是瑞德太胆小了。
耳边充斥着同族愤怒的吼声,还有爆炸声、碰撞声、厮杀声。
她摇着头,慌慌张张地拒绝了温妮:“我、我害怕……这里是它们的地盘,我们打不过它们的!”
温妮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再继续劝她,而是说:“那就等我的好消息,如果我能成功逃出芬格斯星域……帝国或者联盟应该会派军队来救你们。”
说着,她就咬牙离开了。
瑞德蜷缩在笼子里面看,超出她预料的是,那场暴乱起|义持续了将近12个小时,才被芬格斯镇压下去。
之后,许多的牢笼就空了,包括瑞德隔壁的那间。
关押翼兽族的数目锐减,之后又在实验里慢慢折损,芬格斯也迟迟没有带来新的囚徒,似乎它们的行动也受到了限制。
几个月来,瑞德一直辗转反侧想着温妮。
瑞德的牢笼在最后一格,另一侧隔壁是墙壁,她没有第二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后悔了。
温妮说得对,与其过这样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的日子,还不如当时搏一搏。
不知道温妮怎么样了,她有逃脱成功吗?
芬格斯镇压暴动的时候杀死了很多翼兽族,瑞德隔着栏杆缝隙远远窥到了满地尸体,就吓得不敢再看了。
瑞德希望温妮是真正逃走了,而不是成为了那些尸体中的一员。
……
咔哒,电梯的门锁上了。直到次日,都不会再有芬格斯进出。
瑞德在牢笼里调整了一个姿势,这是她们为数不多可以小心休息的时间段。
巡逻机器人游荡着,检查着她们的状态,几百号人的牢房安静无比,只有沉闷的呼吸声。
瑞德头渐渐一点一点的,即将睡去。然而,就在这时。
“轰隆!”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巨响,声源似乎并不在这一层,但仍旧大得几乎震碎耳膜。
瑞德自从上次暴乱事件后就再也没有听过这么大的声音了,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紧跟着又是几声撼天动地的声响,瑞德明显听到了爆炸和碎裂的动静。整个地下建筑体摇晃了起来,连带着她们的牢笼都发出了战栗的碰撞音。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外面打起来了?”
翼兽族囚徒们骚动起来,紧张不安的氛围在空气里弥漫。
有大胆的翼兽族忽然喊道:“你们快看那些机器人!”
瑞德的牢门外就有一个巡逻机器人,她抓着栏杆定睛一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只见它的动作变得一卡一卡的,屏幕一片雪花。
“滋……滋啦——咔……”
芬格斯的机器人是无声的,除了电流声,就只有警报灯在疯狂闪烁。
不消一分钟,那机器人就熄了屏,动作彻底凝固,关节缝中冒出一缕烧焦的烟气。
它居然就这么坏掉了!
瑞德和那熄灭的光屏面面相觑,周围的翼兽族们也都傻了,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上面几层的声响还在继续,突然之间,监狱层的所有警报灯都疯狂闪烁了起来。
“嘎吱——”“吱——”
瑞德只觉得身体往前一倾,差点摔倒,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是牢门不知为何解开了。
她被这天降的意外砸懵了,又是惊喜又是茫然。
……机会,这又是一个逃脱的机会!
瑞德心脏狂跳,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清楚一件事:这是比上次暴乱更好的时机!
刹那间,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句大吼:“大家快跑啊!!”
犹如水溅入热油,整个监狱层瞬间炸开了锅,一如几个月之前的暴乱场景复现。
更惊喜的是这一次,没有芬格斯来拦她们。
几百个翼兽族很快跌跌撞撞地都出了笼子,向着楼道而去。电梯被锁住了,而且屏幕失灵,但楼梯的电子锁都被解开,她们不顾一切地顺着楼梯开始往上爬。
没有人嫌弃将近20层的距离太累人,仿佛拥有了无穷的力气。
在她们逃跑的期间,整个楼体都开始晃动,一体浇筑的墙壁居然也出现了裂纹。
她们到达倒数第5层时,最底层直接坍塌了,连带着楼梯都歪了一歪。
快一点,再快一点!!
“保持秩序,不要拥挤,发生踩踏谁也跑不掉!!”
“保护老幼!”
“快了快了,我们已经到-5层了!”
人群中不断有人嘶吼,这样极端的情况下,她们竟然维持住了基本的团体默契。
瑞德的肾上腺素高涨,她这400多天来瘦了50多斤,没有一天不在忍饥挨饿。可是十几层的楼梯却像流水一样轻盈地从她脚下淌过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跑这么快过。
光线在逐层地变亮,她们看到了满地死去的芬格斯,看到了燃烧的菌丝,看到了穿过建筑层的破甲弹残骸。
外面一定是打起来了,是联盟吗?还是帝国?
终于,最前面领路的翼兽族冲出了出口,发出一声喜悦的吼叫。
瑞德迈过门槛时,几乎当场跪下。
建筑外也正值黑夜,可就在她直起腰时,炫目的光线扑面而来,她被刺激得眯起了眼睛,流下生理性泪水。
瑞德愣住了。
这是……阳光吗?
不对,不是阳光,而是武器的火光!
她呆呆地、一寸寸的仰起头。
瑞德出生于和平年代,前半生见过最大规模的交锋就是街头斗殴火|并,她从未目睹过如此震撼的战争场景。
——只见,一艘芬格斯的星舰在她们上方的大气边缘爆炸了,那精美庞大的科技产物变成了一场绚丽的烟花秀,大半个天空被照亮了,明如白昼。
声波迟缓光线一步传来,胸腔都被带得振动。
在这场爆炸面前,她们渺小得就像蝼蚁一样。
飞船碎片残骸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宛若流星,大部分还没有落地就燃烧殆尽,小部分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片“菌浪”。
而其中有一块碎片就直直冲着她们而来。
身旁有翼兽族发出尖叫,也有翼兽族脸上的喜悦还没散尽就变成了恐惧,大喊着“不”,可她们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了隆隆的巨响里,像一出默片。
瑞德感受到了全身心的、濒死的恐惧。逃也没有用,这个距离和速度绝对逃不掉的。
这也太可笑了吧?都已经逃出来了,却被交战时的星舰残骸砸死??
她僵立着无法动弹,绝望地闭上眼睛,脸颊已经感受到了那炽热的波浪,毛发即将被烧焦扭曲——
然而,预想之中的痛楚并没有降临。
世界倏然寂静,一阵凉爽温和的气流笼罩了她们,瑞德茫然无措地睁开眼睛,只见上方张开了一张半透明的防护罩。
燃烧的碎片砸在了防护罩上,不甘地熄灭了,滑落在地。
而挡在她们前方、站在防护罩底下的,还有一道高大的机甲背影。
机甲整体呈现银蓝二色,边缘被火光勾勒出赤红色的轮廓,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机械尾。
她们得救了?
瑞德心绪几经波动,终于撑不住掉下泪来:“太好了……太好了!!”
“……帝国的机甲?!”
“这个配色和制式难道是……帝国上将琼?”
“帝国来救我们了?!联盟有没有也一起来?终于得救了!!呜呜……”
瑞德擦掉泪水,着急地想上前询问更多信息,眼前却一阵恍惚发黑。
她耳畔似乎听到了一声凰鸟般的清鸣,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地。
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远去了,焦躁的心情被安抚下来,她犹如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温暖、纯洁、平和的情绪将她包裹。
好累……是啊,她已经一年多没有睡好觉了。刚刚又透支体力跑了那么久,情绪大起大落,怎么会不累?
——睡吧。
有个年轻的女声这样对她说。
她仿佛在朦胧之中看到了高高在上的莲花形王座,一道金色的人影悠然坐着,自上而下注视着她。
瑞德晕乎乎地再次闭上了眼睛,身形软倒下去。
……
在场逃出生天的翼兽族也都一个接一个地面露困色,安静地睡了过去。联盟的医疗机甲随之从后方围了过来,及时托住了她们。
“真不敢想象,我们能这么顺利……”
联盟的军医小心翼翼把所有病人放进医疗舱,环视一圈,很不真实地感慨道。
大约半天之前,联盟联合舰队跟着虫族出了星陨死海,彼时她们都惊呆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虫族“精神幽灵”的能力,远远超出了她们的想象。
而且,她们抵达的坐标方位极其刁钻,刚好踩在芬格斯星域外围防御比较薄弱的地方,没有惊动对方。
于是帝国-联盟舰队就这么保持着隐形模式,悄然进入敌人星域内部,接近了仿王星,发动突袭。
这场战争的开场可谓极其顺利,不到半天,她们就攻下了仿王星,救援出自家的俘虏。
伊库琳抬头向天空看了一眼,在精神网中说:“多谢陛下。”
陛下展开了精神网,将她们正在营救的翼兽族都安抚下来了,以免情况进一步混乱。
虽然这些翼兽族都被芬格斯改造过、能够匹配虫族的精神网,但陛下能这么举重若轻地进行安抚,还是让一众兵虫对陛下的能力之强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半空中的桑克内。
“我还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这颗星球。”
令妄行手按在弦窗上,注视着仿王星连绵的黑色大地。
芬格斯星域相比帝国和联盟,范围要小得多,只有一大星系。
它们龟缩在星陨死海之后,周围也都被空间乱流阻断,再没有其余可以占领的星系。
但和虫族与翼兽族不同,芬格斯族的生命力极度顽强,星球无需达到另外两族的宜居标准也能生活得下去。
因此,芬格斯星系里依旧可以称得上一句“人丁兴旺”,连一些极寒冻土星球上都居住着大量芬格斯人。
仿王星在芬格斯星系里的位置比较偏边缘,芬格斯过去把它划给了令妄行,证明它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把令妄行这个外族接纳入自己的核心地带。
放在现在看,拥有这样特征的仿王星倒是很适合做外部攻入时的第一站驻地。
而且,芬格斯俘虏来的翼兽族们也都关在这里,救起来很顺手。
更有一层有利点在于,令妄行毕竟是在仿王星上破壳的,尽管没出过王宫、没看过地图,但这颗星球上还是留下了她的精神印记,因此帝国军一下子就找过来了。
“等我们把芬格斯星域打下来,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仿王星送给你做封地。”
令如律走到令妄行身旁随意地说。她也是头回亲眼见到妹妹居住了十几年的星球。
令妄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才不要!”
桑丝则看着后勤部传来的仿王星资料,颇为心疼地说:“殿下就在这种破烂地方过了十几年……”
客绿姝推了一下眼镜,表示赞同:“从资源的角度来看,这颗星球价值太低了。”
和帝国的宜居星球相比,仿王星完全是“蛮荒之地”。除了空气含氧量符合标准,其余都不像智慧种能活的地方。
眼下,仿王星的地表更是已然不能看了。
帝国此次携带的武器弹药充足,各种型号的地面□□倾泻而下,把星球都犁了一遍。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芬格斯的建筑风格和虫族如出一辙,不愧为单星球时代的“双生花死敌”。
她们都很喜欢往地下挖掘,建造地下建筑群落。
芬格斯还要更加极端,仿王星看着千里荒野,只有王宫露在地表,但地下却修得和迷宫似的,一挖一个惊喜。
令如律:有一种看解压挖菌子视频的既视感。
地面层层塌陷,露出来不及撤退的菌丝和人形残肢。
这种规模级别的战斗里,菌人态起不了多少作用,它们不够灵活,操作武器较为笨拙。因此,肉眼所及的所有芬格斯要么是菌丝态,要么是人形态。
令如律应和着炮火节奏,屈指轻敲扶手,用精神网覆盖了仿王星表面,搜寻还活着的同族或者翼兽族。
可惜的是,她一个虫族都没有发现。翼兽族也全都救了,芬格斯当初劫持了两个星球的有鳞族,到现在只剩下几百个。
仿王星上现有的芬格斯人级别也都不太高,很容易就被她入侵了菌网——该说不说,自从上次直面过“芬格斯之母神降”的冲击后,她操作起芬格斯的精神网来更顺手了。
帝国和联盟在芬格斯星域边缘折腾出如此大的动静,芬格斯的高层总算有了反应。
远处黑色的宫殿之上,菌丝缠绕出一道人影。
“日安,王女阁下。我们又见面了。”
图托丽在漫天的炮火中点头致意,声音透过设备传了过来。
“谁想和她见面!”桑克上,令妄行冷笑。
令如律则对着光屏,也回以微笑:“日安,图托丽阁下。喜欢我们突然来访的惊喜吗?”
图托丽继续保持虚伪的笑:“的确惊喜。母神猜到您会来,却没想到您来得这么快。”
她们着实有些措手不及。母神没有料到,帝国军能这么快通过星陨死海,而且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她们在星陨死海内布置的“陷阱”根本没有被触发,对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悄无声息就来到了芬格斯星域。
自从仿王虫逃脱后,仿王星在芬格斯内部就已经被放弃了。
现在,整颗仿王星上的高等芬格斯只有她一个。
她的本体,也在仿王星上。
“我入侵你们的菌网看了看,阁下现在的处境好像不太妙呢。”
令如律找了张椅子坐下,悠然说,“让我猜猜,你的本体在哪里?”
她的精神触须肆意入侵着在场芬格斯的精神海,从中翻找着答案,“噢——原来这么近啊。”
令如律垂下睫毛,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仿王宫。
她的视线犹如穿破了地面,抵达了那黑色建筑地下的最深处。
图托丽的视线与令如律一同下移到脚下,神情淡漠。
是的,她的本体就在宫殿之下,当初为了监视困住仿王虫,母神把这个神圣的任务交给了她,要她成为仿王虫的囚笼。
但她失败了。
她没有能够及时觉察到仿王虫的情绪变化,也就没有能够发现对方早有背叛之意。
母神并没有责怪她,芬格斯本就不擅长理解情绪。但图托丽仍旧对自己的失败耿耿于怀。
她辜负了母神,本体自然也就没有资格回到中心城。
“轰隆——”
绚烂的□□焰火再次炸开,站在王宫顶端的图托丽复制体瞬间烧成了灰。
黑色的仿造宫殿四分五裂,地下的场景赫然暴露。
令妄行抬眉,她在仿王宫生活了十几年,居然都不知道它的地下是这幅场景。
如果不是场面不合适,令如律一定会感慨一句“真美”。
只见那废墟里,有一大簇菌类。
她的伞盖呈现微微收拢的倒荷叶状,形态优雅,菌茎洁白,向上逐渐过渡到粉红,如少男的裤裾般层层叠叠摞起。
无数伞盖挤在一起,大的足有五六层楼高,小的也有一人大,就这么深埋在地下洞穴里。
她的伞盖之下还悬着无数发光的圆球状孢子,呼吸明灭,似华灯千盏。
若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她的根部周围一圈放射出了许多鲜红色的菌纹,延伸到地面上,就是王宫周围那些长得像花的肉食菌。
“杀了她。”令如律说。
美则美矣,但看着这么个东西,她实在无法认为对方是智慧种族。
想来,这还是帝国首次观察到这种形态的芬格斯。令如律认为,不是所有的芬格斯都有这样的本体,只有高层的高等芬格斯才有。
不用她令下,帝国军就已出动了。
庞然大物的菌群化为火海,本体形态似乎不能挪动,图托丽从始至终都没有要逃离的意思。
那无数的伞盖只是艰难地蜷曲起来,保护着中央的核心地带。她的核心就和芬格斯的菌核一样,有着宝石的质感。
就在外面的菌群快要烧光时,图托丽的核心宝石里窜出了一道湿漉漉的人形白影,同样长着图托丽的脸。
“这也是复制体吗?”令如律饶有兴趣。
那个人形当然没能逃脱得掉,被帝国军抓住了。
与此同时,图托丽的本体已经变为一滩黑灰,中央的菌核也成了焦炭,再无生机。
“先不要杀她。”令如律站起身说,“我要通过她来感应,看看图托丽还有没有复制体活着。”
*
此时此刻,仿王星之外,芬格斯星域的中央,教皇星。
红发的芬格斯睁开眼睛,圆形的教堂穹顶映入眼帘。
她安静了几秒,走到光环圣圈前祷告道:“母亲,我的本体被毁了。虫族占领了仿王星。”
本体被毁,她就无法再进行分裂和复制,现有的复制体用一个少一个。
她目前能用的复制体只剩下两……不,一个了。
——就在刚刚三秒钟之前,联盟军抓住了一个她的复制体。那么,那个复制体也可以判定为“无用”。
她干脆利落地给那一只复制体下达了自毁的命令。
图托丽垂眼看向自己的指尖,现在这一具身体,是最后的“图托丽”。
所有复制体全部死亡时,“图托丽”也将消失。
那是真正的死亡,无法再生,就算用她的菌丝和基因培养出新的芬格斯,也不再是“图托丽”了。
芬格斯情绪薄弱,图托丽并不畏惧死去。
母神是一切的起点和终点,死亡当然也被囊括在内。消失只不过是回到了母神的怀抱中。
地毯上有菌丝蠕动,教皇身影浮现,走到她身侧,叹息似的说:“母亲知道了,祂欢迎你随时回归她的怀抱。”
图托丽收起手,扭头看向教皇。
其实,在只剩下一具弱小的复制体时,她就已经没用了,也不能再为母神做事。
于是她说:“请冕下现在就回收我吧。”
教皇伸手轻轻碰到她胸口的菌核,吟唱般说:“孩子,你受苦了。”
“我并未受苦。”
图托丽微笑道,“我只是遗憾于不能再侍奉母亲了。”
她闭上眼睛,身体依旧是完整的人形。
芬格斯在遭遇外敌袭击时都会即刻散落成生命力更顽强的菌丝态,但在接受回收时无需这么做,脆弱易死的人形态是更好的选择。
属于教皇的菌丝侵入她胸腔里的菌核,图托丽感受到意识渐渐脱离。
但就在意识即将彻底黑暗时,她睁开了双眼,略愕然地说:“王虫……”
——另一个复制体的自杀举动被帝国阻止了,而王虫顺着对方的意识找到了她。
虫族可能会由此定位到教皇星,甚至中央母星!
要……让母亲知道……请教皇冕下……
图托丽的身体组织已经开始崩溃,喉咙无法发出声音,非菌丝态下精神信号也难以传递。
她盯着教皇的眼睛,试图告诉她情报,直到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啊。”
教皇放下手,对着死去同伴枯萎的菌丝轻声叹了一句。
她抬起头望着教堂顶部,银白的眼眸如湖泊,静谧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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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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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教皇星
◎诱敌深入and将计就计。◎
仿王星。
令如律从精神追踪中睁开眼睛, 微微挑眉。
刚刚她顺着图托丽分体的精神海入侵到另一端,定位到了其所在的星球,还与那一边的“图托丽”短暂共享了视野。
从图托丽的意识中可以得知, 教皇的本体大概率也在那颗星球上。
她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芬格斯教皇, 那双银白色的、却又反射出迷幻色彩的眼睛仿佛在与她对视。
她发现了对方, 那么, 对方发现她了吗?
面前的图托丽坐在椅子上, 令如律的精神丝一离开, 她便如一台冷酷的机器人, 重新启动了自毁流程,手上的菌丝按住胸口, 侵蚀粉碎了自己的菌核。
紧跟着, 她的人形也烟消云灭,在椅子上崩裂成一团枯萎的菌丝。
“我知道她们的教皇在哪里了。”令如律对下属描述了坐标,霍震等虫立即计算起来。
过了一会儿, 她们便得出了结果:“我们全速前行,从这颗星球过去大约要5个小时。陛下,我们是否要即刻出发?”
令如律点头。
与芬格斯这种再生能力极强的种族对抗时, 持久消耗战毫无意义。自古以来虫族就懂得“擒贼先擒王”, 上战场时永远优先剿灭高等芬格斯。
因此,此次一行帝国的首要目标是找出芬格斯之母,将其毁灭。
所有芬格斯里,教皇知道原始母亲在哪儿的可能性最高,打她肯定不亏。
令如律的命令传递给了各军团,虫族们开始清扫善后战场, 准备再度动身。
随行的科研工作者们围着图托丽死去的本体议论研究, 蓝卓羽虽然专业领域不是芬格斯, 但也凑过去听了几句,回来之后对令如律说:“陛下,她们好像有了对高等芬格斯本体的新猜测。”
令如律道:“说来听听?”
令妄行也流露出感兴趣之色。
“说来有点话长,要先提到她们的教皇。”蓝卓羽清了清嗓子。
关于芬格斯教皇,上次翼兽星域战役后,帝国的学术界掀起了一场讨论潮。
在虫族的认知里,芬格斯的教皇也是会次代更替的。只不过她们的更替隐秘不宣,教皇也很少露面,所以虫族难以估算她们一共出过多少教皇、每一任教皇在位的时间又是多久。
虫族上上一次目击到她们的教皇,是在200多年前那场“灭族之战”里。
帝国打到了芬格斯王宫,把教皇从椅子上拖下来粉碎了核心。
再后来芬格斯东山再起,新任教皇变得更神秘了,只泄露出过一张照片。
从照片来看,显然,芬格斯进入宇宙时代后一直没有换过教皇。
之前虫族们只是感慨高等芬格斯寿命真长,可“芬格斯之母”的出现,又给学术界带来了一种新思路:
既然芬格斯之母能存在千年,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她们的教皇从古以来也只有一个?
图托丽的诡异特性证明了部分高等芬格斯能反复再生,那么,她们的教皇没道理被杀一次就死了吧?
虽然新旧教皇长相不一样,但芬格斯人形的外貌本就没有定数,不能作为判断依据。
从这个猜测出发,学术界重新复盘了灭族之战的资料,然后发现里面有一段资料记载道:当年帝国军战后清理战场时,曾在芬格斯王宫底下发现过一堆巨大的菌类残骸。
虫族不知道它是什么,那堆菌子经过战火洗礼已经完全碳化了,也检测不出任何的生命特征。
对残骸做建模复原,只能看出是巨大化版的菌群。就是形状有点奇怪,似乎有一小半被挖走了。
学术界当时勉强下了结论,认为它可能是芬格斯的某种伴生物——菌子和菌子长在一起,多正常啊。
然而现在看来,答案不言自明了:那东西是某只高等芬格斯的本体。
而那只高等芬格斯,极有可能就是教皇。她的本体被破坏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被同伴们带走,逃出生天。
令如律在蓝卓羽的解说下翻阅完光脑资料,还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实:“当年的芬格斯领土上,我们只发现过一个本体?”
“对。”蓝卓羽点头,搓了搓毛躁的头发,“大型的菌子只有王宫底下那一株,其余地方都没有。要不然,我们也不可能对芬格斯的本体毫无了解……不知道芬格斯是怎么把其余本体悄悄转移走的。”
令如律道:“也许并没有‘其余本体’——也许单星球的条件,不够培育、也不需要培育出那么多拥有本体的高等芬格斯。”
就比如图托丽,她是在宇宙时代后才出现的,一个人能干无数活。
单星球时代,说不定一个教皇的复制体就已经把所有能操的心都操完了。
对芬格斯来说,这样设置甚至更符合需求。她们追求高度统一,一个人的复制体当然更能贯彻同一意志。
令如律:这么说还挺喜感哈。你看我有那么多下属,其实所有的下属都是我自己。
蓝卓羽被她一句话点醒,若有所思地睁大眼睛,点了点头:“陛下说得有道理……我这就告诉同事们。”
随着她们的对话结束,帝国-联盟军也已整装待发了。
联合舰队再度开动,目标直指教皇星。
*
“她们离开仿王星了。”
“是的。”
“要拦截吗?”
“拦不下来的。”
“侦查部队正在行动。”
“无法预判她们的路线。”
“制造点障碍也好。”
“没错。”
祭坛边缘一个接一个冒出了人形,外表各异,语调一致,逐渐站成一个圆环。
“图托丽已经回归母神的怀抱。”
“愿她安息。”
“她走之前想传达什么信息?”
“没能全部接收。”
芬格斯们流畅地对话,交换着情报。而站在长毯另一端的教皇始终未开口,半阖着眼睛,双手比圆向光圈祷告。
“啊。她们向这里来了。”
“她们知道了我们的方位?”
“外层星球的武器储备不够。”
“增派支援军队……”
芬格斯们的议论声逐渐变得密集,在空阔的教堂里重叠出回音。
教皇终于结束了祈祷,转身道:“你们所带回的消息,母亲都已经知晓。祂自有安排。”
四下安静。她抬起双手,微笑着说:“母亲给我们下达了一个光荣的命令。”
教皇张开口,无声地说了什么。
芬格斯们左右看了看,脸上忽而也都露出了微笑。
下一瞬间,如同变魔术般,她们的面孔有菌丝剥落,底下露出了与教皇一模一样的脸。
地面、墙壁、台阶,都不断有菌丝冒出,凝聚成白色的人形,如同同样模具铸造出来的同一批雪白人偶。
她们的微笑弧度一般无二,眼睛静谧无波。
她们本就是一体。
……
令如律站在舷窗内,鸟瞰着教皇星。
经过5个小时的极速航行,她们到达了坐标目的地。
令妄行又晕船了,比一开始好了些,没有呕吐。
她们中途遭遇了芬格斯的围追堵截,但依旧所向披靡,路线没有被撼动分毫。
看得出来,芬格斯的准备并不充足。
从宇宙里看,教皇星通体呈蓝绿色,小巧精致,是一颗教科书般标准的宜居星球。
高等芬格斯的住地果然条件更好,就算以另外两族的标准来看,教皇星的环境评级也能算上乘,就是小了点,约能容纳10到30亿的人口。
而教皇星上具体有多少芬格斯人,她们无法统计,只能确定比30亿这个数字更多。
如果可以的话,帝国军会直接选择毁灭这一整颗星球。能在宇宙里动动手操作进行,就没必要登陆到星球上去实地作战。
可惜,帝国和芬格斯的科技水平差距还没有大到那个地步,对方的反打击技术也很先进。
因此帝国军只能和之前打仿王星一样,自上而下、逐层摧毁对方的防御,总目标是登陆占领教皇星。
教皇星上没有另外两族的俘虏,她们就无所顾忌了,手段可以更激烈些。
帝国的武器火光无声向这颗美丽的星球倾泻而去,后者的星球防御罩被激活,炸起一圈一圈壮观的烟花。
芬格斯的军队出动,顶着压力进行反击。
在令如律这个地球人土包子眼里,两边武器比拼的场面堪称玄幻,她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她将其粗暴地概括成两个字:对轰。
因为目标明确,帝国军也没搞太多战术,以武力碾压为主。
令妄行更是看不明白,瞅瞅光屏上令虫眼花缭乱的数据,又瞅瞅舷窗外让她目眩神迷的激光,打了个哈欠:“我们什么时候能打完?”
客绿姝道:“应该还需要……”
她话音还未落,教皇星的星球防护罩就四分五裂。
帝国的一颗武器弹穿过裂隙,在对方一座大城的地表引爆,炸起的蘑菇云在太空里都能清晰看见。
令妄行欢呼一声,客绿姝却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快?”
事出反常必有妖,敌军被摧枯拉朽地打穿防御,她觉得太蹊跷。
联盟军似乎没想到这么顺利,有几个将领被惊喜冲昏头,愣了一下都开始击掌了。
防御罩破碎后,芬格斯军仿佛呆滞了,竟有回缩后退之意。
令如律抱手道:“不管她们要整什么幺蛾子,过去看看再说。”
她看着光屏里部分翼兽族激动的样子,心说你们可别半场开香槟了。
帝国军团依旧保持着沉稳,甚至气氛更紧绷了,先遣部队小心地进入了大气层。
她们捕捉的画面一经传回,上方的帝国军就愣住了。
——教皇星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孢子浓雾,连大气层顶层的能见度都降低了。
令如律之前通过图托丽的视角看见过一点教皇星的场景,在她们抵达之前还不是这样,分明是黑夜白日分明、晴空万里。
第三军团放出去的测试机器人没两秒就发出了S级警报:教皇星的孢子浓雾毒性极大,浓度骇人,恐怕连防护服都阻隔不住,需要至少机甲级别的过滤才行。
腐蚀性的迷雾阻碍了视线,甚至仪器都已被影响,难以分辨芬格斯的行踪。
光屏上所呈现的,只有灰白色的浓雾漩涡。
先遣部队的高度下降了1千米时,又有意外发生了。
最前方的一支队伍里,居然有两个小兵瞬间断联了!
不是设备信号上的断联,而是从虫网里面“掉线”了!
队友吓出一身冷汗,赶紧上报,手头立刻去救队友。
令如律眉心皱起,用精神力触角往下追寻,精神视界却也像蒙了层雾一样,影影绰绰看不清。
好在两边机体离得并不远,那两个断联的小兵很快被队友拖了回来。
她们自己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无措,重新链接上虫网才发现,自己已经受到了一点精神污染。
程度不深,接受集体共鸣之后就清醒了。
“怎么回事?”令妄行没心思打瞌睡了,眉头能夹死一个苍蝇。
令如律摸了摸妹妹的头,心想:这恐怕就是芬格斯不在乎防护罩的原因了。
……
30分钟后。
科研团队经过一番探测与推导,得出了初步结论:芬格斯的教皇星似乎布置了某种设备,能够干扰虫网。
并不是完全阻隔,而是能够影响虫网的“信号”。满足了某些条件后,就会有士兵断联,像刚刚的两个小兵一样。
“这……”桑丝握紧了拳头,不可思议道,“算她们厉害啊!”
帝国从不知道芬格斯还掌握了这种技术。
虫族军团将们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但也并没有特别意外。
——这颗星球到底是芬格斯的腹地,教皇本体所在的大本营,不可能由着她们“兴风作浪”。
谁还不会留几张底牌了?帝国自己的王都星和重要星球上,也都应用有不公开的秘密技术。
这大约是芬格斯的保命杀手锏。
接下来帝国联盟军又进行了一番尝试,直接往星球上盲打武器弹药,却都没有一开始防护罩刚破时打击城市的那种效果了。
炮火如泥牛入海,被灰白的雾海吞噬,激不起半点水花。
想必芬格斯在地面布置了拦截设备,她们在暗,帝国在明,形成了信息差。
芬格斯也不反击,就这么龟缩着,苟住性命就是胜利。
战局一时陷入僵持。
伊库琳下了断论:“我们需要登陆作战,找到并摧毁对方的设备,才能打破僵局。”
令妄行举手:“但你们登陆,岂不是就链接不了虫网了?”
“在过去的失恃年代里,我打的一直是这样的仗。”伊库琳平静道,“再打一场,也未尝不可。”
负责模拟图像的霍震从数据光屏前抬起头,停顿了一下,才说:“芬格斯的特殊设备只是能干扰虫网,而不是能完全阻隔虫网。想保证部队的虫网链接说难也不难,只要陛下您时刻待在所有兵虫的精神网‘中心区域’就行了。”
令如律颔首,她懂了,就好比她是一个信号塔,摆放的位置必须在正中间才能保证所有虫接收到的信号都最强。
霍震继续说:“在作战中,中心区域会随着士兵们的移动实时变化。但是……”
她有几分欲言又止。
令如律摸了摸下巴:“但是什么?是这个中心区位置很难算吗?”
“并不难。”霍震摇摇头,“我很容易就能得出这个动态数据。”
令如律:“既然不难,那就实施。”
霍震脸上的皱纹动了动,终于说:“问题在于,这样一来陛下您就不能一直待在星舰里了。星舰的体积太大,不够灵活机动。您需要改乘机甲或者小型设备,跟军团一起进入大气层,亲临战场。”
王虫是虫族最重要的大脑,也是帝国军团现在的精神核心。
一旦离开舰队,暴露在战场上,令如律受到生命威胁的几率就会大幅度上升。
芬格斯得知后,也一定会疯了一样地针对王。
或者应该说,这本来就是它们的目的。
诱敌深入,引王虫上钩,再杀死王。
令妄行一听就急了:“那我不同意!阿姐,你就让她们自己下去。”
霍震看了她一眼,亲王殿下话说得不好听,就差直说“让她们自己去死”了。
但她的意见和亲王殿下一致,所以并未出言反驳。
“我的建议同上将一样,派遣先锋部队想办法突入防线,拆除破坏敌方的特殊装置。”
霍震说,“陛下在后方等候,等精神力的不利影响消失后,其余部队再执行常规作战。”
令如律视线落到一旁的光屏上,那里是正在等待命令的帝国先锋部队。披甲执锐,锋利无声。
“听起来我应该看着她们去死。”
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最后只有少数虫能回来,甚至可能一个都回不来,对吗?”
先锋部队任务的危险性无需多言。她们不仅需要自己探路,还需要面临敌人的攻击、毒气侵蚀、幻觉干扰。
“是的。战争里的伤亡是不可避免的。”
霍震注视着令如律,眼角的每一根细纹里似乎都写着坚定无畏,“离开王虫作战,她们就更需要一个地图模拟专家来规避风险。因此,我会跟随先锋部队一起执行任务。”
她这样的兵虫,曾经在战场上为帝国奉献功勋,却又在失恃年代里丧失了对未来的信心。
她受陛下的感染默默重新回到了战场,那么就算死在这里也了无遗憾。
令如律知道自己从来是一个心硬的人,她前世从来没有把谁当成过“自己人”。
可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她只是跟随自己内心的意愿说:“我不同意这个方案。”
霍震一愕,令如律转身,一边朝门外走去一边给桑丝和客绿姝比了一个“集合”的手势:“按照另一个方案来打,我开机甲上战场,你给我计算中心坐标。”
令妄行的触角都竖起来了,又气又急地跟着跑过去抓她的手:“为什么要这样?阿姐!这明显是芬格斯在针对你……”
令如律回首打断妹妹道:“没有商议的可能。不要试图劝服我。”
令妄行下意识一缩脖子,姐姐命令的口吻让她本能畏惧。
令如律双眼中的瞳孔竖了起来,微笑道:“你问为什么——那我的答案是,这个方案才有意思。我向来喜欢有挑战性的游戏。”
芬格斯的布局成功地激起了她的好胜心。缩在后面看着自己的手下去赴死也太憋屈了吧?她偏要将计就计,亲手砍下教皇的脑袋。
霍震看着陛下毫无惧色的红眸,心中刹那间有些恍惚,还有些懊丧。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不应该上报另一个方案的。
虫族们压根没有向王虫征询具体作战方针的习惯,最多就是让王来确定一个大体的方向。更别提还是这种有关王虫自己安危的方针。
但由于陛下强势,和以前所有的王都不一样,她一路以来习惯了事事禀告,这才疏忽了。
是啊,陛下……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王。
换做从前的任何一个王在位时期,都不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况。因为王从不离开帝国。
所以就算发生类似的事情,她们永远也只会执行第二个方针,以兵虫的生命为帝国试错铺路。
虫族在历史上无数次证明了自己的悍不畏死、为王牺牲。
……她们愿意为王战死,但这也并不代表,她们不会触动于王的回应。情感本就是双向的。
霍震看了看一旁没再劝阻的伊库琳,心想,上将早就知道这些吗?
“……我知道了。”她吐了口气,正了正帽檐,向陛下行了一个效忠礼。
令妄行表情几度变换,最后还是拉着脸,走到了姐姐旁边恶声恶气说:“那我也要跟着你!”
“傻妹妹,说什么呢?”令如律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本来也要跟着我的,否则有‘它’在,你单独留在后方就是个定时炸弹。”
系统01还没死呢。
令妄行:“……”
阿姐好烦啊!!
桑克向教皇星的大气层靠近,舱门一层层形变打开,混杂有孢子的冷冽气流拍打在舷窗上。
令如律穿上机甲防护服,抛了抛手里的机甲钥匙。
小一搭在她肩上,红色的晶体在空中转了一圈,倒映出舱外的云层。钥匙落回令如律掌心的那一刹那,小一抽节形变,化为巨大的黑红色机甲将令如律包裹在内。
令妄行紧随其后。
桑克大毛从精神网向令如律传来不舍的碎语,令如律扬了扬手。两座机甲跳入机甲装甲车,跟随大部队一通冲进了灰雾云流。
【📢作者有话说】
后天或者大后天更新,不确定,到时候按照假条来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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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豪赌
◎王与教皇。◎
教堂内。
刚刚还站着一堆芬格斯的建筑里, 此刻只剩下两个复制体。
整颗星球上都弥漫着孢子雾,教堂内的光线也被遮蔽了,暗如黑夜。圆环神徽周围种植的微小菌类发出荧光, 成为唯一的光源。
“果然。”
“她们下来了。”
站在下首的复制体收回菌丝, 抬头转述。身穿教皇衣袍的复制体对她点头致意, 权杖在她额头轻点了一下。
于是复制体眼神微恍, 片刻后语气没有起伏地说:“那么, 我也去执行任务了。”
她分散开来, 溜进地毯缝隙消失不见。
教堂内只剩下一名复制体。
这座教堂是教皇星上最大的教堂, 而她是目前地面上等级最高的复制体。
教皇整理了一下自己繁杂的圣职者衣袖,走到了红毯最顶端的教皇圣座上, 在圆环的注视下闭上了眼睛。
*
联合军这一边。
教皇星的地表雾气浓度比上方更高, 恒星的光几乎都透不进来,犹如身处幽蓝的黑夜中。
帝国军的强光灯打在雾气里,照出一个又一个的漩涡。
地表层的孢子雾不局限于灰白色, 各区域根据芬格斯品种不同颜色都不一样,有些分外鲜艳夺目。
如果在节假日出现,这场面甚至还很有氛围, 放在这儿就是纯纯恐怖故事了。
桑丝牙疼地说:“光是看着就感觉中毒了。”
联合军们都改乘了行军车, 下方挑高而非贴近地面,以防芬格斯从车底盘往上袭击。
帝国军的行军车形态特别,形如高脚蜘蛛,也是一种次级虫,除了移动速度快之外还兼具跳跃性能,每一只能承载4台机甲。
“怎么一个芬格斯都没看见?”令妄行在行军车里四处张望, 没好气地说, “它们都自己爆炸成烟雾了?”
令如律笑:“别说, 还真有这种可能。”
如此规模的孢子雾,只有芬格斯的自爆式袭击才能形成。
教皇星上属于芬格斯的精神力杂乱无章,有强有弱。令如律确信,它们为了迷惑敌人,在敌人来之前就选择了自爆,把精神碎片涂抹满了星球的每个角落。
真是一群不惜命的疯子。
她们所降落的地点似乎是芬格斯城市的边缘,再不远处就是雨林。
和另外两族星球生态不同的是,芬格斯星球的树林里面没有任何动物,听不到虫鸣鸟叫。
联合军以为一落地就会遭遇芬格斯的疯狂攻击,谁知并没有。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她们行军的声音,安静得近乎死寂。
经过斟酌,指挥官们决定优先搜查芬格斯的城市。
她们要寻找并破坏芬格斯的精神力干扰设备,结束眼下虫网受限的不利局面。
当然,如果期间发现了教皇的线索,也不会错过。
帝国研究团队能确认干扰设备的大致位置,但太宽泛了,需要在范围内更进一步排查。
这是个枯燥而漫长的细致活,场面既不热血澎湃也不精彩。
细致排查需要用到精神力,而且对等级要求极高,连伊库琳都有些勉强。
“那为什么不能我去?”
令妄行举手主动请缨,“我的精神力比你们都高。我可以去做这个搜查者吗?”
她接受过改造,现在虽然基本恢复了健康,但精神力的影响还是永久地保留了下来。
所有虫都看了过来,神色各异,令妄行大大方方地顶着一众视线,只盯着姐姐。
令如律若有所思地与妹妹对望了一会儿,说:“可以。”
计划赶不上变化,为了提高搜查效率,令妄行不能时刻待在她身边了。
令妄行得了令,高高兴兴地开着高脚蛛行军车走了。
客绿姝和一些近卫队对这个安排仿佛有点意见,但眼看着第一处干扰设备应该不算太远,于是忍住了没说话。
帝国军四散搜查,令如律就在行军车里等待着,时不时挪动一下位置。
她没有忘记自己的最终目标:追踪芬格斯之母的下落。
因此,在保证虫网链接之外,她的精神力也一刻都没有放松,如蜘蛛般聆听着网中每一根蛛丝传来的动静。
她的视界遭遇了干扰设备影响,能看见的范围只比虫群范围大一点儿,再往外就如碰到了灰白的空气墙,精神触角探出去也一无所获。
这种感觉对令如律来说既陌生又熟悉——当初她没恢复利索时,圣池里也有类似的雾气。
跟着虫群的视角,令如律逐渐把这座芬格斯城市纳入眼中。
它们的地面建筑总体低矮,装饰作用大过实用性,风格和虫族有着明显不同,极其崇尚圆形、环形,芬格斯建筑师将这些图形融入了建筑的每个细节里。同时,那些建筑的形态与颜色都高度统一,充满了宗教感。
明明自然界的菌类丰富多彩,芬格斯族却不存在个性。
令如律出于无聊留心观察了一番,发现偌大城市竟然一个娱乐设施都没有。
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一个放大版的流水线工厂。
芬格斯们从菌巢诞生,接下来便接受训练、投入使用,大部分都进入了军工业领域。
它们甚至连教育这个环节都很简短,因为母神和高等芬格斯可以直接以赐福的形式将知识送给新生的芬格斯,就如同虫族王室的圣池传承。这一点虫族很久以前就知道,曾有虫族学者尖锐地说:当整个社会都以这种形式运作时,教育就不再是教育,而只是给机器人内置运行的程序。
“呲啦呲啦……”
随着时间推移,在场五感敏锐的虫族都能听到武器表面涂层传来的细微腐蚀声。AI不断运作,填充补充着涂层。
好在没过太久,帝国军就有了收获。
前锋部队的探测仪大响,把干扰设备的所在地缩小到了方圆十公里的范围。
联合军撤退,调整了炮火力度准备直接轰炸。
忽而,地面之下传来粘稠的爬动声,浓雾中窜出芬格斯装甲车和菌丝,试图阻止联合军。
芬格斯会反击,说明她们找对了!
联合军精神越发振作,与敌军在浓雾中开战。
孢子雾也影响了芬格斯自己的空中部队,它们的卫星设备早在刚刚就被帝国军击毁了,只能地表作战;而帝国军的舰队又受到芬格斯的地面干扰,难以完美支援。
双方越打越靠近地面,作战方案都退化到了单星球时代的套路。
交锋结束得很快,联合军战略目标清晰,盯着设备所在地火力碾压,直接炸出了一个深深的凹坑。令如律隔得老远,都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
芬格斯见势不妙,也不多纠缠,在设备被破坏的时候就撤退了。
那片地被炸得看不出原貌,地下建筑尽是废墟,也看不出哪个是干扰设备。
令如律只觉得精神网中清明了一块,这片区域在她眼中再无阻拦。可惜,教皇不在这里。
她们开局的运气不错,寻找第一处设备的过程很顺利。但接下来就未必了。
“阿姐,我跟着她们继续去找下一个?”令妄行跑回来兴致勃勃地问,“我找起来比你那位帝国之光快多了!”
比令妄行精神力还高的就只有令如律了,而后者必须坐镇中央,能跟着前线灵活移动的就只能是令妄行。
客绿姝眉心直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斟酌再三,还是向陛下说了自己的担忧:“陛下请三思。我认为现在撤退回太空,执行另一个方案更稳妥。”
这一切的设计都太刻意了,让陛下必须要下到星球地表的特殊设备、只有陛下或者亲王才能找到的设备方位,就像引诱昆虫的蜜果,尽头说不准是捕蝇草。
令如律看着客绿姝的表情,心想,你们如果知我妹脑子里还有个系统,恐怕会更反对。
客绿姝说的她不是不知道,甚至更早就想到了。但是……
“不要紧。”她语气笃定地说,“我自有考量。”
客绿姝看着陛下胸有成竹的表情,一时间有点恍惚。
陛下比她精神力更强,对危险的感知力也更强。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没问题吧?
令妄行用机甲对客绿姝扮鬼脸,脸部光屏冒出个贱贱的颜文字。
客绿姝看得喉头一哽:她们的亲王实在太有性格了。
伊库琳在虫网里聆听着对话,不支持也不反对。
令妄行被王姐委以重任,正兴奋着要操控机甲开工,耳畔却忽然传来一道机械启动般的“滴”声。
她猛地转过头,身边没有异常——声音不是现实里的。
是系统01?!
令妄行刚刚还不错的脸色变得很不好,在精神网中开口:“阿姐……”
她怎么忘了,自己这情况其实根本不能离开阿姐?!
然而未等她说完,令如律操控机甲握了握她机甲的手。
那并不是实质的触摸,令妄行却依旧感到手心像被姐姐干燥温暖的指尖轻轻挠了一下。
她一愣。
难道……阿姐有应对的方案?
姐姐什么话也没说,但令妄行忽然就莫名安心了下来。
她转身,默契地最后看了姐姐一眼,向着浓雾深处而去。
*
接下来的时间里,令如律不断接收到前线传来的情报。
后面的推进没有刚开始那么顺利,联合军遭遇了芬格斯的顽强抵抗。
24小时过去,令如律期间只眯了一小会儿,就又爬起来绷紧心神。
在对战过程中,帝国军也不乏抓到了芬格斯俘虏,交给令如律来审讯情报。
可惜,每一只抓到的芬格斯脑海中都空空如也,像是刚刚经历过格式化的硬盘一样干净,找不到任何线索。
她们显然从图托丽身上吸取了教训,避免被王虫精神追踪。
令如律不急不躁,既然审讯不出什么来,就有意地运用自己的奇特毒素,提升熟练度。
一开始,她连试了几十只芬格斯,都没能迷惑她们。
但随着数目渐长,令如律渐渐有进步了。
她确信,自己的毒素能够对芬格斯起效。
而联合军那头,虽然行动艰难,但成果也很斐然,接连捣毁了三处设施,研究团队对设施的研究进度也在缓缓推进。
芬格斯的干扰设备全部都埋在地下,不知道是为了嘲讽还是什么,那些设备的外表和虫族的白塔精神巢相似度高达90%,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是和修筑在地面上的白塔放在一起,就像在照镜子。
每个看见这一幕的虫族多少都有些不快,怒气化作了动力,战场交锋越发激烈。
令妄行全程出了不少力,让虫族们对亲王的印象一改再改。
并肩作战是虫族拉近关系的最好手段,令如律能够从虫网的情绪里感知到,兵虫们终于真正接纳了这位流落在敌族十几年的亲王。
在3/4个星球的设备都被摧毁时,令如律的毒素试验总算取得了巨大进展。
——她从一名高等芬格斯的口中套到了一些情报。
相似的毒素特性,似乎让这名芬格斯也把她判定为了“同类”。经过一番无效挣扎,她神情呆板地与令如律一问一答起来。
“你能够带我去见我们的原始母亲吗?”
芬格斯语速缓慢:“不能。母亲只在群星与虚无之间,除了祂真正的孩子,没有谁能够主动觐见祂。”
令如律听得有趣,问道:“你们不是她的孩子吗?”
“我们是祂的孩子,但却是通过教皇阁下来到这世间的。”
芬格斯说,“所以,我们是教皇的孩子,母亲的仆人。而教皇则是母亲唯一的子嗣。”
令如律:意思是你们其实是教皇分裂或者生出来的?而芬格斯母亲亲自生的只有教皇?
芬格斯这番描述,让令如律想到了虫族神话里的蜂首神与红王——蜂首神生下了红王,而红王是虫族的始祖。
只不过,两族在这段关系里所映射的情感成分完全不同。
难道是诞生于同一星球的原因吗?虫族和芬格斯族连神话传说的结构都很相似。
令如律脑海中无端产生一个疑问:芬格斯的原始母亲和教皇都真实存在,那么虫族的三神和红王当真只是传说吗?
历史上的第一支王姓,就是“红”。
这蘑菇人说“母亲在虚无之间”,又是什么意思?
虫族有不存在于现实的精神空间,有圣池,那么芬格斯是不是也有类似的东西?——她们的母亲,就存在于那里?
……
前线。
又发现一处设备,令妄行和一个虫族军官击掌,在大家的欢庆声中疲惫地吐了口气,感觉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操劳过。
奇怪的是她非但不想发脾气,反而很高兴。
【你胆子太大了。拒绝了我们的提议,却还敢到我们的星球上来。】
就在此时,系统01幽灵似的冷不丁出现了。
令妄行动作一停,不再像上次那样被很快激怒,而是无视了它。
不听不听,蛐蛐念经。她可有正事儿要干呢。
帝国目前测算出,整颗教皇星上干扰设备的数目在6~8个之间。
她们只剩下一两个还没破坏了,胜利在即。
越往后,联合军破坏的阻力越大。令妄行有几次差点受伤,前线的医疗兵一直没有停止过忙碌,即便再小心翼翼,后期军中也发生了伤亡。
【所以,你已经决定了是吗?】
系统01语气里隐含一丝锋芒,【那么,哪怕我暴露,也不能让你们再进一步了。】
令妄行正待质问,下一瞬间,前锋部队脚下便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动静!
“后撤后撤!”“保护亲王殿下!”
岩石不断向下塌陷,眼前这座干扰设备的白塔爆炸开来,内部涌出一大团菌丝。
这团菌丝诡异的蓝色,比一般的芬格斯菌丝更粘稠、更大,形态接近触手,表面甚至还有眼珠般的结块。
有兵虫大骂:“什么玩意儿?!长得忒恶心!”
令妄行瞳孔微颤,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闪现,鼻端仿佛闻到了那熟悉的、甜腥又微臭的气味。
她认得出来,这就是在她身上寄生了十几年的那种菌丝的同类!
不得不承认,哪怕她如此狂妄,可智慧生物的本能却还是让她对痛苦心怀畏惧。
脑海深处传来尖锐的痛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生长,不顾一切地浮出水面,诱惑着她接近那丛菌丝。
【母亲来了。】
【去吧。】
【跟我一起去吧。】
【回到我们该待的地方——】
兵虫们极速撤离,发现了令妄行的不对劲,立即接管行军车。
“亲王殿下!”“殿下?!”“该死的芬格斯!”
令妄行晃了晃神,十几年的创伤记忆浮现,哪怕她反应再快,动作也还是凝滞了一瞬。
眼看一簇黏菌就要抓住她机甲的脚踝,电光石火之间,一股威严的精神力从天而降,将菌丝死死钉在原地!
是王虫的精神力。
仿佛海水倒灌,来自芬格斯的精神污染眨眼间被洗得干干净净。
令妄行“呃”了一声,额头青筋暴起,机甲也因她的反应而抱住头蹲了下去。
医疗团队赶紧围上前,把她从机甲驾驶舱拖了出来。
头好疼……
令妄行几乎想打滚,仿佛有一柄弯刀伸进了她的精神里,在系统01“窜出来”的那分秒之间把它勾住,然后连根拔出,捏了个粉碎。
意识前所未有地一清,视野都好像明朗了不少。那疼痛稍纵即逝,很快就被柔和的温暖所取代。
她听到周围的虫族在喊“陛下”,还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令妄行晃了晃脑袋,抬起头:“阿姐?……”
她以为姐姐会在精神海里给她回应,却没想到一抬头竟然看到了姐姐的脸,不由得傻住了,脱口而出:“你是幻觉吗?”
“不是。”令如律在她面前蹲下,捧起妹妹的脸与她额头抵额头,轻声说,“这一次是真的没事了。”
——帝国的医疗手段清除了令妄行肉|体的菌丝,包括大脑里的,但系统01寄生在她的精神图景里,极难撼动。
只有系统自己主动离开令妄行的意识深处,令如律才能把它安全地消除。
因此令如律一路上都在有意给系统01“创造机会”,刚刚的一次终于成功了。
令妄行睫毛颤了颤,睁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姐姐。她在那双红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属于姐姐的体温顺着额头传过来,姐姐的精神力也顺着烙印,扩散到了她千疮百孔的精神海中。
咦……?
和安抚一起传过来的,还有一些字句。
……令如律面上一派正常,完全看不出她心里说了什么。
令妄行有些惊讶,转了转眼睛,表情收敛,也恢复了正常。
任谁来看,这都只是劫后余生姐妹相拥的寻常场景。
那团蓝色的菌丝被烧得滋滋作响,最后一点点勉强汇聚成了人形态,半个身体都是损毁的。
她有一张和教皇一模一样的脸,看着令如律开口道:“你是什么时候能离开虫网中央的?”
令如律分明没有坐镇中央,可虫族的虫网却还是没有断。
就算是傻子现在也知道自己被耍了,很明显,从某个时刻开始,令如律受到的限制就变少了,可还是装着之前的样子。
“大概在消灭了你们一半设备的时候吧。”
令如律起身直面她,悠然说,“你们自己没有预案吗?干扰设备变少,我的压力当然能轻不少。”
教皇默然,她们确实有所预案,可令如律装得太像了,她们就选择了赌一把。
从设备被摧毁一半到现在,足足有十几个小时,虫族却没有泄露任何端倪。
“你与我见过的所有王虫都不一样。她们都不如你赌性重。”教皇感慨地说。
明知道妹妹的“系统”还没有被拔除,明知道前方是芬格斯设下的陷阱,却还是如此相信自己的能力。
令如律嘴角上扬:“可是我赌赢了,不是吗?”
与其千日防贼,她更喜欢引蛇出洞,把贼都杀了。
“你们重感情,却也能用亲缘者做诱饵。”
教皇摇了摇头,“我读不懂你们。”
令如律摊开手:“随便你怎么说。”
令妄行踉踉跄跄站起来,逃到姐姐身后,探出个脑袋来大骂:“你个狗爹养的放屁!阿姐才不是用我做诱饵,你懂什么,她是为了我好!”
一旁的客绿姝听闻,危急时刻百忙之中也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一下:殿下怎么回到帝国没多久就学会脏话了?!
教皇叹息一声,不再说话,而是抬起了双臂。
她身后的最后一座干扰设备将将爆炸,就在这爆炸的余波中,地面的土层突然翻动,带着她向下坠落。
刹那之间,所有虫族连爆炸声都听不到了,感官被一股强势的精神力波所覆盖。
一部分兵虫甚至站不稳,跪倒在地。伊库琳等高精神力的兵虫们也都面露痛色,捂住了额头。
令妄行勉强还能睁眼,心惊胆战地朝那地面塌陷处看去。
无需说明,每一个虫族在这股精神力里都明白,芬格斯教皇的本体就在这地面之下!
强烈的精神力冲击之下,只有令如律没有受到影响,并且发起反击。
两股波动在无形中碰撞,掀起的涟漪令许多兵虫和翼兽族当场呕吐。
联合军团迅速向后撤,那边的地面还在坍塌,裂缝中喷涌出彩色的孢子雾。
它们在空气中缠绕出曼妙的弧度,不多时,中央便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缺口,如同在邀请谁跳进去——
令如律重新进了机甲,逆着帝国军的方向朝着那个缺口跳过去。
“陛下!!”桑丝心脏都快被吓得跳出来了,这根本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陷阱,陛下怎么一头碰上去了?!
“陛下不能进!”
客绿姝冷汗淋漓,连伊库琳都飞身去拦。
这和她们说好的计划根本不一样啊?!正确的行动难道不是进行常规火力覆盖,像对待图托丽那样,最后再和教皇对峙吗?
哪怕放弃行动,放弃从教皇身上挖掘芬格斯之母的线索,之前的所有作战全部作废,都绝不能让陛下孤身去和教皇本体相对!
伊库琳的机械长尾没费什么力气就卷住了令如律的机甲,但后者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帝国之光在这一刻意识到了王虫精神力的绝对压制,恍惚之间不自觉地就松开了手,周围的虫族们也都无法再阻止。
她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陛下一跃而下,跳进了黑色的裂隙里。
*
坠落。
漫长的坠落。
令如律调整着机甲的方向,周围岩壁上的发光菌类如同星辰般闪烁。
放在电影里,这绝对会是壮观的一幕。
甬道漫长,七拐八拐,第一次来的人绝对会迷路。而给令如律指引方位的,始终只有一簇白色的菌丝。
铮——
机甲锵然落地,与岩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条甬道的终点是一座巨大的岩石溶洞,举目尽是钟乳石和石笋。所有岩体都通体洁白,在荧光照射下反射着珍珠贝母的光泽,也像是肥皂泡油膜表面丰富的色彩。
有一个人形安坐于洞穴中央。
石笋簇拥成天然的王座,她身穿华丽的白色教皇圣袍,手执权杖,圣洁优雅。
而人形的身后,则是一座菌类本体——原谅令如律用“一座”这个词去形容,因为那堆蘑菇实在是大得离谱。
不像图托丽的本体那么花枝招展,教皇的本体长得很朴素,就是最常见的白色伞菌模样。
准确来说应该是“七彩炫光伞菌”,那表面丰富的流动色彩,看得令如律都眼晕。
“虫族的111代王,你真的敢跟过来。”教皇睁开双眼,语调似赞似叹。
“为什么不敢?”令如律晃了晃机甲的尾巴,姿态放松,“如果我不跟过来,你恐怕就要自毁了,坚决不让虫族从你身上获得情报。”
教皇微笑宁静,默认了她的说法。
而现在没有自毁,而是引着王虫一路跟了过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虫一菌就这么平淡地聊着天,仿佛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教皇本体的“根系”深深扎入岩石里,令如律心想就算有人告诉她教皇的菌丝一直缠绕到地心,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难怪她的复制体能随时随地出现,其实这一整颗星球上,只有她一只芬格斯吧?
“帝国的小学生都知道,通过复制来延续生命的种族抗打击能力都很弱。”
令如律耸了耸肩,机甲也一起做出了夸张的动作,“只要一个染上了基因病,很快就会蔓延到全族。”
教皇说:“是吗?”
令如律恶劣一笑:“是啊——就像现在这样。”
她打开了机甲的大灯,放肆没礼貌地照着教皇的本体。
在强光下,菌体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只见那菌茎的根部沾染上了丝丝缕缕的黑红色,如同血线,正是令如律的毒素。
令如律之前毒翻了那么多只教皇的复制体,毒素积少成多,顺着菌丝网络传递到了本体里。
除此之外,教皇本体的根部还有一道深深的裂口,仿佛曾经被谁从那里劈开过一样。
令如律心里点点头,这和帝国的资料对上了。
教皇的本体当年从“灭族之战”里被切割下一部分转移带走,找到了这颗星球扎根,在此后的几百年里慢慢恢复。
漫长的时光过去,那道伤口犹未愈合,和它主人现在的处境一样狼狈。
教皇叹了口气,道:“母亲说得没有错。虫族这一任的王,确实棘手。”
她眸中似平静,又似在审视。
她比面前的虫王要年长太多,她和其不同姓的祖先才是“一辈人”。
然而年龄对芬格斯来说没有意义。她们从诞生那一刻起就知道了自己需要做什么,像螺丝钉一样按部就班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没有自己的性格,也就不会因为年龄增长而发生认知的改变。
此刻被如此年轻的一柄利剑直指咽喉,她也不过是从沉重的躯壳里迸发出了一缕新奇和疑惑:我会死在这样的对手手下吗?
教皇仿佛失去了抵抗的念头,令如律也不和她客气,对话间精神丝突破了对方的防线,配合毒素,对教皇进行精神追踪。
“原来如此,你们的母神果然也只存在于精神位面,需要通过精神沟通来祈祷召唤。让我看看怎么链接精神力……”
芬格斯的“王”从未更换过,她的记忆海过于庞大,哪怕是虫王,贸然闯入也容易迷失。
令如律只从最近期开始往前搜刮对方的记忆,“通过你的……烙印进行召唤?你们也有烙印吗?嗯,你们的烙印是半实体半精神化的……”
她歪了歪头,视线下移,定格在了本体根部那块发光区域上。
从教皇的意识可知,她的菌核也就是她与母神链接的烙印。
“那就不好意思了。”
令如律从武器仓里抽出机甲匕首,单手转了一圈,靠近教皇本体,“你的核心,现在是我的了。”
教皇的人形复制体一动不动,任由令如律破坏她的本体。
令如律将刀刃切入菌茎部,银色汁液一下子流淌了出来,随着光线折射出七彩的迷幻光芒。
哪怕隔着机甲,她都嗅到了一股浓郁醉人的甜味。
那种感知直接作用于精神力,在她脑海中叫嚣着要她沉睡过去,永远地死在美梦中。
令如律无动于衷。
她在脑子里唱大悲咒,手上动作不停,有一种自己在备菜切蘑菇的错觉。
菌核被剥离的那一刹那,教皇的本体失去了生机,枯萎从伤口的部位飞速蔓延。
菌群开始坍塌,菌液和裂隙被挤压发出了尖叫似的锐鸣。
可在这一瞬间,教皇的人形却笑了。
“恭喜你。但是,我们来赌一把吧。”她说,“我也很好奇,你能把我的核心顺利带走吗?”
教皇话音未落,令如律就听到了铺天盖地的鸣声,伴随着二十秒的倒计时。
那是星球地核爆炸仪的声音,在刚刚令如律一进入地洞时,爆炸仪就开始启动了。
拖延到令如律挖出了菌核,启动成功。
——教皇没有自毁,引着王虫一路跟了过来,当然是为了和王虫同归于尽。
爆炸仪的启动需要时间,如果中途被帝国发现了,帝国军当即撤离,这星球就白炸了。
因此,她们需要先转移帝国军的注意力,让王被牵绊住,再进行计划。
而唯一能诱惑住王虫的,当然只有对等的、芬格斯教皇的生死。
这是一场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赌局。
教皇仰起头,唇畔笑意圣洁,在隆隆的巨响里等待回归母神的怀抱。
其实爆炸仪刚启动的时候,外面的帝国军就知道了。虽然教皇的精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监视帝国军,但她能够肯定,她们一直在疯了一样地寻找王。
可是最后她们也只能自己离开地表,然后看着芬格斯带走她们最挚爱的王。
这一次王虫连后代都没有留下,虫族又将掉进没有尽头的动荡失恃年代里去。
教皇放纵了自己所有剩余的生命力,菌丝一股一股的涌动着,呈现粘稠的胶状,堵住了四面八方。
单靠王虫自己,绝无可能在时限内逃出生天。
令如律把菌核收进了机甲舱,嘲笑地说:“这就是你作为你妈唯一孩子的待遇吗?我看你的母神也没有把你的生命看得很重啊。”
还不是作为诱饵,说放弃就放弃了。
教皇只是双手比圆,微笑着垂目呢喃:“母亲,你给我的任务我做到了。”
从她们发现帝国军在往教皇星来时,母亲就下达了这个命令,教皇将其传达给了自己的每个分体。
或许,图托丽之死也是计划的一环。母亲需要用她向王虫传递教皇本体所在的星球方位。
所有的一切她都没有意见,只要能够帮到母亲她们便甘之如饴。
溶洞开始崩裂摇晃,上方的钟乳石如尖锥般刺下,地面的石笋向上咬合。光滑柔顺的菌丝如同蜘蛛的网,要让令如律缠绕窒息在内。
看起来,这一次放弃了挣扎的是王虫。
然而——
当上方石壁断裂时,裂口里钻出的却不是死神,而是一截幽蓝色的机甲机械臂。
教皇倏尔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里。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愕然的神色。
蓝黑色的机械触手用力向上将岩石抬起,机甲手臂向令如律伸去。
教皇认出了那是虫族的仿王虫,虫族新王的妹妹!
她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来?
就算是她,也应该迷失在精神力的冲击里才对!
“阿姐,你真是让我好找!”
令妄行一把将姐姐拽了上去,焦急溢于言表,“我差点以为要见不到你了!”
在令妄行身后,是近卫队和帝国军团的机甲。
教皇真心实意困惑地问:“为什么?”
令如律隔着机甲与她四目相对,终于放声大笑,眉眼间的狂妄之色璀璨如星,抬手飞出一块钢刃切断了教皇的脑袋。
“真正的豪赌从来都是有后手的。”她说,“你就到地狱里去慢慢想吧。”
【📢作者有话说】
长长的一章!!
下一更在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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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5☪ 黑白
◎游戏开始了。◎
“咔——”
菌类被切割的清脆声响中, 教皇的身体被冲击力带的朝后仰去,坠入了她身后的本体菌群中。
失去了生机的菌丝已然黯淡无光,动作逐渐缓慢。
而教皇的头颅飞起, 从石笋王座上滚落在地。
恰在此时, 洞窟也猛然变亮。
——只不过点亮四方的不再是荧光的菌类, 而是炽热的岩浆。
爆炸仪倒数结束, 地心深处传出的隆隆巨响犹如地狱的咆哮, 充填了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岩石转瞬被烧得通红, 地心的热流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喷涌而出!
“陛下快过来!!”
仓促之间, 帝国军们来不及多说什么,拼命地拽着令如律向上。
已不成形的洞窟地面上, 教皇的头已经不能动了, 眼珠却还有残余的神采。
她没有痛恨或是恐惧,只是有几分迷茫,嘴唇张合, 仿佛发出了两个音节。
她双眼所看的方向,是她本体最上方一朵巨大伞盖的边缘,此刻已经被烧成了一个橘红绚丽的圆环。
“轰!——”
那微弱的声音彻底被岩浆淹没, 再无迹可寻。
令如律在混乱之中上了飞行器, 乱石飞溅,她们不断躲避,向上飞去。
爆炸仪一旦启动,就无可挽回了。教皇星的毁灭已成定局。
“该死的,一群疯子!!”桑丝怒吼,手上快要把操作光屏按出火来了。
客绿姝满头是汗, 根本顾不上和她说话。
令如律释放精神力, 重新覆盖了帝国军全军, 安抚大家的情绪。
她回过头,看到教皇星地面上的湖泊全都被烤得蒸腾了,植被燃烧,热浪炽热扭曲。岩浆滚滚,地动山摇。
现在若有人伸出手去,不出一秒就要被热气烫掉一层皮。
教皇星上残存的低等芬格斯在这时也只剩死路一条,它们的孢子都在空气里烧了起来。
即便隔着机甲和飞行器,令如律都感受到了舱内的温度明显上升。
“警报!警报!当前温度过高,降温系统启动……”
“请尽快离开高温区域……”
智能ai不断发出警告,桑丝抹了一把汗。帝国的飞行器群几乎以直线朝上冲。
几乎就在她们脱离大气层、进入安全范围的一瞬间,身后的教皇星彻底爆炸,整个成了橘红色,放射出炽烈的光线。
隔着真空,声响成为默片,可依旧不妨碍肉眼目睹时的惊心动魄。
如果她们还待在原地,恐怕连耳膜都会被炸穿。
“……成功逃出了!”
桑丝大松了口气,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她们回归帝国军团阵列,而舰队群旁边,原本精致小巧的教皇星自此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坍缩的光球,像一个慢慢熄灭的灯泡。
……
“教皇就这么被解决了?!”
“菌子人居然想带着陛下一起死,可恨!!”
“幸好幸好,陛下反应及时没有伤到,三神保佑!”
“好担心,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受伤。”
“亲王殿下在探索的过程里也出了很多力……”
“先锋部队的伤亡情况怎么样?”
令如律的意识接收到了虫网里面的欢呼和碎语。
从她们成功逃脱的那一刻起,大家就沸腾了。
同样震惊的还有盟友翼兽族。
“简直……不可思议……芬格斯的头头就这么没了?虫族的这个王,厉害!”
“芬格斯真正的头儿应该是那什么‘芬格斯之母’吧?目前还没出来。”
“反正我是对她们的王虫越发敬畏了。据说虫王已经得到了芬格斯之母的线索……”
令如律轻轻呼了口气,不再聆听伙伴和子民们的心音,解除了小一的机甲模式,向后卸力一瘫。
令妄行同时出了机甲,默契地撑住了姐姐。
周围逃出生天的下属们目光如炬地看着陛下和亲王,眼神中写满求知。
亲王在陛下断联的情况下一路找到了她,她们想不通是怎么办到的。
桑丝又是后怕又是兴奋,自己额上的汗还没擦干就迫不及待探身问:“是精神烙印吗?精神链接?陛下和殿下之间应该有血缘烙印的吧?”
令如律含笑不语,令妄行抬了抬下巴得意洋洋地说:“你猜对了一部分,但不完全。”
桑丝追问:“不止是精神力,那还有什么?殿下告诉我呗!”
而闻讯赶来看热闹的金博士看着姐妹俩身后趴在一起休息的小一小二,摸了摸下巴:“……我好像知道了。”
她指了指两只金翼赤尾猎蜂,“关键就在你们的机甲次级虫身上,对是不对?”
周围的兵虫们陷入思考,也都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令妄行瞪了金博士一会儿,没想到关子没卖多久就被说破了,怏怏:“行吧,不愧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博士。你说对了。”
身为被评级为“初中生”的半文盲,令妄行如今已经很懂得博士的含金量。
金博士围着小一小二转了一圈,语气逐渐激动,自言自语:“没想到啊,这简直是奇迹……”
令如律和令妄行的机甲次级虫是一对双生姐妹,就和她们自己一样。
而且,这对次级虫姐妹的条件尤为特殊。
小一曾经长期把自己的信息素涂抹在妹妹身上,把妹妹伪造成金翼赤尾猎蜂的蜂王。
而妹妹在配合姐姐伪装的时候,也无意识对姐姐的信息素进行了模仿。
这造成了她们对彼此的气味格外敏感,信息素协同性极强。即便不使用精神力,也能追踪彼此。
猎蜂本就很擅长追踪,它们的能力从虫族为它们取的名字上就可见一斑。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它们都担任着捕猎助手的职责,和翼兽族的助手猎狗一样。
金翼赤尾猎蜂这一品种,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令妄行笑嘻嘻地解释完一圈,环视一圈对上兵虫们惊叹的眼神,道:“我和姐姐厉害吧?”
金博士忍不住摸了摸小一小二的围脖,夸赞道:“你们也是好姑娘!”
然后被小一用爪子把她的手扒拉了下来。
“我们之前一起训练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
令如律懒洋洋地补充,“操控机甲的时候,我们的‘双胞胎感应’总是更强,不需要精神链接就能预判到彼此的动作。训练时这种心灵共感频繁发生,让我不得不注意。”
“所以姐姐那时候就做了几次实验——”
令妄行接话,“事实证明,机甲确实对我们有加成,而且反过来,小一小二的共感能力也加强了。”
“把她们两个分隔开来,屏蔽精神力,小二每次都能找到姐姐。反过来小一不太愿意找,但她也知道妹妹在哪里。”
令如律挂在妹妹的肩上笑,“只不过当时我们仅仅是记录了这个现象,没想要做什么。”
原本战争刚开始时,她也没有想过要利用这一特性。
可随着干扰设备被逐渐清除,她脑海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以己推彼,如果她是教皇,她最终肯定会使用精神力把和王虫其余虫族分隔开来,以达到灭除王虫的目的。
而身为王虫,她若是有办法让虫族们在这种情况下也能找到她,胜利就属于她了。
于是她便想到了小一小二。
把系统01引诱出来后,令如律和令妄行额头对额头,把自己计划告诉给了妹妹。
——所有虫族里,只有妹妹能配合她完成这场豪赌,也只有妹妹能理解支持她这么疯狂的计划。
现在的结果也证明,她们确实完成得很漂亮。
令如律有些累了,懒得说明那么多,伸了个懒腰:“总的来说,我和亲王临时起意,安排了这么一场好戏。”
客绿姝闻言简直一阵眩晕:临时起意!这种死生大事,陛下居然是临时决定的!
金博士则搓了搓手,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写满了笑容,乐颠颠地打开光脑打字。
陛下和殿下的事迹,又给她和帝国学术界提供了一个新的研究方向啊!
机甲驾驶员和次级虫皆为同胞姐妹,历史上也有过类似的案例,但却没有发生过共感因此加强的事。
可能是因为陛下和殿下的精神等级都太高了,强化作用变得明显,这个现象才被她们观察到。
正在此时,舰队探测仪忽而观测到有飞行物接近。
那是芬格斯的舰船,它以视死如归的高速冲向联合舰队,同时所有的武器炮火全部打开倾泻而出!
众人神情一凛,这个距离再拦截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打开武器反向轰炸。
芬格斯舰船被击中,在太空中崩溃解体。
碎片退出,打在联合舰队外围,在舷窗上擦出一朵朵的火花。
诸位虫族从喜悦里回过神来,按捺下心绪,重新恢复战时状态。
“芬格斯恐怕要疯了。”有个兵虫低声说。
教皇死去,对芬格斯来说绝对是个重大的打击。
它们现在堪称“光脚都不怕穿鞋的”,反扑会更疯狂,联合军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目前帝国已知两名拥有本体的芬格斯,也就是教皇和图托丽,她们都已经死了。
也不知芬格斯那里还有没有这样的高等个体。
“请陛下勿忧。”伊库琳道,“后续的风波都交给我们。”
令如律站直身子走到她面前,像之前那样为她正了正肩章,说:“我相信你们。”
伊库琳颔首。
兵虫们修复了机甲的损伤,填充好弹药,投入各自的岗位。
近卫队环绕在令如律周身,严密监测战场状况。
战报被通过虫网传送回帝国,现在帝国和出征军队之间隔着一道星陨死海,虫网的链接通道无法传送大批量信息,但关键节点都没有遗漏。想必帝国国内得知捷报也会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令如律捏了捏眉心,向研究员道:“把教皇的菌核给我看一眼。”
她亲手把这玩意儿挖了出来,但还没有仔细检查过。
研究员推来透明容器,此刻,那宝石般的核心就悬在密封液体里。
它直径有一米多,形状不规则,质感像巴洛克珍珠。
令如律用精神触角略微试探了一下,菌核内部确实有一块像烙印似的东西,教皇没有骗她。
链接它,就可以召唤芬格斯之母。
——按照她在教皇记忆里面窥得的信息来看,与其说是“召唤”,不如说是精神体通过链接进入芬格斯之母所在的那片虚无空间。
就像是虫王进入圣池一样。
到了那里,就是完全精神层面的交锋了,只不过令如律决定暂且放置此事。
其一是,她已经超过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期间持续在高强度使用精神力。如果不是她强,这会儿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其二则是,她还要再去圣池里面咨询一下先王们,作战方针这种东西,是再怎么完善都不嫌过分的。
令妄行见周围虫群都散了,表演欲降下来,打了个哈欠:“阿姐不去睡觉吗?我都困了。”
客绿姝也道:“亲王殿下说得对,陛下您该休息了。”
令如律看妹妹张嘴,自己也被传染打了个哈欠,好笑道:“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她走进日月花号的寝殿,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明花ai贴心地调节了室内的光线和温度。
外面还处于激战之中,寝殿像一个温暖的蛋壳,给她提供休憩之所。
令如律倒在床上躺了三秒,爬起来把蛋壳碎片从床底拿出来放在自己枕边,安心入睡。
……
黑暗。
水声。
令如律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圣池的池水里悠然转醒。
她呆了呆,脑子卡壳地重新开机启动。
“我这是睡了多久……”
令如律扶了扶额头,从水池里坐起来。
圣池的画面如往常每一日般映入眼帘,可她脑海里却闪过了稍纵即逝的异样感。
咦……
有哪里不对吗?
她停在原地,仔细地一寸寸看过周围,却没思考出头绪。
脚下踩着圆钝的卵石,池水一直没过了腰际,水面漂浮着数不清的金色莲花。
令如律仰头,象征精神图景的天空正值落日场景,云海都被染成了橘红色,如同打翻了一盏血。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她歪了歪头。
令如律收回视线,在池水里走动起来:“怎么一个虫都看不见,喂,醒醒都别睡了——”
自己入睡前的时间的确也不是正常的休息时间,所以祖宗们都还没醒?
她随意地伸脚想踢水,可无奈这水太深,反倒自己差点一脚滑倒,栽进水里。
“……咳咳、呸!”令如律吐掉水,纳闷,“我怎么会想做这个动作?而且好像做习惯了似的。”
随着她的动作,圣池的水流波动起来,卷得她的白袍在水中翻卷。
头顶光线昏暗,落日余晖照进水中,显得池水格外幽深。
令如律呼唤了一会儿都没有得到回应,无奈,费力地一个个去拍打日月莲。
可是她拍得花瓣都要掉了,依旧没有先王回应她。
说起来,她今天为什么在非常规时间进入圣池?
不记得了。那想必也不是为了重要的事,对吧?
令如律心中奇怪的感觉再次闪过,但是却聚集不起来。怀疑、警惕等等情绪都像被橡皮擦得消失了,只余下平和。
她便也不再着急呼唤先王,就这么不知忙活了多久,她再抬起头时,看到圣池水面上弥漫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而远处的雾气里,有一道人影。
刹那间,令如律又有了那种轻微的违和感,可却没有办法停止观察。仿佛有道声音趴在她耳边给她灌输,告诉她那是很重要的人。
那人形身穿金红色长袍,盘腿坐着背对着她,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
——圣池里的先王们应该是金色的轮廓虚影,而不是有颜色的实体……
令如律脑海里似乎闪过这么一句话。
——不对吧,你都看到实体了,那肯定就是你记错了。
又有一道声音否定了之前的疑惑。她的猜疑像被雾蒙住的窗户一样,很快模糊不清。
令如律皱眉,迈步上前,有些烦躁地靠近那道人影。
雾气越来越浓了,她几乎看不清水面。而随着她的靠近,池水也愈发深,一直漫到了胸口,带给她闷闷的压力感,活像有水鬼要拽着她下坠。
那道人影却始终是在水面之上的,似乎身下有个台面。
就在池水淹到脖子的时候,令如律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小律,你来了。”
她在浓雾中低下头来,微笑地看着令如律。
她的五官令如律初看很陌生很假,但随着“先王令璟光”这个词跳上脑海,眼前的这张脸也越看越熟悉、越看越清晰。
普通的、棱角柔和的面庞,浅金色的双眼,天然带着文雅笑意的嘴角。
——啊。原来是妈妈啊。
令如律眨了眨眼睛,旋即,她看清了令璟光周遭的场景。
令璟光坐在一块凸出于水面的白色岩石上,朝令如律伸出手,温和地说:“不要在水下待着了,当心着凉。”
亲昵的,来自母亲的关切。
令如律盯着那只手看了一会儿,回握住它,借力也登上了岩石。
令璟光很快松开手,她们交叠的掌心还没来得及变热就分开了。令如律感觉令璟光的手好像也和她这个泡了很久冷水的人一样,毫无温度。
“妈妈,你在干什么?”令如律浑身上下都是水,沉重,寒冷,头发也浸满了液体。她费力地捞起衣摆拧水,探头看令璟光。
令璟光面前有一方台面。那台面质地像是劈砍了溶洞里的石笋而制造的,表面光滑如镜,雕刻出棋盘纹路。
“我在玩游戏。”令璟光取出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格里,“小律要陪我一起吗?”
令如律走到母亲对面,看到她下的是帝国的“百虫棋”。
百虫棋是虫族最热门的棋种之一,规则有点像前世的象棋围棋结合体,分为工、兵、王等不同的棋子,据说古时候会用于模拟两军对垒。
令如律捏了一枚白棋坐下,挑眉有些奇怪地问:“已经开始了吗?”
棋盘上居然已经落了不少子,也不知道令璟光之前和谁下的。黑白双方经过了一番厮杀,白方吃了不少黑子,王冲在前头,士气似乎更昂扬,黑方则略显颓势。
然而仔细看的话,却能看出黑棋暗中隐隐形成围杀之态,陷阱半成,正欲咬白方的王棋一口。
执黑者正是令璟光。
“是啊。”令璟光抬头,眼中无波无澜,唇畔勾勒出微笑,“游戏已经开始了。”
她将黑子落下,那也是一枚王棋。随着着一子落下,黑方陷阱已成,似有一发暗箭,即将要对着白棋王子的咽喉射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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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6☪ 母女
◎她想见女儿。◎
啪嗒。
棋子落在石盘上的声音清脆短促, 犹如指针的倒计时。
令如律莫名有了种危机感,直觉告诉她这盘棋应该认真下。她略坐直了些,认真审视棋局。
她对百虫棋只是略懂一二, 偶尔会和客绿姝下几盘。
不过得益于王虫的精神力, 她能够做到“走一步看十步”。
刹那间, 几十种模拟的走势就在她脑海里浮现, 可不论哪一种对她来说都不太妙。
因为之前白棋似乎有一步走错了, 掉进了黑棋的陷阱里。刚刚乍一看不太明显, 现在仔细看才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回旋余地。
——那又如何呢?反正只是在和妈妈玩游戏, 就算输了也没关系吧?
脑海里有这么一道声音在劝她。
——没事的,就输给妈妈吧。你很珍惜每一次和妈妈相处的机会, 不是吗?比起输赢你其实更渴望母爱, 不是吗?
心底的声音念叨得她快被说服了。
令如律垂了垂睫毛,皱眉斟酌了一会儿,落下一子。
“呀。”令璟光笑了, “小律,你下错了。”
啪嗒、啪嗒。
黑子紧跟着落下,吃掉了一枚白棋。
令璟光并没有留什么情面, 毫无犹豫地对白棋展开了围剿。
……
与此同时, 圣池。
“那小妮子都多久没过来了。”88代王背着手在池水里走来走去,语速像机关枪一样,“……目无尊长!有什么消息也不报一声,等她过来我得好好教训她!”
61瞅她愁得跟个原地打转的甲壳虫似的,嗤笑:“你担心就直说。放心,她要是真死了, 我们都能知道。”
“谁担心了!”88一戳就跳, 嘴硬, “我只不过是担心帝国。”
自从令如律横渡过星陨死海之后,她就只进过圣池一次。
而到现在,先王们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到过她了。
外界的消息进不来,但先王们可以感觉到令如律的精神波动。
先是逐步扩大,但张弛有度,显然是正式开始了作战,并且从容不迫;
后又有一会儿波动极大,堪称竭尽全力,先王们便推测她是对上了教皇。
而在爆发之后,令如律的精神波动又很快归于平缓,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了。
是失败了?不,若是失败,令如律的精神与教皇缠斗,一定会处于剧烈波动;若是身死,她们也能够感觉到令如律的精神力消散。
是成功了?可成功的话,令如律首先要做的事肯定是好好休息。一旦入睡,就会在圣池里见到她。为何现在迟迟不露面?
不上不下的,实在令先王们心里没底。
14出言安抚:“或许小律正在为战争收尾呢?虽然工作量不大,但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好好睡觉。”
“她最好是。”88不快地说,“仗着年轻不爱休息,不知轻重,老了有她好受的!”
61面上看起来淡定很多,可视线却也始终不离开令如律的那朵日月莲。
现任王虫在圣池里也会有一朵莲花化身,只不过和她们状态相反。先王的莲花是实体,人形是虚影;令如律则莲花是金色虚影,人形是实体。
圣池里一时安静下来。
“……喂。”
看着看着,61代王动作忽而一顿,伸腿踢了一脚88,“别乱晃了,小妮子的莲花好像不对劲。”
她刚刚仔细感知了一下,发现属于令如律的精神气息竟然不知何时消失了!
准确来说,是被隔了一层不知名的屏障,导致她从圣池里“掉线”了。
61一愣:“什么?”
她猛地冲过来,这种情况她们并不陌生。
……在令如律沉睡的前17年,她的莲花就一直是这样。
“定是那菌子人搞的鬼!!”88大怒。
14上前伸手触摸了一下莲花虚影:“小律怎么突然中招了?”
61的表情也不太好看,收敛了平时懒散轻佻的神色,变得沉郁凝肃。
她站起来去拍打一朵朵莲花:“都别睡了,也别沉迷玩那什么《蛋壳》了,快醒醒,出事了!”
闹了这么一出,满池莲花顿时都安静不住了,有能力醒的全醒了过来。
“我早说过,王离开帝国很危险!她非是不听。”
“小律的精神比我们都强,能让她栽了的恐怕不是芬格斯教皇,而是那所谓的‘母神’。”
“她才和教皇对决完,精神力消耗极大,怎么就……”
14比了个静一静的手势,说:“现在我们该做的是唤醒小律,争吵没有意义。”
有位先王说:“我们都知道,与小律血缘越近,唤醒她的概率越大。”
“是啊,我们都知道。”61嗤笑了一声,“之前十几年我们也不是没尝试过,但根本毫无用处。”
与令如律血缘最近的当然是她的母亲,可惜,象征着110代王的那朵金色莲花根本就没醒过。
除此之外,与她血缘最近的就是令妄行了。
先王们面面相觑,又一次无可奈何地感受到了生死之差。
她们在圣池里,空有意识留存,无法和外界交互,连通知令如律的姨母和妹妹都做不到。
令妄行知道姐姐出事了吗?她们甚至无法确认。
“难道在她醒来之前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88暴躁,“快想想办法!”
她的嗓门震得圣池的池水波澜起伏,连常年昏迷的108和109代王都被吵醒了。
她们是令如律的曾祖母和祖母,血缘也不远。109还是第一次醒来,可她来不及和母亲叙旧,就感知到了当前紧张的氛围。
众王七嘴八舌说明缘故,都期待地看着二虫,可母女俩上前试了试精神链接,却摇摇头,放下了手。
“别这么轻言放弃呀,要不再试试呢!”88看得着急。
109抬步离开了令如律的莲花,走到了自己女儿的莲花面前。
108也跟着注视了一会儿110代王的日月莲,抬起头轻声说:“或许,一个母亲,想要见孩子,的心,能,突破沉眠。”
108说话还是那么一卡一卡的,可当她话音落下,只见那朵象征着110代王的莲花,逐渐放出金光。
……
现实,日月花号。
令妄行在自己的房间睡了8个小时,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姐姐,可却被明花ai告知姐姐还在睡。
“怎么还没醒……”她失望地拉下脸,督促ai,“等阿姐醒了,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令妄行无所事事地转了一圈,向明花ai询问目前的战况。
外面联合军和芬格斯双方还在打得激烈,芬格斯完全失控了,让联合军一时寸步难行。
芬格斯惯有的打法就很不要命,现在更是出格,简直是连自己族群的未来都不在乎了。
它们一边打,一边后方星球上还在进行某种实验,被帝国军观测到,中途轰炸打断。帝国军怀疑,它们想培育出一个新的教皇出来。
僵持得太久,联盟军有点撑不住了,希望先撤退,反正现在芬格斯群龙无首。
帝国军则不愿后退,她们是掌握了教皇的菌核不假,但万一期间芬格斯得到喘息空隙、新教皇出世,她们持有的菌核失效了该怎么办?
令妄行听得半懂不懂,也不勉强自己,反正她打听的目的只是为了在姐姐醒来时能和她聊上几句。
她摸了摸饿扁的肚子,走到餐厅去,一边吃东西一边看虫网。
令妄行精神力强大,偷偷上网摸鱼也不会占用通讯通道。
图托丽和教皇身死的情报已经传回了帝国国内,最近的半天,帝国上下都在热议前线战争。
【陛下把芬格斯的教皇杀了!!大家快去看详细新闻,反转经过太精彩了!】
【据说最新研究认为芬格斯的教皇从古至今只有一个?而且还发现一部分高等芬格斯存在本体和复制体的区别?】
【是的,这是前线确认了的情报。】
【我的妈呀,蘑菇人的生命力也太可怕了。它们是宇宙已知寿命最长的智慧种吧。】
【我们现在获得了芬格斯之母的情报,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和祂对决了?】
【肯定是,但情报说芬格斯之母存在于虚无空间,我们虫族能进得去吗?】
普通虫族们参与不了战场,问了不少问题,只能自己隔空猜测分析。
令妄行还看到了网民搬运的翼兽星域网友发言。
【和虫族合作果然是正确的选择,我现在是帝国的非户籍支持者了,帝国万岁!】
【不可思议,这一次打得也太顺利了吧,仗才开打多久,就已经把对方的教皇弄死了?200年前我们的联合军都没有达成过这般成就。】
【打仗顺利,是因为虫族这一任的王太强了。她可是亲自督战的。你细看新闻、反向分析就会发现,如果没有虫王,联合军根本就上不了教皇星,也无法接近教皇本体。】
翼兽族们对阿姐颇多赞誉,令妄行心满意足,想着算你们识相,我阿姐就是这么厉害!
翼兽族对精神力不了解,她刷不出什么有用的分析,又回到了虫网社区。
结果看了一会儿,她原本明媚的心情渐渐不好起来。
【我有个大胆的猜想,芬格斯的虚无空间是不是就和咱们的圣池一样,通过精神链接能进去?】
【研究院的观点也是这样,链接的烙印就在教皇的菌核里。等陛下恢复,我们就要进行链接试验了。】
【那为什么不能回帝国再链接?这样更安全点吧。】
【暂时回不来,我们得趁菌核失效之前一举拿下。战场情报说,它们正在试图培育新的教皇。】
【可难道没有限定条件吗?我们这儿只有王能进,没道理蘑菇人就“我家大门常打开”吧。我猜测也和精神等级有关系。】
【嘶,这么一说岂不是很不对等……芬格斯之母是个老怪物,不知道存在多久了,假如最坏的情况,只有陛下能进,那陛下孤身进去打她,有胜算吗?】
令妄行认为网民说得很有道理。
芬格斯之母对于芬格斯来说,地位绝不仅仅是“王”,而是更高维的、更神话的存在,地位可比肩虫族的三神。
阿姐在这样的存在面前,岂不是就像个小孩子吗?
她放下筷子,不禁有些心烦意乱,连嘴里的饭都不香了。
也不知道姐姐这回要睡多久……外面战局风云变幻,没有王参与真的没问题吗?
令妄行犯嘀咕,看了看紧闭的寝殿标志。
从前阿姐精神力消耗过度的时候,甚至能连睡两天。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才过去不到10个小时,令妄行心里却有强烈的不安感。
她左思右想,干脆回房间拖着自己的枕头被子直奔阿姐的寝殿。
近卫队零队成员守卫在寝殿门口,令妄行走到他们面前说:“让开,我要和王姐一起午睡。”
副队长犯了难,迟疑:“殿下,陛下需要休息。”
“我不管。”令妄行面无表情,“我现在就要看到王姐。”
副队长还想再劝,被队长琉夜拦住了。
“陛下之前和我说,亲王殿下想做的事只要不触及帝国法律,都可以优先满足。”
他轻轻拧开寝殿的门,“我想陛下不会介意的。”
姐姐竟然给了她这么高的优先权?
令妄行莫名羞赧,掩饰似的眨眨眼睛,哼了一声:“……你们知道就好。”
她抱着被子走进黑暗的卧室,灯光在她脚下亮起小光点为她引路。
王虫的床铺当然很大,容五人呼呼大睡都没问题。
令妄行把被子铺开,蹑手蹑脚靠到了姐姐旁边,放开精神力丝探查令如律的精神海。
她们的精神等级有差,令妄行试了半天突入不进去,不甘心地收回精神触须。
她下床转了一圈,突然注意到令如律床头的光脑显示有闹钟已经超时——阿姐原本定了8小时的睡眠时间,可却没有按时醒来!
令妄行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
她咬咬牙,直接伸手去摇令如律的胳膊:“阿姐别睡了,起来陪我!”
吵醒了惹阿姐生气,大不了被骂一顿就是了。
然而,王姐依旧在沉睡,任凭她冲着耳朵大叫也没反应。
这绝对有问题!
令妄行的瞳孔缩紧,困意全消。
她呆了两秒,在虫网里道:“你们都给我过来,王姐不对劲,快找医生来看看她!”
*
梦境。
圣池和现实的一切都被阻隔,这充斥着浓雾的迷梦世界静谧无比,只有棋盘落子的声响。
又一声过后,迟迟再没有落子声响起。令如律摩挲着白子,无从下手。
“你该学的还有很多呢。”
对面令璟光望着她,似叹似笑。
两虫面前的棋盘上,大局已定。
白方的王棋已经被黑方斩获,其余的白子都来不及救援就被偷家了。
令如律输了。
“你之前太过自信了,放任王子冲在最前面,虽然吃掉了我最重要的两枚将子,但却影响不了最终的结局。”
令璟光教诲似的说,“你现在知道了吗?在百虫棋里,王子才是最重要的。除了王子其余棋子都可以牺牲。”
百虫棋的规矩是失王便视为兵败,很契合现实里面虫族的价值观。
白方已经没了王,就算还剩许多白子,这局棋已经没有了继续下去的意义。
“好吧。”令如律遗憾地耸耸肩,把白子丢进了棋篓。
令璟光仿佛别有深意地说:“你迷信自己的能力,赌性又重,自从成为王之后,总是懒得去考虑阴谋诡计,认为一切用蛮力平推就好。可有的时候,游戏不是这么玩的。”
令如律若有所思。
她不知为何有些听不进去,而是分神地注意到了令璟光上一段话的用词:“你”之前太过自信。
所以这盘棋局的前半段也是她下的吗?她为什么没有这段记忆?
“在这里待太久也无聊,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令璟光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令如律抬头去看母亲。
令璟光的身后是奶油一样的浓雾,粘稠得几乎可以织成一张丝线罗网。
随着她话音落下,令如律眼前忽而天旋地转。
两虫身下的石台崩裂,露出一个塌陷的空洞,她没能站起就掉了下去。
……真离谱!圣池会裂开??
令如律瞳孔微颤,无尽的止水与雾气将她淹没,直接漫过了头顶。
透过水面,她看到“令璟光”在淡漠地看着她,脸上再无一丝温柔情绪。
——妈妈……
——不对。那绝对不是令璟光!这里也不是圣池!
令如律意识到了什么,之前被积压的违和感刹那间全部涌了上来,随即意识深处一阵刺痛。
教皇……芬格斯母神……
她想起了自己进入圣池前在做什么,可来不及想明白更多的事,四肢就被冰冷的水拖拽着下沉,意识也在朝着更深处坠落。
周身的池水激荡了起来,满耳喧嚣。哗啦啦。
大脑里仿佛有很多东西在飞速流逝,她伸手去抓,却抓握不到。
……
“令璟光”浮在水面上,看着111代王被池水吞没。
接着,祂身体上的颜色逐渐消退,发丝舞动起来,整个人形和雾气融为一体,连轮廓都模糊了,慢慢地重组成全新的形象。
最后出现在原地的,是一枚巨大的眼珠,通体纯白如珍珠,上面有一圈银色的圆环,仿佛是虹膜。
“圣池”的场景也随之改变了,雾气之下的水体不断扩大,不再是“池水”,而应该称之为“海洋”。
这形状不定的海洋光明闪闪,折射着奇异的彩光,宛若万花筒。
在水体的最中央深处,封存着一朵金色的莲花,那象征着111代王的精神体。
珍珠色的眼珠向下转了转,银圈望向莲花。
要是顺利的话,虫王的意识体将永远沉溺在祂的精神海中,反复做梦,记忆的碎片错乱交织,她无法解脱,直至死亡。
可片刻之后,祂忽而轻轻“咦?”了一声,疑惑地靠近了水面。
只见那朵属于111代王的日月莲下,居然隐约多出了一层金影,上面散发出另外的、属于某任王虫的气息。
……
……
“哗啦——哗啦——”
水声激流般的蝉鸣扑面而来。
令如律猛地睁开眼睛,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是谁?我在哪?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低下头,看到了沾染着一点墨迹的双手,蓝白色短袖校服,洗得掉色的运动鞋。
褪色的记忆这才缓缓浮上心头。
哦,她是一名刚刚结束了高考的学生,几分钟之前,她答完最后一张试卷走出考场,即将结束自己的高中生涯。
果然是考试使人失智。
令如律搓了搓自己的头发,回过神来融入了人群之中。
周围的学生们都有家长来接,她们的脸上或是兴奋、或是沮丧,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情感。
独自一人慢吞吞走着的令如律在其中格格不入,她和同学们之前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明白她们为何情绪起伏却无法感同身受。
因为她一点也不想见父母,更不想见祁出新。
他们应该已经来接她了,等半天见不到她肯定会很生气,但谁在乎?
今日之后,她再也不用天天在他们面前伪装。她可以远走高飞,再为学费小忍一两年,就能彻底撕破脸。
想到这一点,令如律快乐得笑出了声,总算看起来像个高考结束的学生了。
她的情绪总是很淡,如此人生大事,她也没有太大波澜。
交卷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成绩是稳定发挥,这很好,高考成绩理想,她的独立计划就会更顺利。
她有很多未来计划可做,比如改名为“令如律”。这是她想了很久的新名字。
莫名地,她总觉得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了,以至于她都能预判到后续经过。
接下来她会从后门绕出去,在小店买一杯果茶。
然后她要小小放纵一下,从攒下的钱里拿出一部分去KTV待到半夜。期间父母会给她打电话,她告诉他们无需报警,自己只是考差了想一个人静静,接着把他们拉黑。有祁出新在,父母也不会来烦她……
令如律吸着果茶里的珍珠,盘算着独自娱乐计划,脚步颇为悠然。
就在这时,一辆白色的小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这车长得太特别了,没有车牌也没有车标,形状像一只甲虫,令如律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有钱人的改装车?她心里随口夸了句好看,正欲绕开,那车窗却摇了下来,露出一张女人的面孔。
女人留着一头黑色长直发,看不出年龄,穿着白色西装。
令如律刹那间愣了一下,第一眼觉得无比眼熟,紧接着才意识到:这个女人和她自己长得很像!
简直是让她同学看到会认为她们是母女的程度。
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更魔幻的事情发生了。
“小律,初次见面。”
那女人下了车,浅浅笑着说,“我是你的妈妈令璟光,来接你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后天或者大后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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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七日
◎妈妈,我们会再次相见。◎
令如律愣了, 一时间两人之间只有树叶被风吹的沙沙细响。
她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我?”
怎么,我拿走失的豪门继承人剧本?
而且这人叫她“小律”?对方怎么知道自己想改的名字?
不过, 她班级里玩得比较好的女同学基本上都知道她的想法, 说不定这人提前打听过。
可是对方的名字为什么会和她理想的姓氏重叠?
令如律活了十几年, 没想到这种戏剧性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瞪着面前的女人, 干巴巴地嘬了一口珍珠。
“很难以置信吗?”
自称令璟光的女人又笑了一下, 表情似乎有些怅然, 仰头看了看烈阳,拉开自己的车门, “站在这里太热了, 不如到我的车里来说吧。”
女人身量极高,令如律确信至少有1米8,看起来很具压迫感。
她应该感到警惕的, 可迟疑片刻,她好像被蛊惑一样,跟着上了车。
那白色的甲虫车内极其凉爽, 暑热一下子被阻隔在外, 好似自成一个小世界。
……
10分钟后。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令璟光结束了陈述。
令如律:瞳孔地震。
她捏捏眉心,扶额:“你让我消化消化。”
根据令璟光的解释,她们母女俩是因为一场意外分离的。
令家有一个敌人,17年前,对方使用手段在令如律出生时拐走了她,随手替换给了另一对夫妇——也就是令如律以为的祁姓爹妈——让他们以为她是他们的女儿, 就这么不知情地把她养大了。
而令家遭受打击, 令璟光多年来一直在找自己的亲生女儿, 直到现在才找到。
令如律无语凝噎。
这一段陈述里面有太多的漏洞,完全是诈骗模板,而且有很多地方根本无法解释,比方说她取名的巧合,比方说祁家人自己的女儿去哪了。
可最让她自己惊奇的是,她的潜意识竟然已经认同了令璟光的说法。
总有些东西是不能造假的,比如她们的长相,比如令如律体会到的奇妙亲近感,又比如……令璟光所流露出的情绪。
从来不是情绪动物的令如律,竟然会为情绪而动摇。
“……小律。”
女人在冗长的沉默后开口喊了她的昵称,凝望着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轻声地说出一句,“你这么多年辛苦了。”
令如律此刻坐在副驾驶上,两个人离得很近,她能清楚地看到令璟光脸上的细节,和每一个微表情的变化。
这个人五官偏平淡,瞧不出具体的年龄,脸上没有皱纹,与令如律重合度最高的是鼻子和嘴巴。
她有一双奇异的蜜金色眼睛,太阳下几乎在发光。浅色的眼睛仿佛更能传递情感,犹如澄澈而温柔的海,快要把令如律淹没了。
“其实,也还好?没有特别辛苦。”
令如律尴尬地偏了偏头,斟酌着说。她没有应对过如此浓郁的情感,只觉得很陌生。
令璟光笑了笑,伸手似乎想替她整理一下衣领,令如律下意识错开了。
女人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很快自然地收回来放到了方向盘上:“刚刚忘了说了,恭喜你高考结束——对你们来说,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那么,小律你愿意让我为你庆祝吗?”
她使用着征求意见的口吻,语调轻快,不知道为什么,令如律在这一瞬间有种心脏被刺了一下的感觉,弥漫出一股酸软。
“可以啊。”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时间正好,我们去吃个晚饭吧,还可以多接触接触。”
“好。你选饭店还是我选?我知道一家不错的、以花为主题的餐厅。”令璟光开动了车子。
街边的风景在车窗里流动起来,犹如绚丽的油画。
“那就你说的这个吧。对了,我有点好奇,你……我们家的姓氏,是怎么传的?”
“咦,还能怎么传?我的妈妈传给我,我再传给你。”
“……好的。那我会见到别的家族成员吗?”
“这回恐怕不行了,但是你以后会看见的。说不定你早就见过了呢?嗯哼,开个玩笑。”
令如律和令璟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肩线渐渐放松了下来。
她想,自己脑袋简直是不清醒,怎么会在高考结束随便上陌生人的车、还毫不设防地跟着走了?
可是,心底里还有个声音在说:再看看吧,也许,这才是真实呢?
*
这一晚的经历对令如律来说就像梦一样,而且是她不常做的那种美梦。
令璟光带着她去吃了一家特别的餐厅,令如律很喜欢里面一种叫做槐花蜜露的饮品。
餐厅里全程没有别人,电子化服务,连上餐都是机器人。令如律很怀疑这是令璟光包场了,但后者却说没有,只道:“在我‘影响’的地方,我更喜欢只有我们两个。”
古怪的用词,令如律也没有继续追问。
那餐厅里还有一种味道很好的饮料,叫做“血蜜”,令璟光点了有酒精版,撺掇着她笑说从今天开始她就成年了,可以试试喝酒。
令如律发现,其实这个人说着是她的妈妈,举止却更像她的同龄人。
她不知不觉喝了好几杯,甚至醉了,而令璟光为了开车只喝了无酒精版。这对令如律而言是绝无仅有的情况,她居然会在别人面前主动放弃防御。
餐后令如律放弃了唱K的计划,令璟光开车带着她去兜风。
令如律都不知道原来她们的城市有一片那么大的花田,甚至看不到边,不知名的花把空气都熏成了甜味。
带着花香的空气拂面而来,把她们的黑发都吹得扬起。
时间的界限模糊了。
她不自觉地哼起了歌,唱的是脑子里无端冒出的旋律,而令璟光应和着,打开了车载音乐。
乐声在花海中回荡,主唱女声开阔有力,直冲云霄。
令璟光说,这首歌叫做《红》,是一首很适合母女和传承的经典乐曲。
夜深时令璟光开到了花田的草坡上,指着不远处说,她们的房子在那里。
令如律醉意朦胧地撑着头去看,嚯了一声,心说那5层的洋房和宫殿一样夸张。
她们在草坡上躺下来,令璟光伸手,有一只蝴蝶停在她的指尖。
令如律放松手脚,呈大字型舒展地摊开,看了一会儿上方的星空,又侧头去看令璟光,对上了后者的视线。
她指尖动了动,没有移开双眼。
而令璟光则更自在地翻了个身,一手垫在脑袋底下:“你感觉怎么样?”
她的眼睛在夜色下依旧金澄澄的,微微含笑。
说老实话,令如律觉得很不适应。
她前十几年和“母亲”的相处不是这样的,她总是要精心伪装去获得利益和好处,总是要屏蔽掉那会让她动摇的“爱”,总是要忽略身旁祁出新所得到的更多的溺爱。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做,爱意就向她流来了。
令如律在过往的人生里找不到应对的模式,只能礼貌地与令璟光相处。
而且她也感觉到了,其实令璟光也还没有习惯有她这么大一个女儿。
这些思绪在令如律脑海里转动,可当她开口时,她说——
“我感觉还不错。”
停顿了一下,她转过头看夜空,修正道,“我感觉很好。”
她好像是醉得深了,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感官中,令璟光把她背了起来,朝着草坡底下的房屋走去。令如律鼻端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仿佛铭刻进了血液里。
*
现实,日月花号。
“王姐到底怎么回事?”令妄行转着圈踱步,在廖娴走出来的一瞬间就冲了上去。
“陛下的精神体迷失了。”廖娴没有卖关子,上来就丢出了结论,脸色很差,“她的一部分精神力还链接维持着虫网,可象征自我的主体消失了,不知进入了哪一片精神空间里。话虽如此,现在芬格斯剩下的能做到这件事的也只有‘芬格斯之母’了。陛下恐怕就是陷入了祂的精神空间里。”
令妄行脑子里的弦一下子崩断了,上前揪住廖娴的领子迁怒道:“不知道?那要你们这些医生有什么用!我要杀了你!”
她情绪太激动,客绿姝和桑丝连忙上去一左一右架住她。廖娴没有后退避让,低下头沉默片刻,补充了一个更坏的消息:“并且,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陛下的精神彻底迷失,我们将在没有虫网的情况下作战。”
此话一出,周围彻底安静,空气凝肃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令妄行的表情变幻了一会儿,最终定格在极度疲惫上,用手盖住脸,背靠着墙滑坐在地。
“……芬格斯之母是通过菌核提前陷害了陛下吗?”客绿姝有些无力和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晃晃脑袋,“算了,我这么猜测也无意义,你们继续研究。我去写报告,目前有的消息必须告诉上将们。”
为了稳定军心,坏消息不必提前告知普通兵虫,也暂时要对帝国国内民众封锁,但必须让伊库琳等指挥将领知道,让她们提前有个预案,免得届时意外当真发生时措手不及。
桑丝面色恍惚了一瞬,握紧拳头指甲掐肉让自己清醒过来,心中却还是有几分茫然。
失恃年代,精神体迷失这种症状在普通虫族身上并不罕见。它需要虫网和王虫来治愈,可是,如果患病的是王自己,又有谁能来治疗陛下?
桑丝不免想到了先王们,可是她们又无法与死去的先王们沟通。
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明明陛下设计杀死教皇时还好好的!
桑丝咬了咬牙,亲王殿下传出这个消息后,她们立刻就开始了排查。问题大概率出在那枚教皇的菌核上,可她们却也不能直接摧毁它,那样就彻底失去线索了。
帝国的研究团队正在加班加点研究,连蓝卓羽都正在从地面往这里赶。这么看来,她这样的近卫队兵虫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一旁零队的雄虫们也个个面沉如水。
“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吗?”桑丝不甘心地问廖娴,“我们近卫队无需前线作战,精神力都很高……”
说着说着她又低落下去,这些特质在此刻似乎也没有用。
然而廖娴看了她片刻,低声说:“事实上,我们有一个提案,只不过成功率很低。”
“那就是派一批虫族高精神力的虫族进入芬格斯之母的精神空间,试着增加陛下这一边的锚点。”
她握着光脑电子笔的手紧了紧,“当然,我们还不确定通过菌核是否能进入陛下精神体现在所在的空间。就算进入了,我们的精神力也很渺小。”
研究队把这个方案放在最后,而且到时候她们会考虑告知帝国国内的民众,从中征集高精神力的志愿者。
这是一个希望很渺茫的方案,普通虫族的精神力相比于王本来就很弱,放在王和芬格斯之母的博弈里就更像蚂蚁一样。
也许还没有来得及参与进去,就已永久迷失了。
可桑丝和琉夜几乎是不假思索、同时开口:“我要加入这个方案。”
廖娴点头:“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她也会为陛下一往无前。
三虫对望了一眼,廖娴叹了口气,换上个轻松点的表情,“可能情况不会有那么差呢?我先归队了,大家等消息。”
在地上坐了许久的令妄行放下盖住脸的手,抬头说:“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别忘了我一个。”
*
精神世界。
第二天令如律被闹钟从能睡下三个人的大床上唤醒,缓缓睁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
令如律:我喝醉睡着后居然没有被卖到缅甸嘎腰子,所以她说我成了豪门继承人是真的?
“小律?起来刷牙洗脸,我做了早饭,趁热吃。”门外飘来令璟光轻快的声音。
这家常话的发言对令如律来说却是无比陌生,她愣了愣才回了个“好”。
令如律迅速洗漱穿衣,坐在了早餐桌前。令璟光的手艺不好不坏,令如律却觉得格外香。
她风卷残云吃完捧着一杯槐花露喝,看到令璟光拎着两个巨大的旅行箱走出房间,才后知后觉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吗?”
“回家呀。”
令璟光一副出行的打扮,推了推脸上的墨镜,“也正好当旅游,我查过资料了,你们的很多家庭都会在高考结束之后带孩子出去玩。”
回家?
确实,令璟光见她的第一眼就是这么说的,“我来带你回家了”。
令如律疑惑,原来这里还不是家,不是终点吗?
“好。”她对这个安排无所谓,起身把吃完的杯盘丢进洗碗机。
母女二人很快收拾完坐进了那辆白色的甲虫形车里。
车开动前,令如律盯着令璟光那个无敌夸张的蝴蝶墨镜看了一会儿,脱口而出:“这是不是姨母的墨镜?”
说完自己都愣了,她哪来的姨母?
令璟光也怔了一瞬,浅笑:“嗯,也许是吧?”
……
接下来,她们开启了一段长途汽车自驾游。
令璟光说,她们的时间有7天。
“必须在7天内回家,去掉昨天只剩6天了。”
她屈指敲了敲自己的仪表盘,用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语气说,“再长我这辆车就撑不住了。”
令如律觉得她的形容很怪。
如果车撑不住,不能换别的交通工具吗?令璟光也不像缺钱的样子。
但她没有问出口,因为她隐约觉得……令璟光所说的“车”也许并不仅仅是车,还象征着别的“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令璟光的这辆车是真的好用。令如律甚至觉得它的科技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令如律:在我闷头高考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不知道这辆车为什么完全不需要加油,为什么能开得比高铁还快,为什么能不因为没有牌照而被拦下来。
令如律每天醒来都很新奇,她也不知道令璟光从哪儿找来那么多又美又冷门的景点。
她们在短短两天里看过了海,看过了山,看过了城市,看过了城市外围的田野,看过了没有阴云遮蔽的银河。
风景仿佛梦境里的画面碎片,以超出常理的状态呈现在她面前。
她们所看到的一切都超出常理,可最不可思议的不是风景,而是——
“砰!”
令璟光收回枪,发热的枪管冒充一缕烟。
而远处,一只巨大漆黑的鸟类坠地,在地上发出低哑的嘶嘶声,迸溅的血液呈现黑色,有种黏菌般的恶心质感。
令如律盯着那只鸟瞧了一会儿,异样感在心中丛生。
她们出发后的两天里,一直有这种黑色的鸟类在追击她们。有时是一群,有时候是一只。
它们想要攻击令璟光的白色甲虫车,后者不得不停下车进行射击才能正常前行。
令如律问过令璟光这是什么,令璟光只说,这是阻挡她回家的坏东西。
令如律觉得那根本不是真正的鸟。
——也许因为她们乘的是“虫”车,它们才变成了虫的天敌。
下意识的,她心里就产生了这种念头。
异样的不止有黑色的鸟,还有整个世界——不过总体来说,她喜欢后者的“异样”。
比如,她们遇到的女性越来越高,连她这1米75的个子都不够看了。男性则打扮越来越精致,身材管理越来越好;
比如,街头美妆广告里的明星都变成了男人,登上财富排行榜一搜,密密麻麻都是女人的名字;
比如,她目力所及的每个角落里,词汇都发生了逆转和改变,甚至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常用字”……
所有的改变都是从令璟光来到她身边开始的。这并不是抽象夸大的形容,而是事实的陈述。
令如律心情有点微妙:我拿的难道还是个奇幻剧本吗?
但她能爽快地承认,她更喜欢现在的这个世界,喜欢全世界的权力都逐渐向自己流淌而来的感觉。
她默许了一切的发生,接受了一切的发生,就像不愿意戳破一个美梦。
“小律,到你了。”
令如律回过神,面前的令璟光催促她落子。
她们正在下的据说是令家自创的棋种,名叫“百虫棋”,第一天令璟光就教了她。
后面每遇到一次黑鸟,令璟光就会喊她下一局棋。
百虫棋并不简单,令如律一个刚高考完的大脑都下得有点吃力。经过一段时间的消化,她才逐渐上手。
两人下了两三颗棋,令如律怏怏放下手,随手一抛扔掉棋子:“我又输了。”
虽然令璟光还没有吃掉她的王,但胜负已经一眼就能明了,无非是走个形式的差别。
令璟光却也跟着停了子,将黑白棋子重新收好。
“明天再继续。”她说,“小律,你会赢我的。”
第三天的早上,她们来到了一座古镇,令璟光把一只盒子摆在了她的床头。
“可惜我错过了你的生日,就补送一个生日礼物吧。”
盒子里面是一把工艺品匕首,上面雕刻着令如律看不懂的字符,令璟光说那是令家自己内部流传的一套文字,写的是“如律”二字。
匕首的柄上镶嵌着某种白色的宝石,像贝母,又像是骨头,令如律问:“这是什么?”
令璟光说:“唔,是我出生时候的蛋壳。”
哪有人是在蛋壳里出生的?令如律只当她是开玩笑。
这座古镇有一种特殊的习俗,女人们酿造红色的饮品来庆祝月经节。令如律喝了一口,发觉原来它就是第一天晚上令璟光带她喝的血蜜。
“我酿的血蜜就是这个味道。”令璟光笑得有些神秘,“如此一来,你也算是喝过了。”
月经节的晚上有篝火晚会,参与者都是各种各样的女人。祖母分发烤肉,母亲和女儿围绕着篝火唱跳。
这天晚上神奇地没有黑鸟来挡道,或许它们都被火光吓退了。
令如律还是没有习惯和令璟光主动亲密肢体接触,也没有开口叫过一句“妈”,但这天晚上,在气氛的带动下,她和令璟光一起唱了一支《红》。
她们在古镇里面度过了一天,第四天第五天继续向前行驶。
回家的路越来越崎岖,越来越难走,光是“翻山越岭”一词都不足以形容路途之艰辛。
路上阻拦的飞鸟也越来越多,在某一段路上,黑鸟甚至堆积成了小山,填塞满了道路,她们根本开不过去。
异样已经多到令如律吐槽不过来的程度。
……所以,当令如律看到令璟光操控着甲虫车飞起来、在空中与黑鸟对峙时,她都见怪不怪了。
她知道这个世界绝对有古怪,知道令璟光的来历没那么简单,甚至也许,她自己的身份也不止是一个普通的高考生。
可是她拒绝去深思。
这是她自己的意志,究其原因是因为……她想要和令璟光相处得更久一点。
……
七天七夜的相处里,令如律的百虫棋下得愈发熟练,她进步的速度堪称恐怖,好像有另一个更聪明的大脑一样。
到了第五天,她已经完全能够赢过令璟光。
只不过令如律学着令璟光的习惯,不把对方的王子吃掉,每次都在结束前停下。
令璟光以目光催促她,她转过头假装看不见。
直到最后一天,她们的车开到了一座森林里。
这一天的傍晚起了火烧云,红色浓得像要滴下来一样,十分不详,看着心里莫名沉甸甸的。
“我们是迷路了吗?”
令如律看着窗外,不知何时森林里起了雾气,浓到开着远光灯也看不见三米开外有什么。
雾气里时不时传来鸟翅拍打声,黑色的羽翼如鬼魅闪来闪去,可开枪却如泥牛入海,根本起不到作用。
这种情况,哪怕是超现实的甲虫车也绝不能开了。
七天的期限快到了,很显然她们今晚开不出这座迷雾森林。可令如律心中反而因此感到几分窃喜,她可以和令璟光多待一会儿了,对吧?
令璟光停下车,关闭了车窗,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轻和地唤道:“小律。”
她拉开抽屉,取出了棋盘盒。
“我们来下最后一局棋吧。”
“我不想……”令如律直接要拒绝,可对上令璟光温柔沉静的眼睛,停顿了几秒还是只得说,“好吧。”
她们在封闭的车内下棋。令璟光将车背椅重新排布,在中央腾出对弈的空间。
扑棱棱——
车外的飞鸟振翅声越来越大,喧嚣刺耳。
它们逐渐覆盖住了车窗,羽毛层层叠叠,表面如沾染了油污般泛着彩色的光芒。
铺天盖地的黑色里,只有车子还顽固地保留着纯白。
震耳欲聋的噪音被车子阻截,车内能听到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之音,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个人。
啪嗒。
啪嗒。
不知过了多久,令璟光说:“你赢了。”
棋盘上,令璟光所执的黑方下光了所有能用的子,白方则还有不少余留。
令如律下这一局棋没有收手,黑白双方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白方先头曾经差点被围堵,可最后白王找到了生机,盘活一整局棋路,最后剑指黑王。
令璟光显然对女儿的棋路很满意,欣然莞尔,望向令如律:“小律还在等什么?”
只差令如律吞掉她的黑王,这一局棋就彻底结束了。
令如律却忽然抬头盯住令璟光:“我们一定要回家去吗?”
她轻轻咬了一下后槽牙,半是期冀半是质问,“……‘这里’难道不是也很好吗?我们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令璟光说:“这里远远不够好。因为某些限制,我没法全部说明白,只能告诉你:你如果留在这里,就永远也回不去了。”
令如律不怀疑这一点,她想:可是这里有你。
她捏住了棋子,指关节隐隐发白,语气还是很冷静:“你能不能告诉我,等我回家之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令璟光并不犹豫:“可以。”
令如律:“那么,我们还能够像现在这样相处吗?”
这一回,令璟光没有回答她。
令如律笑了一声,叹气耸耸肩:“我明白了。如果能看到你,也足够了。”
她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用自己的白王吞掉了对方的黑王——令如律自己并不知道,在这一刻她的眼睛变成了金色。
她手中棋子敲击棋盘的那一刹那,世界骤然陷入安静,车外所有的黑鸟被按了暂停键。
下一秒,清越的虫鸣自四面八方响起,犹如梦醒的前奏。
令璟光笑着微微张开双臂,问道:“回家之前不抱一下吗?”
两双同色系的眼睛对视,令如律越过棋盘,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令璟光。
窗外亮起金光,黑色鸟羽在刺眼的光芒中片片破碎撕裂。
这是七天她们以来的第一个拥抱,也是令如律第一次正面称呼令璟光。
“……妈妈。”
她怀中的重量一轻,化作金色虚影离去。
……
……
水。
冰冷、沉重的水。
就如同初来到这个世界一样,令如律在水中醒来。
也如同初来乍到那次一样,她破开了水面。
金色的精神力以她自己为发散点,刀割般将水体切碎,困住她的海洋被蒸腾成了万千细小的水珠。
令如律重新坠落,半跪在地撑住了额头,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身上。
记忆纷杂回溯,她想起了自己是谁,也想通了芬格斯之母是怎么设计她的。
恐怕连教皇的菌核被抢都在祂的计划之内,目的就是要悄无声息地污染她。
祂用令璟光的皮囊降低了她的戒心,导致她没有在最开始清醒过来。
令如律猜,祂本该用“令璟光”的形象继续在梦里忽悠她。
但真正的110代王、她的母亲顶替了那个形象,为她争取来了七日的时限。
梦境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强烈的象征意味。
也因为令璟光顶替了“祂”的角色,所以才要与她下棋,让令如律最后把“祂”也打败。
令如律摸了摸脸颊,有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掉了出来。她已经许多许多年没有哭过了。
啪嗒。
水珠掉在地上,如棋子落声。
令如律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异世界般的诡异场景。
她依旧没有离开芬格斯之母的精神空间,只不过打破梦境幻象之后,看到了这片空间的真实模样。
脚下是洁白的石滩,而白石之间生长着着无数红色菌类,每一株都高得看不到顶,菌柄粗壮得要数人环抱。
与这些庞然大物相比,她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
而最高处的黑色天幕上,有一轮色彩斑斓的圆环。
确切地说,那是一枚巨型眼珠,总体呈现几不可见的透明状,只有虹膜的一圈彩色无比醒目。
“祂是蘑菇圈,是星球,是天空,是土地,是宇宙,是虚无,是一切。”
——圆环就是芬格斯之母的象征。
那眼珠背后连接着血管般的菌丝,只不过不知道连接在哪里。
“我能感觉到,你的精神体应该也在这里吧?”
令如律轻声地,一字一顿地说,“这很好。”
令璟光给了她七天幻梦又不得不告别,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摆出何种心情,唯一能确信的是:她真的被激怒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芬格斯之母选取用令璟光来攻击她的精神状态是个很正确的决定。这的确是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薄弱点。
令如律与天空之上的圆环之眼对视,她的瞳孔收缩尖细,泛起一圈金色。
具象化的精神丝从她周围探出,如锋利的织网,向着林立的伞菌们切割而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在后天的晚上!
终于写到boss战了(虚脱),应该还有个两三万字完结?小天使们可以许愿番外了。
118☪ 脑
◎各方。◎
与此同时的日月花号。
令如律在梦境世界里度过了七天, 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外界已经过去了两天三夜。
为了更好的解救陛下,大家把令如律从寝殿转移到了医疗舱内。
令如律睡了多久, 令妄行就在一旁守了多久, 寸步不离, 连吃东西都不愿意走远。
“……陛下的精神波动发生变化了!”
忽而, 密切注视着监测光屏的廖娴眼神一变, 喊道。
令妄行原本缩在旁边的病床上打瞌睡, 闻言霎时睁开眼睛, 一骨碌爬起来:“王姐醒了吗?”
可当看到令如律仍旧闭着的双眼时,她又失望的垂下了翅膀。
廖娴却很激动, 语速都快了一倍:“虽然陛下还没醒, 但是我们发现她的精神波动不像之前那样难以探查了!”
仪器光屏上,代表精神力的折线从底端猛然攀高,斜率惊人, 现在幅度已放缓,但仍然在缓慢上升。
令妄行眼中重现喜色,可高兴了没多久, 又说:“你没骗我吧, 现在怎么又变了?”
——只见在一段大幅度上升后,那条折线又猛然下坠,像过山车似的起伏不定,看起来比之前一直贴在底端还要危险。
廖娴脸上也重现凝重,说:“陛下现在大约正在和芬格斯之母对抗,所以才会如此。”
客绿姝愁眉未展, 将新消息传递给前线上将。
周遭的空气愈发凝重了, 陛下在入睡之前本就消耗很大, 还没有恢复就被拖进了精神空间里。
她明显经过一番波折才摆脱了彻底迷失的状态,现在又马不停蹄直面芬格斯之母。
不必解释,虫族们就明白陛下承担了多大的风险。
“执行那个方案吧。”桑丝忽然说,“如果再等五个、不,三个小时陛下还不苏醒,我们就也链接进入精神空间。”
蓝卓羽的团队赶到后,研究团队目前已经基本确认,通过教皇的菌核可以抵达芬格斯之母的精神空间。
“好。”蓝卓羽沉重地点点头,“我来把这个消息传回国内,第一批志愿者的名单现在可以开始确认了。”
……
芬格斯星域,战场前线。
“收到。”
伊库琳关闭通讯,神情未变。
单看她的状态,绝对看不出通讯另一头是一个足以让军心紊乱的消息。
她作战的星球是芬格斯星域的主干星球之一,芬格斯最重要的军工基地就布置在上面。
联合军团花了20多个小时才打破防御,联盟军在后方周旋,调虎离山,帝国军则趁虚而上,长驱直入主干星。
三天之前,伊库琳接到了来自王虫近卫队的上一则通讯,知道了陛下的危险情况。那个时候,她正准备发起进攻。
一天多的作战里,她没有被影响,所有的指挥调度依旧完美无缺,引领虫族大军撕碎了星球的防护罩。
三天后的现在她收到了关于陛下的新消息,而虫族大军已经侵入到了这颗星球的核心战略地带,正在进行一场艰难的攻伐。
此时此刻的舷窗外,是一片大海,特殊的藻类让海水呈现血一般的红色。
海面漂浮着武器和舰船的残骸,芬格斯和虫族皆有伤亡。
芬格斯的基地中心在海上,建筑主体深藏在海面之下。
这颗主干星上也有一只拥有本体的高等芬格斯,她保护和控制着基地。
对图托丽的本体进行研究后,帝国科研队已经在十几个小时里有了很大进展,能够做到大致定位本体。
星图显示,那只高等芬格斯的本体就在海床深处。
“嗡——”
目前帝国的战况似乎不容乐观,有一艘桑克贴低于水面,一边的尾翼已经倾斜浸入了水中,被菌丝拉拽着缓缓下沉。
它发出哀哀的嗡鸣,声波掀起海上的红浪。
眼看着桑克就要被菌丝吞没,可下一瞬间,一道黑影闪过,看似笨拙的桑克竟不知怎的如鬼魅般挣脱而出!
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些碎裂的次级虫外壳皮屑。
随即,整片海域的画面都发生了变化,原本陷入窘境的帝国次级虫战队纷纷“逆转”了形式,向芬格斯露出獠牙。
高空火力闪电般覆盖了这片海域,把芬格斯军队打得措手不及,如无头苍蝇般乱撞。
指挥舰内,紧绷许久的金博士在这一刻拍着大腿哈哈大笑:“没想到吧,这就叫金蝉脱壳!”
众年轻兵虫都流露出钦佩的目光,这是金博士的成名战术,整个帝国也只有她才能完成。
它的原理是调动每一只次级虫的精神波形成共鸣,制造假象,既能用来脱身,也能用来掩护。
想要做到连芬格斯都骗过去的程度,必须要求次级虫指挥官熟知每一只虫的特性,与它们亲密无间。
“姊妹们。”
注视着这一切的伊库琳压下心中所有思绪,冰封般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戾色,“到我们出手了。”
——无论陛下的情况如何,她们需要做的只有胜利、胜利、胜利。
帝国军向前冲锋。
在阶段性地将芬格斯消灭后,她们没有选择继续水下作战,而是发射了几枚制冷导弹,将海浪凝固后切割翻卷。
海洋有如一块硕大的红色丝绒蛋糕,被一点点掀开,露出底下的建筑物。
机甲阵队紧随其后,突入芬格斯军事基地。
海床被□□炸开了,伴随着一声声炮火,那只高等芬格斯的本体终于出现在众虫面前。
而她即将面临的,是虫族的围剿。
……
星陨死海之外。
“……咱们都巡逻好些天了,那些菌子人真的会过来吗?”
赵大力嘀嘀咕咕,唉声叹气,背着手在光屏前踱步,眼睛还不离屏幕。
她身上穿着军装,是“临时卫队”的制式,肩膀有些宽了,袖子拖了老长。
舰船里的星盗们身上也都套着同样的军服,搭配上痞气的气质,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赵大力等一众星盗会出现在这里,事出有因。
帝国的几个主力军团都横渡星陨死海去蘑菇人的老家作战了,留在帝国国内的只剩下每个星系的巡逻军团。
她们再加上各星系星球的警卫队,所能保证的是基本安全。如果真发生什么,无法远程追击。
尤其是帝国主力军团渡过星陨死海时什么也没有遇到,上面就更要考虑一种情况:原本藏在星陨死海里等待伏击的芬格斯军团见势不妙,转头攻击帝国境内。
因此,一部分的防御任务就分给了被收编的前星盗们。她们灵活机动,配备上官方的武器后战斗力大幅上升,很适合追着芬格斯撕咬。
赵大力担此重任,她知道这是她卫国立功、回归正常身份的大好机会,绝不能错过,一定要以好好表现。
然而几天下来,星陨死海边缘安安静静,连个苍蝇都看不见。
赵大力也知道不打仗就是好事,只是,哪怕是星盗,有几个雌虫没有梦想过保家卫国呢?
她对菌子人真是应了那句话:我怕你们来,又怕你们不来。
正在此时,光屏上红光闪过。赵大力精神一振:“……嘶,还真来了!”
只见几艘芬格斯舰船出现在了星陨死海边缘,虽然开着隐身模式,但还是被她们升级过的官方侦察系统探测到了。
“小的们,围上去咬它!”赵大力兴奋地搓了搓手,“这是我们立功的大好机会!”
……
异兽星域,首都星,联盟大楼。
“帝国虫王有消息了吗?”莫莉德刚刚结束一场会议走出会议室,口干舌燥连水都来不及喝,第一句就问花百万。
花百万吊儿郎当地两手插兜:“和之前一样。帝国军前线也没传来什么新消息。”
莫莉德压下眉头,喝了一口水,没说什么。
这状况不寻常,令如律已经好些天没有在帝国送来的情报里出现了,好像完全隐身了。但她可不是以往那种不参与作战的王。
更何况,她们还有一个“作弊道具”可以观测到一点令如律的动向——令如律当初留在花百万身上的监测装置。
从装置安装好开始,花百万就一直能感受到王虫若有若无的精神力压迫,但从几天前开始,那种压迫感消失了。
“该不会她们的王已经死了吧?”花百万不着调地问。
“不可能。”莫莉德否决道,“虫族绝无可能隐瞒王虫死亡的消息。但我认为,虫王的确陷入了某种危机之中。”
花百万眼珠转了转:“那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她是个惯于投机倒靶的性格,本能就想要利用这消息占点便宜。
莫莉德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不要胡闹。”
她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养生水喝完,打开光脑传讯,“一切照常,支援前线将士,安抚国内民心,注意跟进帝国的新闻。帝国有任何请求都第一时间告知给我,用最快的给她们通过。”
花百万甩了下尾巴,也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前线作战中帝国解救出了很多有鳞族的同胞,这个恩情她的确要记的。
而且有了帝国的帮忙,联盟的伤亡率大大下降,远比她们预想的还好。
“那就希望她们的王一切顺利吧……”花百万用小声的音量嘀咕。
……
帝国国内,阿尔法星系,王都星。
“什么?……”
陆娇差点脱口而出一声惊呼,尾音硬生生压了下去,睁大眼睛看着令琼尘。
刚刚,这位帝国的大祭司告知了她陛下不容乐观的现状。
陆娇感到十分割裂,因为目前的虫网大家都还在庆祝上一轮剿灭教皇的胜利,她知道的情报也仅限于此。
谁知道原来陛下已经陷入了危机?
前线部队招募志愿者的消息已经传给了花阁,如果真到了最坏的情况,就会向所有国民公布。
陆娇不敢想象到时候的轩然大波。
令琼尘的语调听不出多少情绪:“情况就是这样,你身份特殊,所以需提前知道。”
她看着陆娇足足过了十几秒,才又轻笑一声,补充了一句话,“小律没有后代。我们需要考虑最坏的情况,如果……那就需要你来顶上。”
令琼尘说完,有些轻微失神。
她少年时期就不爱说、不爱听不吉利的话,没想到如今年过30,也依旧如此,没法将那几个字付诸言语。
——如果……小律失败身死。
“怎么是我?”陆娇错愕,急道,“我现在的精神力又不高,呃、而且,而且我现在才4岁啊!”
这倒不是说觉得自己不配,而是她明明是一只普通虫族,怎么能担此重任?只会导致帝国覆灭吧!
“你觉得不可能是你吗?”令琼尘意味深长,“那你觉得,你当初为什么会被‘它们’选中作为义王?”
如果王脉断绝,圣池的精神力会自发寻找新王,这个过程完全取决于精神层面的“玄学”,连圣池里的先王们都无法左右。
主流观点认为,圣池选择的依据有信息素、精神力、与圣池的契合度等多种因素,就像一个复杂精密的系统,计算预测出最合适的新王。
令琼尘不相信芬格斯能破解她们的“玄学”,但也不相信它们会毫无理由地选择陆娇。
或许这当中还发生过什么她们目前还不知道的事情。
或许,陆娇“本该”是令氏灭绝后的下一个王。
陆娇瞳孔颤抖,脑海中刹那间千头万绪,化作一句话:“……陛下她,是出于这些考虑才给了我王储头衔的吗?”
令琼尘道:“我猜是有这部分原因的。”
陆娇表情变得很复杂,放在这张4岁的面容上显得过分成熟。
她先前很不理解,“王储”,其储备之意很明显了,但她真的能做王的预备役吗?
其实令如律不给她这个身份、甚至直接把她杀了也无所谓,却为什么又要留着她?
现在才知道,背后还有这么一层考量。
我向往更高的位置吗?
陆娇在心里问自己,无可否认,她刚刚心动了一瞬。这个世界的经历已经让她明白,对权力的渴望并不可耻。
然而……
智慧种之所以为智慧种,就是因为她们在欲望之外更有情感和理智。
她想:陛下才是最好的王,比起自己上位,我更希望陛下能取得胜利。
“陛下没有留下相关的旨意,那我们就不应该擅自揣测,而应该相信陛下。”
陆娇语调坚定,鼓足勇气抬头看令琼尘,“大祭司殿下,我想成为志愿者,第一批进入精神空间里。”
她露出一个稚气的笑,“毕竟我也曾经被改造过,精神力有些优势,不是吗?”
她愿意用自己的优势,为陛下那边增添一点点筹码。
……
圣池。
“这让虫操心的小妮子,可算有动静了!”
88一声大嗓门,尽显喜悦。
110代王的苏醒出乎她们的意料,可令璟光没有显露虚影,而是直接消失进入了精神空间。
——她和令如律之间有母女血缘烙印,那微弱的通道在逆境下成为了唯一的生路。
圣池里面能醒的先王全醒了,来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整整齐齐。
她们密切注视着波动,而就在刚刚,属于令如律那朵莲花虚影轮廓重新清晰,散发出几缕精神力气息。
61面色微松,说:“我就说,这家伙命大得很。”
可惜好景不长,她话音还未落,令如律的莲花就像抽了风的光屏一样忽明忽暗起来。
“这又是咋了??”88心又提了起来。
14视线不动,严肃道:“小律和祂的对抗还没有结束。而且,璟光也还未出现,这不是个好兆头。”
如果令如律安全了,那令璟光应该回到圣池里才对,可她的精神力气息依旧和自己的女儿缠绕在一起,并且向圣池“递”出了一点触角。
在场都是曾经最擅长精神力游戏的王者,她们都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顺着这点触角,或许可以追踪到令如律所在的精神空间。
14抬眸,环视一道道虚影,朗声笑道:“诸位,我们是否该做点什么?”
*
芬格斯之母的精神空间。
原本丛林一般的菌群,此刻已经一片凌乱。
虫王摧毁性的精神风暴将成片的菌杆拦腰切断乃至切碎,鲜红的菌类七歪八竖地倒在白石滩上,断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赤色的菌液泼洒了一地,如同血液,红白交错,有种奇异的美感。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的确就是芬格斯之母的“鲜血”,是祂精神力受创的具象化表现。
而接近交战区域的地带,更是已满目狼藉。
蛛网般的金色精神力丝铺了满地,每一根都还在不断振动,发出嗡鸣,甚至在白石上都刻出深深的印记。
红色的菌丝与之缠绕纠结,同样蔓延了满地,此消彼长,针锋相对。
乍一看,金红二色的丝状物竟然极为相似。
交战的最中心,菌丝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茧——这是芬格斯之母在企图消化溶解王。
王虫的精神力丝从缝隙里面穿出,不断蠕动,企图破茧而出。
“你就算见到我的本体,也做不了什么。”
芬格斯之母空灵的音色从四面八方传来,充满无机质感,“更何况,你现在就会死在这里,成为我的养料。”
祂并没有把虫王的怒意看在眼里。
此话一出,那菌丝缠绕的茧包猛地股动起来,表面出现裂口。
砰!!——
漫天红白炸开,一道人影从中窜出,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手掌和尾巴撑住地。
血液如同小瀑布般从她的角上、尾巴上、皮肤上滑落,她的白袍和银发已经完全变了个样,被红色浸透。
“是吗?”令如律吐了口气,缓缓抬起头微笑,“一小时之前你也是这么说的,但我现在还在活蹦乱跳呢。”
她站直了身体,抹掉脸上的血污。脚下的菌丝一窜而上,被她的精神力丝及时切断。
令如律眼前视物也被红血污染了,看不太分明,但她依旧不避不让地朝着那枚圆环之眼所在的位置走去。
在精神力的世界里,一切实物都是精神的象征。
她身上这些无法避免的污渍,其实就是芬格斯之母在一刻不停地尝试污染她。
令如律穿越以来头一回如此狼狈,她的精神力将要枯竭了,行动间都有种贫血般的眩晕。
可是越打,她反倒越来越平静。她技不如人中了招,怪得了谁?就算死在这里,也只能怪自己先前太鲁莽。
母亲已经维护过她一次,直到现在气息还若有若无地跟着她。接下来恐怕没有虫能帮她了……
令如律漫无边际地想。她应该期待现在来个虫助她一把吗?她过往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期待过这种好事。
“还不放弃吗?你的挣扎毫无用处。”
芬格斯之母渺渺地叹了口气——祂总是这种语气,教皇和祂一模一样,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观看姿态。
那只圆环之眼和令如律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一错不错地俯视着她。
“有没有用,当然是要看了才知道。”
令如律表面上一派淡然,仿佛成竹在胸,“比如,我至少现在接近你的本体了。”
她语毕奔跑起来,几个跳跃甩掉身后的大股黏菌,跳上一面伞盖。
随即,精神力丝向前切出,几乎凝聚成金色的刀刃,将前方的菌杆切断——
血雾喷涌而出,被遮蔽在菌丛里的、芬格斯之母的本体终于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令如律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颗红色的脑状物,大得无法形容,简直是一座小山。
它表面延伸出一股菌丝,不断向上延伸,最顶端就连接着那颗圆环之眼。
“你的本体看起来可真恶心。”令如律嗤笑,刻薄地评价道,“只有脑子和眼睛的怪物。”
芬格斯之母并未对这句话作出反应,外围的菌丝疯了一般朝她攻击而来,全部都被令如律的精神力丝挡下了。
——她先前不惜被恶心到茧包裹住,就是为了攒点力气应对这一幕。
眼前的大脑表面沟壑纵横,质地也像覆盖了油膜一般闪光,并且还在不断散发着一圈一圈彩色的涟漪。
令如律只看了一眼,那无数的圆环就似乎入侵到了她的脑中,给她眼眶发胀。
她挪开视线,目光向下观察。
而这颗大脑之下,是血管般的菌柄结构,整体组成了一朵蘑菇的形状,大脑就是蘑菇的伞盖。
咚、咚咚!
令如律几乎能听到祂菌丝管道里液体汩汩流动的声音,这颗大脑就是精神世界的中央,整片精神世界都由它来维持。
但最引起令如律注目的不是这个形态,而是大脑下面悬吊着的无数孢子球。
那些孢子球表面五光十色、彩芒四溢,它们大小不一,每个都散发着芬格斯的气息。
令如律在稍大的孢子球里看到了教皇和图托丽的面孔,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高等芬格斯;而小的孢子球面目模糊,无法辨识。
不难看出,这些孢子球就代表着芬格斯族群。
血雾刺得她眼痛,令如律目光快速巡梭,还看到了三枚与众不同的黑色大孢子球。
刹那间直觉就告诉她,那就是系统01、02、03。而或许一切“穿越”有关的秘密,就在这里了。
“轰!”
可令如律来不及看更多,脚下踩着的菌盖就炸了开来。
芬格斯之母似乎终于被她刺激到了,发狂的菌丝卷住了她的尾巴,像是要把它生生捏碎!
她抽了口气,整个身体都被凌空甩了起来,竭尽全力在空中转体,尾巴发力切开菌丝,才好险保住了自己的尾巴。
“轰!!——”
令如律几乎是被摔到地上的,踉跄着站起来,却还是立刻就被地震一样的动静给掀翻了。
她没想到原来芬格斯之母发起狂来这么惊人。
地面的菌丝像海浪一样波动,要将她吞噬,令如律心说倒霉倒霉,该不会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被拖入精神空间后,她其实根本没有能取巧的对抗手段,无非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啧,现在看来,她的挣扎大概也只能让自己挂得稍微体面一点。
生死之间,令如律也未曾有恐惧,她仿佛天生缺少敬畏之心。
只是,有点遗憾没有与妹妹和妈妈告别。
她于坍塌飞舞的碎块里、于鲜红交错的菌丝间与圆环之眼对视,竟纵声大笑起来。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忽有一股金色的雾气,从她心口涌出。
令如律微怔,熟悉的、代表先王和圣池的气息就在分秒之间将她包裹,融化了她体表的菌液。
只见那雾气转瞬壮大,淹没了整个空间,甚至将芬格斯之母的本体都包裹在内。
视线一片金白,世界陷入茫茫——
【📢作者有话说】
写得慢慢的orz下一更两天后(26号)。
119☪ 选择
◎远古的记忆传承。◎
这是……先王们来了?
令如律猛地一喜, 可感官却在安抚下迅速模糊下去,无边的困意上涌。
她似乎正在被拉入圣池,眼前金白交错, 无法视物。
她张了张口, 吐出一串泡泡, 池水将她身上的污渍洗去, 托载包裹着她, 温暖得像母亲的子宫。
“睡一会儿吧……”
“现在暂时都交给我们。”
“……醒来了, 在芬格斯之母的气息影响下。我们都没有想到……”
什么?
谁……醒过来了?
令如律努力挣扎着不想睡, 因为她感觉到芬格斯之母的污染也顺着侵袭而来。她没法就这么脱离!
与其让芬格斯之母污染圣池,还不如放弃她另择新王算了?
先王们想怎么做?她们有计划和章程吗?
似乎听到了她内心的疑问, 紧跟着, 她听到了一种极飘渺极高远的声音,不属于她从前听过的任何一个先王。
那仿佛是三个声音叠加在一起形成的,蕴含着强大的精神力波, 以令如律的承受能力都感觉到太阳穴微微刺痛,精神海似乎要沸腾起来。
“你一个……无法抗衡……”
“吾等埋藏着这一份力量,等候多年……”
“新王……已足够强大, 可以试着接受传承。”
传承?……令如律一怔, 她不是已经接受过传承了吗?
那声音似乎笑了,就如母亲般包容温和。
“在你之前,还从未有过……”她或者她们的尾音渐渐低下去,听不清楚,转而道,“总之, 我们开始吧。”
……
芬格斯之母精神空间。
“……想要逃脱吗?”
主脑自言自语地说, “你, 你们,都逃不掉的。”
刚刚,虫族的圣池精神集合体突破了祂的空间,把虫王的精神体带走了。
她们借助的是上一任虫王留下的烙印通道。那个家伙在不久前也破坏了祂的污染计划。
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那通道她们能走,祂就也能走。
她们做了错误的决定。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将现任虫王留下,培育新的王。
她们顾念情感,只会导致圣池也被祂入侵污染。
主脑周围的菌丝簌簌而动,发出嘲笑。芬格斯情绪很少,却也懂得胜利的喜悦。
在圆环之眼的注视下,菌丝继续向令如律消失之处覆盖而去。
不过……
圆环之眼歪了歪,仿佛一个人在疑惑侧头。
从刚刚的精神集合体里,祂似乎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真的是很久远、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甚至让祂都有些怀念。
也许是错觉吧?
祂们,早就死了啊。
*
令如律听不知名祖宗说完“开始”,精神体就像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里,一路不知道从哪儿飞去,七荤八素。
令如律:所以圣池底下埋的是云霄飞车?打大Boss的紧要关头还要先玩一趟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都要两腿一蹬昏死过去了,眼前才重新出现画面。
而她率先看到的是……一双红色的眼睛。
剔透如血的虹膜,竖着的瞳孔,白色的睫毛,看样子属于一名虫族。
如果不是令如律熟悉自己的长相,恐怕第一眼会以为这是她自己在照镜子。
她下意识想要坐起来,但很快发现自己现在连“形体”这东西都没有,只是一个小球一样的视角,甚至不能眨眼皮。
令如律:“……”
好吧,祖宗你们开心就好。
她用意念调整着视角,看到了这张脸的全貌。
果真是一名虫族,白发红眼,看起来才十二三岁。
只不过,这名虫族和令如律见惯的虫族有些不一样。
她仿佛营养不太好,又矮又瘦,头发乱糟糟的;
她穿着兽皮缝制的衣服,脚上脏兮兮的,似乎没有需要保持清洁的概念;
她正在剥一枚果子,手上有老茧,皮肤粗糙,比难民还难民。
最奇特的是她的虫化特征,现代的虫族只有1~3处虫化特征,即角、翅、尾,但她除了有这三处之外,手肘关节处还生有尖刺,眼睛下方有蝴蝶鳞片似的一小片皮肤。
令如律只在书上见过类似的复原图——远古虫族才长这样。
令如律:好家伙,祖宗们给我干到哪里来了?这是见到真祖宗了?
“王昨天吃得比以往慢,我觉得她不喜欢蓝晶球。”
这少年虫族开口说话了,令如律其实听不太懂她的语言,只觉得很熟悉,肯定是目前帝国语的前身。
但是她脑子里似乎被圣池自动安装了“翻译器”,所以理解起来没有障碍。
“小黄,我们今天换一种果实,好不好?”
令如律听她的话更是确认了时代:蓝晶球,这是一种远古时期的被子植物。
被小虫族称为小黄的雌虫身材要高大许多,明显也成年了,可能在部落里属于战士。
——令如律记得,这个时期的虫族还没有体质上的兵工之分,只会依照最普通的能力进行工作划分。
小黄看了看她,似乎有点奇怪她为什么这样说,平静道:“只要不耽误母亲的进食,怎样都可以。”
“好!换这个吧,我尝过了,这种果实比蓝晶球甜得多,母亲肯定喜欢!”
小虫族一下子高兴起来,举起了手里正在剥的果子。
可小黄无动于衷:“我已经说过了,不要这样喊我。我是十七,不是小黄。”
令如律发现了一件值得玩味的事——十七的神情姿态……与她所熟知的芬格斯人竟有种惊人的相似。
简而言之,就是无表情、无情绪波动,只会像机器一样执行命令。
“为什么?这个名字多好听,是我根据你的特征取的!”
小虫族指了指十七的发梢。
令如律一看乐了,十七头发总体是黑的,但有一撮是天然的黄色。
十七张了张口,可能因为不知道怎么驳回,只好说:“随便你。”
小虫族得寸进尺:“那你能不能叫我红叶?这是我今天给自己取的名字。”
“你是五十二,不是红叶。”
十七油盐不进,“我们都是母亲的孩子。为什么要取不同的名字?”
令如律:这话可真像是芬格斯会说的。
红叶见说不通,耸了耸肩郁闷说:“那好吧。我设的陷阱今天捉到了一头巴卡拉,你们能不能帮我去把它抬回来?我想带给母亲尝尝。”
令如律心想,她们口中的王和母亲是同一个虫?所以这两位是王女吗?
巴卡拉,她没听出来是什么。但看到十七拖来的猎物,她也认出了这是一种远古时期很常见的动物。
死去的猎物身长足有两米多长,嘴里长满恐怖的尖牙,是一只肉食者。
十七说:“你居然真的能捉到巴卡拉。”
红叶挺起胸膛骄傲起来:“是吧!我早说过!你们都不信我!”
然而十七没有露出任何惊叹夸赞或者被打脸的表情,淡淡点头:“很不错。”
没有观众的独角戏是最无趣的,红叶怏怏不乐,“哎!你们这些家伙……”
两个虫不说话了,继续处理食材。
令如律看着看着觉得不太对劲,她们口中的王,需要吃这么多吗??
那一只巴卡拉被剥皮烤熟,肉和内脏全部切块,堆成了一座小山,放进一只巨大的木托盘里。
托盘旁边放了一圈水果蔬菜,这还不算完,几名战士又剖开了一头看不出品种的草食动物,大小堪比家猪。
这分量,令如律觉得换做自己一周都吃不完。
她真想见见王是一名怎样的猛士。
虫族的初代王有史可载,但在更久远的部落时代,王的更替就很模糊,接近于神话传说。历史学家把她们统称为“零代王”。
这位猛虫想必就是一名零代王。
可惜,画面开始快进,令如律没见到王,反倒是看了一大笔原始部落生活流水账。
她发现自己的视角主要跟随着红叶,显然她就是这段记忆的主角。
红叶是一名很特别的虫族,主要体现在她的话特别多,情感也特别丰富。
大部分时候都是红叶一个虫在说话,周围的虫族对她爱搭不理。
她和周围没有感情的虫族们格格不入,外表也格格不入。
令如律猜,她是一名罕见的、患有白化病的虫族。
因为大部分时候都不能见光,所以无法参加需要消耗体力的狩猎,只能待在屋子里面琢磨其它的东西。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萌生出了其余虫没有的感情。
不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红叶都是个“基因突变”个体。
不过往好处想,这样一只拖族群后腿的虫族却没有被抛弃,可见远古部落虫族还是有点儿“人情味”的。
令如律琢磨了一会儿,看得津津有味起来,暂时把芬格斯之母的危机放到了一边。
在观看中她发现了不少让她疑惑的点,比如,红叶明明是王女,却地位不高;比如,她见到的每一个虫族都称呼王为“母亲”;比如,她一个雄虫都没见过。
记忆画面中,秋季变为了冬季。
虫族的发源大陆丨四季分明,冬天万物萧条,部落的进项少了很多。就在这个时候,红叶的陷阱却捕捉到了一头冬眠的猎物。
这是了不起的成就,红叶得到了亲自觐见王的资格。
到了这儿,画面的流速突然缓下来,仿佛进入了电影的重点片段。
“小黄,你说母亲会喜欢我的供奉吗?”
红叶小脸通红,语气兴奋,十七则一贯地无波无澜:“母亲喜欢我们每一个虫族的供奉。”
几个虫合力抬起装满食物的巨型托盘,走在王宫的长廊上。
王居住的地方明显豪华得多,即便是生产力如此低下的社会,也搞出了一个王宫的雏形。
随着走近,令如律闻到了花香和某些草木香料燃烧的气味,那是虫族最古老的香文化。
重重草编竹编的帘子遮掩着王座,王就在帘帐之后。
令如律好奇心迭起,她终于要看到远古王虫了。
她在心里穷尽了每一种可能的想象,幔帐被掀开——
说老实话,这世上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让令如律震惊。可当帘后的一幕映入视线,她却失语了。
那竟然是……
一只巨大的虫子!
原谅她贫瘠的语言,因为除此之外,令如律无法对眼前的生物辅以任何其它修饰。
它、或者祂整体呈现黑色,外形如一只蜂,但翅膀薄削孱弱,明显飞不起来。头部生有毛绒围脖和复眼,腹部臃肿而庞大,有着一圈一圈金色的环节。
虫王光是趴在那里就足有三四米高,身长更是像一辆油罐车。唯一好点的是虫王不是蜂巢里蜂王那副肉虫子的模样,否则令如律真的会不礼貌地觉得有些恶心。
刹那间,之前所有的疑问点都有了解释。远古的虫王居然长这个样子?教科书上没写过啊!
令如律简直难以置信,她想起自己刚穿越的时候说,如果她是需要负责全族生育的那种王,不如直接重开算了。
现在看,还好她不是零代王。
“母亲!”
红叶却对母亲的长相毫无接受障碍,高兴地扑了过去。
她和母亲相比堪称弱小可怜又无助,母亲对她的到来也没有反应,自顾自地撕咬托盘里送来的食物。
令如律不由得回忆起了自己对高等芬格斯本体的评价:这样的生物,真的很难想象祂是智慧生命。
她心情微妙,因为这只王……看起来确实也没什么自主意识。
祂不明白什么是自由,自然也不会痛苦。
令如律微微探出精神触角,确认了一件事。
——这个时期的虫族,还没有精神力。王虫的脑子里一片空空如也。
不过,虫族倒是已经进化出了信息素。令如律闻到了空气里繁杂的信息素味,属于红叶的那一股最跳跃最活泼。
王进食完毕,尾腹部发力,咕噜噜生出了好几枚蛋。
虫族们上前将蛋拿出来,运送安放到巢穴中央底部的育子室。
令如律这回观察到了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这些人形虫族的腹部都十分平坦,盆骨很窄,胸前也没有乳|房组织。
正常的现代雌性,天然体态下小腹是微凸的,她们拥有一层脂肪来保护腹腔内的子宫。
也就是说,这些原始虫族和蜂巢里的工蜂一样,是不具备生殖能力的雌性。
她们都是王的孩子。
——虫族的神话里写道,蜂首神把生育的能力分给了所有雌性。
令如律若有所思,她感到自己正在触及神话背后的、虫族远古时代的真相。
她似乎猜到了那三道重叠女声的身份。
王生产结束后,围着祂的虫族都散开了,只有红叶还留在原地。
她想抓住十七说话,后者充耳不闻,脚步加快离开。
——每次红叶叽叽呱呱地说话,虫族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不搭理她。
有时候虫族们听烦了,还会直接转身离开或是呵斥她。
红叶失望地撇了撇嘴,可忽然间,她的目光定格在了王身上。
令如律仿佛看到她脑袋上冒出了一个小灯泡,脸上写着:咦!我为什么不和王说话?
王虽然也不会回应她,但是也没法呵斥她、没法赶她走,更不能转身离开。
说干就干,红叶拖着小板凳,贴在了王的床边:“母亲,我给你说说我是怎么布置陷阱的吧!”
她的话如开闸放水,一股脑倒了出来。
榻上打瞌睡的王呆了呆,复眼看向她,好像被惊到了。
令如律有点怀疑,虫族的很多词语都是这位红叶发明的。
目前原始虫族的倾向名词已经比较丰富,但却缺少形容词,也几乎没有情绪词。
红叶语言能力惊虫,话语表现不出来的,就辅以声调和。
“母亲——母亲,我叫你妈妈好不好?ma、ma,这是我第一个学会的发音!我想要用它来称呼你。”
“对了妈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红叶吗?因为那天我跑到山沟里,看到了红色的叶子!”
“她们说那是因为天气凉了,所以树叶会自然变红……我听她们说完更惊讶了!她们难道不觉得这很神奇吗?”
“我从来没有出过部落,所以是第一次看见……好漂亮的颜色啊!就像我的眼睛一样。我在水里见过我的倒影……”
红叶的话题十分广泛,想到什么说什么。她是如此的爱她的母亲。
爱是孩子的本能,十七她们也很爱母亲,但唯一能够将爱生动表达出来的,只有红叶。
可是王没有给她回应。
红叶的爱就像石子投入深渊一样,激不起一点动静。
现在的虫族,王是主脑,个体是细胞,红叶是其中无法界定的异类。
令如律听着红叶一直说,说得天都黑了。期间,她足足喝完了四个木碗的水。
红叶在其余虫族上来点灯的时候才意识到天黑了,她该和母亲告别,回自己的房子里去了。
她依依不舍地告别,王的翅膀展开了一下,看起来松了口气。
可在迈出帘子范围的前一刻,红叶突然又折返,轻手轻脚缩在了王软塌的前方,仰头看祂。
“……妈妈。”
小小的人形蜷缩在偌大的虫身边,低声说,“其实我今天一直想问,你只能待在这里,不难受吗?”
王的翅膀突然一顿。
红叶认真地与祂对视,火光倒映在她的眼睛里:“妈妈,我想要让你也能看到那些红色的树叶。”
她们一个如此孱弱,随时可能会死掉;一个笨重长寿,永远有孩子来伺候。
可是红叶看着母亲的眼神,却很哀伤,仿佛后者才是弱小的那一个。
令如律知道,这种情绪叫做“怜悯”。
……
自从那一次觐见母亲之后,红叶在族中的地位提高了。
令如律借由她的眼睛看到了更多原始部落虫族的生活图景,推理拼凑出了一些事实。
最初的虫族,恐怕就和现实里的蜂巢蚁巢没多大差别,不过体型更大一些。
但她们的虫王更聪慧,个体进化能力也更强,迭代相当快,无法用令如律前世的常理去推断。
虫族的个体很快就演化出了人形态——令如律认为这个过程不会超过一百年。
但是,她们的虫王为了效率,依旧保留着虫形态。
同时期的芬格斯族也是如此,令如律在记忆画面里看见了两族斗争的场面。
这个时期双方存在斗争的原因,和后世并不相同。
后世双方矛盾的核心在于芬格斯自己无法产生精神力,需要夺取虫族的精神力;
而远古的虫族还根本没有进化出精神力,双方的矛盾核心在于资源。
两个高度相似的种族诞生于同一片大陆,都具有高级智慧,食谱又广泛重叠,冲突是必然的结果。
令如律看到,地位提高的红叶开始接触更多的新鲜事,产生的奇思妙想也越来越多。
可依旧没有虫族能合得上她的思维。
红叶找不到虫说话,只好越来越频繁地往母亲这里跑。
越来越多的新鲜事物随着红叶的嘴被带到了王宫中,她给母亲描述花海,星空,海洋,告诉母亲果实如何诞生,雨滴如何从云中落下,一块石头如何被磨成沙砾。
令如律觉得这些东西其实王都知道,因为虫族个体就是王的“感知触角”,她们会为王收集外界的信息,以便更好地进化。
可当客观世界被红叶描述时,却染上了主观的感情色彩。这使得她的世界变得与众不同。
王没有任何表示,可令如律却能看出祂逐渐被红叶影响了。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祂偶尔会盯着红叶每天来的地方出神,还会拨弄她带过来的小玩意儿。
思考是理智的基石,同样也是情感的基石。
令如律注视着那双复眼,在这非人的躯壳之下,正在有灵魂慢慢诞生么?
红叶为族群做出了相当多的贡献,又是一轮秋冬春夏过去,部落的范围扩张,新生的幼虫们牙牙学语。
她们的眼神与以往的虫族们截然不同,好奇心重,一言不合还会大哭,折腾出了不少事儿——王在红叶影响下生出的幼崽们,也开始拥有情绪了。
一切看起来欣欣向好,令如律却有不好的预感。
她在画面里看到,红叶生了一场病,明明是十几岁的发育期,身形却越发干瘦。
直到有一天,她没有出房间,也没有去母亲的王宫。
这只小虫族天生体弱,每一个冬天都是一次劫难。而这一年,才入秋她就倒下了。
刚开始,王虫并没有觉察到异常。
祂的孩子太多了,每天都会有很多孩子环绕着祂,红叶只是其中一个。
何况红叶以前也有过有事一连好几天不来的情况,祂都不在意。
可渐渐地,红叶一连三十天都没有过来,祂开始感觉到焦躁不安了。
……祂的孩子虽然很多,可是会和祂喋喋不休说话、会和祂分享莫名其妙的小东西、会叫祂妈妈的孩子,却只有那么一个。
终于,深秋的某一天,王等不下去了。
这天十七来运送食物时,祂向十七询问了红叶的近况。
十七花了一会儿功夫才理解母亲的意思。
王还是头一回进行这种询问,不是“我饿了”、“渴了”、“给我翻个身”那种简单的指令,而是更复杂的表达。
“红叶死了。”十七直截了当地说,语气十分平静,“十天前就死了,我们已经把她的尸体埋下去了。她自己说要埋在一片树林里,我们执行了她的要求。”
红叶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自然死亡”。
患有先天疾病的虫族,在这个年代本来就活不长久。
十七说得很快,快得王还没有反应得过来。过了十几秒,王才停止了咀嚼,复眼怔怔地看着她。
十七疑惑:“母亲?”
王的翅膀轻轻抖着,口器颤动,突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尖啸。
祂的哀鸣直直地穿透了王宫,所有的虫族都被惊动了,十七踉跄着半跪在地。
仿佛平地起了风暴,一股无形的力量朝着令如律打来。
令如律不由得操控视角往后退了几步,这风刃吹得她精神体刺痛,她心中生出不可思议。
这只是一段回忆,按理来说里面的动静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影响到她。
可是这股力道却能让她一起共鸣、感到疼痛,因为……那是精神力的风暴!
风暴中央的王还在颤抖尖啸,虫形态没有眼泪,可祂的情绪无需哭泣就能表达。
祂的痛苦让祂陌生,让祂急于分担。祂将无形的触角蔓延链接到每一个孩子身上,将自己的情绪传递给每个孩子——
令如律心底轻颤,她看到,在那丑陋的虫身前方,那外族所看不到的空间里,慢慢凝聚出了一道女性的半透明人形。
祂身上还有许多虫化特征,脖子有一圈毛茸茸的围脖,头上有低垂的触角;
祂身上披着虚幻的长袍,下|半身是黑红交错的裙摆,犹如蜂王的腹部;
祂的每一处特征,几乎都对应着神话里的蜂首之神。
祂慢慢向外走去,秋雨铺天盖地,雨丝径直地穿过了祂虚幻的身体。周围的所有虫族都愕然地看着祂。
“Ma……”
万籁俱寂里,只有一只幼年的虫族不知道畏惧,好奇地试图发声,“ma、ma……?”
——据说智慧种刚开始学说话时都会发出这个声音,所以红叶用它来称呼她最爱的母亲。
祂走出屋檐的时候,一片红色的叶子被雨打落,滴溜溜地打着旋儿穿过了祂的心口。
令如律想,祂一定记起了红叶说过的那句话。
妈妈,我想要让你也能看到红色的树叶。
有一滴金色的眼泪祂眼中滑下,然后越来越多,泪如雨下。
祂不再是祂,而是她,一个哀悼自己孩子的母亲。
——从这一天起,虫族的王拥有了精神力,虫族拥有了精神网。
虫族与芬格斯如双生花一般相似,可却走上了不一样的进化路线。因为在这一天,虫族的王选择了情感。
精神力这种强大武器诞生的基石,是情感。
令如律终于知道,芬格斯之母说过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你们再一次用情感胜过了我。”
原来上一次,是在那么久之前。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个剧情了!很早就想好的。
我明天努努力,看能不能更新,不能的话会挂假条推迟到后天_(:з」∠)_
120☪ 倒塌
◎自由地行走在大地之上。◎
这个时候的王, 同时拥有存在于现实世界里的身体、和存在于虚无空间里的精神体。
令如律虽然也有精神体,但她和圣池里的先王们做不到这样,以纯粹虚无的形态“降临”在一众虫族眼中。
这位零代王的状态……更接近于芬格斯之母。不对, 可能说反了, 是芬格斯之母像她。
“精神力诞生的最初, 零代王们的精神体高度发达, 精神等级甚至比你们还要高, 可是肉|体很孱弱。”
忽然之间, 令如律又听到了进入回忆之前的那个重叠女声。
她向上转移视角, 却只看到红红的秋叶,不知声源在何处。
“她们的肉|体依然困在宫室之内, 翅膀和足部极端退化, 挪动起来笨重臃肿,连爬到王宫门口都费力,唯独有精神体可以依附于虫群四处游荡。”
女声冷酷地指出了零代王们的缺憾。
“可那毕竟只是精神体, 她们触摸不到泥土,没法摘下红叶,也不能亲自去设陷阱……虽然王可以命令任何一只虫族去做, 但终究和自己真正走出去不同。”
令如律似有领悟, 她本来以为,诞生了精神力之后虫族就此走上巅峰,成为赢家,但听这声音的口气,事实并非如此?
“是的,接下来并非是积极向上的发展, 反而是一段漫长的阵痛期。”
女声轻笑了一下, 肯定了令如律的想法, “这其中最糟糕的一件事是,因为产生了感情,所以零代王们也明白了什么是痛苦。”
画面流动,令如律看到了接下来的历史。
蜂首王的精神体跟随虫群,看到了山谷里的秋叶、大陆之外的海洋、夜晚壮丽的星群,体会到了红叶曾经给她描述过的种种心境。
她生下的新一代虫族,也像红叶一样能够与她交流情感。这在一定程度上抚平了她的创伤。
然而,丧女之痛得到安慰,更多的痛苦却随着思考产生了。
为什么王只能待在王宫里?为什么王就要做族群的生育机器?为什么王要拥有这样一副和孩子不一样的怪异外表?……
尤其是当一位少年虫族好奇问姐姐,为什么母亲长得和她们不一样时,蜂首王的困惑痛苦达到了顶峰。
为情感所累的不只有蜂首王,虫群也还没有习惯处理这种新东西。
从前,所有的虫族都像机器一样遵守命令,没有自己的意志。可现在,她们有了性格,有了喜好和偏向,部落里每天都会发生冲突事件。
虫族不得不开始摸索制定新的部落守则,有些矛盾怎样处理都不满意时,就会闹到母亲面前去。
蜂首王的后半生处理了无数孩子之间的奇怪矛盾,小到鸡毛蒜皮、大到生死离别,令如律看着都觉得头晕。
“远古王的寿命大约在五十到六十年之间,蜂首王活了五十五岁,算是寿终正寝。”
女声说道,“她的精神力也遗传给了下一任王。”
令如律问:“她死后的精神体有没有进入圣池里?”
圣池里面最早只有象征初代王的那朵莲花,她没见过零代王们的象征物。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圣池本身就是零代王们的象征物。”
女声轻笑,“她们创造了圣池,将那里变成了后代女儿们的灵魂归所。”
令如律思绪起伏,若有所悟。
画面还在继续,蜂首王在感觉到生命即将凋零之前,生下了王茧。
王茧孵化,诞生出新王。
令如律观摩了一场原始虫族新旧王交替的全过程。
原始虫族的王长得很快,她得到最好的蜂王浆喂养,几个月体型就有半个母亲大小。
这位新王和母亲的样子两模两样,身形更像蝎子,有一条粗壮的蝎尾。
而这个时候,虫族们为她择来了许多雄性的次级虫。
——从远古时期开始,虫族和庞大的次级虫种群们就是伙伴了。或者也许该说,其实虫族本身就是次级虫里的一支,刚好中了进化的幸运号码才变成了“高等”生物。
新王从这些次级虫里选择出自己的王夫,然后用信息素将其转化。
王夫在和她交|尾之后死去,和现实里的蜜蜂蚂蚁一样,新王在这次储存了未来一生生育需要的基因。
令如律:“原来虫族的雄虫最早真的是被王创造的?难怪神话里会那样写。”
生下继承者后,蜂首王就自然死去了。
新生的蝎尾之王在破壳一年之后就诞生了精神体,继承了情感的能力。
也正因为早慧,蝎尾王早早就体会到了没有自由的痛苦。
这造就了她暴躁的性格,和母亲不同,她在博爱之外,还对自己的孩子怀有恨意,将自己只能困在王宫里的痛苦迁怒在了孩子身上。
某种意义上来说,爱恨纠缠也的确是亲子关系最常见的命题之一。
蝎尾王憎恨处理孩子们之间的事务,选了几个聪明的作为领头者,形成长老会,让她们指挥下面的虫族。这个模式在后世成为了花阁。
她驱使自己的孩子四处征战,虫群所能抵达的地方越多,她能看到的世界也就越大。可是看得越多,她越是无法满足。
看到这儿令如律确认,这位零代王就是神话中蝎尾神的原型。
蝎尾神象征战争和杀伐,原因竟然在这里。
虫族的领地极速扩张,生产力提高,文明发展。
由于行军的需要,虫族在这个时期发展出了音乐文化,以外骨骼振鸣和简单乐器进行传讯。
令如律从中窥见了“神怒号角”最早的雏形。
此外,象形文字也在这个时期产生,它们大多被用于祭祀和歌颂,安抚暴怒的“母神”。
蝎尾王讨厌自己的这副躯体。
为此,她做了相当多的尝试,甚至试图转化雌虫作为次一等的王,来为自己分担族群的生育之苦。
这些尝试注定会伴随着许多失败和血腥,自然的模式下,只有王才能生育,而一个族群里不可能存在两个王,信息素会促使她们彼此斗争。有好几次,蝎尾王都差点死在斗争里。
她的尝试初见成效,蝎尾王寿命接近尾声时,成功转化出了两名能够生育的雌虫,还有一名由次级虫转化而来的、寿命比较稳定的雄虫。
令如律恍悟:“蝶翼神就是她的孩子,对吧?所以神话里,蝶翼神有一个母亲、两个姨母、一个舅舅。”
她想了想又说,“一些神话古籍里,星相、潮汐、死神等神有时候是蝎尾神兼职,有时候又说是祂的姐妹,原因是不是也在这里?”
“是的。”女声说,带着点调侃,“蝎尾是三神中神职最多的那个,因为她的确做了最多的事。”
虫族在这个时期的战争也促进了芬格斯的进化,蝎尾神心情阴晴不定,有时候根本不在意自己孩子们的伤亡,这就给了芬格斯机会。
它们吞噬了虫族的尸体,从中汲取转化了精神力,于是也算变相掌握了这个大杀器。
画面里关于芬格斯的部分不全,令如律看得心痒痒,干脆直接问了:“原始时期芬格斯的种群模式到底是什么样的?她们的蘑菇都是自己分裂的吗?”
女声知无不言地回答了她:“总的来说,和我们很像。她们的主脑既拥有分裂的能力,也拥有培养转化普通菌类的能力,甚至也可以两者合二为一,把自己分出去的一部分和新生的芬格斯嫁接在一起。”
令如律啧道:“这真是太作弊了。”
“其实也很公平。芬格斯族群里的大部分,都只有次级虫的智力和能力。想要培育出智慧种芬格斯,主脑付出的精力不比我们养育一个孩子少。”
女声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祂曾经也有一个很宠爱的孩子。那是她最早培育的后代。”
令如律好奇了:“是谁?教皇吗?”
女声说:“很遗憾,我们也不知道祂和她的后续。”
此刻回忆的画面已经来到了蝎尾王死后,新王接替上位。
她的外观有些像蝴蝶,拥有一对色彩绚丽的翅膀。
不过,这是一只畸形的蝴蝶,天生的职能注定了她的身躯像母亲一样臃肿,翅膀和祖母一样只是装饰物,无法带她起飞。
果然,她就是三神中的丰收之神蝶翼神的原型。
蝶翼神是三神中性格最好的那个,各种神话传说经常将祂描述成小太阳。这位蝶翼王同样如此。
她由长老会和姨母们照顾着长大,精神方面最为富足。祖母和母亲的制度遗泽也免去了她的许多烦恼,让她的物质生活极为优渥。
因为受到了足够的爱,她对自己的孩子就也能回馈对等的爱。
蝶翼王在位期间,虫族最古老的文字体系形成。
文明需要用和平和生产力来孕育,蝎尾王征战四方,而蝶翼王利用母亲的遗产,将部落领到了一个新高度。
她生下的孩子开始出现兵工虫的分化,工虫具有生育能力,甚至也能够转化次级雄虫。她们大量转化雄性,丰富了后代基因。
可是,将能力分享出去的蝶翼王身体急速衰弱下去,在孕育王茧之后就陷入了濒死状态。
她甚至没有力气完成生产,由姨母们辅助才将蛋生下。
弥漫着血腥味的王宫之中,蝶翼王挣扎着凝聚出精神体,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继承者。
“终有一日。”
她带着微笑轻声开口,身后的斑斓彩翼渐渐消融破碎。
“我们会走出束缚……我的女儿们,能够自由地行走在大地上。”
这不是“希望”,而是“预言”,用的是注定会发生的口吻。
令如律想,你的预言已经实现了。我此刻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蝶翼王自己没有等到王茧孵化就离世了。
这一枚茧的孵化时间比所有虫族幼崽都久,足足用了一年。
虫群也在静静等待着。
当蛋壳破开时,里面坐着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幼崽。
她不仅不是虫形,甚至完全没有虫化特征,耳朵尖尖,竖瞳红眼,指尖柔嫩。
蝶翼王的两位姨母将幼王抱起,惊喜地大笑,笑着笑着又落下眼泪。
“这个孩子就姓‘红’吧。”
她就是虫族的初代王,史称“红王”。
那一片红叶的颜色,最终透过三代时空,印到了这只幼崽的身上。
至此,画面消散,记忆即将结束。
“虫族选择了身体的感官,试图在精神和肉|体之间达成平衡。因为这个选择,虫族的王也将永远无法摆脱寿命轮回之苦,不过我们认为这是值得的。”
女声仍旧在继续缓缓陈述。
“而几乎就在同一年,芬格斯主脑选择了抛弃身体,拥抱精神,彻底隐入精神空间,实现了永生。”
“直到我们都已作古,变为神话传说,祂也还在那里。”
令如律身上起了细小的疙瘩,仿佛看到史诗画面在她眼前展开。
两族最初的一念之差,造就了两条截然相反的路径。
眼前记忆的画面彻底消融,她的视角重新完整,站在圣池的池水里。
圣池的池水仿佛沸腾了,金白气泡从池底翻滚而上,池面的金莲摇摇晃晃。
先王们的虚影围在一起,看到她苏醒惊喜地招呼起来。
头顶有声音飘下:“我想,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
令如律仰头:“你们就是三神吗?”
三神轻轻笑起来:“那是后代在潜意识影响下对我们的赞誉。事实上,我们也只是普通的王。不过,经过几千年的精神力影响,我们也早已经不是最初的零代三王了,称我们为三神未尝不可。”
“我还有问题想问,”令如律偏了偏头,“既然芬格斯之母知道精神力源自情感,为什么祂不效仿?”
三神道:“因为来不及了。”
芬格斯攫取虫族的精神力,转化后使用,如果用机器来做比喻的话,就是“精神力”零件板块已经被占据了。
想要培育出完全属于自己的精神力,就只能先行摒弃已有的零件。
芬格斯敢赌吗?
谁也不知道这个空白时期要持续多久,甚至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拥有自己的精神力。
在这期间,它们将任由虫族宰割。
而且,虫族在最初经历的转型之苦也很严重,如今的芬格斯未必能承担选择的代价。
那么作为纯粹理智的生物,芬格斯之母会怎么选就可以预料了。
这千万年里,芬格斯的族群里面难道就没有出现过像红叶那样的个体吗?
必然也是有过的。
但芬格斯选择了摒弃情感,一条路走到黑。
令如律想通之后点点头:“那我没有问题了。”
她虚握了一下双手,感受自己的精神海,“我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应该怎样做?”
“不要着急,我们会把力量交给你。”
三神语调和缓,忽然轻轻笑叹,“你和她长得很像。”
令如律知道,三神所说的是红叶。红叶患有白化病,而她也是因为最初色素缺失而变得白发红眼。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我们沉睡数千年,就是为了今天来见一回你。”
三神早已死去,遗留下来的只有神话传说和虫族的集体潜意识。
她们的精神力化作了圣池,构筑出这一方空间,多余出来的部分一直沉睡着,连先王们都不知道她们的存在。
直到这一回,有一位王直面了芬格斯之母,被拖进了祂的精神空间里,三神才被惊醒。
令如律只见圣池池面上升,多出来的池水化为金色的雾气,漂浮在她周围。
“旧时代的老朋友,就应该留在旧时代。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三神用张扬的语气说,显然是蝎尾王的意识。
“旧时代的旧面孔,也该让我们这些同代老家伙来对付才对!”
女声又变换为欢快跳跃的语调,正是蝶翼王。
圣池底部的卵石微微发烫,缝隙里冒出金光,在令如律脚下连接成了一个巨大的蝎尾蝶翼蜂图腾,占据了整个圣池。
雾气涌入她的体内,排山倒海的记忆随着精神力一起灌溉而来。
好在三神安排令如律先用第三视角看过了记忆,否则现在她将迷失在远古的冲击里。
令如律的精神海越来越丰盈,眼睛从红色变成了纯金色,璀璨如同日月。
“我们希望你能作为我们力量的载体,去代替我们杀死祂。”
最后嘱托的,是宽宥慈爱的蜂首王。
令如律笑了笑,说:“我会的。”
拿了金手指姥姥们的这么多馈赠,再输就不礼貌了吧?
所有的雾气都涌入了她的心脏部位,令她胸腔炽热。
一朵三神徽记烙印在了她的心口,滚烫发光。
她转过身,看向了芬格斯之母精神触角入侵的方位。
……
芬格斯之母精神空间。
蠕动的菌丝已经快要把两方空间之间的通道凿穿,虽说它们都位于虚无空间,可千百年来还从来没靠得这么“近”过。
越是临近,芬格斯主脑越是确认,那股气息属于曾经的虫族零代王们。
原来祂们竟然也还有精神力残留于世。
这出乎意料的情况让主脑模拟出了一些不利发展,可是菌丝的动作没有停止。
——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王虫衰弱,难以维系,祂还掌握了圣池空间的通道。
如果停下,让虫王逃脱恢复,那么以后再难将其引诱入精神空间。
更坏的情况是,外界的芬格斯作战正处于劣势,几个拥有本体的高等芬格斯都死了。
若是所有的芬格斯都被剿灭,祂以后就只能通过翼兽族降临现世、卷土重来。
“咔——”
薄薄的精神屏障终于破碎,菌丝瞬间密密麻麻覆盖了上去。
然而,祂触角末端感受到的不是圣池,而是一团燃烧如同火焰的精神力。
不对。
圆环之眼的虹膜猛地收缩了一下,试图将触角收回,可不等祂动作,下一刻——
耀眼金光猛然从通道处炸开,厚厚的菌丝在一瞬间被点燃烧尽!
那通道处犹如孕育出了一轮太阳,一道人形影子从中缓缓浮现。
“惊喜吗?我又回来了。”令如律白袍翻卷,银发飞扬,面上露出一个张扬至极的笑。
她抬起手,金火像咆哮的山洪一般冲向主脑,这一方空间的天地都被金光烧得炽白!
芬格斯之母剧烈颤抖,菌丝癫狂地覆盖上来保护住主脑,却被直接烧穿。
主脑下方的菌杆拦腰折断,主脑轰然倒塌,上面连接着的各种孢子滚了一地。
上方的银色眼球试图切断链接逃跑,令如律没有放过,仰头,一缕金丝直直穿透了圆环之眼,犹如飞箭射中靶心,将眼球带了下来,死死钉在了地面上。
“咔——”
精神空间的天空上,突然出现一道裂纹。
接着,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整个世界像是皲裂的水晶球一般,发出清脆的琉璃玉碎声。
……
外界,日月花号。
令妄行在姐姐的病床前又守了几个小时。
第一批志愿者已经集结,马上就要进行链接测试,她的名字也在名单上。其实虫族拗不过她,只能也让王的妹妹参加这个危险活动。
胸口的号码闪了闪,令妄行站起来,对病床上的姐姐说:“阿姐你等着,我马上要到精神空间里去找你了。”
她抱着一黑一白两个积木小玩偶快步朝测试间走,但走到一半却听到后方传来了一阵欢呼爆喝,然后全舰队的通讯都响了。
“快看,陛下的精神波动正常了!精神体也能检测到了!”
“太好了,陛下!”
“陛下打赢芬格斯之母了吗??呜呜陛下!!”
令妄行脚步一停,双眼睁大,猛然回头朝后奔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继续更新!还没结束还有解密和一点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