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欲裂,昏昏沉沉。
贺南朝挣扎着,第二次睁开眼睛。
空气里浓郁的古龙水味道呛鼻,混杂着若隐若现的香薰与酒气,让他一呼吸就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翻身想把脸埋进柔软枕巾中,但下一秒便神经绷紧,迅速挪开。
这是原主睡过的枕头……稍微有点嫌弃。
说实话,贺南朝还没有完全消化自己穿书的事实。他盯着天花板上精美的水晶吊灯,怔然躺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股古龙水味儿的存在感越来越强,让他实在难以消受。
他支撑着沉重而虚弱的身体爬起来,揉揉鼻子,慢吞吞走到窗边,用尽力气推开两扇落地窗。
东苑别墅区视野极好。
从落地窗向下看去,是他家打理精细的后花园,边际被齐整灌木环绕着,留有一扇便于通行的小门,以及鹅卵石步道。
步道逐渐向外延伸,没入公共花园那四季常青的树林中,连接至一片人工湖泊。在阳光明媚之时,湖水会像瑰丽的蓝宝石,天水一色,十分夺人眼球。
但很可惜,今日天气阴沉,太阳不见踪影。贺南朝已经将窗户彻底打开,却仍然感到隐隐闷热,近乎没有一丝风。
阴晴不定的夏季阵雨即将来临。
当然,外边再闷热也比室内舒服许多。贺南朝倚在窗沿,努力呼吸着翠绿植物们制造的新鲜空气,那犹如附骨之疽的耳鸣与宿醉虚脱感,终于勉强消退几分。
“这落地窗比我家客厅还宽敞。”缓过劲来后,他转头仔细打量着周身景象,不由轻声嘟囔。
贺南朝已经穿书一上午了。第一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仰躺在柔软地毯上,脸朝着浴室的方向,小腿好像还磕到了茶几一角,磕得生疼。
当时他以为自己正躺在医院做梦,脑海里闪过许多陌生的记忆碎片,就像是麻醉未醒那样晕乎至极。
于是他凭借本能支起身子,迷迷糊糊走了好久,甚至几次险些摔跤,才好不容易躺回床上。
然后他就累得昏了过去。
沉浮于昏沉睡眠中的这段时间,贺南朝断断续续消化了不少原主的记忆,却依旧不习惯如此奢华硕大的卧房。
虽说前世他也还算有钱,但绝不会闲着无聊把卧室建得那么大。单单是从床边走到窗前,贺南朝都嫌路程太远。
怪不得原主摸黑起床上厕所,结果因为厕所太远,还没走到就直接猝死在了半路上。
厚重柔软的羊绒地毯品质极好,重物倒下的声音被地毯消减大半,压根无人发觉。
若非贺南朝恰好穿书而来,这具身体……现在或许都凉了。
回想着碎片记忆,贺南朝不由心中感慨。原主也是个可怜又可恨的家伙,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如果他哥哥知道真相得多伤心。
只感慨两句,贺南朝就迅速收敛了自己的思绪,不再多作评价。做人要积口德,能白得这一条命,恐怕也是他的积德回报。
毕竟他已经死过一次。
贺南朝前世死于车祸,着急去救一个闯红灯的小孩。
当耳边传来尖锐的喇叭轰鸣,贺南朝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他狂奔过去捞起那孩子往马路边猛地一扔,自己却倒在了水泥车的巨轮之下。
人类大脑具备优异的自我保护机制,因此贺南朝不曾感受到半分被碾压的痛楚。倒是原主的宿醉实在太过严重,让他现在还感到阵阵眩晕。
幸亏没有酒精中毒的症状,否则贺南朝真担心自己会再次白日飞升。
至于为何他能确定自己是穿书,而非平平无奇的普通穿越……因为这本狗血小说,贺南朝才刚刚看过。
彼时贺南朝正百无聊赖玩着手机,突然间朋友给他发消息,说是看见有个炮灰男配的名字跟他一模一样,读起来特别出戏。
朋友说完,还反手直接给他传了txt文包。
贺南朝心生好奇,一点进去就沉浸其中,看得他小脸通黄。可惜后期剧情太重口了,令他心中不适,没有全部仔细读完。
此书可以用一句话简单概述。
——沈央,一名贫穷美貌万人迷总受的a城情史。
而原主,贺家这位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纨绔富二代,便是沈央来到a城后的第一个男人。
利用原主作为起始点,沈央成功开启了接触a城权贵的通天大道。他性情冷漠薄凉,擅长玩弄人心,很快便抛弃原主一路向上,于权贵圈中混得如鱼得水,甚至引发一众大佬争夺沈央的修罗场战争。
身为“沈央的第一个男人”,原主理所当然变成了全员的眼中钉。
草包少爷毫无抵抗之力,自己又认不清形势,满脑子想着争风吃醋,迅速沦为悲惨炮灰,甚至连贺家也被打压至破产清算。
当他们一家四口卷铺盖落魄撤离a城,居然还在高速公路上被货车司机拦路截杀……这未免太惨了一点,招惹上错误的人,连命都保不住!
贺南朝越想越觉得脑袋疼,连忙强迫自己深呼吸,认真梳理了一遍原主乱七八糟的记忆。随后,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并没有在记忆中看见沈央的身影,这恐怖的一切暂时尚未发生。
但他目前还面临着另一个亟待解决的危机。
——掌握全家经济大权的原主他哥,现在可能快被气死了。
贺南朝从记忆里得知,原主爸妈的关系不大好,似乎很少回家,目前在国外各玩各的,而他相当于被哥哥养大,公司也基本是哥哥在管。
不得不说,原主堪称是小说里最典型的纨绔子弟,正事半点不做,整天花着爸妈和大哥赚来的钱,也丝毫不觉亏心。
倒是大哥贺北观对他期望挺高,时不时逼着他去公司实习,丝毫没有担心他抢家产的意思,反而巴不得他赶紧卷起来。为了这件事,兄弟俩已经闹过许多次不愉快。
现如今临近大三暑假,贺北观更是三天两头想抓原主去公司上班,但原主却极其不情愿,和大哥吵过几架后干脆连家都不回。
直到昨夜他通宵喝酒,醉得神志不清,被狐朋狗友们送了回来。
被送到别墅门口的时候,原主还抱着个嫩生生的男模不肯撒手,在他哥杀人的目光下好不容易才扒拉开……
眼瞧着兄弟二人关系就要雪上加霜,贺南朝当即精神一紧。他强撑着精疲力竭的身体来到浴室,用冷水反复洗脸,让自己赶快清醒几分。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脸色蓦然一黑,不禁脱口而出:“什么鬼?”
这张脸居然跟自己前世的长相一模一样。
但关键问题在于,贺南朝本人已经二十六岁了,可原主还是没有毕业的大学生。
镜中人眸子圆瞪,眼下发青,还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虽然皮相不错,却看起来极其的……虚。
原本年轻鲜活的身体,已经在无数次熬夜酗酒中被过度透支。再这样下去,或许就要开始掉头发了。
贺南朝叹了口气,拉开洗手池下的柜子里翻找片刻,取出崭新的牙刷和牙膏,认真洗漱,整理好乱糟糟的头发。洗漱完后,他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忍不住又想叹气。
由于以前保持着常年锻炼的习惯,现在贺南朝有些无法忍受这种由内而外的虚弱感。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哪儿哪儿都不得劲。
他摸摸自己略显柔软的肚子,下决心要在未来做出一些改变。
首先,扭转纨绔形象,促进兄弟和睦,维护家庭和谐。
其次,吃好睡好精神好,尽快将前世的健康身体锻炼回来。
最后,规避原书剧情风险,谨慎考察沈央的危险性,以保障生命安全。
毕竟在这个时候,贺南朝的生存环境着实不妙。
落地窗外乌云罩顶,将太阳的身影彻底遮蔽,一眼望去显得格外压抑。而他的大哥贺北观,还因为撞见了原主熬夜喝酒,气得七窍生烟。
虽说记忆中的贺北观对弟弟挺好,只是性格偏冷,不擅表达感情,但贺南朝并不是一个在优渥环境中被惯坏的纨绔。
他认为,做人应当心里有数。
无论是多么浓厚的亲情,都有可能被一点一滴消磨殆尽。
更何况,当别人掌管着自己的经济大权之时,认错服软很有必要。
但与此同时,亲兄弟之间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实在不行撒个娇。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想到这里,贺南朝认为自己成功做好了一切心理建设。
于是他推开卧室房门,迈开大步来到二楼走廊,当即对着楼梯下朗声喊道:“大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去酒吧喝酒通宵了!我保证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周末就跟你去公司!您大人有大量先别冻我的卡!”
客厅里,正举着鸡毛掸子打扫沙发的徐妈:……
两人在死寂般的空气中面面相觑。
片刻后,徐妈率先有了反应。她略显圆润的脸庞上浮现出无奈笑意,温和道:“小少爷,中午好。大少爷还在回来的路上,很快就可以吃午饭了。”
小,小少爷……
贺南朝不由自主攥紧了栏杆扶手。本来就已经心中尴尬,再听完徐妈的话,他简直能抠出一座魔法城堡。
这种封建得莫名其妙的古早称呼,让贺南朝很不习惯。谁叫他穿进了这种小说里,只能慢慢适应。
其实贺南朝很想让徐妈换个方式称呼他,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忍住了。人在屋檐下,他暂时不想被亲哥发现太多破绽。
贺南朝需要尽快熟悉这个家里的日常氛围,于是他更用力地攥紧栏杆,硬着头皮跟徐妈尬聊起来。
大抵就是在聊午饭吃什么,今晚想吃什么,明天早餐有什么。而徐妈依旧表情温和,甚至颇有谈兴,她放下鸡毛掸子,笑眯眯地说起了自己的独门炖汤,让贺南朝一定要多喝几碗。
几分钟后,贺南朝听见花园外自动闸门打开的声音。徐妈也停下话头,转身拎起鸡毛掸子放回原位。
轿车并没有驶入车库,而是在正门停下。车门的开合响动,比贺南朝记忆里要更明显一些。
贺北观,记忆中冷淡又严苛的大哥,贺家真正当家作主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贺南朝默默顺着楼梯往下走,一丝紧张情绪油然而生。
因为他家是真的大,而他哥此刻的怒意,也绝不会小。
随着贺北观迈步进门,这天气仿佛也应顺着他的心意而乖巧行动。
贺南朝与面沉如水的男人对视片刻,转瞬间,夺目闪电划破天际。
“轰隆——”
“哗啦啦——”
雷霆炸响,裹挟着豆大雨珠倾盆落下,令本就压抑的气氛愈发凝滞。
贺南朝深吸一口气,正想先重复之前准备好的那一段“道歉辞”,但话到嘴边,他却忽然想起了另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下暴雨了,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雷雨。
沈央与原主的初次相遇,好像就是在这连绵不息的骇人暴雨之中……
他因宿醉而昏沉的脑袋彻底清醒过来,仿佛连吃了十多颗冰爽薄荷糖。
贺南朝顾不上慢慢缓和关系,连忙上前一步拉着贺北观问道:“哥!今天是几月几号啊?”
闻言,贺北观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分。
可他并未斥责些什么,仅是语气冷淡地回答:“五月二十一日。放开我。”
果然!
贺南朝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随即强行稳定心神,先继续拉着贺北观,开始大声道歉,并用极快的语速跟他保证自己已经洗心革面,以后必定会认真上课,乖乖去公司实习。
然后不等贺北观作出反应,他转身找徐妈要了把雨伞,直接夺门而出。
贺南朝冲向车库,那开车离去的背影,犹如要跑路一般迅速。
贺北观:?
足足半分钟过后,贺北观才面无表情地将门关上,扭头问道:“徐妈,他今天几点起的?”
徐妈重新拿起鸡毛掸子,笑眯眯回答:“小少爷应该早就醒了吧,瞧他把自己拾掇得多好?今早他也一直乖乖呆在家里,没做坏事。”
“真的吗?”
“真的。”
“那他应该是把脑子喝坏了。”
“哎呀大少爷,您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