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宝宝想回家

    这些日,沪城日报连续刊登驻军基地实况,将管控药品的价格又调升几倍。

    丫鬟万晴路过院南时看到柴房的灯火关着,似乎无人居住,漆黑一团。

    “邵管家,许公子人呢!”

    那丫头一惊一乍,把靠着躺椅打盹的邵明吓得一抖,睁开眼皮气呼呼地说:“你这丫头能不能稳重点儿,许公子病刚痊愈,睡正房。”

    她被派到洋人街的新店里打帮手,这不刚回来,哪清楚许汐白早已经不被关小黑屋,而是在肖府内出入自由。

    “啊……肖少爷准的?真奇怪,少爷以前可没那么好说话……”

    “你才进府多久,小丫头,后厨饭做好了吗?”

    万晴脸上洋溢笑容,乖巧地点点头:“好了,那我去叫许公子用膳!”

    叩叩——

    “许公子~”

    许汐白此时正闷头大睡,就听见少女清甜的嗓音。

    “晴儿……?你回来了啊!”

    许汐白像见到至亲表情激动,踏上软拖鞋滑步过去,向外拉开房门:“嘿真是你,我都以为你被赶出……不不,没事,不说了。”

    万晴端着刚出锅的清炖鸭,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许汐白顿时感觉嘴里分泌唾液,眼睛放光。

    “晴儿,你现在像天使……”

    “哈哈……许公子,你还是那么有趣!”万晴欣悦地看着脸庞红润的许汐白,和她想象中骨瘦如柴臭气熏天的下场截然不同,像是用心养出的气色。

    虽说肖钰不在,但许汐白还是觉着肉味浓郁,若是在房间里用餐又要被说。

    他眼神示意万晴:“去正厅吃吧,我可不敢在这里,你家少爷有一万种法子挑毛病惩罚我。”

    万晴疑惑地问:“少爷又罚你了?可是我看你……气色比我离开府的时候还要不错。”

    “呃……生病这几日倒是没有,他就嘴上念叨,说我死人脸……”

    “许公子病得很重啊,都怪我不好,做事说话不过脑子才被少爷分配到店里打杂,不然我就能照顾您了。”

    万晴被店长训练几周后,端东西的手都明显平稳,做事麻利,看着像那么回事。

    但她嘀咕句:“哎许公子,那你卧床的时候是谁照顾的你……邵管家吗?”

    高烧不退那会,许汐白昏睡了十几个时辰,连怎么活下来的都不知道。

    只不过醒来后,就看见肖钰别扭地坐在床边,上半身挺立还摆着架子,但手里一直在捣鼓药片。

    半眯着眼,许汐白悠长地喊了声:“……肖钰……水……”

    “啧。一张死人脸……”

    男人好似骂了他几句,不过许汐白已然没力气反驳,头脑昏昏沉沉连讨好的劲都装不出来。

    “水……渴死我了啊……”

    “闭嘴。”

    语气刺挠完,男人忽然顿了下,瞪了他眼:“先张嘴。”

    “……咳咳……唔……我要水!唔唔……”

    四五粒药片塞进嘴里,苦涩在舌尖处散开,许汐白眉毛拧紧晃动着头,谁知道男人捏着他的下巴将温水灌下去。

    “……咽。”

    “苦的,呸……”

    “烧傻了啊,咽下去!——”

    ……

    “哎……”许汐白烦躁地抓挠后脑勺,努力回想那时的场景,脑海里却涌现出更多。

    他惊讶地说:“这几日,好像是肖爷照顾的。”

    万晴的嘴巴张成个正圆。

    说到这,万晴眼尖又注意到许汐白身上的睡衣,像是与少爷的那身同布料,说不上什么材质,但肉眼可见丝滑昂贵,是她一个月薪水都买不起的样式。

    “我想起来了,好像饭也是你家少爷喂的……”

    那没事了,既然肖钰都把饭端到房间里来吃,那也别麻烦走到正厅,就这么凑乎吃吧。

    许汐白笑盈盈地搬来矮桌,搓搓手:“府里的厨子不愧是从高档酒楼里请来的,闻着就好吃!”

    万晴:“好,许公子您慢用。”

    “别走啊晴儿,都没有人陪我说话,正好,你和我一块吃。”

    万晴慌张地摆摆手:“不行不行,许公子……下人不能在少爷房里……”

    许汐白耸肩笑笑,眼睛弯起:“你家少爷通常白天出去,到晚上才回来,怕什么!来~”

    他拽着万晴坐下,撕下块鸭腿塞进她手里,手指油光发亮,含糊着说:“这鸭子还挺肥的,清蒸也能尝到油肉味……我就爱吃白肉,不过缺点香菜就是了。”

    “少爷对你真好。”

    许汐白心梗,何谈对他好?

    没有这场突然降下的高烧,他可能要被肖钰活活在车里*死!

    看来想躲过暴徒的折磨,不仅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以柔克刚不说,还要继续装病。

    “晴儿,若是少爷问起我的情况,就说略有风寒,冒冷汗……嗯……腰疼腿酸手也哆嗦。”

    万晴看着许汐白奋力扒饭的样子,没有吭声。

    “许公子,您可听说沪城日报头条新闻,驻军基地医疗站遭到突袭……不知怎么冒出好多言论,说是少爷做的。”

    许汐白停下筷子不解地问:“我看不到日报,也不了解驻军基地的事,你从哪听说的?”

    “回来的路上,我途径一家小馆子,遇上几个吃饭的黄包车夫都在议论呢。”

    许汐白猜想肖钰在自己没醒之前就匆忙离开,是不是也为了此事。

    “这对你家少爷有影响么?”

    许汐白吃饱喝足觉得手指间有油腻感,左右看看,随手捞起条质感柔软的短布擦手。

    “当然有啊!驻军基地的医疗站隶属于洋人管辖,谁胆敢轰炸示威都要被抓去判刑,更别说还杀了两个医疗兵。他们把屎盆子扣在少爷头上,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影响到少爷的婚期!”

    许汐白双臂垫在桌面上,探头问:“晴儿你还知道这么多呢,可你家少爷也有背景,邵管家可跟我说过,就算他杀人也有人替他摆平。”

    “不一样,驻军基地的人不能杀,那相当于直接宣战……”

    许汐白从万晴的话里逐渐听出其中的意思。

    冯系军阀战败,洋人掌控沪城大半,这些年再无敢武力挑衅洋军的人。

    肖钰既与陆家联姻,陆司令又与洋人保持着一种微妙关系,互不侵犯,和平相处。

    既然这样,肖钰不可能冒险且毫无目的地跑到驻军基地搞破坏。

    可放出消息的又是谁呢?

    肖钰在得知后又岂能放过对方?

    这年头能调动半城人传播谣言的势力,不是陆家就是肖家。

    “放心吧,你家少爷又不是莽夫,这言论传着传着估计就散了。”

    “嗯,也是。”

    万晴手脚忙碌起来,收拾餐桌上残留的碗筷。

    许汐白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想着病刚好还是再吃一粒药。

    他刚拿起药瓶,万晴就惊叫一声,随即捂住嘴压低声线说:“许……许公子,这药哪里来的?”

    “你家少爷买的啊。”

    肖钰说那是抢来的,这人真会开并不有趣的玩笑。

    抢的。

    抢的……

    许汐白:“……。”

    我靠,不是吧。

    两人四目相对,半天静默无声。

    “这药……定价一百七十万大洋,现在翻倍。”

    万晴越想越惊恐:“还有啊……许公子您缝合耳朵的时候,医生药箱里有不少麻醉剂,我看到了。”

    许汐白木讷地捏了下耳垂,那块肉已经长好,留下个浅浅的疤痕。

    这些药品都是洋人带来的,沪城本土也有传统医术,只不过需要时间调理,没有西药迅速。

    而在战场上,这些药品发挥作用越快速,也许就能左右一场战争的结果。

    许汐白就算再不了解部队情况,也听过一句话:武器对于战局具有压倒性的决定作用。

    所以这些,无不在叙说着一件事——肖钰确实在进行军火生意,而报刊上引发民众热议的事件,或许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晴儿,别乱猜想,这些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事。”

    万晴恨不得掌自己的嘴,要说无知反而会让人舒畅,她万不该好奇心作祟去听,也不该再说给许汐白一遍。

    一想到自己主子歹心巨大,万晴脑海中出现古时候一人惹怒圣上满门抄斩的场景,身子一抖。

    “……许公子,我……我说话不过脑子,您别听,我、我去后厨帮忙!……”

    许汐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自顾自地又拿起帕子擦手。

    坏了坏了!

    还想帮助封鹤绊倒肖钰,以为就是个靠爹吃饭的纨绔少爷,没想到这人背地里玩这么大?!

    驻军基地都敢突袭,干掉自己岂不是动一动手指头般轻松?

    要不,找条白绫上吊算了。

    看看能不能穿回去……

    许汐白欲哭无泪,宝宝不想玩儿了,宝宝想回家。

    “少爷!”

    邵管家再次从困意中醒来,眼看着肖钰大刀阔斧往正房走去。

    正值正午,看门狗都困的不行,叫都没叫。

    谁也没想到肖钰这时候回府。

    吱啦一声,木门被推开。

    万晴嘴角略带油光,手里端着饭碗面露惊恐。

    而许汐白……正拿着他的内裤擦手。

    男人嘴角抽搐,问:“病、好了。”

    “嗯……嗯钰哥哥,还没好。”

    许汐白不知怎的,两腿发软,摔回床上瘫成个蛆。

    “哎呦……头疼,头疼的厉害,要死了。”

    万晴:“……。”

    第22章 除了我,谁都不许见

    闷热中,微风吹拂窗帘。

    肖钰眉宇间阴沉若凝霜,静静看着许汐白装作无辜可怜的小表情。

    “我的房间,你也敢带人进来。”

    “……钰哥哥,烧了几天耳道肿热,听不见你说什么。”

    此刻,许汐白心中所想,都是如何能让可怜的晴儿安然从屋子里走出去。

    被罚离府的丫鬟刚替新店忙乎完杂活,幸得老板赞赏在肖钰面前美言几句,才放她回来。

    哪知不逢时,两人放松警惕竟在少爷的私人空间里开起了茶话会。

    万晴抬手抹去额上细汗,完全不敢抬头,死盯跪着的地板。

    连邵管家都惹不起的主子,比肖老爷还要性情古怪,她明知道规矩却还又犯错,肯定要落得卷铺盖走人的下场。

    “……少爷……”

    万晴心尖颤得不行,脑海空白,但她不想连累许公子又被丢回黑压压的柴房里去。

    她弯下身子匍匐跪着:“晴儿知道错了!与许公子无关,是我想着快些收拾碗筷,没告诉公子得去正厅用膳。”

    许汐白被肖钰骂惯了,再苛责也是一样受,可他受不了欠这善良的丫头一个人情。

    “晴儿,你不用为我辩解,是我自己偷懒就想在屋里休息。我知道钰哥哥爱干净,弄脏了你的屋子我自个收拾……”

    许汐白忽的坐起。

    他捧起矮桌上的残余物件,小指缝里还夹着肖钰的内衣,不敢扔,又不能装作无事地放回原处。

    肖钰冷着脸,看着许汐白在屋子里迂回,收拾东西的速度慢如蜗牛,看着就没有经验。

    “你以前在你父亲厂里,就这么干活的?”

    【我是监工,又不做粗活,好歹曾经我也是个和你一样养尊处优的小公子……】

    许汐白踌躇间,脑海里蹦出这句话。

    当然,他没勇气拿来回怼肖钰,这人还在气头上,一点火星子冒出都能爆炸。

    他选择沉默,尽量动作轻缓不发出吵闹声音。

    但肖钰只会觉得那是许汐白的无视,在挑衅他作为肖府一家之主的地位。

    “啪!——”

    肖钰大掌落下,拍得矮桌猛烈颤动。

    万晴的身子随之惊厥,抖了下。

    邵管家见小少爷半天没出来,屋内还传来一声拍桌震响,慌里慌张地小跑来。

    “少爷,是我打瞌睡没管好丫鬟……”

    “够了!——”

    府里的下人都敢如此明目张胆偏袒许汐白,真不把他放在眼里!

    邵管家越老越心软,盲目听信许汐白的恭维之语。

    而今,连入府半年不到的小丫头也豁出去似的护着他,许汐白这人倒是给他们灌了不少迷魂|药。

    把传言散播出去的的确是元笙,而且对方与自己大哥达成协议统一盟队,一个无脑有钱,一个心机颇深却暂时受困于小妾身份,两人联手则弥补了各自不足。

    照道理讲,距离上一次行动才过去两个月,这时间间隔着实短促。

    要不是许汐白突然高烧不退,他也不会这么急着派人去驻军基地寻药。

    他平日里大病小病都在部队里看,遵照医嘱才能向上级申请批西药,本想着开个假病历能骗出一两盒救救急,可管控加强之后空子没那么好钻了。

    “少爷……你还没吃饭呢……我……我让厨子去……”

    肖钰瞧着邵管家的正脸语气冷峻:“我吃得下吗。”

    “……这个……”

    肖钰手指向邵明的肩膀点了点:“你真是老糊涂了!让你在我不在时管好府里的事,就这么给我管的?”

    邵管家大气不敢出,低垂下头悉听斥责。

    许汐白与邵管家年龄相差几轮,再怎么说那也是位老者,眼睁睁看着叔伯辈的人被肖钰骂成孙子,他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钰哥哥,你罚我吧,罚我去店里扫地看店,我会学……我保证会做好的。”

    肖钰径直走向许汐白,调子具有强烈的压迫感:“什么都做不好,去当看门狗都不称职!”

    许汐白嘴唇发白,被男人流连不绝的鄙夷神态刺激得情绪低落,他憋在嘴里的话全一股脑地往外倾倒。

    “我是当不好看门狗,可肖爷在这欺凌老妇幼也不算什么本事!堂堂肖家大户,不是淫邪上脑的歹人就是不懂礼仪的暴徒,要我说肖家……”

    男人的眼神触及之地,冰彻透骨。

    许汐白一咬牙:“要我说,肖家也迟早要完!——”

    肖钰步步逼近,手臂作势要扬起。

    许汐白寸步不让,虽然腿根发软,说着说着带了点哭腔,但他没有躲闪。

    “你就会仗着气焰教训人,肖爷要打便打!我……”

    我根本……根本不带怕的……呜呜……

    许汐白觉得这回可能真的要被丢去喂狗了。

    男人手臂迅速落下,从许汐白手里抽走了什么。

    许汐白愣了下,发现肖钰将那条沾满油渍的内裤拎在手里,表情尴尬又有些狰狞。

    “只要你听话,不跑,我不打你。”

    肖钰即刻将那块布料塞进裤兜里,恢复平常。

    这是……?

    觉得自己拿着他的内衣,不好意思了?

    “邵伯,这些年我可轻负欺凌过你?”

    邵管家摆摆手:“少爷,我可没有说过任何抱怨的话,不知道许公子怎么就误会了!”

    肖钰扭动着许汐白的手腕,横眉道:“我不就当着你的面教训过一次府里的男丁,你就觉得我不分青红皂白使用暴力。许汐白,你怨恨我。”

    “男丁……那男丁也是好心,你让我吃糠咽菜,我实在饿的不行才去求他,你责罚他干什么!”

    “他有错,我罚他不是为了这个。”

    邵管家最清楚肖钰为何动怒,要将那个男仆带回牢房严刑拷打一番,念及七年主仆情分留了条小命,但落下一身残疾。

    那人触犯了肖钰的底线。

    “不就因为他与我离得近了些,至于驱赶出府吗?这年头讨饭吃比吃屎还难……”

    肖钰嗤笑道:“我也没见你真心实意感谢我,至少没让你吃屎活着。”

    只能说肖钰的底线,并不是许汐白一人。

    “许公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些规矩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立的。”

    邵管家踱步过去,将一旁散落的外套拿起来,披在许汐白身上。

    他语重心长道:“没了规矩,再好的人都有可能犯乱,府里那么多人要是见你不遵守,他们会怎么想呢?只会觉得他们也可以避重就轻冒犯少爷的尊严,长久下去这家就乱了。”

    “……嗯。”

    许汐白看邵管家的神情不像是违心的,怨气也渐渐消退。

    “不用与他说这么多。邵伯,从明日起他便不住在府里了。”

    肖钰话落的瞬间,许汐白瞳孔放大,语气明显放软。

    “……不……不在府里?那我住哪儿啊,我……”

    一言不合就要赶他走?!

    莫不是陆绮珊终于按捺不住,暗中捣鬼劝说肖钰将他送去农场里折磨遭罪……

    还是要落到陆司令手里。

    反正,哪一个都比现在更糟。

    “少爷使不得啊,您消消气,许公子的病刚好,真的不能再折腾了!”

    万晴扑通一跪,死命拽着肖钰的裤腿哀求,早已哭成泪人。

    她阿爸阿妈能在沪城落根,全仰仗许家的店铺和厂子,才能让没受过几天教育的纯文盲老两口找到营生的活路。

    她无权无势,从见到许汐白第一眼起就想要帮,又怕给许公子增添麻烦。

    可现在,少爷要在这个节骨眼把许公子赶出去,甚至都不能流落街头,就得被仇家抓去小命呜呼。

    “我求求您了!我求您……少爷,我滚,您若还不解气……让我死也行!求您了!”

    这丫头哭嚎声撕心裂肺,把庭院里的狗都惊得狂吠不止。

    肖钰眼看着场面失控无法收场,烦躁地揉着鼻梁骨,不得已说:“汐白,你出去住几天,等过去了我派人去接你。”

    许汐白愣在原地:“……是让我出去躲?躲谁啊。”

    “没有躲谁,不该问的别……”

    澄澈的眸子明艳动人,盯着肖钰。

    男人霎时语塞,估计编不出其他更合适的谎话。

    一声低沉叹息后,肖钰冷静道:“日报消息你们都看到了,有人想要趁乱搞垮我,刚接到部队通知需要我配合调查。”

    万晴悄悄看了眼许汐白,方才两人的对话内容肯定被少爷全听见了。

    “本来,应该杀掉你们的。”

    万晴浑身发麻,呆在那。

    “但杀人,也不是最佳的解决方法。”

    肖钰无意识地转动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挑眉道:“你们俩又哭又闹,要是化成鬼缠着我,今后的日子我也睡不好。”

    许汐白:“……。”

    肖钰继续说:“后天是我父亲五房太太的生辰宴,每年一办,次次邀请我推脱不掉。可今年,我收到的邀请函是两份。”

    一份写着“阿钰”,而另一份烫金字体明晃晃放着“许公子”三个大字。

    元笙猖狂至此,非要摆个鸿门宴出来。

    肖钰不可能遂她心意,把颇具争议的“情人”带去那种场合。

    “舒桦街,二十三巷6号,你住在那。”

    肖钰下了命令。

    “躲着,躲好了。除了我,谁都不许见。”

    第23章 白白被绑

    肖家老宅门庭若市,放眼望去都是前来参加生辰宴的宾客。

    一场盛大的酒席在洋房二层热闹开场,又逢人海,肖钰仅剩不多的耐心快要磨光。

    邵管家趁着元太太没出现前,悄声对肖钰说:“许公子已经安顿好了,吃穿住都由晴儿负责。”

    肖钰的瞳孔像是没有焦点,手里晃动盛满香槟的高脚杯,分毫未动。

    “你就不能派个男仆去。”

    邵管家面露难色呢喃道:“男仆您也生气啊……他们俩关系不错,住在不同房间也好照应嘛……”

    摊上与许汐白有关的事,少爷总是反应过激,疑心病随时发作。

    老管家将该传达的表述到位,毕恭毕敬地提起个上了锁的保险箱,平放在桌面上。

    “少爷,要送给元太太的礼物放在这。我就先去趟舒桦街给许公子送些日用品。”

    “嗯”男人允得极快,没有一丝留的意思。

    即便邵管家心里还在想着,要是少爷不着急派自己去给那小祖宗服务,他说不定还能在宴会上蹭几口好的。

    看来,少爷很急。

    “路上时刻注意,别太张扬,那个住处不要被发现了。”

    如若开着银标的老爷车出去,这路上不知道得吸引来多少人艳羡的目光,想不被发现都难。

    邵管家幽然道:“是……我乘黄包车去。”

    肖钰:“有提前打点好的车夫可以,没有的话,你还是走着去。”

    男人将手搭放在皮箱上,视线看向不远处,心不在焉地说:“几里路而已,邵伯你应该还吃得消。”

    邵管家:“……。”

    他都一身老骨头快散架,吃得消吗?

    那箱子里装着什么东西,他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比平时储存东西的皮箱都要大、更重,而且往外泛着股异样的味道。

    但主仆之间,该不该说全凭他的经验。

    他只知道再不去照看下许公子,肖钰还算温和的态度就会大变,到那时他也遭殃。

    元笙由丝绒地毯尽头款款走来,低胸拖地洋裙包裹着她娇好的身材,一出场便引起恭维与赞美声络绎不绝。

    姑娘们艳羡元太太年纪轻轻就能嫁入肖家,一跃成为最受肖老爷宠爱的妾室。

    年年都有的庆生宴,这是什么排场,自然不用多说。

    而身处上流社会的公子哥们,又控制不住好奇眼光看向聚焦中的元笙。

    他们内心感慨,这年轻女人一定很有手段,也懂得讨男人欢心的法子,若非尤物怎会被肖老爷看重呢?

    “钰儿你来了,笙妈等你多时,近来过得如何?”元笙率直走向肖钰,胭脂味浓重,似一双看不见的手拖住他,阴霾感缠绕心头。

    既受邀出席,肖钰也不作掩饰,犀利眸光射向女人。

    “元太太的生辰宴,我怎敢不来。”

    元笙看出肖钰眉间立着的八字,倾泻吟笑,佩戴地小指护甲流光溢彩。

    “笙妈可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你要告诉我啊,你父亲总跟我说你脾气难测,但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有许多话可聊的。”

    肖钰猜到父亲正在后台等着发落自己,元笙以两仆人的猝死激怒他,就是要汇聚看客,将他在驻军基地所行之事揭发。

    但他不惧,早已准备好礼物。

    “元太太,这是给你的贺礼,不打开看看吗。”

    肖钰将皮箱推向女人,露出捉摸不透的寒笑。

    “钰儿给我的礼物当然要欣赏下……”女人的手在触及到皮箱边缘时,突然停下动作,她思虑再三将手放上,笑了笑,“还是先去见你父亲,再看吧。”

    女人心思缜密,觉得肖钰在得知阿斌阿惠两兄妹的死讯后,不可能没有行动,这时送上赠礼哪有那么好心呢。

    她玉指穿过提手,欲将其提起,却发现皮箱沉重。

    “杨管家,将钰儿送的东西拿着。”

    她隐约感觉到里面的东西不堪,收回手。

    一直跟随服侍元笙的女管家也在老宅担任总管,她戴着副严谨中性的银框老花镜,毕恭毕敬回复道:“是,元夫人。”

    穿行过喧闹宴会场,肖钰跟在元笙身后无声无息。

    直到肖容钧出现在走廊尽头,肖钰换上副平静面庞,向大哥问候句:“大哥,你的脸似乎消肿许多,看着像个人了。”

    肖容钧觉得三弟愈发不把他看在眼里,父亲还在的场合,他竟敢如此顶撞?!

    “肖钰!你个娘希批的,连兄长都不尊敬!!——”

    房间内,肖钰的二姐肖芸锦、三伯四伯和五姑都在场,就连三伯女儿肖梁欢也来了。真道是这女人手段高明,不知用什么办法把家族成员齐聚在此,彰显她的人缘颇佳,备受肖家人倾爱。

    肖仲海听闻骂声,拄着龙头拐杖漫步走来,第一句话先对火冒三丈的大儿子说:“容钧,今日是你笙妈生辰宴,不许闹脾气。”

    肖钰冷眼对视,他大哥的所有行径在老头子眼里都只是闹脾气,无论肖容钧烧杀抢掠还是挥霍钱财,都能轻而易举得到原谅。

    转念之,他听见父亲严厉声降下:“肖钰,你更要感谢你笙妈,是她暗中帮助你通过部队上级审讯,你才能安然无恙。”

    笑话至极。

    这女人将言论散布满城,吸引来洋人政府的注意将他带去审讯,又自导自演在老头子面前装作体贴入微。

    合着红脸白脸唱完,他还要卖元笙一个人情。

    真不愧是红极一时的花旦,演技心态都比旁人要稳。

    他猜元笙不敢贸然去陷害,即使再不受待见对外也代表肖家脸面,捞肯定还是要花心思捞,但要让老头记下自己的过错。

    望向女人胜券在握的表情,肖钰的视线落在皮箱上,哼笑声:“父亲,我本就是被诬陷,问不出东西到了时间自然会被放出来。”

    肖仲海凛然抬眉:“做事小心、谨慎,这点道理不懂?我不管是不是你做的,都不要妄自给肖家惹麻烦。还有你大哥说,你对他动手了,可是这样?”

    肖钰:“当天陆司令在场,您不如去找他问问当时情况,他要对一个下人当众骚扰,我怎么能不拦。”

    “什么下人?!父亲,你别听这小子胡诌,我那天见到的人是许家的小公子,被卖入秀场必死无疑,谁知道肖钰挥霍一千万大洋买回家当情人……肖家怎么会有这种蠢货!”

    肖容钧眉飞色舞道:“发了两份邀请函,受肖家邀请不胜荣幸,许汐白怎么不来呢?是你不愿意让他来,你和他有奸情!——”

    肖钰嗤笑道:“大哥口说无凭。你不信就去问问府里奴仆或陆小姐,看我平时如何待他?一个叛军派系之子,我会这样精虫上脑坑自己?大哥,我又不是你。”

    “肖钰你……!”

    “好了,闹剧打住。笙笙,你为我们肖家操心卖力我都看在眼里,今天大好的日子不聊这些无关紧要的。”

    肖仲海拦过元笙的细腰,视线瞥向那个皮箱:“这是……”

    “钰儿送我的贺礼。”

    “哦?那打开瞧瞧,这不争气的小子能送什么。”

    在肖家人的注视下,皮箱缓缓打开。

    一股浓厚的铁锈味扑面而来,皮箱里赫然摆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女人惊厥不已,那死去的人是她曾经在戏班里的旧情人,掌握不少她年少时候的事。

    她后背僵直下,转过脸:“老爷!!钰儿……钰儿这是做什么!——”

    肖钰:“最近发现这个男人偷偷跟踪元太太,看着不怀好意,我就斗胆替父亲解决掉他。”

    肖仲海脸上露出狐疑之色,看向元笙:“你被跟踪,怎么不和我说呢。”

    肖钰替她回答:“元太太只是一介女子,恐是被这人威胁,我在他家里还发现他写下不少真情流露的信件…”

    “老爷!……我……”元笙忽然神色忧伤,“您日理万机,我怎么能用这种淫邪小人的事耽误您的大事……”

    “元太太,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与我父亲恩爱甜蜜,地久天长。”

    肖钰低垂下身子鞠躬。

    “祝福元太太啊!……”

    “祝您美貌永驻,永远芳龄十八……”

    众人跟着迎合,心里慌乱得要死。

    只盼肖仲海就将此事轻放过去,人人太平。

    *

    两天后。

    肖钰办完最后的手续,将陈述材料呈递给部队干部,暂时撇净与基地突袭案的干系。

    元笙的庆生宴像往常一般隆重且盛大,她得到了肖仲海海量赏赐,价值连城。

    也许女人庆幸,他没有将她这些年被这老头勾引男人的实情说出。

    又或许,在暗自另做打算。

    肖钰稍显疲惫,他不禁挂念起离开保护伞多日的许汐白。

    那人,住得还习惯吗?

    应该习惯,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着,是比住柴房享乐。

    ……他可曾会想起我?

    “少爷!!——”万晴哭丧着脸从府里奔出,腿发软差点跪在地上,她抹泪道,“您可回来了!许公子他……他不见了!!”

    肖钰懵了下:“什么?”

    “我午间去送饭,屋里空的一片狼藉……许公子肯定是被谁抓走了!找了一下午……还没找着……”

    第24章 牢笼囚鸟

    其实许汐白并没有离开舒桦街。

    在搬入新住处后,他与万晴的相处方式更似超越主仆关系的好友。

    每日清晨,万晴都会手脚勤快地将居室打扫得一尘不染。

    拉开窗帘,让明媚阳光肆意投射进温暖的复式楼阁内,然后轻快嚷着许汐白:“许公子,早餐给你带的是灌汤小笼包~”

    日子惬意非凡,没有肖钰的叨扰,他难得感受到一丝舒适。

    虽然只有万晴这一个丫头整天忙里忙外,少有邵管家严厉督促与家仆叮咛,但他终于体会到大户人家该有的生活状态。

    街道两侧放眼望去,梧桐树接踵相连,形成一道浓绿的风景,花圃间百花争艳,浓香扑鼻。

    他捧起一个灌满汤馅的小汤包,凑到嘴边吹了吹:“呼——呼——”

    “公子,你都吹了好久了……”

    “我怕烫,烫到舌头根你得负责送我去医院,呼——”许汐白眯眼笑道,他吃不了烫的食物,舌头娇嫩得像猫一样,为了避免将滚烫汤汁喷洒出来,他在吃之前花了不少时间。

    左手上拿着本书,是前主人留在书柜中没有带走的,一本诗集。

    万晴看过去,觉得封面过于朴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账本。

    而她在珠宝店里工作期间见过老式账本,店长还要求她必须得学会算帐,看着头疼死了。

    “公子在看什么啊?”

    “随便看看。”

    这个时期人们的娱乐方式大抵就是舞厅茶馆商铺,没有电子产品,他又不能刷刷小视频消磨时光,想来足不出户的消遣方式只有看书了。

    肖钰最近不管他,也从未露面,但托邵管家传话勒令他不许出门,也不可见任何人。

    “我就不行……没上过几天学堂,就算去了也学不会,看书直打盹儿。”

    许汐白抬眸望向她,脸上挂着浅笑:“晴儿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的,读书并不是男儿才有的特权。”

    “公子,您和许老爷说得可真一样,许老爷现在身体状况如何,他老人家……还好吗。”

    万晴问得含蓄,没有提许禄入狱的遭遇。

    外人只知道许老爷经历完审讯后,蹲了几月牢房骨瘦如柴,但在不到一个月前忽然被释放出来,被发配到贫瘠地带。

    “我父亲……他幸得一命,即便是留在那地方回不来了,只要活着就好。”

    许汐白垂下眸子,往书中夹了片梧桐叶,缓缓合上书。

    “其实我不能理解父亲,为何面对军阀割据会如此激动,于我而言,我生于沪城长于沪城,只要这座城还在,谁当局都与我无关紧要吧……”

    许汐白说完后,内心已经在反驳。

    你当真不理解你那倔脾气的父亲?当真接受了被当作叛军党羽之子的判定?

    当真不寄托情怀于朗朗乾坤,而是由外人遮天蔽日?

    或许,陆司令也在酝酿,以待厚积薄发。倘若陆司令能获予上将头衔,掌握大部分军权,就可以更有底气地与洋人政府作斗争。

    许汐白眸底浮出一丝怜色,苦笑道:“我父亲,已老了。”

    他撰写的故事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但也许陆司令也可以成为冯将军。

    反正,不能让肖钰这种武断暴戾的肖小之辈闹出更大水花,他惹怒了洋人政府,又私自进行军火交易,鬼知道他是不是觊觎着万人敬仰的部队一把手位置。

    距离陆肖两家的婚期只剩下不到十天,许汐白还未再与封鹤见上一面,传达不了任何信息。

    他心里着急,也没有法子,只能希望于性格稳重的封鹤能尽快想办法,将他从肖钰的掌心里拯救出来。

    “你家少爷……最近都不来了吗?”

    万晴疑惑,她印象里许公子再只有他们两人时,一直称呼着“你家少爷”。

    可她分明听见许汐白亲昵叫过肖钰——“钰哥哥”。

    此时,许汐白话语间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些生分,像是下意识地撇开关系。

    “公子,少爷还在老宅,被老爷留下商量婚期事宜……”万晴偷偷观察着许汐白的反应,看到少年脸上流露出来半分窘迫和愁思,忍不住问,“可是少爷要与陆小姐成婚,您心里不舒服了。”

    “怎会?”

    许汐白揉揉眉心:“我就是肖少爷百无聊赖时,用来戏耍玩弄的男眷,还能插手管他的私事不成?”

    “可是……您是真心喜欢少爷吧……”万晴犹豫着说,“看着喜欢的人结婚,倒是会露出您现在这幅表情。”

    我?我什么表情……

    许汐白撑着脑袋冥想着,傻姑娘,我是在为我们俩的命运发愁。

    你说肖钰万一娶了陆绮珊,那张扬跋扈的女人肯定第一个要铲除掉碍眼的男眷,第二个不就得拿你这个忠心丫鬟开刀?

    他一个男性可以受点苦头,你这丫头年纪轻轻,处事未深,还没谈婚娶万一被糟蹋了可怎么办。

    虽然原身在,断然不会答应让封鹤迎娶陆小姐,但对于他来说,活着和让身边的人有所庇护,大过情感。

    “晴儿,你可否帮我一件事。”

    “公子,让晴儿做事不用商量,我都会做的。”

    “好。”

    许汐白埋头,用毛笔沾了沾墨汁,撕下书的最后一页在上面快速写上几句话,折好后递给万晴:“晴儿,你替我将这信寄给封家二少爷,那毕竟是我的故友,我很担心他近来的遭遇。”

    万晴没有多问,点点头,拿着信便匆匆离开。

    可她没料到的是,信是顺顺利利寄出去,可等她回来时,屋里只剩下早已晾凉的早餐。

    “许公子!……您在哪啊……”

    她第一反应是,许公子为了恢复自由身而逃走了。

    可房间里还剩下许多私人用的东西,他什么也没带走,不像早有准备的样子。

    况且早上聊天时,她看许汐白的反应,并不像不顾一切要逃离肖少爷的意思。

    那么大个活人,能去哪儿呢?

    她匆忙回来时,房门未关,留下一条小缝。

    许公子对少爷的约束向来听从,怎么会擅自开门见外人,除非是听见自己回来,或是对方是公子熟悉或认识的人。

    而在这栋房子的地下室里,许汐白双手被绑,眼上蒙着条黑布,嘴里也塞了些质感粗糙的布料撑得他下巴发酸。

    元笙听到楼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笑道:“许汐白,你的笨丫鬟好像出门寻你去了。”

    许汐白完全看不见,只能从声音判断对方是个女人,但不是陆绮珊。

    他象征性地挣扎两下,发现麻绳又粗又紧,将手腕子勒得死死的,无论他怎么拼死挣扎都难以逃脱。

    他放弃了,等待女人下话。

    “许汐白,我绑你乃无奈之举,毕竟有那个丫头在我不方便与你聊上几句,而你又性情淡漠,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交谈达成。”

    元笙一根手指轻挑起许汐白的下巴,端详后自言自语道:“不愧是和洋人结合生出来的孩子,真漂亮。”

    许汐白屏息,不由得紧张兮兮。

    “怪不得钰儿这么喜欢你,我看了都要喜欢了。”

    许汐白大脑犹如死机,他突然猜不出是谁能这么自然地叫肖钰为钰儿。

    愣了两秒,许汐白晃晃头颅,摆脱开女人的触碰。

    “要可是真心实意邀请你来我的庆生宴,你怎么不来呢,还得我这样才能见到你。”

    元笙一直听闻过许汐白许公子,但碍于肖仲海的管控和限制,她很少在名利场上露面,所以没有机会亲眼见过他。

    之所以觉得许汐白可见,是因为她猜出了严辞拒绝肖钰提亲一事的许汐白,此时的心境。

    “你对钰儿,并非真心,但又不得不装,是吗?”

    许汐白并无反应,他还不清楚对方是谁。

    “我是元笙。”

    她不以五房太太自称,而是直报名讳。

    “钰儿和他父亲一样,都是高傲心狠不可交心之人,而我与你也很相似,都是被禁锢在牢笼里的囚鸟。”

    元笙轻抚过他的脸庞:“要和我合作吗,许公子。”

    许汐白感慨,他还想办法遇到元太太,没想到这人竟自己找上门来。

    虽过程不太愉快,但结果……也算是达到了。

    许汐白允诺地点头。

    “你也在肖府住了一个月,应该知晓府里结构,能进入钰儿的房间……”

    元笙继续说:“我需要你帮我从他拿到军务文件,他应该会存放在密码箱里,你需仔细寻找。”

    许汐白诧异,这件事无疑危险性极高,被肖钰发现后他有被枪毙的风险。

    “放心,你交给我后,我自会护你周全。”

    ……

    傍晚时分,万晴实在寻不到人,只好跑去找肖钰。

    “少爷!……晴儿该死,没看好公子。”

    肖钰锋利的唇抿着,打断她的啜泣声:“没找到他之前,我没工夫处置你,继续找!”

    他迅速赶去舒桦街,那间给许汐白藏身的屋子里。

    环顾四周,处处还留有生活气息,像是那人上一秒还在。

    肖钰想不通,有谁能把许汐白绑走又不被人发现,要知道他选择这条街道就是因为这里遍布他打点好的人。

    于是,他拉开地道入口,走入地下室。

    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摸黑前行。

    “……唔唔……唔!”

    许汐白听到脚步声靠近,发出求救信号。

    肖钰视线中出现熟悉的身影,那人模样惨淡脸颊挂泪,身体连同木桩被绑在一块,瘫在地上。

    “汐白!——”

    第25章 两攻相争

    “汐白……”

    昏黑视线下,许汐白听到声焦急呼唤,但那声音模糊不清如雾里看花,又像是即瞬间躲进黑暗里。

    他向元笙承诺,会在三天后午时前,将肖钰藏匿着的军务文件顺利盗出。

    女人借着好戏做全的理由,给他灌喂下不知名的药丸,麻痹感席卷全身,从心口出升腾出燥热。

    不会有人专程绑架,又不留下些什么痕迹的。

    她得制造些混乱,让肖钰明白有人盯上了许汐白,而如果他不付出行动竭力保护少年,可能下一次绑架就会更加恶劣。

    “你不是也想阻止钰儿与陆家小姐联姻,那就得好好把握机会,让男人懂得心疼你……”

    元笙临走前,抚摸着他的耳垂,似笑非笑地哼了声:“……而不是让他觉着你是那种勾勾手,就能过去的小土狗。”

    女人说的在理,可也不能这么折腾他吧!

    那药,不正常。

    许汐白揶揄地晃动身体,从脖颈处浮现绯红,粗喘吁声道:“谁……”

    一早收到他来信的封鹤刚得知许汐白的新住处,这段时间里忙着谈生意,将一潭死水的资金链注入了些年轻富商的血液,勉强能支撑得起最新一批汽车研发生产。

    但委托万晴来送信,就说明许汐白还被肖钰禁足,若不是遇到什么困难,是不会匆匆来信的。

    封鹤担心许汐白出什么事,便根据许汐白告诉的地址找到这,无意间在巷子口碰到元笙的身影。

    封鹤亲眼目睹了元太太和其手下撬开门锁进入阁楼的全过程。

    但他隐约中感觉女人不会伤害到许汐白,于是在外张望片刻,迟迟没有进去。

    直到腕表时针转了又转,元笙由屋子里走出,行色匆匆坐上辆黑色敞篷车,面部用宽大帽檐遮盖住,留下道汽车尾气。

    封鹤这才进入屋内。

    “汐白,你怎么……怎么被绑上了,我现在给你松开。”

    封鹤挽起袖边,从衣服内兜里掏出把军用小刀,一点点割开束缚住许汐白双手的麻绳。

    摘下眼罩的那一瞬,许汐白胸口起伏不定,如释重负。

    “呼……突然有人闯进来二话不说将我绑在梁柱上,我被蒙住眼睛,看不见来人是何……”

    许汐白还要暂时隐瞒元笙来过的实情,毕竟她要的东西是军务文件,这东西不能外传。

    封鹤搀扶着他站起身,关切问道:“还好吗,你身子好烫。”

    许汐白咬唇难耐地说:“我被强迫吞下颗药丸,现在心脏跳得好快……”

    “畜生!”

    封鹤暗自咒骂了元笙句,这位太太看上去气质温雅,不像会私备这种下三滥药品的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肖家人“卧虎藏龙”,就算是外姓的太太也被熏陶成这般手段阴狠。

    “那我带得你去医院检查检查,会不会吞服了些有毒的东西。”

    许汐白托扶胸前,情绪渐渐平稳,摇头道:“不……肖爷不准我离开此处,或是见任何人,你快点离开吧。”

    “汐白!你都经历了这么糟心的事,还顾及他干什么,我不信他敢放任你煎熬等死。”

    封鹤听到许汐白性情乖张的回答,不禁叹了口气:“肖钰是个王八蛋!好好的肖府不让住,偏让你住在这种烂门的屋子里……”

    封鹤斥责大声,让藏在梁柱之后的肖钰不得不听入耳里。

    “再等等,等我几周我就能……”

    封鹤话说到一半,突然底气消退。

    他现在拿什么向许汐白保证呢?

    陆绮珊对他的态度刚刚好转,似乎是看他资金回拢得不错,生意逐渐好转,又把他列入了资源备选范畴里,只不过留个位置,不影响嫁给更好的男人。

    没有女人不爱珠宝,可偏偏封鹤看不懂这些个玩意,他只能花重金找买手,打听到陆小姐最近看上的好货。

    距离成功还有一步,就是等肖钰倒台。

    可这一步,抵得上之前的九十九步,似比登天还难。

    少年时期封鹤就与肖钰碰上过几次,同是豪门世家的少爷,上头都有随时会继承家业的兄长,越是年少轻狂肩上反倒没有重担。

    他们二人进入部队的时候差不多,又被长官视为新人中的佼佼者,一直被分配到差不多的区域共事。

    人言也是从那时起,总会有议论纷扰,围绕着二人的竞争关系。

    今个练兵封少爷多拿一分,明天肖少爷在加分项目上斩获头筹,他们在时总是避免不了比试切磋。奇怪的是,那时封鹤并没有如此厌恶肖钰,反而觉得他在这枯燥乏味的部队大院里,活得个性洒脱。

    从什么时候,肖钰变得愈发古怪的?

    或许是从他在比武中受伤,不得已退伍之后,好友许汐白殚精竭虑照顾自己日常起居,鼓励他不要惧怕锻炼下肢,勇敢走路。

    肖钰追求许汐白的肆意传言就荡开了巨浪,但他没有多想。

    “许是和我争惯了,现在肖钰还想和我争你呢。”

    封鹤躺靠在病床上,含笑看着来给他送餐探望的许汐白。

    身着柔白长衫的少年面容清冷,将饭盒转开,低声道:“我听闻肖家三少爷是为了和朋友间的赌注,才想尽办法为难我。”

    “要哥哥我病好了,替你揍他吗?”封鹤笑得坦荡,甚至有些没心没肺。

    那时的许公子静默地看了眼暗恋多年的竹马,嘴角微微动了下,眸子低垂。

    被无微不至坚定地爱着的人,羽翼渐满,欲翱翔天际。

    那封无意看到却令许汐白心灰意冷的告白信,单箭头指向的是陆小姐。

    许公子曾想过要不要放弃执念,答应了肖钰的追求,但他观察仔细,又摆脱不了细腻的感知力……时日越长,他越能感受到肖钰痞性外皮下藏着的真心。

    所以他更强烈地推开了男人的示好,就像从镜面里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肖钰,求你不要爱我。

    ……

    许汐白被封鹤搀扶着,一步步走上台阶。

    他头颅深低,嘴里溢出难受的呻吟。

    “封鹤……肖爷审讯期就要结束,他肯定要来住处找我的,你得离开。”

    封鹤面色肃然,偏过头说:“我不能放你一个人留在这,他要来就来,大不了打一场!”

    许汐白额头冒出豆大汗珠,噙着眸子劝道:“肖爷……不是你能……能惹的……”

    热浪阵阵袭来,许汐白险些跪坐在地上,他稍用手推开封鹤紧贴着的手臂,留有些分寸。

    “只要我意识恢复,能支撑到晴儿回来,本就是寄人篱下,我不能再惹祸,连累那小姑娘。”

    封鹤的手眼看着就要覆上许汐白发烫的脖子,地下室忽然传来皮靴重重踩踏的声响。

    咚——咚——

    封鹤回头望去,正对上肖钰像要随时宣战的恼火眸光。

    “姓封的,从我的地盘里滚出去。”

    封鹤不仅不惧,反而靠得更近,将许汐白拉入自己怀中,两人平视相对,看不见的火星顿时相互碰撞。

    奈何许汐白被yao效折磨得坐立不安,当机立断推开封鹤,立在两人之间苦笑道:“两位行行好,大道朝天两边走,恳请给我留下个休憩的地方……”

    肖钰凝了眼面色潮红的许汐白,万分不想让这人的模样被封鹤瞧见,单手拽起封鹤走向大门处。

    “肖钰,我警告你……”

    肖钰扫向封鹤,撇嘴道:“在老子地盘上警告,你有几条命啊,封鹤。”

    被约束住的手感受到肖钰骇人蛮力,封鹤憋下许久的怒火顷刻间爆发,他抓住机会用力反拧,却因男人衣服太顺滑而被轻松挣脱,紧接着当胸挨了男人一脚。

    “肖爷!……封鹤真不是我叫来的。”

    许汐白想来想去,越劝肖钰停手,对方越会理解成是自己在保护封鹤,还是不劝为妙。

    退伍后的体质是怎么也赶不上肖钰这种兵痞子,又体力惊人,又下手狠劲,两人混打几轮封鹤逐渐败下阵。

    一个飞踢躲过去,可军靴铆钉划破了封鹤的鼻梁,这时许汐白终是按捺不住,一手拉住肖钰。

    “钰哥哥……你不能先管管我么,我好热……”

    发丝间飘荡着细汗与潮湿的淡香,许汐白精准扑进肖钰怀里,用身子挡住下一轮攻势。

    他用腿抵住男人略显尴尬的位置,敛眸娇俏道:“这几天有没有想我,钰哥哥~”

    许汐白打心里拜托封鹤能有点眼力劲,赶紧离开是非之地,不然别说与陆家攀上关系,就先一步被阎王爷收走了。

    封鹤紧紧攥着拳,他从来不知道亲眼看着好友委身恭维肖钰,滋味竟这么苦楚!

    “肖钰!!放开他,我们出去打一场!!”

    肖钰长腿横插过去,搂着许汐白的柔腰突然深吻,余光却一直瞥着不远处的人。

    银丝牵连,肖钰舔舔下唇道:“老子不睡美人,和你打什么?”

    许汐白尴尬得想钻回地下室去。

    别当着男一面前来啊!!这疯子……

    “怎么,封少爷没看过俩男的亲热,想留下来围观?”

    肖钰头微扬,蔑视道:“如若不是,记得把门带上,姓封的。”

    第26章 节外生枝

    秋风萧瑟,飘向血色残阳笼罩下的刑场。

    一位身着灰色囚服的女人披肩散发,浑身伤痕累累,每走一步都盛开朵血莲,无不在诉说着她在监狱里的遭遇。

    利用酒楼老板身份,怂恿下人从驻军基地里套取情报,又发动夜间突袭,一个个罪名扣上足够女人死上几十次。

    堆满烂菜叶与石砾的木质囚笼,将她束缚,被迫迎接着洋人军队的冷眼拖行一整条街道。

    洋人军队的长官熟视无睹,漠不关心。

    众人对她的身份熟悉,更感到荒谬,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游飞雪是个心地醇厚又有大胸怀的女子。

    许氏垮台后,冬日再也没有哪家老板愿意提供免费饭菜给流浪者,哄抬物价,赚取国难钱的大有人在。

    游飞雪没有选择为自己的酒楼宣传,而是默默接替下许禄曾经坚持多年的捐善行为,在场的人里还有几个接受过游老板的帮助。

    人群中藏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孩童,他们努力挤到人群前面,跪在地上朝着游飞雪磕头。

    她左眼上的疤痕结痂,难以撑开,只能用受限的目光看向那两个孩子。

    她记得一个叫阳春,一个叫小霞,都是在这附近乞讨生活的流浪者,从冯将军战败后这两个孩子就失去了父母。

    给士兵的贴补不过五十大洋,可这两个孩子被寒冬折磨得无处可躲,徘徊许久来到她店门前,也是像现在这般久跪不起。

    她为他们收拾出了一间小屋,放弃租赁出去的那笔收入,给无家可归的孩子勉强凑出一个家。

    “我不赚你们的钱,只赚我该赚的,但有一点,等你们长大了要记得,家国不可辱,永远不要为丁点利益向小人低头。”

    他们在酒楼里生活时注意到那里来往的人,从面相和说话方式上都能感觉到,游老板收留的都是来自天南海北的贫苦人。

    除去酒楼日常营业,女人的钱大多花在给这些人的炊事费上。

    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一群陌生人浩浩荡荡闯入酒楼,将居住在后院里的流浪者驱赶出去,封条闭店,硬生生将游飞雪拖行至车里。

    日报上刊登了游老板的罪行,占据大半版面,他们看不懂,也不理解。

    免费给他们住所和饭吃的好人,怎么就成了死刑犯。

    她给了别人生的权利,却断了自己的后路。

    游飞雪的目光仅停留一瞬,便苍绝收回。

    “为什么……没有人能救救游老板……”

    阳春死咬着手,向天磕头祈求。

    旁边也传来默默的哭泣声,妇女抱着孩子掩面而泣,老人席地而坐,转动着手里的念珠。

    青年人看不得女人被欺辱,脸色如木,一双手攥得泛白,欲冲上刑场为女人松开那锁链。

    但人们知道,他们的愤怒在权贵面前如同以卵击石。

    有人传,游飞雪是为了顶罪,才在审讯结束前就草草认下桩桩件件。

    恨意涌现,小霞拉起弟弟的手起身,抹去眼角的泪珠。

    “阳春起来,咱们不低头,高高兴兴地送游老板最后一程。”

    高位的人盼着她死,为她流的泪,不就应证了洋人政府期望的杀鸡儆猴的效果。

    春夏过去,便是冬日。

    没有人庇护,他们也要坚强地活下去,替游老板亲眼看到暖春复回。

    “犯人游飞雪,涉及武力袭击军事要地,窃取管控药品,私自向外城人提供住处,扰乱物价……等多项罪名,判处死刑,即刻起执行枪刑。”

    肖钰站在街角,头上还戴着顶鸭舌帽,他感受到令他手指麻痹的无力感,眼神里藏着无尽悲怆。

    没有军服与士兵队伍的加持,他现在就像与围观者融为一体,就连游飞雪也无法从一张张悲痛的脸上辨别出肖钰。

    他抽了根烟,心里的刺痛不散。

    想要嘶吼的欲望,让他心跳加速冲撞着胸膜。

    若不是元笙将这事广而告之大肆宣传,他有很多办法掩盖掉丢失的那些药品,也很容易摆平偶然发生的遇袭事件。

    可洋人政府接到了检举,把游飞雪一直以来的怪异举动先行揭发,矛头瞬间从他身上转到了游老板那里。

    他与游飞雪认识不久,聊天的次数少之又少,但女人对于他的所有请求都认真完成。

    真是把命都豁出去了!

    他受不起,也赔不起。

    枪支子弹上膛,对准跪着的女人。

    有人不忍心看,阖上眸子,捻珠声逐渐焦灼,直到细线断裂,黑色的木质珠散落一地……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孬种!——”

    一人扛着扁担突然冲上邢台,挥动原始的武器朝洋人士兵砸去。

    肖钰惊出一身冷汗,他当即认出那是许汐白的父亲许禄,不知道本来应该在偏远地方躲着的人,怎么就贸然出现在洋人的视线里。

    因为是他亲自将人送走的,所以他确定。

    许禄确实离开了沪城,且答应再也不插手沪城的军阀争斗。

    糊涂呀!

    游飞雪想要牺牲自己,掩护剩下的人,可她的前辈这时候却突然杀个回马枪,落得无辜牺牲。

    她偏过头,不敢与许禄对视上,高声呼喊试图激怒士兵:“还不用刑!你们是没吃饭么,老娘想死都难!!哈哈哈,一群畜生囊包……”

    “那是许……许老爷?!”

    “许老爷快下来吧!枪子不长眼睛……”

    阳春和小霞眼尖,看出台上的中年男人是要扰乱刑场,赶紧跑去将许禄拖拽下来,幸好熟悉许禄的洋人长官不在,许禄又历经逃难衣衫褴褛,很难认出。

    “我不认!!——我不认你们的狗屁权威,我生在沪城,死也是沪城的人!!——”

    许禄老泪纵横,啜泣着将扁担握在手里,想要再次爬上去,却听到一声震天枪响。

    女人眉心留下到弹孔,接着睁眼倒下。

    执行枪决的长官训斥着手下:“呆什么,遇到扰乱刑场的就不会应对了?白吃公家的饭!”

    那长官年轻气盛,不认识许禄也不管民众反应,他留洋在外一回来就混到长官的位置,被洋人重用。

    天色将晚,规定的死刑不能拖,还得赶上饭点前回去报告。

    “散了吧!”

    那人大手一挥,瞪了许禄一眼,指着他:“死老头子,下回再这样搅事我直接毙了你!”

    “飞……雪!飞雪啊……唔!——”

    许禄还没嚎一句,就有人从身后捂住他的嘴,将他从人群里拖向街角。

    “你想让她白白死吗?!”

    肖钰暴怒,将男人推向墙边:“我让你永远不要回沪城,你怎么答应我的?”

    “你是怎么护着我儿的!我二丫头听到满城传言,说你被带去审讯关了两日,那我儿子怎么办!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到最后成了她给你顶罪!!”

    许禄悲伤欲绝,伸手拽着肖钰的衣领低吼:“你答应我要保护好他,可你惹出这么大的事,出了人命!我再不回来,谁管汐白……”

    肖钰冷哼道:“你知不知道你儿子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他身体差成什么样你自己不清楚?高烧不退,躺了一天,我不去找药看着他死吗?”

    被质问的感觉,属实不适。

    肖钰甩开许禄的手,正身道:“陆司令盯上他,三番五次找我要人,你现在又跑回沪城,是想让我怎么做。我一不是走狗,懂得巴结洋人,二不是家里最得宠的儿子,我能怎么做?”

    “而且,军队不能没有物资,就算不为了许汐白,我也得去做,游飞雪不得不死。”

    “你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让女人护你,你……”

    肖钰指着台上,嗓音沙哑:“叔叔,死是最容易的事。这年头被炸死、饿死、折磨死……什么死法都有,活着才难。”

    “很多事我不能告诉你,我也没有人可以说,但你应该知道,游老板不会平白无故帮我一人。”

    许禄终究从悲愤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与肖钰对立。

    “……我儿子,还好吗?”

    肖钰苦笑不得:“他,他比我过的轻松,还有许多精力在外面偷人。”

    许禄哑言,他也知道自己儿子一直喜欢封鹤,忽然被关在肖府里肯定有诸多不愿与委屈。

    “我想……”

    肖钰打断他:“你不能见他,也不能让更多的人察觉到你还活着,回沪城了。”

    “那我偷偷摸摸从远处看一眼,看一眼不行吗?”

    肖钰叹气道:“叔叔,你知不知道许汐白容易被骗,很多时候都是你导致的,别人勾勾手,他就信了,唯有我他永远不信任。”

    许禄:“……谁让你长了张凶悍的脸,我儿子喜欢性格温柔的。”

    肖钰咬牙道:“温柔?温柔给谁看,是我父亲,还是洋人,还是给你?”

    他能做的温柔,也只是趁那些人放松警惕时,将游飞雪的尸体带走,葬在处安静之地。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波未平,家中又出现事端。

    邵管家告诉他傍晚时厨房突然起火,全府人都在忙着扑救灭火,最后还是许汐白从肖钰房里捞出个能用的灭火器,那是他放着未用过的洋玩意儿。

    第27章 伪造病历

    上了年纪的人,磕磕碰碰看着不起眼,真落到身上又成了不可忽略的外伤。

    许禄痛骂肖钰时振振有词,过后才发觉肖钰推他的那一下,让他后背结实地磕在青石墙上,腰间盘积了酸痛,完全伸不直。

    实业发家的商贾不同于那些暴发户,尤其喜好挤进热闹场合里显摆家势,许禄常选择留在幕后,一点点将参与商会的机会放手给儿子。

    所以刑场那日引起的喧哗,才没有继续发酵下去。

    不熟悉许禄样貌的年轻人,只当那是位颇具侠士义气的过路人,根本没有往许氏那方面想。

    就算有人将他认出,也不愿意供,为鸣不平扬不公而出面的男人,值得为他敬佩几分。

    然而,许老爷的样貌却深深刻在万晴的脑海里,即便那位老爷穿着再朴素、蓬头垢面表情狰怒,她也认得出来。

    无妄火灾终于被扑灭,邵管家悬着的心总算归于原位,都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却没料到肖府里也能遇上走水这样的荒唐事。

    还好,发现及时,火势由厨灶里蔓延,被及时扑灭没有殃及其他屋落,要是沾上正房一角,那他眼前的猩红可能烧的就是自己的骨灰。

    蹭上一鼻子灰的许汐白坐在庭院里发呆,他惊讶于一点点火苗怎么能蹿得比天高!

    看到仆人扛起水桶仓皇灭火,可那里面夹带着油点和柴火助燃迟迟不灭时,他有些慌张。

    几乎下意识地冲进肖钰房间里扛起灭火器,现代人的消防意识早就从小学起普及到位,所以他用的顺手,一按,一喷,解决了大隐患。

    就在那种危机时刻,他也没忘记与元太太的约定,从前几日就一直偷偷翻动肖钰的私人物品,总算让他提前找到了那些军务文件的位置。

    稍显简陋又不起眼的密码箱,被藏进书柜最下层的那格里,以肖钰的性格设置密码无非就两个,一个是自己的生辰,但那样也太简单,另一个最有可能是他母亲孙芷瑶的生日,四位数。

    密码箱正好对应四位,不妨试试。

    可惜那个万一发生了,输入孙芷瑶生辰日期后,密码箱纹丝不动,许汐白有个瞬间还以为箱子摆倒了,又逆过来试了一遍,还是不对。

    奇怪,那肖钰还能以什么作为密码,来保密这么重要的文件?

    理应是对男二最了解不过的人,此时却犯了难。

    他故意制造火灾,就是想趁乱将拿到的文件带出去,可厨房里惊呼声不断,他还被困在此处破解密码。

    “……难不成是肖钰的军服编码?”

    不对啊,那数字位明显超了,想想也不是。

    许汐白抱着脑袋努力思索,冒着胆子尝试了下自己的生日,用力按动下,随后自嘲道:“想什么呢傻子……肖钰不可能设你的啊……嗯……”

    时间紧迫,许汐白的脑细胞在重压之下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他转念间想起冯将军战败入狱那日,正好是除夕夜,便将那日子输了进去。

    咔嚓一声,箱顶打开,里面正躺着个泛黄的档案簿。

    “哇……我太牛啦!~”

    许汐白两眼放光,这不比跟朋友玩密室游戏第一个破解出通关密码还令人激动?终于能给元太太一个交代了!

    皮箱表面落灰,像是许久未打开过,许汐白从抽屉里取出张信笺纸,两三张折叠好塞回箱子里,随后关上皮箱在地上摩擦几下增加些灰尘,又放回原位。

    将文件藏于内衣里侧,他提着灭火器冲向厨房,宛若无事般加入了灭火大部队。

    现在风波过去,奴仆们都陷入痛苦沉思中,想着等少爷回府该如何解释这场意外。

    谁也不知道火是怎么起的,又不能与少爷讲道理,谁让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管不好一个小小的厨房。

    连亚当也吐伸着舌头,愁眉苦脸耷拉下头。

    “许公子,你可还……”

    许汐白捂着口鼻,剧烈咳嗽道:“咳咳…!咳……邵管家,我突然喘不上气……好难受……”

    邵管家被许汐白这么一弄吓得心惊肉跳,上回许汐白生病,少爷就留在房间里两三天没出过门,连看狗都想骂几句,这次若是因为灭火而呼吸进烟气倒下,少爷还不得将府邸掀翻个底朝天!

    “快,备车,送许公子去医院!——”

    “不……肖爷回来看到我不在,会生气的,咳咳!……也会连累到您……”

    邵管家焦急拍大腿,叫嚷着:“这时候人命关天,哪个更重要啊!许公子你先去医院检查身体,我来和少爷说……”

    许汐白被邵管家搀扶着上了车,头颅歪斜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

    邵管家临走前嘱咐搭档的管家婆:“看着家,我得去陪着许公子,若是少爷回来了无论怎么说都得劝住别动怒,卫联医院,我快去快回!”

    被带入医院里就好说,许汐白咳嗽得睁不开眼,直接倒在病床上哀声道:“……邵伯……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怎么会呢许公子,医生就快来了!”

    “咳咳……咳咳……”他顺势挤出两滴泪,仰面躺着虚弱无力,痛苦道:“……我命不好,就这么无缘无故……死……”

    邵管家蹭地起身,双腿迈开居然跑起来!

    “天杀的医生,去哪儿了呀!这里有病人看不到么!——”

    身负重任的老管家拔腿而去,冲向人影憧憧的医院大厅里为许汐白寻找大夫,生怕再耽搁一点床上的人就要蹬腿离世。

    病房里就剩下许汐白,他庆幸天干物燥,生病的人也多,没有医生护士有闲心围着他转悠。

    悄悄推开门,他从病房里溜了出去,沿着记忆里的医院构造与元太太的嘱咐,准确找到了同楼层烧伤诊室里的王大夫。

    “咳……元太太让我来的。”

    他开门见山,掩着口鼻偷瞄了大夫一眼。

    大夫经验老道,先是关上门,轻声问了句:“东西拿到了吗?”

    “有。”

    许汐白手伸进内衣里,将揣热的文件塞给大夫,接着小声说:“有人跟着我,但我是装病出来的,你能帮我开一张假病历吗?”

    大夫很真诚但有些为难地说:“可以开具病历……但我是烧伤科。”

    许汐白除了脸上蹭了些灰,看着无异,而他平时接待的都是些症状严重的烧伤患者,最低也得是留院恢复一个月。

    “哎呀……您还看不出吗,我和元太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不保我,死之前也得给你兜出去。”

    大夫:“……。”

    人畜无害的脸蛋,说出恶毒的话,他被恐吓到。

    “公子,你吃痛吗。”

    许汐白茫然,抠着手说:“我怕疼……不过也还好。”

    都被肖钰欺负这么久了,一般的疼都不至于掉眼泪,疼着疼着也习惯了。

    “好的,那您忍一下。”大夫冷不丁掏出个火柴,在盒侧面擦了下,拿着燃烧着的火苗快速凑近许汐白的手背,插进肉里。

    “嗷!……唔……呜呜……”

    混蛋!不讲武德!

    竟然搞偷袭!

    许汐白疼得咧嘴,幽怨看着手背上多出来的黢黑小点,大夫手持绷带将他的左手缠绕了十几圈,最后打了个死结。

    “我待会儿申请接替你的主治医生,左手烧伤,轻微呼吸道感染,您可得记得帮我在元太太面前美言几句……”

    许汐白莫名抬手,打了个“OK”的手势。

    大夫惊诧:“这是做什么?”

    “这是……起誓的标志,跟府里丫鬟学的……”

    大夫眼里闪烁过怪异眼神,随即看向门指了指:“还回病房里等我,我带着病历下去。”

    接着,他也别扭地将拇指与食指扣紧,伸出其余三个手指,像是回应许汐白的誓约。

    但对方手指短粗不灵活,看上去就像几根不受控制的粗爬虫。

    顺利将约定好的文件送出,许汐白避开人群视线回到病房内,很显然,邵管家还是没找来空闲的大夫,病人爆满的时候多少钱都不好使,凭空变不出来。

    最后还是得知府里出事的万晴匆匆赶来,一见到许汐白被缠绕起的手掌声音带颤:“许公子!您怎么成这样了啊……”

    “灭火时被烫着了,无碍,就是有点疼。”

    许汐白幻想着被烧伤的那种疼,哎呦了几声,躺回病床上。

    “您知道我路上瞧见谁了吗!”

    “谁啊?”

    万晴激动地差点握上许汐白的手,突然想到那里伤着,及时刹车。

    “……我看见许老爷了!他还活着……而且出现在了游老板的刑场上。”

    “真的?!你……你确定没看错?”

    “千真万确!”

    万晴猛点头,坐在床边压低声线道:“我不会认错许老爷的,但是我还见到了肖少爷也在,他将许老爷拖向别处……像是动手了。”

    许汐白惊诧之后脸上带怒,抿唇不语。

    “我知道您会生气,但还是想告诉您的,只要人没事就好……”

    许汐白别过脸,右手抓着床单愤懑道:“我就知道,我父亲是被你家少爷威胁才离开沪城的。”

    心底想要报复肖钰的怒焰,也在这一刻攀上顶峰。

    第28章 吻月

    “该上药了……”

    肖钰坐在许汐白的斜对角,一副意识涣散又神色紧绷的厌世模样。

    那缠绕绷带丝毫不影响少年的魅惑,三角链条式的内搭显露酮体,那人渐渐覆上,跨坐姿态。

    “抱我,钰哥哥。”

    那是从烧伤科病房转出去分配到的贵宾房,隔音很好,也无人敢在肖爷在时闷声闯入。

    衣服是元太太托人送来的,这种令人血脉喷张的装扮仅供给特殊场所,看到的第一眼,肖钰的脑子里翁地巨响。

    用粗糙掌心包裹着纤细脚踝,蛮横无节律地拽向自己,舐着香津。

    按照常理,男人应当觉得怪异。

    毕竟许汐白从不是精心雕琢自己勾引男人到这种地步的人,那类衣服也不应该出现在病房内。

    但方才递给肖钰的水杯里掺了点猛药,用元太太的法子总是稳准狠,将男人最后那点理智都消散,视线中恍如有无数个许汐白的分身。

    今日是肖钰与陆绮珊订婚宴的前一天,准确来说时针再转动过整一圈,就到了陆小姐真正艳压群芳的时刻。

    就算放在现代,悔婚无需承担法律责任,可名门之间,悔即结为一世仇。

    晚八时,肖钰独自来病房里探望,就被早早准备多时的情人绊住手脚,成了开头那幕。

    他看起来那么脆弱,目光流转暗示出每句要说的话。

    肖钰慌神间想着,他不能离开我。

    主动靠坐的身体,泪眼婆娑望向他,道不尽的哀求与不舍:“钰哥哥明日……你真的要承诺娶她么……我不要,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离开家去往部队的时候,肖钰没觉着换个地方住有多凄凉,反正无人日日牵挂他,无人等,无人在意。

    莲妈再亲,也是有自己血缘至亲,而他算什么。

    可真到了订婚前夕,应下陆司令要求宴后要搬去陆家适应的条件,肖钰心里涌现酸涩。

    关了许汐白两个月,就像是吃饭喝水成了习惯。

    这人犯错了送回柴房,他就往黑漆漆的那片走近,若是在自己房里侍寝,他步子亦会走的快一些。

    就连现在,他腰间仍别着要锁住那人的手铐。

    几日未见,许汐白眼角那颗滑落的星辰,似坠入他心底。

    不言不语间,迷恋的滋味浸透他的四肢百骸,任由少年的急切相拥推动着走。

    “汐白……你当真舍不得我……”

    他在许汐白身上留下烙印,沉湎于那醉人的风情与夜色。

    吻过眉稍,再吻月。

    肖钰想教会他安分守己,便将手铐一段连带着少年的细腕子扣在床沿上,笑意里带着些掠夺之意。

    “你早该知道的……只有我……只有我是你的天……”

    两人若始于初见时,许汐白能够流露出现在的几分缱绻顺从,他可能真的愿意舍弃虚无缥缈的头衔,诚心娶心上人。

    他心里有怨,也有苦楚。

    头埋在许汐白的肩头上难得服软一次:“汐白,你说你爱我……我就不娶她了。”

    许汐白的手指穿过男人的柔顺乌发,声调如幻梦中降下的天籁之音,柔调荡在耳畔,眼中含笑:“我爱你啊。”

    先是轻柔地戳碰,再用细语穿透过男人的身体,有着绝对权势的肖少爷此刻脆得像张薄薄的糖纸。

    旋即,二人纠缠在一起,忘却时间地点和主奴间的界限。

    许汐白莞笑,谈及男人刚才的许诺,似乎刻意重复遍:“钰哥哥,你答应我的,不娶陆小姐。”

    “我不娶。”

    被爱与欲的火种焚烧着的男人口无遮拦,肆意在病房中吐露藏在心底的爱意:“汐白,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我厌恶看向你的每一个人,恨不能将他们统统送入墓地……”

    “汐白,你太冒进,又让人捉摸不透,可是我恰巧喜欢你的每一点。”

    “好想将你带去我母亲的灵樽前,让她看看你……”

    呼吸粘连,话语停滞,最后只剩下缠绵。

    随着许汐白呼出的一声娇颤,陆啸不带任何犹豫地踹开病房的门。

    几十杆枪的枪口对准肖钰的后脑勺,可男人还沉浸在春夜漫漫中,匍匐着身子。

    “肖!钰!——你真是胆大包天,订婚前夕与男眷厮混!!”

    陆啸脸色铁青,掏出手枪抵在肖钰的太阳穴处,显然已经愤怒到极点。

    在愤怒的驱使下,成了狂躁野兽,控制不住地嘶吼:“绮珊在府里等了你一天,你就是这么对待她的?!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如此衣冠不整又藕连的场面,让站在门外等候的陆绮珊情绪失控地爆哭,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哪个男人敢令她受到这种屈辱!

    “又是许汐白!又是他!又是他!!!啊啊……”

    陆绮珊踩脏了试穿后还没来急换下的华服,脚踩镶钻镂空高跟鞋,脸上却露出狰狞面目。

    她发狂似地抓起自己的头发,哭嚎道:“父亲!!……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啊啊……”

    视为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被疯传混迹欢愉场、又与仇人独子偷腥的准女婿气到疯癫破格,陆啸的愤怒像要将周遭的一切事物燃尽。

    他一脚将肖钰蹬翻在地,然而落地前,肖钰的手臂还在护着许汐白的平稳。

    不知肖钰哪来的一股勇劲,嘲讽又不屑地扫了陆司令一眼,耸肩笑道:“陆啸,你和你女儿一样,都是披着人皮的丧家犬,只会对着家里叫,对外跪着舔着求着!赶紧……给老子滚!——”

    被直白侮辱的陆啸怒不可遏,举枪射向肖钰的胸口处,而陆绮珊被父亲的举动惊吓万分,在子弹出膛前猛地拉拽了一把。

    白烟掠过一道仓促弧度,击中肖钰一侧的小臂,子弹的后坐力将创口散开,顿时血流如注。

    许汐白被喷射出来的血花溅了一脸,他呆愣下原地,目睹药效与外伤剧痛带来的双重折磨下,肖钰直直摔向地面。

    “父……父亲……”陆绮珊上下牙打颤,以为肖钰断了气,胸膛起伏剧烈手扶墙,身子缓慢滑落,“阿钰死了吗……”

    许汐白屏住呼吸,身躯簌簌抖动,睁眼看着门被一群黑衣人劈开,都是肖钰的人马。

    “少爷!!……快去叫医生……”

    陆啸高声呵斥道:“我看谁敢救?!——”

    敢让他女儿蒙羞的混帐东西,死不足惜。

    气氛顷刻间剑拔弩张,陆啸威风凛凛,用尖锐眼神向肖府的打手们施压。

    地上渗透了一滩血水,倒地的男人被手臂处传来的剧痛唤醒意识,忽然直起身,转瞬间拔出手枪直指瘫坐在地的陆绮珊。

    他后背抵住床边,漠然看了眼子弹穿透过留下的血洞,奉劝道:“陆司令,我的枪法很准,可要试试是我先倒下,还是你女儿的脑袋先开花。”

    陆啸心知肚明,肖钰完全没有夸大其词,而是留着十足的把握来要挟他。

    血流了这么多,竟然还有力气放狠话!

    许汐白还有一只手被拷着,诸多不便。

    他也震惊于肖钰真的能将枪口对准未婚妻,冷汗沁湿他的鬓发,体内的燥被看不透的紧张局态泼得彻骨凉。

    虽然陆司令撞见了他故意营造出的“淫欲”现场,婚约定会取消,但冷兵器相对以问候,实在有过之而不及。

    病房外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有人瞥见屋内血迹狼藉,捂嘴细论,陆啸顶腮怒声道:“肖钰,我陆啸在沪城稳居这么多年,是第一次给像你这样的门外汉机会,有意带你入商道你不惜得,还要越贱我的底线。”

    收起枪,陆司令一把将吓瘫的女儿从地上拉起。

    “陆绮珊,你瞧见了,这是你给我找的好女婿!从今以后,我陆家与肖家势不两立!这狗屁婚约,退了!——”

    推搡开挡道的打手,陆啸和陆绮珊撤离迅速,估计脑子里已在狠狠琢磨怎么找报刊撰写肖钰的风流韵事和卑贱行径。

    肖钰嗤笑,啐了口浓血,整个嘴里猩红满目。

    “少爷……医生、医生来了……”

    许汐白看着男人手臂上深陷进肉的弹孔,仿佛能同感到那种疼痛,但他长衣下还穿着难以启齿的服饰,挪步间腰间的碎铃都会相互碰撞。

    肖钰朝医生招招手,从面色惨白的妇人手里接过医药箱,命令道:“过火,我自己来。”

    “肖爷,我还是联系部队医院来处理您的伤……”

    “过火。”

    这里没有麻药,只有能短暂麻痹解痛一个时辰的外涂麻沸散和酒精,可肖钰的伤口很深,能见骨。

    他手持烧烫火红的锯齿镊,拨开烂肉,插入。

    搅动血肉的声音让许汐白不寒而栗,却不敢闭眼,紧攥衣角盯着男人的动作。

    夹出来微微变形的弹头,丢进白托盘里,清脆一声碰撞,血丝在残留的消毒水里荡开。

    肖钰唇色淡白,用纱布缠绕上手臂,抬眸道:“你们都出去吧。”

    “这……”

    失了这么多血,怎么说也该立刻安排间病房住下修养,可手下没有胆量违背肖少爷的旨意。

    “钰……钰哥哥……”

    许汐白突然觉得话语苍白无力,更不明白肖钰还留在他病房里的用意。

    “过来,抱抱我。”

    男人长舒口气,身体忽然松懈下来,拉住许汐白冒汗的手。

    “没事,我也不想娶。真心的。”

    第29章 说谎的人

    血殷红温热,顺着许汐白修长漂亮的腿肚流淌下。

    从被压制的那角度,看向肖钰,男人已忘却手臂的伤处与疼痛,肌肉微微暴起。

    绷带下又渗出不少血,透过白纱,与汗液交汇。

    肖钰贪婪地,将许汐白的全部尽收眼底。

    肌肤接触的火热好似毒蛇,吐出鲜红信子诱惑两人不断坠落、坠落至底。

    许汐白舔了下干燥的唇,模糊间自嘲地想,能写出这种变态的作者也好不到哪儿去。

    男人偏执成性,放任陆司令带走他必须迎娶的未婚妻,扬长而去。

    这意味着,肖钰争取父亲器重的目的泡汤。

    可肖钰不急不躁,脸上挂着邪笑,狠狠咬着他的耳廓说道:“汐白,喜欢我那儿吗……”

    病房外医生护士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数次想来敲门,可房内的吟怩声太刺激,令人窒息。

    “钰……钰哥哥,求你了……”

    好疯狂。

    嗜血眸子放纵、狂野,肖钰真是不可理喻。

    “求我,只会让我更想欺负你。”

    ……

    隔天,翘首以待着儿子与陆家小姐订婚的肖仲海,被告知陆司令将陆家退婚一事刊登在大字报上。

    满城议论纷至,没有收到订婚宴取消讯息的宾客呆愣在酒楼里,齐刷刷地看向肖仲海。

    “这……肖老爷,三少爷与陆小姐掰了?”

    肖仲海气得两眼昏花,拉着大儿子到跟前说话,气喘吁吁道:“这个老三……我真该打死他!!容钧,给我把他抓过来,在院里跪着!!——”

    肖容钧心里神气得意得很,但表面还是安抚老爷子的情绪,他假装出谋划策:“父亲,老三仗着您不敢真把他怎么样,才会对陆家大不敬,报刊上可是说了肖钰人品拙劣,淫乱成性,这以后谁家姑娘也不敢要他。”

    肖仲海持着龙头拐杖,猛地敲击地面,愤然道:“混账东西!这时候惹怒陆家,不是正让封家占了便宜?!还有什么……什么补救措施。”

    “父亲,为时已晚。封鹤以车行地契表心意,向陆小姐提婚,现在人家经历了这种糟心事直接越过订婚宴,明日就成婚。”

    “肖钰!啊……混账!混账!!!”

    肖仲海异常狂躁,他本来看不上封家的那点威胁,没有想过有一天封家那种根基不稳的二流家族也能攀上香饽饽。

    “您必须要好好惩罚下老三,让他彻底长记性。”

    肖仲海手掌捏得发青:“这小子没少挨过打,可是有效吗?他娘的……跟块硬石头一样打不死骂不醒,我管不了了!”

    “能管,父亲。”肖仲海凑近后给了个主意,“您知道怎么才能刺激到老三,既然他不顾情面将您的脸丢尽了,那您也别顾及他,往死里治……”

    在肖容钧的怂恿下,肖老爷回到老宅后就做了件让奴仆们大惊失色的事——清除掉孙芷瑶的灵位,将那灵牌丢进了火炉里。

    肖老爷觉得自己早应该这么做,无论哪个女人,生下的都应该是他的孩子,永远遵从他的命令。

    这是家规,也是掌管着庞大肖家的真理。

    他为了当上掌家可谓煞费苦心,连自己亲哥都能害死,更别提一个曾经的妾室。

    一石引起千层浪,沪城百姓的风向瞬间倾倒变了个样。

    因封家长子欠下赌债又无力经营的车行,在陆家的鼎力扶持下摆脱困境,而此前与肖家签订的商业契约全部作废。

    惹怒陆司令的下场,就是斩草除根。

    肖钰被大哥派来的二十多个打手围堵在珠宝店内,一排排玻璃展柜全成片砸碎,可肖钰仅凭借自己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脱身。

    整条街的治安军都听得陆司令的命令,无论肖钰的店里发生多大的动静都不允许插手,只当无事发生。

    肖钰也养了一批保镖,只不过受雇于肖家,那些人眼里顶头的主子该是肖老爷,而不是肖少爷。

    “唔……!”数不清的拳头奋力砸在肖钰的颧骨上,他忍住不发出痛苦哼声。

    肖容钧见肖钰双手被挟持在后,一股作势抄起铁棍,猛砸向弟弟受伤的手臂。

    “呵……老三,你不是挺能横?来啊,再来打我?!让你他妈的再嚣张!!”

    皮肉绽开,鲜血涓涓冒出。

    肖钰的腹部挨了毫无章法的几拳,抬眸冷凝着肖容钧,眼里满是厌恶与不屑。

    妈的……这该死的东西!

    那双眼睛,就该挖出来!!

    肖容钧想到孙芷瑶这女人踏入肖家后,自己的母亲突然失宠,虽贵为正房又有家族为靠山,但男人有没有用情、心思又究竟放在哪,一眼便知。

    如果没有孙芷瑶这娘们搅和了肖家,再来几个三妻四妾,肖容钧都不曾为失宠而焦虑过。

    可商圈里的人,都对肖钰称赞,即便他花重金出洋留学回来,还是能听到那些令他呕吐的言论。

    肖容钧终究是比他三弟,差太多。

    那瞳眸里泼不灭的火,像是洞穿了他心底的懦弱。

    肖容钧盯久了竟泛起一丝惧怕,他不甘心在气势上输于自己的弟弟,于是搬出杀手锏——

    “三弟,你该回家看看了,看看那女人的灵位……”

    肖钰瞳孔紧缩,突然嘶吼道:“肖容钧!——你敢动我母亲的灵位!!——”

    “一个舞女,怎配进我肖家的门?她的破灵位早就该清除出去,且是父亲准的。”

    终于看到肖钰眼神晃动,肖容钧阴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沪城只有一个肖爷,你斗不过我的。”

    暴雨突降,瓢泼大雨击打地面泛起层层水花,一路泥泞不堪,由高处流向低洼。

    肖钰被带回老宅,由肖仲海亲手惩罚折磨,按在地上狠抽。

    肋骨断裂,脸颊扇得乌青,他的亲生父亲用皮靴踩着他的头一遍遍地说:“肖钰,我让你做人上人,可你总是让我失望……”

    “你不配做我的儿子。”

    “你该随那女人一起去了……”

    “混账东西!!!——”

    用盐水浸泡过的皮鞭打人更疼,踩着头以最屈辱的姿势呵斥最令人恐惧,让哀嚎声放大,传得所有人都能听见,这才最能证明权威。

    从一个处处小心谨慎,为人谦逊聪慧过人的小少爷,到人人惧怕的肖爷,此间也就是今日的责罚,重复百遍、千遍而已。

    许汐白听不到这些,也看不到肖钰成年后的第一次落泪。

    肖钰为母亲那损坏丢失的灵位痛不欲生时,许汐白在给封鹤写信。

    他铺展开信纸,蘸取点墨静心写道:

    鹤哥哥

    此次你我二人合力整治肖钰,也算福大命大,说真的我再也不想经历这一遭。得知你与陆小姐成婚喜讯,我自由受限不能亲自前去送上祝福,希望哥哥见谅。

    想起在学堂的时候,你从树上摘野果给我吃,谁知又酸又涩我咧嘴,你突然也吃了颗酸果子,说要陪我一起难受。往事重现,我又忍不住想起你,这些年若没有你的陪伴,我可能不会有那么多欢乐回忆。

    但人总会长大,到了身不由己之时,有些话再想说也不能说出口了。

    我决心将往日挚爱与懵懂放下,待你将我从泥潭中解救出来,你我再一一谈绪。

    挚友,许汐白。

    信件托万晴送给封鹤,自此又过去数日。

    邵管家和府里几个年长的管家和助手都被召唤回老宅,像是要接受老爷的训斥,谈论如何解决陆家退婚带来的诸多不便。

    府里只剩下万晴照顾许汐白,人变少,环境也变得清净。

    许汐白蹲在庭院里,冒着胆子去抚摸那只瘫在地上打盹的看门狗。

    “……亚当,我就摸你一下,可不能咬我啊。”他试探性地伸手,轻放在黑狗圆滚滚的脑门上,手感敦实,毛发比看着更柔软。

    亚当感受到一只手在它脑袋上揉搓,又闻到少年指尖散发出的饭菜味,以为是来添食,变得兴奋。

    “哈…汪、汪!……”

    它尾巴晃动,像是随时能起飞的直升机,啪嗒抽在自己的屁股上。

    “哈哈!晴儿,你看亚当……它居然不咬我!~”

    万晴端来磨成肉泥的鲜鸡肉,放在亚当面前。

    “许公子,我觉得它不仅不怕你,还很喜欢你呢!”

    许汐白耸耸肩,侧过去问:“啊?我这是第一次与它这么近距离接触,怎么会喜欢我。”

    万晴打趣道:“狗随主,少爷那么喜欢你,它也知道您以后地位不得了……”

    “汐白。”

    二人谈笑间,门口站着一人。

    许汐白耳朵尖,又对封鹤的声音尤为熟悉,在没起身前笑颜早已灿烂起来。

    “鹤哥哥!——”许汐白心想,难道今日就是他离开肖府的大好日子?

    他冲过去紧握着封鹤的手,眼睛亮起:“来……来带我走的吗!”

    入赘陆家,自是滋养贵气,封鹤衣着低调奢华,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大家之气。

    但他表情严肃,略带愁苦。

    “……汐白,我夫人她不愿意让我赎你。”

    许汐白嘴角的弧度僵持住,不敢相信地加快语速:“鹤、鹤哥哥,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等你娶了陆小姐之后就替我赎身摆脱肖钰那杂……”

    封鹤不敢直视许汐白的眼睛,他这次来也是瞒着陆绮珊偷跑来的,就是怕许汐白还心存念想。

    府里丫头送过几次信,所以封鹤也自然当作自己人,没有避讳,他接着说:“肖钰这次在劫难逃,你也不用怕他了,等着这肖府被老爷子收回吧。”

    “那我……我要去哪?!”

    封鹤沉默片刻后,轻声叹道:“我跟着陆司令,肯定不能再插手你的事情。你已成年,自己……想想办法吧。”

    第30章 牵起狗链

    青华街的韶光堂挂羊头卖狗肉,打着听戏雅阑的称号,背地里做着让戏班子里年轻旦角去给军官陪睡的行当。

    尚分为不同派系,其中,京剧绘声绘色受众热爱闹腾,老少皆宜。而文雅繁难的昆曲听戏人大多富足,就愿意给钟情戏子颇多赏金。

    肖钰怀里坐着的姑娘,也都是从昆曲派梁老板的推荐里挑选的,还有身旁斟酒着的各个盘正条顺,自带江南水乡的阴柔美韵。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牡丹虽好,它春归怎占得先……”一段经曲《牡丹亭》,道尽杜丽娘与柳书生梦中相见后因情而亡,化为魂魄再度相会的情缘。

    美人俏唇皓齿,眉如翠玉,飘逸裙纱裹着绸缎,视线中出现那惊艳浓颜与傲人身姿。

    “肖爷,您别总皱着眉……是杜鹃唱的不够好么?”

    艺名杜鹃的女子入戏班以来,刻苦钻研昆曲,擅演丽娘也只演丽娘,一曲唱绝让后人无法撼动。

    可女子犯难,她像是怎么也抚不平肖钰眉头间的沟壑。

    沪城红人肖家三少爷,多少人敬仰的存在,梁老板亲自同她嘱咐哪怕用尽毕生所学也要将这位少爷哄尽兴,留下来住一夜。

    杜鹃在重唱了数次后发觉,肖爷酒量不咋却一直在喝,从腰间掏出一把把的大洋和金块,身子晃动,撂在桌上。

    “……再唱一遍。”

    她乳娘患恶疾要做开膛手术,预计要用的钱不止现今存的这些。

    所以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想顺遂了压根就不珍惜戏班和昆曲的梁老板,她还是不得已,选择出卖自己。

    “肖爷……”

    杜鹃想,这位爷毫无要碰她的意思,可给的钱却已经能买她好几辈子的命。

    为何?

    肖爷眸子里的落寞漫溢,醉酒间双臂仍然紧圈着,拉开距离,憔悴神色犹如戏里唱的鬼魂,比鬼还要像鬼。

    “几年前,我就听过你的曲。”肖钰看出杜鹃的紧张,他叹声道,“……下去吧,我不会碰你,也不会少你一分。”

    “……谢谢肖爷!”杜鹃终是收起了勾着他的那条生疏青涩的手臂,跪在地上啜泣。

    几年前,她在台上风华绝代,唱出的不仅是昆曲的希望,也是国人的希望,而今她却连自由都难得拥有。

    “还请您……莫要瞧不起杜鹃,肖爷……小女……”

    她声线抖颤,低头跪着。

    肖钰短暂地凝视了杜鹃一眼,快速扫视了下周围,沉声道:“自冯将军战败起,梁施就一直强迫你们做这种事了吧……这间房,配不上你的曲。”

    短促之后,他将酒杯里的粮酿吞咽下:“那时,我还在台下碰见过你娘,她同我聊过几句,将你视为自己的骄傲。”

    “唔……呜……我娘她病了……我在这世上就她一个亲人了……”羞愧变成缠纱,生勒在她的喉咙上,语调变得绵冗无力。

    肖钰仰面,微眯着眼失魂落魄道:“你说……要是把娘亲唯一的信物给弄丢了,思念传达不出去,她还能转世投胎么……”

    女子不知如何回复,只好细声问:“肖爷,您说的是何信物?”

    “灵牌。”

    向她说完后,肖钰只感到痛心拔脑、魂不守舍,指尖攥紧也克制不住那极度的心割之痛。

    “少爷,我生父生母去世的早,没有坟墓没有灵牌,只有一捧土给埋了。但小女心里始终忘不掉他们的生育之恩,希望来世,他们不再生出个戏子,而是可嫁豪门之人。”

    杜鹃在这刻,感到倏然与男人拉近了距离,原来丧母之痛世人都是相通的。

    “只要心中有念想,便不会忘,也无需信物。”

    肖钰苦笑着说:“不愧是名角,确实安慰到了我。”

    他将面前的空杯斟满酒,超前一推,看向她:“你还要跪着么。起来吧,陪我喝几杯,我……不想回府。”

    “是。”

    “……你说,曲里为何总唱情,转世轮回、阴阳两隔……爱而不得,究竟在唱什么,谁又爱听呢。”

    杜鹃心里答,或许就是像少爷这般的听客,在这深夜里头反复听了几多遍。

    她年芳二十有四,比肖钰小,却在浓妆艳抹和梁老板的苦逼下,显得没那么清纯。

    她斗胆问了句:“肖爷,您可是也受了相思之苦。”

    肖钰摇头,轻轻瞟了眼包裹着重重纱布的拇指,那是被肖仲海硬生生掀掉指甲留下的痕迹。

    线人不久前来报,调查出了军务文件是何人出卖给元笙,又是谁导致他魂不附体,能在医院这样人头攒动的地方,与陆啸直截硬刚。

    “没有相思,就没有苦了。”

    “恨到想与一个人同归于尽,是不是听着有些幼稚?”

    肖钰与杜鹃的杯壁碰上,头颅低垂,闭上眸子深叹道:“……我母亲离开后,就感觉活着好没意思。浮萍飘荡,就像是从没有被人爱过……”

    她笑了:“肖少爷,那我比您好些,我家中还有个恶病缠身却依旧心态尚佳的乳娘。”

    “你真幸福。”

    我家中,有位移情别恋、心肠歹毒,总想着背刺我的人。

    所以,就留在此处吧。

    *

    元太太信誓旦旦将那份军务文件呈递给洋人政府,等待几天也没有听到肖钰的逮捕令。

    她渐渐生疑,因为军务文件普通百姓不可以随意拆封,她也没办法看到其中的内容。

    但总想着,能紧锁在私室里的文件,又印有她看不懂的戳印,定是能一举将肖钰赶出肖家的决胜证据。

    许家公子被封鹤婉拒后,依旧留在肖府,过两天肖府就要被老爷子收回,没了去处那小生肯定着急。

    已经托人向她传递过好几次信息,希望她能出手相助。

    可逮捕令没下来前,她没有任何义务去管许汐白,自然先无视。

    又过了几天,肖仲海阴沉着脸回府,面见她严肃地说:“笙笙,此后没有把握的材料不要随意递交给洋人政府,听清楚了吗?”

    她心里一惊,左右顾盼露出讨好般的神情:“……老爷,那文件可细细查看么?阿钰留存着军务文件,本身就很奇怪,肯定有事瞒着您!”

    肖仲海勃然大怒道:“奇怪什么?!洋人政府看的不比你仔细?那就是封调职信,打算将阿钰掉配到另一个机关去,看着降实则升!你将部队下发的文件又交过去一遍做什么?”

    元笙愣瘫在一旁,半天说不出话。

    不可能……

    部队调职信的封戳她认得,并非从肖钰房里盗出的那个!

    肯定是呈递给洋人政府的过程中,又被谁做了手脚,而原件被肖钰的人取走销毁!

    真该死,肖钰怎么有这么大的本领,短短时间内就想清楚对策,硬生生将注定下来的死局给掰活了。

    还是说……他本来就对许汐白不信任,早就猜测到会有这么一事。

    计划落空的元太太在与肖容钧密议后,彻底切断了与许汐白的联络。

    肖钰在韶光堂度过了一周,直到邵管家从老宅回来,他才启程回府,还带回来一个戏子。

    杜鹃换为常服,衣衫飘飘伫立在府邸庭院中,离老远就瞧见位颈间勒着皮扣的少年,与之连接的铁链一直延伸至柴房外的老树旁,与栓狗的位置相同。

    许汐白两眼无神,晦暗眸子望向消失多日的肖钰,泪痕满面。

    肖钰:“他为什么还在这。”

    邵管家略微打量眼许汐白,含怒道:“这小子不愿意走,居然还有脸哀求我……亏我见他受伤着急忙慌送去医院,给他找大夫,结果顺手溜进您房里偷东西!”

    从肖老爷那听到消息,主子涉嫌通叛军的事纯属误判,少爷升职按照原先规划不受影响。

    老爷一听,觉得不能在洋人政府重用肖钰之时,突然就把府邸没收了,于是乎与邵管家议了议,暂时不收。

    为肖少爷担忧的奴仆也害怕肖府没了,这群人又能去哪?

    他们对许汐白心里生厌,更不明白得到厚待的落魄小公子为什么要联合元太太陷害给他庇护的主子。

    趁着肖钰不在时,他们将许汐白捆在树上教训了顿,念及旧情没有下狠手,但还是将心中怨气挥洒出来。

    万晴是女孩,他们不忍心扒光了打,就让她躺在那甘愿挨了五十个板子。

    “少爷,我现在就给他轰出去!”邵管家欲松开铁链,将许汐白赶出府,肖钰眼都没抬,说了句“随你处置。”

    经历了封鹤变卦,元太太弃之不闻,许汐白突然意识到他对于人心的固有看法有错,全错了!

    更令他震惊的是,万晴还在府外发现了一直偷偷窥探的人,竟是许父!

    许禄坦然告知她,从死牢里解救他的人正是肖钰,决意要跑回来的是自己,那日去刑场想救人的也是自己。许禄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又被肖钰救下一命。

    女人淡扫娥眉眼里含春,挽着肖钰,头顶一支浓绿翡翠簪遗光彩。

    许汐白无法呼吸似的,捂着胸口落泪道:“……钰哥哥,我错了。”

    他这回,真的知道错了。

    自作聪明,以为开了上帝视角可以玩转笔下的世界,却将奸人当作亲友,是非颠倒黑白不分。

    而真心救他许家的人,差点被害得入狱掉脑袋。

    男人一身戎装,比二人在府里初见时,还要冷漠。

    那双眼睛似乎再也不会,看向他。

    第31章 先生,别赶我走

    庭院里筑起戏台。

    肖钰重获清白后,立即邀请了一大帮有头有脸的富商来府里作客,听戏品茶顺道商议合作。

    冷清之地忽然就热闹非凡,接连涌入的人潮像是被蜜饯吸引来的蚁群,一批又一批,从许汐白的眼前路过。

    杜鹃轻啼,在喝彩声里盘旋身段,引得众人眉飞色舞,跃然赞道:“好!唱得好啊!——”

    不是没人注意到,门外始终跪着个少年,被斩断的铁链盘曲堆在泥泞中,衣衫单薄。

    他在冷瑟秋风里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脖子上还戴着项圈,唇色淡如宣纸,不染一丝墨。

    “你别跪了。许汐白,少爷不但没罚你,还松掉链子随你逃走,你跪在府外还想怎么样?”

    邵管家和搭班的管家婆生怕许汐白的存在影响来客心情,都上前拖拽过他几次,可少年膝盖骨像是与土地相连,纹丝不动。

    若肖钰真的重罚了他,也许许汐白就不会感到痛苦。

    他眼神麻木空洞,眼泪已经哭干,流不动了。

    许汐白不曾想,邵管家欲恐吓他而说出的话,一招刺破他胸膛,慌乱、懊悔与极度震惊的情绪,让他只能跪着。

    肖钰亡母的灵牌,因为他听信了封鹤帮扶元太太,而导致被毁。

    男人能屹立不倒,也都是靠脑力抗衡,用部队的认可在其父亲那里死守住了最后的庭院。

    肖钰,差点一无所有。

    我到底在干什么……

    其实,我并不了解封鹤,也纯纯被元笙利用,自持聪明想尽办法从肖府逃出去。

    心愿达成的人,安心享受着陆家显赫家世加身,而计谋落空的人,撇净干系继续讨好肖老爷,无暇顾他。

    与肖钰勾心斗角的这几月,到头来,许汐白一无所获,还将所有仇伤全施加在肖钰一人身上。

    *

    许父伤病痊愈,为了不引起陆司令的察觉,决定听从肖钰的建议先离开沪城。

    临走前,许禄来府里要带许汐白离开,任由陆封两家继续对许氏蚕食,他顾不上这么多,只要儿子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可许汐白想到万晴的老父母以及许家店铺里那些靠残店过活的人,又想想自己曾做过的那些事。

    他要是走了,注定灰头土脸地走,心里有愧。

    那天,肖钰闭门不出,命邵管家打包了几箱衣物与可以典当的彩宝交给许禄。

    许禄轻拍了下儿子的肩膀,并向邵管家鞠躬致谢:“邵管家,替我谢谢你家少爷。汐白,走了。”

    那时的许汐白,就同现在一般,扎根在原地不动。

    许禄难有高声训斥儿子的时候,但他力道加重,拖着许汐白往外走。

    “汐白!不要耽搁时间,肖少爷没和你我论究已是大恩,你还犹豫什么!”

    许禄焦灼地看向许汐白,不理解儿子恢复自由身,还在哭什么。

    “父亲……我好恨封鹤……”

    许禄翻眼道:“恨又如何,你再有委屈都不要在这里说,赶紧走!——”

    “……您的店开了几十年,离开……就都没了。”

    “没了就没了!人活着就是最大的福分,你莫再执着于往事……”

    许汐白不换衣裳,挣脱开父亲的拉扯。

    “我不想走。”

    他笔下的世界里,应该有两小无猜的浓浓爱恋,繁花盛开点缀在沪城街巷,百年老店没有炮火洗礼,依旧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可自他到来之时,一切都翻天覆变。

    他不甘心走,也不想走。

    许禄从儿子决绝的面庞上猜出端倪,这更让他愤怒。

    “许汐白我从小没亏待过你、罚过你……你这会儿不要给我犯浑!今天就算我拖着你走去陕北,也要把你带走!”

    许汐白一直后退,抓着护栏死不松手。

    无奈之下,许禄抬起巴掌狠扇向许汐白的脸。

    打在许汐白肉上,疼在许禄心里。

    掌心扇下那刻,许禄眼圈湿润,嗓音沙哑地劝说道:“汐白……算爹爹求你了,咱们就走吧,什么也不要再想了。”

    许汐白心里存着三重怨,怎么忘?

    一是亲友背弃之怨,替原身心疼枉费了十几年的光阴,也为自己感到悲哀。

    二是许氏糖铺将不复存在,往后,沪城贫苦百姓再没有许氏和游老板这样的援助,如何熬过寒冬?

    其三,就是他的心。

    剖开了去看,鲜血淋淋,承受不了肖钰对那女子的宠爱胜过对自己。

    原本搞不清的感情,到自由被归还时豁然清晰。

    不是因为习惯和熟悉,或是受虐心,只不过在同一个屋檐下甚至同床共枕,相伴生活了数月之久的男人,他今个才算第一次了解。

    “不……”

    许汐白噙泪,眼圈盈盈道:“就几盒酥糖,还不了肖爷的情……我留下,替您还。”

    是啊,许禄也觉得好笑。

    肖钰就问了他要过一样东西,拿几盒糖铺里的酥糖赠予他,就轻松答应下将儿子释放。

    你说这世上有这么古怪的人吗?

    沪城的人没有几个不怕他的,也大多对肖钰感到好奇。

    身材不算魁梧、相貌英俊,管教起人来却手段粗狠,可真是遇到许氏这种被扣上全城公敌的罪人时,他又留了诸多情面。

    到最后,你甚至不知道是要憎他,还是谢他。

    见许汐白执迷不悟,许父犹豫再三从门旁拿来条扫帚,在手里掂量几下准备往许汐白身上挥去。

    这不打不行了,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被拧掉的扫帚头掉落下来,砸翻狗食盆,把院里的黑狗气得嗷嗷吼叫:“汪!汪、汪——”

    “……爸,你砸烂亚当的碗它会生气的……”

    “你走不走!许汐白?!”

    “不走。”

    “不走?我抽死你个臭小子!都说我惯着你,才把你溺爱成这样……”

    亚当见陌生男人不仅冒犯它领地,弄坏它心爱的饭碗,还要欺负给它喂食的少年,唰地一下就助力窜上去!

    “汪!汪汪!——”

    “哎呦……这狗吓死我了!”许禄被朝他扑来的黑影吓得一个屁股蹲下去,扫帚撑地,惊魂未定地捂着胸膛。

    幸好有狗链拴着,在距离许禄几步之遥时被迫停下。

    吵闹了半个时辰,肖钰冷着脸由正房里推门而出,紧接着,偏房里也走来位女子。

    肖钰与许禄对视:“我的耐心有限,如果你带不走他,我就杀了他。”

    “听到没,许汐白你留在这给所有人不痛快,干嘛呢!爹是不是教过你,无论何时不要意气用事……”

    “父亲,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说过的每句话,我自己负责。”

    “兔崽子你说过什么了……真把自己当个事了,走走、快走!——”

    许汐白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肖钰那,他不怕死地朝前慢走两步,唇张张合合,最后问:“您带她回来,是因为觉得和母亲像吗……”

    邵管家腿根发软,眼前已浮现出许汐白被子弹射成筛子的场面。

    这小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胆敢这么问!

    肖钰掏出枪,上膛后正对着许汐白。

    “我倒数三个数,你若不滚,就死在这里。”

    杜鹃欲扯着肖钰垂下的手臂,可倒数开始。

    “三!——”

    肖钰脸色发青,愤怒汇聚在指尖,像要把面前的少年碾成粉末。

    许汐白双唇紧抿着继续走向男人。

    “……二、”

    怒极反笑,肖钰布满血丝的双眼睁着,突然直走向那人。

    “一……许汐白,看来你真想死。他不要你,就活不下去了,呵……那你就去死吧……”

    冰凉铁皮抵在额中,许汐白唇微动,垂目时眼角滑落一行泪,轻声道:“对不起,你心很痛吧……都是因为我。”

    许禄惊状万分冲上去,拉开许汐白将自己的头靠在那枪上,苦求道:“阿钰……不,肖少爷,再给叔叔次机会,我说服他这就带他离开……”

    那握着枪的手颤巍,低垂下而后又抬起,最后斜着在地面上落下一弹。

    肖钰再次对准许汐白的眼睛,用力按动空弹的毛瑟手枪,咔嚓、咔嚓。

    硝烟弥散,弹孔醒目于地面之上。

    男人偏过头,将手里的东西扔进草垛里,一把揪起连接着少年的铁链那头,拉向自己。

    “许汐白,我是为了你父亲,念及他为沪城做过的善事,不是为你。”

    男人身体里的血液奔腾不休,恨恨瞪他:“你就是这般无药可救之人,从不珍惜自己拥有的。”

    许汐白看到肖钰乌青眼圈挂在脸上,嘴唇干枯乏色,就知道这些天里男人不好过。

    “……我是……我是你的人。”

    他叫他肖爷时,两人关系紧迫,他恭维男人的权势与地位。

    叫他钰哥哥时,是熟知自己对男人的魅惑仍在,稍微岔开腿,就能让其坠入情网。

    叫他肖钰,那种生分和置身事外也真切,他又不是原身,也不欠这人的,怎么就该以心相待了?

    同样都是人,他不愿做奴,也不甘心用心写的故事被魔改。

    只怪肖钰,在这乱世当中,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独自享有的偏爱。

    分秋毫,明事理,其人如名,能看出是位被摧残成这幅模样的谦谦君子。

    许汐白肩膀不住地颤动,又将铁链在男人手上缠绕半圈,凑过去说:“先生,别赶我走。”

    第32章 还喜欢

    跪到最后一位宾客入府,天边落下小雨。

    滴答声在屋檐处响起,带着湿凉的雨露打在许汐白身上,他冷得快要昏过去。

    “随他,爱跪跪着吧!”邵管家从未见过如此执拗的公子,亲父说了也不听,直面枪子也不像之前那样说掉泪就掉泪。

    要是这么能演,就接着跪,看有没有哪位富商心肠软,就将许汐白给要走了呢。

    大门合上,许汐白一人又跪在雨里许久。

    忽而,身后传来一个少年之音。

    “许公子。”

    许汐白闻声看去,冯家小公子正撑着把油纸伞站在雨里,伞的边缘朝他靠过去。

    上次两人从摇春秀场里分开,就再没见过,冯越的买主是个年老体衰的老头,从事农贸生意,赶巧花了点积蓄就能将没破雏的少年买回家。

    许汐白再见到冯越难免百感交集,说不出话,只能抬手用力攥了下对方瘦弱的小手。

    冯越的左脸上留下个用铁烙下的印记,古时会用刺字烙刑等方法惩治犯人,就算剩下具尸体,也摆脱不了罪名。

    这就是那猥商的恶趣味,没有实质意义,单纯为了自己的爽快。

    许汐白为少年心痛,忍下眸子里的怜悯问道:“冯公子为何会来这里?”

    “原来的买主病逝后,我遇到我先生,他虽在名门里排不上名号,但是视我为一个人,我感激他。”

    冯越整个人的神态成熟许多,将伞递给许汐白后快步走向门檐下站着。

    少年笑了笑:“我现在过的挺好,就是希望先生的腿能治好,有一天能站起来。许公子,我猜你不愿意走,也是因为和我一样,爱上最不该爱的人了。”

    花钱买你的人,是你的主子。

    主子与奴之间,永远隔着层层山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打破的隔阂。

    冯越轻敲两下,那门开了。

    许汐白瞥见轮椅铁制的一角,戴墨镜的男人安静坐在其间,同样看向他,然后拉着冯越的小指低声责怪道:“越越,这人是肖爷府里的奸细,不要与他交谈……”

    “好,我知道的,先生。”

    门内,还有无意露出的军靴,洋军龟背款式,十二孔整整齐齐穿过鞋带。

    肖钰瞥见许汐白手里的伞,迅速转身,向邵管家命了声:“关门。”

    *

    肖钰经营的那两家珠宝店距离邵柔的服装店不远,这天早晨,邵柔起来开门时正对上群手持斧头的凶狠帮派。

    她刚拉开的门帘倏然落下,心脏狂跳。

    什么情况啊……

    这年头谁还敢来肖少爷的店里闹事?

    肖钰盘下韶光堂的生意,打算珠宝店重修好了再去店里巡查一圈,谁知道他大哥贼心不死,雇佣了帮斧头帮的人前来闹事,铁了心不让肖钰开门营业。

    而且那群人咬死不说是谁派来的,见人就兵刃相见,周围店铺老板敢怒而不敢言。

    治安军派人来阻止过几次,可没见到肖钰露面,斧头帮将武器拎在手里向后一背,为首的光头彪汉斜嘴坏笑道:“长官您误会了,我们就站在这等肖爷来而已,有生意事要谈,这也能碍着您巡逻啊?”

    遇上无赖,治安军又偷偷收过光头的好处费,觉着麻烦归咎到源头上,还是得让肖爷亲自来。

    邵柔担心肖钰出事,闭门一天专程赶去肖府。

    刚踏入通往肖府的那条巷口,就看见一人跪在那,头靠在门口的石狮子腿上打瞌睡。

    “……哎哟,许……许公子?!”

    听见亲姐的大嗓门,邵管家慌忙开门,嘴里念叨着:“嚷嚷什么,亲姐姐来……肖少爷还睡着。”

    “睡着?睡什么!还睡什么啊!肖钰,有人堵在你店门口啦,我们这几家店也不能营业,要不要人活了啦!”

    堵了邵柔的财路,那就是死路。

    她可不管什么规矩,自己弟弟为肖家鞠躬尽瘁半生,年老体衰到这份上也没讨到老婆,现在又影响到她发财,少几个子她还怎么找年轻男人寻欢作乐?

    许汐白被邵柔的嚷嚷声惊醒,身子顿了下,扶着石台想要起身。

    结果腿脚一软,手肘磕在石台边缘上,酸筋被压着,他倒吸口气。

    邵柔指着许汐白,借题发挥逼着肖钰赶紧出来,随她去洋人街上把问题解决了。

    “肖钰你忒绝情了啊,这小公子是你执意要买来的,你当时不出手万一人家就碰上个好买主,现在过上悠然自得的婚后生活去了!”

    “你把人扔外头干嘛,整天净惹事让我弟弟给你擦屁股……我告诉你啊,你店外堵着的人个个手里都拎着斧头,来要你命的!肖钰,你又惹到谁了啊!肖钰……”

    肖钰胸襟外敞着,头发凌乱,一脸倦怠没睡醒的样子出来。

    见到邵柔,他抱臂靠着门框挑眉道:“邵姨,就是你这幅好嗓子,才叫你弟弟半辈子讨不到老婆的。”

    邵柔嘘声调侃道:“呦,我也没看你讨到老婆了,怎么了这是,闹别扭了?还是金屋藏娇了?”

    届时,杜鹃真从门里走出来,姿态优雅地朝邵柔道了声:“邵老板,早。”

    她俩早就见过,杜鹃上大舞台时的戏服,都是从邵柔店里定制的。

    邵柔的眼睛瞬间瞪大,双手拍在一起:“哎呦……还真有啊!肖钰就是嘛,从小到大,都没听说过你喜欢男人,这下又知道女人香女人美了吧!”

    邵管家恼怒地瞪着他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就要说,影响老娘做生意,我还装什么勒迪,勒迪知道不,洋人爱说的词,淑女的意思……”

    杜鹃看着许汐白紧抿的唇,手撑扶石台腿发颤,视线不由得转向肖钰。

    果然,男人也不愿意直视,用余光偷瞄。

    就跟那天闷不吭声从她房里提伞出去,又原封不动扔回来时的状态一样。

    这不,心里还喜欢着呢,喜欢的要死了。

    把恨挂在嘴边,麻痹自个。

    本来盘下韶光堂,她调息几天就该回去练习下新曲目,不该只局限于一首演绎了快十年的经曲,该多多尝试些新东西。

    可她拗不过肖钰的“威胁”,那人皱眉看着她,说“你再留几天,等他走了,你再走。”

    许汐白迷糊间听见有人在肖钰店外闹事,提着斧头,心里揪起。

    他努力撑着站起身,面庞消瘦脱水:“……先生,不能去。他们就盼着你过去,好大闹一场……”

    斧头帮自从换届后,表面上褪去黑帮外壳,做起五金生意,可背地里归顺于陆司令,这事只有他一人知道。

    许汐白急着把话说清楚,可身子发虚,视线里的事物发灰、变暗。

    “……你大哥肯定找了陆司令……你要是去了,店铺又要被毁……你父亲不会向着你……”

    许汐白眼前一黑,直直往地上栽。

    四个人里,有三个反应迟钝。

    唯一身手敏捷的,极为不情愿地去接。

    杜鹃轻笑着说:“肖少爷,不愿意接就别伸手,何必苦着眉头抱人家。”

    邵柔撇嘴:“小少爷啊,您赶紧处理下家事,我那生意不等人啊!一日之计在于晨,你这么一搞,我这一天的单都难做……”

    邵明挠头:“呃……少爷理解下,老朽年龄大了,没反应过来。”

    横抱起许汐白,肖钰觉得这人轻得像是没有重量,无力垂下的手臂纤细,一掌就能握得住。

    跪了两天不吃不喝,对于这人来说已经是极限。

    膝盖处渗血的地方变成暗色,衣衫不整,斜露出来的锁骨高突起,分外醒目。

    肖钰转身,抱着许汐白往府里走。

    杜鹃手臂发力伸了个懒腰,然后语调绵长地说:“肖少爷,你这次要是接回去了,我在或不在都无用,你可就甩不掉他了……”

    肖钰停步,立在门框外,一脚刚踏上去,又往回退了回来。

    邵柔探头过去瞅了眼:“咦,脸色真差,这么漂亮的小公子糟蹋成这样,感觉离投胎不远了。”

    男人的脚又动了动,重新踩踏上去。

    邵管家揉揉泛白的眉毛,从左到右搓了下,郁闷地问:“少爷,他死不死的,其实和你没关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肖钰回头剜了邵管家一眼,仄声道:“死,也得死我府里。”

    被三人盯得心里紧,肖钰烦闷骂了句:“围着做什么,去车里等我。”

    杜鹃追问:“那我……是不是能……”

    “回你的屋里去,滚。”

    好啊,肖爷的脾气又回来了。

    喝酒谈心时不谈及许汐白,肖钰从诗词歌赋谈到家国理想,话匣子打开,和杜鹃相处得如同红颜知己。

    她笑看着男人笔直身姿朝着正房走去,奴仆打算开门时,他突然骂了几句,又抱着许汐白走去柴房,一脚踹开满是灰尘的木门。

    “看嘛啊,没听你主子说的,让咱滚去车里。”邵柔手向肖府院里的老爷车一勾,“走着。”

    “邵老板,小女算瞧出来了,肖少爷和我喝过这么多夜的酒,都不抵他心头的那抹白月光。”

    邵柔笑回:“论说女人要怎么活,你当你的名角,我赚我的银两,不靠男人。”

    第33章 世间独此一位

    画面里,头顶白色窄边礼帽的一字胡男人,手持把精致斧头舞动身子,跳恰恰。

    跳着跳着、跳着。

    肖钰的头颈分离,啪唧掉在地上!

    “卧槽!———”

    被噩梦吓醒,许汐白从软铺中弹起上身,冷汗直流,依稀记起梦里男人垂死前赤红色幽怨的眸子。

    邵管家叉腰站在院子里刷牙,往嘴里灌了些水捣鼓几下,吐在树根旁,带着点白沫子。

    都说人死前会进入梦里传话,许汐白想到陆司令那张骛狠狼戾的嘴脸,只怕被报复的肖钰凶多吉少!

    “肖钰呢?”

    许汐白情急之下直呼其名,遭得老管家一记白眼。

    “先生呢!”

    看着天色,似乎过到第二天,他又从熟悉的柴房里醒来,昏倒前记着邵管家就在一旁。

    “呵……呸!”嘴里的牙膏没吐干净,邵管家舌头顶着啐出口白沫飞出老远,许汐白感叹这比他现世里见过的老爷子口技还要了得,就是半天不说要紧的话。

    他心急得快哭出来,在原地跺脚:“邵伯你怎么不说话……先生呢,他出事了吗?”

    老管家腰间系了条白布,脚上布鞋面为浅黄色,看着看着,许汐白紧张地问:“您……这是什么打扮?有白事?”

    “邵管家,我给埋好了……”万晴前襟里也露出半块白色长巾。

    许汐白拽了下她袖子,泪珠顺着眼眶颗颗砸下来:“晴儿……先生,埋在哪儿了。”

    万晴懵懂无措地看了看邵管家,思虑过后捏着下巴慌笑道:“许公子不是,不是少爷,是后厨养的母鸡突然死了,李厨子养了一年多有感情了,就让我给埋在院子里!”

    许汐白拉长脸道:“那你揣块白布做什么呀!”说罢,吸溜回鼻涕。

    “……这不是,新换了批打扫卫生的工具嘛。”

    许汐白:“……。”

    邵管家投以嫌弃的目光,嘴扁成个拱形:“少爷命硬死不了,许公子是不还觉着失落了?”

    “这话怎说的,我是担心那斧头帮的亡命徒真动起手……先生遭遇不测,没事就好。”

    赶紧抹掉眼周湿润,许汐白抬眸间,肖府的男主人漠然从他面前经过,从居室走向厨房。

    不出一刻钟,杜鹃也从正房里头缓步出来,扶着腰,腿步迈得有些吃力。

    许汐白脑子升腾起热气,指向杜鹃的背影不可置信地问:“杜鹃小姐为何从先生房里出来的,他们……他们昨夜里,同睡一个屋子?”

    邵管家:“我也不能整天盯着位姑娘看,夜里老朽睡得早,不清楚。”

    被肖钰带回府中的日子里,许汐白就没考虑过肖钰变心这种情况。

    就像老管家所说的,肖爷就算有三妻四妾也是该的,这才留下杜鹃一位,他怎么忽然像被当头一棒砸得胸闷气短!

    立在庭院里,环境并无变化,少年却突然感觉墙徒四壁高耸,而他孤立无援。

    男人接他回府,同意继续寄宿在此处,且将卖身契交还给了许父。

    意味着从此刻起,许汐白可以不受肖钰的掌控,自由进出,他们之间的买卖关系也已作废。

    “许公子,您身子恢复如何?我煮了鸡蛋和没放盐的面条汤,您吃了再走吧……”

    “我、去哪儿?”许汐白站着不动。

    万晴踌躇道:“嗯,少爷之前给您安排在舒桦街的复式楼还能住,少爷没提及租金的事儿。”

    这是要他走,杜鹃留?

    一周未归,就与名角促膝长谈到床上,动了真情是么。

    许汐白死死咬着下唇,鼻头酸涩,想起二人在私室里时男人每次动情,都要拥吻他许久,在胸口红痣上留下嘬红的痕迹。

    他扯紧领口,用手掌按压下心口异样的感觉,嘴里念着:“不,我不去。”

    肖钰端着餐盘,里面放着刚煮好的鸡蛋和两碗油光水亮的小馄饨,绕行至杜鹃的居室停下。

    许汐白气呼呼地冲跑过去,在肖钰没开口前率先接过那托盘说道:“先生,我自愿留在府里打杂做事抵工钱,还请您留个柴房给我住,赏我口饭吃。”

    “我……”

    许汐白忍下眼泪,捧着早餐轻敲了下偏房的门,杜鹃以为是肖钰又来找她吐牢骚,无奈拉开门,看见张憋红了的漂亮脸蛋。

    “杜鹃小姐,请用早餐。”

    一脚踏进去,许汐白脚后跟一勾,将门带上。

    肖钰被关在外头,舌头默默扫过口腔舔了下后槽牙。

    “……我的饭,也在那。”

    杜鹃悄然落坐,盯着少年徒手端起滚烫的饭碗,她想提醒这一句,餐盘里有隔热用的方巾可用,但奈何那人神情凝重,她不便说。

    没做过粗活,只能说肖钰没使唤过。

    心情都放在脸上,由眉目间流露出来的,都是神伤。

    她其实不愿夹在两人之间,做这“第三者”。

    肖少爷也好,许公子也好,各自都是千金眼里才貌俱全的优质情郎。

    只不过,她插得有些生硬。

    “许公子。”

    许汐白低着头喃喃道:“杜鹃小姐叫我汐白便可,我不是什么公子少爷,虽已自由身,但我自愿留在府里做工抵薪。”

    “他又不留你,你走就是了。”杜鹃故意说这话,想替伯乐与救命恩人探探少年的真实心意。

    “……我喜欢先生。”

    少年相貌是她平日里少见的俊俏,这还没有粉饰过,要是送进戏班子里将眉眼描画,戏服一披,不知道得迷死多少个看戏人。

    她笑笑,舀起一勺馄饨汤小抿口,吞咽下后说:“汐白,肖爷对你更像是见色起意,那种新鲜劲过去后,再美的脸也见过不惊了。”

    杜鹃一想到肖钰来韶光堂的后半夜,指缝间流淌热泪醉醺醺地发泄着情绪:“……他根本不曾真心留意过我,只能欺辱他,让他怕……”

    男人亲口诉说着幼稚行径,隔天酒醒就忘记了,直到现在也不肯再承认。

    她可不能轻易替他去原谅别人,那是秘密,是男人不可揭开的暗恋史。

    “汐白,论相貌我自然是比不上你,但我与肖少爷话缘投机,他愿意向我敞开心扉,这是你给不了他的。”

    女人环顾下收拾整洁布置齐全的屋子,微昂头勾唇笑道:“你住进府里多久了,肖少爷都不曾给你添置房间,继续赖在这里对你没有好处。”

    许汐白垂头不语,他并没有对杜鹃产生多么强烈的敌意,至少与陆绮珊相比,杜鹃小姐说的都是事实,也很中肯。

    肖钰本就喜欢女人,又孤身一人在肖家熔炉里浮沉挣扎,缺少母亲的关怀照顾。

    那人缺少的,或许就是像杜鹃小姐这样自知、通透又优雅知性的伴侣。

    许汐白心里那股怪异情绪,源于对自己的不满意。

    那么多次能表达关心的契机,可你不是记挂着封鹤,就是忠实于饱食睡欲,就那么糊弄过去了。

    “……杜鹃小姐,你说的我明白。但我喜欢先生。”

    许汐白突然坐下,捧起饭碗快速吹气几下,扒动勺子将馄饨一个个吞下肚中。

    爽快干完饭,许汐白觉得身子热乎,力量似乎回到了身体里,他握拳竖在与杜鹃之间。

    “我不想让,也做不到祝愿二位百年好合。”

    杜鹃托腮,上挑的媚眼紧紧盯着许汐白:“你不是都诚心祝愿封家二少爷与那陆小姐百年好合了?汐白,别总想着骗这位爷,他能混到如此高位,定是与平常人不同。”

    原来,肖钰已经知道他与封鹤通过信,说不定两人在府里见面,和他向元太太请求帮忙的事,肖钰也都知晓。

    也对……那么重要的文件就放在居室里,连他都能破解掉密码。

    或许那本来就是肖钰对他的试探。

    男人就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为了封鹤,背弃自己。

    “梁老板半生都想经营壮大的韶光堂,肖爷轻轻动根手指,就换了主。这样完美的靠山,小女也不想让。”杜鹃轻抬玉手,用透亮玉润的牛角梳穿过披肩乌发,眼神打量着少年。

    “相互仰慕,成就彼此,我与肖爷正是如此。世人所称谓的天造地设,怎么会用在你这样府里奸细身上?”

    句句如针戳,许汐白心寒到骨髓里。

    他想象不到在肖钰流连于韶光堂的那几日,与杜鹃小姐有过怎样融洽深刻的交谈。

    只是男人留在他身上的视线越来越短,直至擦肩而过时,他都感受不到肖钰还留有一丝情感。

    从柴房里,恰好能闻见正房内夜伴唱腔徐徐飘出,昏黄光晕下,透着男人端坐的身影。

    而她,每晚都留在那了吗……

    许汐白有些失神,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快速收拾起吃完的碗筷,朝杜鹃小姐微低头道:“……您慢用,等吃好了我再来收拾。”

    说完,他着急退下,怕再多留半会儿悲戚的脸色会出卖自己。

    杜鹃启唇,咬破那薄薄软糯的馄饨皮,吸了口,浓郁汤汁滑入喉咙。

    “……真漂亮呐。肖爷,您这般魂牵梦绕也不无道理,谁让他,世间独此一个……”

    女人梳妆打扮后,对镜又练习了遍新曲目。

    眼瞅着饭碗见底,许汐白还没回来,她推开门露出一小条缝隙,向外探望。

    呦——

    那小公子磨磨蹭蹭地,端一碗热汤,涨红脸朝正房去了,想必被她刺激后,铁了心地要去找肖爷“叙旧”。

    上架感言(含一丢丢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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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期收到留言吐槽,说让我狠狠虐攻,讯息收到,不知还满意否?肖爷被白白坑惨的后续还在进行,陆封两家联手加上攻大哥与元太太,别看攻淡定,面临四面楚歌,霸总强撑罢了。

    还有,白白完成感情认知,承认喜欢肖钰,可他真的能轻松求得原谅?

    两男一女共居肖府,面对家仆厌待,家主冷落,白白又将如何应对?

    可能有细心的宝子发现了,肖钰遭遇麻烦总像有人暗中助他,像游飞雪、王秀莲、杜鹃小姐……这些佳人为何情愿帮扶舞女之子?

    曾红极一时的姗雀歌舞厅为何消失?攻一直隐藏的马甲是什么?又为何叫许父叔叔看似私下有来往?

    成功入赘陆家的男一封鹤真的心甘成为幕后,不再与攻相争?

    以及最最期待的追妻环节!

    ……欲知这些,请使用马猴烧酒的钞能力,开启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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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里沪城沸反盛天,却闻夹缝里薄命苦命人哀叹。旁人只见爱恨纠葛,却不唱和平。】

    这是本强制、小黑屋、1v1、身心互虐的穿书惊险自救文,也是配角不亚于主角的群像文,更是一条主线贯穿始末的正向励志文。

    攻受都会在互相切磋、了解(互甩嘴唇…啊不是)中,也完成自己的理想与抱负。

    ——

    另外,推荐下喜欢双强的宝子可以看下主页已完结的书《快穿:炮灰上位,被反派当作心尖宠!》多多欲感拉满,玩的就是心跳,笑着哭,哭着笑,最后甜进你心里!

    第34章 跪着

    “……先生,用餐。”

    肖钰深邃眸子里染上浓重戾气,嘴角连嘲讽的笑意都望不到。

    寒意绵绵,房间阴暗无灯。

    男人身着乌黑锦缎长衫,前襟外开,繁复暗纹的领口下露出紧实胸肌,一道阴影顺着杏色肌肤延伸至身下。

    阴雨天里,男人不点灯,是要趁暗亲自来温暖杜鹃小姐的身子?

    一想到刚才被杜鹃拆穿了的拙劣把戏,而这些都未曾与肖钰解释过,许汐白心里发虚。

    真是脸皮需用时方恨少!

    肖钰不用多看也猜到,那碗里只有热汤,没馄饨。

    因为就让后厨做了两碗,其中一份,还到了狗肚子里去。

    门关实后更看不清男人的表情,许汐白的话再次响起:“先生,对不起,后厨说我将您的早餐吃掉了……”

    那具颇具男性特征且性感的身体,让少年的目光愈发火热、集中。

    平时肖钰并不爱展露身体,即便两人行那事时,肖钰也要将衣领拉紧,直到夜深人静才缓缓褪去。

    许汐白闭着眼睛摸过,也用指甲划破留下过几道红印,但他似乎从没有长久地盯着男人看过。

    肖钰面上荡着冷意,不带感情地说:“跪着。”

    “……先生,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呀……”

    话音未落,男人用力将手边的木凳推倒,轰然砸向许汐白!

    他眼神犀利狠绝,单手掐住许汐白的纤长脖颈,难以想象的蛮力将少年拖拽而起,双脚脚尖踮地。

    窒息感顺着脊梁骨袭来,大脑缺氧致使许汐白的眼球逐渐蓄满血丝,他艰难拉动着男人的手:“……先生,我有话想……想……”

    肖钰偏着头,眼里满是戏谑,像笑看落于自己股掌之间的脆弱玩偶,仿佛再一用力,面前的人儿就要散架。

    他依旧不说话,看许汐白究竟能坚持多久。

    眼中可见的疯狂、歇斯底里,最后甚至是汇聚成恨意。

    倘若问男人此时此刻的心境,那便是不屑。

    他最厌恶遭人背叛,而许汐白这人口若悬河,精致皮囊下根本无心。

    字字句句,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而斟酌说出,他再也不会也不允许自己被骗。

    许汐白喉结攒动,张着嘴发出类似车掣熄火的摩擦音,他被男人掐得不能呼吸,眼前黑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让我……将话说出来。

    先生、先生……

    他用湛蓝眸子向男人哀求着,羽睫垂落颤动,闭眼时感受到临死前的炫光在他脑海中飞旋。

    “有趣。”

    五指抽离,白颈上留下几条乌紫色的掐痕,接着,少年如狂风掠过树梢卷下来的残朵,直直坠向地面。

    许汐白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呼吸,感觉喉咙里溢出铁锈味:“咳咳……呼……呼……”

    “还是折磨你,最有趣。”

    许汐白指肚攥紧,一手深抠着地面,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摸鼻下,总觉得会有血流出来。

    好疼。

    钻心蚀骨的疼啊!

    肖钰向他施虐,不再是因为妒忌他与其他人的暧昧牵连,也不是掩人耳目做做样子,是真的以欺辱他为乐趣。

    “先生……我要怎么做您,才能原谅我。”

    许汐白直视肖钰,强忍着疼双膝跪地,跪的姿态卑微可怜。

    “……求您了,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男人淡淡地说:“我和她上过床了,床榻上还有些温存过后的东西,要看么。”

    许汐白愣住,表情呆滞。

    他先是扯出不愿相信的笑容,往前爬了几步拉着男人的衣袖,慢慢的,被男人的冷静从容击溃。

    “……唔呜……呜……”

    许汐白拼命摇头:“不会的……你不会的……先生,您不要说这种话……我不信!”

    “你不信?”肖钰一手拽着许汐白朝自己的床边靠,边取来煤油灯欲点亮,“那你来亲眼看看就是,来啊。”

    他奋力后缩,刚挣脱开的手又被男人抓住,他哭喊着:“呜……我不要看!!……呜呜……”

    眼底的那份悲痛被手掌遮住,许汐白蜷缩着身子匍匐在地上,发出极悲的哭怄声。

    男人厉声呵斥道:“许汐白,我真的很厌恶你哭!——”

    旋即,他用力按压上许汐白的膝盖骨,重压之下少年凄惨叫出声:“……啊!啊……”

    “男儿膝下有黄金,谁教你的?在我的地盘上,我让你跪着,你就得跪着。”

    肖钰眼睛几乎不眨动,愤怒面容死死钉在许汐白的瞳眸里:“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

    “听懂了的话,就滚。永远别再回来。”

    ……

    跌跌撞撞地爬出来,精神涣散。

    许汐白更不知道奴仆所看到他像被鬼附身似的,从肖钰房里逃出时是何等悲惨景象。

    他躲进柴房里,用被子包裹着全身,想要在极度昏暗的环境里找到一丝慰藉。

    他不能接受,男人与杜鹃小姐已经走到了那步。

    人们常说,身心交融后恋人之间会发生一种微妙的气氛,倘若感情真挚,则会推动着两人更加坚定选择彼此。

    而肖爷,也会以高于赠给原身数倍的彩礼,来迎娶美人吧。

    “汐白,跟爹走!忘却前事洒脱一点!——”

    “许公子,这府里的人都没您得少爷心意,待你真好啊。”

    “你和我一样,爱上最不该爱上的人。”

    “汐白哥哥,我最喜欢你啦!~”

    无数话语激荡着他的耳膜。

    他双手交错着,捂住嘴巴,嘶吼无声胜有声。

    带着目的和邪念去接近一人,总归不会有好结果,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他的生辰对应着母亲的忌日,愧对老父亲,小妹无辜因他失去双腿,享受着人们的偏爱活了二十几年,期间毫无觉察,还想着如何成就一段看似良缘的孽缘。

    这样的人,是他笔下孑然独傲的主角,也是他自己。

    两段记忆,在某一时刻找到了交汇点,让绝望浪潮掀翻了他最后的寄希。

    肖钰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他的错,怪不得别人。

    撕下衣绸,系上死结,穿过房梁自然垂下。

    许汐白双眼无神地抬头凝望着屋顶,很黑、很压抑,也很冷。

    说到底,他从未真心听过肖钰的任何话。

    不准他去见青梅竹马,他偷偷地跑去茶馆幽会见面,为通信隐蔽不被发现沾沾自喜。

    不让他哭,不让他过问和插手府邸主人的事情,他事事都没做到。

    “永远别再回来。”

    许汐白站上屋子里唯一一把破损不堪的木椅,将系好的长布套在脖子上,两手按压苦笑道:“……先生,这回我听你的。”

    脚一蹬,眼中凄凉如星辰转瞬即逝,随着眸子落下而消失在黑夜中。

    人死如灯灭,将他的叹息淹没。

    *

    “少爷,该……用餐了。”

    邵管家从侧面端来今日的早餐,用的依旧是府里精挑细选进来的青瓷碗。

    趴在那的男人身子微微动了下,抬起头与邵管家对视,结果余光瞥见那该死的碗,径直挥手过去砸碎!

    男人下巴青须满布,面庞非常憔悴,他托扶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头颅逼问:“还要多久,他怎么还没醒……!再去换个医生,我要能治好他的医生!!——”

    邵管家支支吾吾道:“医生给的诊断是……外部挫伤,耳道积压出血,营营养不良……得要时间恢复啊。”

    这不很明显,以那小公子脆弱的身板,真是作死才敢在柴房里上吊。

    从三米多高的位置直直坠下来,别说几十秒,就那掉下来的一瞬,没弄断脖子都算命大!

    肖钰死死抓着自己的乱发,片刻后愤然起身,朝邵管家骂道:“你找的什么蠢货医生,我自己去找!——”

    邵管家忙拉着他:“少爷,找来的是沪城最好的私人医生啊!之前给老爷都做过手术的……”

    迷雾重重,老管家这把年纪了真的受不了一天一个波折。

    当他得知许公子悬梁自尽的消息时,第一反应还是:疯了吧?谁又刺激他了犯浑了!

    要搞清楚这一点,估计还得问肖少爷。

    等他蹒跚奔去肖少爷的屋子时,管家婆紧张兮兮地说:“还找什么呢,少爷抱着许汐白寻医生去了!”

    “没有生命危险,少爷您再怎么看,人也一时半会儿醒不来……”邵管家将地上的碎片清扫干净,惆怅地看了眼屋外哭得肝肠寸断的万晴丫头,唉声叹气着。

    “……您别怪我多嘴,既然少爷愿意留他在府里,之前的错事也由我惩罚过,是不是总得翻篇了?”

    邵管家又道:“许公子不像您见过大风大浪,说到底还是个年轻人,他父亲刚离开沪城心里肯定难过,又与奴仆间有隔阂,稍微脆弱点也正常……您别真把人逼疯了……”

    杜鹃不忍心再看向少年的脖子,缠绕多圈绷带仍透出掐痕,以及瘦到外突的腕骨,别过脸去。

    “我要回去,下周就走。”

    她与许汐白谈话时,分明从那人眼里还看出许多美好的东西,不应是现在这般死气沉沉。

    “肖少爷小女真心劝您一句,试探一两次解气可以,多了,承受不了的是爷自个。小女善演戏,但演不了您安排的戏……”

    邵管家一愣,推了下肖钰:“少爷,您让杜鹃小姐演什么了?”

    男人瘫倒在床边,半侧着的脸浮现苍白色。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就是,就是骗他我和杜鹃有了什么,气话罢了……我……”

    邵管家、杜鹃:“自作自受!——”

    第35章 白白苏醒

    自封家得势起,广招“财路”以开辟商道,与陆家霸占半条洋人街。

    肖钰的珠宝店外时不时就换另批帮派聚众闹事,时间长了顾客惊恐,生意也就惨淡。

    元太太的随从又狐假虎威传唤肖钰过去,邵管家心一横,直接给拒了。

    这不成,少爷……少爷现在谁都不见,又或者说,他那模样根本见不了人。

    一时一看,衣衫皱巴的男人恹态趴在床边,若不是伸手去摸鼻息,邵管家都以为府里又要昏死过去个祖宗。

    就因为了解肖钰的成长经历,才每次遵从扶持,将孙夫人未来得及给予这孩子的关怀俏俏补上。

    但一个花甲老头子,和一帮子学识短浅就爱谈论家长里短的管家婆和奴仆,怎么可能带得好富家小少爷?

    没人教会他真心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对待人家,小少爷在世事磨砺中只学会了四个字——“强取豪夺”。

    “阿钰……你看在邵伯我照顾你二十多年的份儿上,能不能听我的,先把饭吃了。”

    邵管家取来男人的外套,罩在那具冰凉的躯体上,那人攥着许汐白正在输点滴的苍白手背,指尖摩挲着。

    “……邵伯,我这里好疼。”

    肖钰蓬发遮盖着半张脸,趴着的那块被子濡湿一大片,身子抖着。

    他捂着心口的位置,眼神凝滞,嘴里念着:“我是不是有病……知道他身子弱的、不该打的……我什么都做不好,连亚当也养不好……可能我娘都是给我克死的……”

    谁都没邵明更清楚,肖钰儿时泪腺有多发达,胆小怕事又心思敏感,刚将这个小少爷带到现在的府邸照顾时,他每天都在发愁。

    走路左脚绊右脚摔着了要哭,没能抢到许氏铺子刚出炉的杏仁糖要哭,就连院里那黑狗被追累得吐白沫,小少爷以为狗要死,又大哭一场。

    “……呵,我多久没见过你掉银珠子喽,难受了?”

    男人艰难喘息道:“……嗯。”

    “阿钰,我问你啊,要是你突然遇到个上来就贱骂你殴打你的恶棍,你喜欢的起来么?”

    邵管家宽厚且长有老茧的手掌落到肖钰头顶,轻缓地抚摸了两下。

    男人嘴角向下,半会儿吐出几个字:“不喜欢。”

    因这几天府邸主人神志消沉,店里频频来信都堆积成山,居室里被糟蹋得如同狗窝。

    邵管家一心急于少爷不吃不喝的情况,连狗都顾不上,这不,亚当自己衔着饭盆跑到屋里趴下了。

    “呜汪、呜……”

    饿了几天,亚当那原本鼓鼓的肚皮肉眼可见地瘪下来,乌黑油亮的皮毛也蒙了一层灰涩感,它的姿势和肖钰如出一辙。

    “当年许老爷送了你这条小黑狗,我倒是挺感谢他。按老夫所言,许氏的名声都是被他后来娶进门的夫人给败坏干净的……许老爷为人,真没得说。”

    肖钰唯独就爱吃许氏的糖,一有得闲就拉着邵管家过去,次数多到那时总店里的店员都对肖钰和他这个老头眼熟。

    私生子一事老爷不让外传,老管家自然守口如瓶,所以没自报家门,都身着朴素长褂去的。

    “那天许老爷一进院子里,看到这条浑身乌黑肚皮雪白的狗,对你我的态度都好了。”

    “嗯……”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脸色跟死人无异。

    “店里营计不佳,得您出面处理,不然那两个店长浑身乏术也无力与帮派的人打交道。”

    肖钰心里似有蛇胆翻腾,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泛红的眼圈下暗沉更深,用略带几分自嘲的意味道:“邵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让他平安无事醒过来。”

    那张俊朗的脸上写满憔悴,语调也不像平日里固有的傲倨。

    虽然这样说,可肖钰清楚府里这一大家子人都需要生火吃饭,自成年起肖仲海就要求他自力更生,有多大本事,养多少人。

    前期投进去的钱全用来开采新矿,选的是最好地势,还为了作品能冲击国际奖项预备筹办第二次展览会。

    “其他店呢,能否正常经营?”

    邵管家:“其他商铺、租赁出去的地盘都无碍,那群人就是盯着这两家店来的,因为老爷给您的任务是这个。”

    说是任务,不过就是换种好听方式的刁难。

    这些年,肖钰也为其父亲谋了不少财路,只是中规中矩的传统商道看不出巨大优势,也大多被洋人政府一手管辖。

    他愿意接受,可能受了母亲影响,单纯喜欢翡翠这种沪城老物件,想做出新花样能与洋人的工艺去比拼。

    肖容钧岂能真让肖钰做出成绩?

    老爷子身体越来越差,指不定哪天就一蹬腿驾鹤西去,到时候牵扯到分家问题,肖家历来都是靠实力说话。

    就算肖仲海力挺大儿子,那底下还有三伯四伯盯着,于是肖老爷子心生一计,既能让大儿子更稳妥地接手家业,又不会死后被骂的淋漓。

    “我这辈子赚的钱够多,就是缺名气,谁要是能把肖家的生意做到海内外认可,掌家一位我也能放心交出去。”

    这是老爷子的原话,所有人都听着为证。

    “阿钰,你知道我从小最疼你,向着你。可……肖老爷在世,我只能中立。”

    “我知道。”

    邵管家叹气道:“现如今正在你与你大哥竞争激烈的节骨眼上,不能就这么消沉下去啊……”

    床榻里,少年静静躺着,薄薄眼皮上浮现淡青色的细管,如安然入梦的睡美人。

    肖钰顿了约莫半分钟,打开的嗓音里透着强装出来的冷静:“我会解决,还劳烦您替我照顾他……要是、要是醒过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

    “肖爷,您要闭店?!——”

    二店店长是从电器行跳过来给肖钰当帮手的,鲜少有人能抵御得了肖爷开出的价格,可他刚从珠宝销售里摸出点门道,就遭遇闭店危机。

    肖钰纵容弯起唇:“闭店而已,又不是不做了。”

    说完盘摸着腕子上的天珠手串,目光落在劫后余生的店铺展架上:“红则遭妒忌,名利分荣,我时间有限,目前的生意先换个隐蔽的地方做,你和阿水商议下马上就搬去。”

    “肖爷,何时也开始盘磨珠子了?”

    肖钰着一身深色中山装,显露一股淡淡的阴郁气质,店长总觉得肖爷的性格沉稳不少。

    “这般,不容易觉得时间漫长。”

    肖钰落下句话,抬手将门帘拉下,背对着朝他扬了扬:“不用送。”

    金色秋阳高悬于空中,天穹湛蓝且高远,云絮缓流,是难得的好天气。

    他望向枝头满簇的木芙蓉,淡粉中夹带着鹅黄色的蕊,层层叠叠显得羞涩,被照得耀目,还能闻见淡香。

    不知为何,凡见到美好景象总会勾起他心里的酸楚。

    恍惚间,眼中浮现那张精致细腻如美瓷的脸蛋,变得病怏怏的失去光泽。

    那人很安静,正如他曾盼望过的那样,成为一件工艺品摆放在只有他能看得见的地方。

    已是第四天了,许汐白仍旧没醒。

    每天回到府里,肖钰会用毛巾蘸着温水替许汐白擦拭身子,这活他不愿意让邵管家代劳。

    输液补充的营养只顾得上维持生命,可他之前是那样贪嘴,吃饭时聚精会神又表情生动,看得直叫人喜欢。

    将折采下的花放入瓷翁中,肖钰又坐回了老位置,目光灼灼,投向少年微微蹙起眉头的小脸上。

    接着,他俯下身,慢慢靠近吻上少年苍白的唇。

    “汐白,我原谅你了,你也宽恕我的愚钝和谎言好不好……等你醒来,我一定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你……”

    他浅浅吻过后,眼睫忽然湿润。

    少年微冷的唇瓣柔软香甜,若是平常,一定不会有这种浅尝辄止的探入,而是用力探索每处,凭借本能将许汐白禁锢在自己怀里。

    可他现在,碰都不敢用劲,怕那人就在他眼面前碎掉。

    “木芙蓉开了,我还瞧见枝头上的桂花、木槿、秋菊……你不是最喜爱赏花的吗……你睁开眼吧,我带你去看……”

    男人的印象,还停留在许汐白十二三岁的样子。

    他从开始就对少年撒了慌。

    初见从来都不是成年后商会上见过的一瞥,或是顺应狐朋狗友间的赌注而去窥探的几次,是在许氏总店刚建成时举办的品鉴会。

    他怀揣着莲妈的那句打趣“你去问问,许老爷要不要你做儿媳妇”,去的。

    他声音很轻、很轻,可内心的恐惧与不安无处安放,默默捋顺少年额边的细发。

    “是人都会撒谎,先生也会撒谎。”

    你心里有他时,我活得像阴蔽下的影子。

    最痛苦的不是被憎恨,亦不是永远被当做备胎,而是从你身边经过这么多次,仍处在角落中被忽视。

    “汐白……你可感受到了。”

    肖钰握着少年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上,一同感受与脉搏相连的紧密跳动。

    “嗯……”许汐白闷哼着,皱起的眉舒展开的同时,缓缓睁开眼。

    肖钰被那双蓝眸惊到失神,慌乱之中音调不自觉高昂:“……医生!!他醒了。”

    听见正房内的呼唤,医生和在外苦等多时的万晴、邵管家与杜鹃小姐相继走入房内。

    “汐白!先生跟你道歉,我与杜鹃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心里只你一人,我……”

    医生盯着少年迷懵不知的反应,以及嘴里稀稀吐露的不连贯的话语:“……呃呜……呜……”

    “肖少爷,许公子可能听不见你说的,也说不了话。”

    肖钰顿住,狂喜的神色瞬时消失、凝在脸上。

    “耳道受损、颈部也有伤……我先替许公子检查下吧。”医生也不确定,这种情况是暂时的,还是一直这样。

    第36章 肖爷后悔了

    “有可能……一直好不了?”

    肖钰再三询问,医生也只能给出最中肯的解答。

    “肖爷,每位病人体质不同,我不敢跟您下保证,若按照开具的药物来治疗,保持心情愉悦不受惊吓……是有可能恢复的。”

    许汐白直愣愣地看着大夫嘴唇翻动,他也不会唇语,搞不清楚究竟说了什么,才让肖钰背靠着座椅久久沉着脸。

    【我还活着。】

    悲痛无情侵袭,令他不想面对现在的生活。

    又在那时唤醒原身记忆与懊悔,阴差阳错地动了轻生的念头,觉得是不是这样就能回现世。

    可惜,他前脚失魂落魄地离开,男人又追出来,还想继续发泄心中的怒火。

    就撞到他悬梁那一幕。

    杜鹃心存愧疚,这几日睡眠轻浅,她没想过自己故意刺激许汐白的那些话竟逼得少年想不开。

    在近乎无声的世界里,许汐白像是置身于一场陌生的幻灯片。

    他隐约感受到这几人脸上都挂着忧伤神情,却不知是为了自己。

    “唔……嗯……”

    【为何,说不了话。喉咙好痛啊……身上也痛,耳朵里跟灌了水似的什么都听不清。】

    许汐白轻咳两声后,努力将发音连成句子:“……先……先生……”

    也不是完全听不清,只是模糊,连带着耳后肿胀的部位都透着热痛。

    被围观着的许汐白慢慢从床间下来,无措站着。

    他还没想好死不成之后,要如何面对肖钰和众人。

    肖钰感觉后背被谁推了下,差点撞上许汐白,他胸口有点闷,情不自禁想将少年拥入怀中。

    手臂张开的瞬间,许汐白对男人形成了条件反射,躲了下,眼中充满恐惧。

    【……先生眉头蹙这么紧,是不是我又添麻烦了。】

    杜鹃小姐还在场,若是他寻死的理由被猜透说破,这以后还怎么有脸面在府里待着。

    他是男人,又不是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丫头,当时只因突然被悲念冲昏了头脑。

    “汐白……”

    肖钰只好收回手,暗自叹息。

    心里想,他现在很害怕我,又听不见声音表达困难,还是先按时用药休息几天为好。

    “各位回屋去,我留在这找看他。”

    邵管家应答迅速:“可不得您照看,就是我们想,您也不让碰啊……”

    医生叮嘱了肖钰几句,邵管家又补充道:“少爷,许公子这几日没法沐浴,您得带他去……”

    “知道了。”

    最后,屋里只剩下许汐白与肖钰两人。

    中间隔着一张方桌,肖钰局促地坐在那,十指交叉无意识地揉搓起。

    我不能摆臭脸,要温柔,千万不能吓到他。

    既然伤口恢复能碰水了,要不……先带他去沐浴?

    汐白愿意让我碰吗。

    许汐白与肖钰平视,对方嘴唇紧闭着,没挂愠色,反倒是有些紧张。

    【他不舒服?是不是因为我赖在这,所以杜鹃小姐没办法住下,先生不高兴……】

    肖钰在屋里从来不摆梳妆镜,要是有的话,他迫切需要看看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是否骇人。

    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希望能给少年留有足够的安全空间。

    又从抽屉里掏出纸笔,在少年惊惑的注视下写下一行字:【我带你去沐浴,换身衣服。】

    许汐白还没从捡回一条命的惊讶里缓过神来,他看着男人推过来的字条,字迹飘逸有型,像是练过大家之手笔。

    男人倒是挺聪明,立刻就能想到与自己沟通的方式,确实不去动用喉咙处的声带与肌肉,刺痛感便不再强烈。

    但许汐白还是犹豫了一下下。

    毕竟,他的字写得挺丑的。

    细毛笔握在手里的感觉轻飘,他用拿圆珠笔的姿势握着,落笔时感觉非常别扭,在纸上留下歪扭七八的字迹。

    【救命啊……社死也不过如此!先生肯定认为我至少也会点传统字笔法!】

    【这真的是我写出来的吗?鳖爬似的!】

    【……呜呜呜,所以说不能依赖于电脑打字,都退化了!】

    一边内心哀嚎,另一边许汐白强装淡定地将信纸递过去。

    肖钰看到内容:【先生不必为我忧心。】

    这是什么意思?肖钰的心脏像被重锤,这话里分明蓄满了生分与回绝。

    许汐白躲避过男人的视线,抱起邵管家准备好的睡衣与浴巾,直直走向淋浴间,将其晾在门外。

    雾气顺着门缝冒出白茫茫一片,肖钰几番回头,仍然在琢磨着“不必”二字。

    汐白对我生厌,不想让我触碰,那待会儿夜里定是不愿意同床入睡。

    倘若我这时候还像之前那样鲁莽强迫,一定又会引起他的应激。

    肖钰为了保险,从柜橱里又拖了床厚被出来,垫在地面上围成个长形,如此分开睡,应该能让许汐白心里踏实些。

    他腿长,躺进去之后留出半截小腿肚在外面,但他往上钻了点有发觉后脑勺空落落的不甚舒适。

    要不然,蜷缩一点将就下?

    侧躺在那时,肖钰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淋浴间高挂起的帘布,灯光透亮映衬出被放大的人影。

    少年动作轻缓地擦拭身子,肩宽臀窄,腰部纤细线条流畅……肖钰径自吞咽下紧迫的心情,捏着自己的下巴慌乱移开视线。

    “咳……嗯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像是给男人下达命令的哨声,他立刻起身单手拉开帘布,就看到许汐白跌滑进木桶里,脸蛋稍稍没过去。

    许汐白膝盖还没恢复完全,蜷屈时总能感觉关节处噼啪作响,有痛感,手上也没力气。

    躺了足足四天,肌肉流失,身子显得软趴趴的。

    【……先生的眼神,好奇怪……又要觉得我在骗人了。】

    许汐白觉得现实版“狼来了”的故事正在上演,他与肖钰之间的沟通阻碍大多在于信任度,肖钰被骗怕了,总对他不抱有任何期待。

    男人手扶上木桶边缘,将许汐白从水里拖出,默默接过那人手里的浴巾。

    【先生有说话吗?没有……嘴唇都没动。他在替我擦拭身体?】

    由于交流障碍,许汐白尽量顺从男人的举动,当沾水的浴巾移动到他腰间时,他才忍不住拦下肖钰。

    【他已经有杜鹃小姐了,这世道里女子本就生活困苦,又在婚娶前失了身……我不得不退出。】

    许汐白这样想着,轻推开肖钰的手,表情落寞。

    肖钰:……腰也碰不得?这,罢了,那就不碰了。

    男人后退两步,守在那静待许汐白穿好衣裳。

    许汐白望了肖钰一眼,男人硬生生转过头,努力将让他看得血脉喷张的美妙景象淡忘。

    说不想看,肯定是扯谎。

    但他盯得久了,许汐白便会不自在。

    肖钰指了指大床,尽量开口嘴形清晰可见:“你——睡那里。”

    【先生的床,我睡可能不合适……】

    许汐白摇头,他宁死也不愿意睡在杜鹃小姐与肖钰温存过的床上。

    虽然床单或许换掉,痕迹清洗,可在他心里留下的阴霾不散。

    脸上挂着连自己都注意不到的愁苦,许汐白扭过脸,慢慢走向房门处。

    肖钰赶紧抓来笔,龙飞凤舞般写道:守身如玉,俊郎如雪。

    许汐白瞧着那排字不明觉厉,最后还是又退了步,下决心回柴房去住。

    兜兜转转,他不过是从配享有的破烂屋子外徘徊一趟,现在又得回去。

    肖钰不是没想过,写信要直截了当。

    可他故意以杜鹃小姐,作为引诱许汐白情绪失控的工具,这事本就理亏,又怎能在许汐白面前将过错都推给女人?

    肖钰焦急地等候许汐白的回应,这人究竟懂没懂?

    “别——走——我、我保证不碰你……”

    许汐白一愣,就那样与他对视着,看着那人嘴唇翁动。

    【听不清也好,这样就不会知道先生讲些什么难听话。】

    极度懊悔的情绪,可以顷刻间让缤纷世界变得暗淡无光,肖钰头一次因这份情愫传达不出去而失神。

    这府邸窗鬏灰暗高墙严密,是他精心打造的牢笼,就连截了封鹤的车、上演这场疯到骨子里的囚|禁,皆是为了……

    让本没有交集的两人,能有共同经历的春夏秋冬。

    为何,能说时不说,现在又无力可为,在这黯然气恼。

    男人展开双臂,用渴求的眼神望向许汐白,手掌回了几度,不敢妄自触碰,又忍不住朝前走了几步。

    终于在少年的背紧靠在房门时,退无可退,被男人紧攥住袖口,像孩童耍赖般拉拽他几下。

    “陪——陪——我。”

    这回许汐白看懂了意思,觉得好气又好笑,想就着杜鹃小姐立的下马威与男人好好说道一番,谁知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透漏水光。

    【啊?那水盈盈的一片……先生是要哭了?】

    被少年拨开的门闩又回到原来位置,在颤抖嗓音暴露前,肖钰熟练地将许汐白横抱与怀中。

    “……唔呃先……先生……”

    少年身上萦绕的清香沾染枕被,肖钰将其平稳放下,掖好被角,低垂着头睡在下方的地铺里。

    “晚——安——”

    许汐白被那嘴形弄得惊诧,以为看错。

    吹灭灯,屋内十分静谧,男人躺在那如同一块石头。

    第37章 我夫人姓许

    【昨夜是个平安夜,狼人没刀人。】

    许汐白冷不丁地冒出这个念想,然后被自己逗乐,再看看周围,是无人打扰的雕饰大床。

    虽说肖钰的状态令他费解,但面对性情不定的男人,丧失语言能力何尝不是种更好的相处方式?

    方桌上除却摆放的早餐,还有一摞切割成条型的信纸,旁侧摆着根钢笔,最上头那张上留下男人熟悉的字迹:将想说的写给我。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惹这么一出,先生怕我含冤而死化身厉鬼,整日缠他……】

    许汐白耸肩轻笑了声,坐在桌前悠哉吃着灌汤包,不得不说,男人平时的口味与他相似,偏好倒是能吃到一块去。

    【先生给的特权,要写些什么呢。】

    许汐白双腿荡着,沉思间缓缓落下笔,别扭地写下:我想做糖。

    这是他一早就萌生出的想法。

    决定留在肖府时,许汐白是真的想要从仆人做起,虚心学习。

    他的确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给宠坏了,一门心思扑在与商贾投资者打交道,连最基本的生活起居技能、常识都不甚了解。

    身为许氏糖铺的唯一继承者,他连制糖的手艺也只是略懂一二。

    所以许禄被陷害入狱后,他一无稳定许家生意之能力,又因性格高傲而孤立无援,现在想来,他都不如邵管家打瞌睡时的思维活络。

    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

    他醒后,万晴即接手了照顾他的任务,方才还来问身子安否,两人聊了些近日的状况。

    他才知道肖钰此时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被陆司令与封家联手形成的商贸战两面炙烤,又有肖容钧那顽固卑鄙的大哥针对,日子不好过。

    “许公子……我靠近些,您能听着我说话?”

    许汐白腼腆笑笑,万晴这丫头都快把嘴伸到他耳朵里了,能听不见吗。

    静养多日,又按时服用了几剂药汤,耳朵里那种胀痛与阻塞感渐渐消退,想必不出几日就能恢复。

    但他还是同万晴商量着、艰难开口道:“先莫要……告诉先生,我伤好了。”

    万晴拍手笑道:“您能好晴儿就心安了,许公子不想说,晴儿一定不说出去!~”

    丫头真傻,笑得也真甜。许汐白遥想原身这些年身边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加在一起都不如万晴用心真切。

    喉咙淤血的部位还疼着,他含下颗做成丸剂的喉咙药,清凉感散开,里头还浸这些甜味。

    “咳……嗯……晴儿……”

    许汐白声音很虚,略带沙哑,但总算能将话连成句。

    万晴眼前一亮,一手搭在许汐白的腿膝上,欲给他穿鞋,嘴里激动说着:“嗓子也无事……真的吓死晴儿了,您说您要是一直说不了话成了哑巴,许老爷该多难过!”

    许汐白拦下她,弯腰时说道:“晴儿你无需刻意照顾我……咳……我决定留在府里当个仆人,和你身份相同。”

    “怎么相同!您是许公子,谁敢当您是下人使唤……”

    整理好鞋舌,许汐白活动下双腿,扶着桌边起身。

    “先生在吗?”

    “他……”万晴被奴仆间传的肖少爷和杜鹃小姐的惊天大瓜气得心梗,脸色挂怒,“少爷他又去青华街了,盘下韶光堂后,杜鹃小姐坐镇,最近要搞什么开业大典。”

    “嗯。”闻言,许汐白眼神落寞而飘忽。

    “孤男寡女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不必想,少爷又在吊人心弦,玩弄过又不给名分!”

    万晴现在对男人充满厌怠,肖少爷一表人材,成为沪城千金极力想攀附之人,可怎得对待陆小姐、杜鹃小姐甚至是许公子,都这般毫无真心!

    “晴儿,我……放弃先生了。”

    怕这丫头一次护着自己,哪日再撞见杜鹃与肖钰幽会,直接忘却主奴身份和那人硬刚上。

    许汐白故作淡笑,将写好的纸条塞给万晴:“先生有难时,若杜鹃小姐……真能鼎力相助,也……也是好的。”

    “啊?许公子您要做糖,是准备重操那几家残店了吗?”

    许汐白点点头:“许氏几十年的老店不能葬送在我手里,糖盐生意看似微小,乃沪城百姓生活之根本,不能丢。”

    一想到有可能未来许氏掌家就在她身边,万晴脸上乐开花,老父母兢兢业业为许家劳工,殊不知自己女儿现在正服侍着许老爷的独子。

    真是“追星”追到命脉上,值了!

    *

    常见糖料可用甘蔗、甜菜根或是任何含有糖分的植物,经洗涤、去杂质的过程,将其切割成小块或磨碎。

    家仆大眼瞪小眼相互看着,猜不透这位小公子刚从病床上下来,就一头扎进厨房要做甚。

    【还是不够细腻……和父亲之前磨制的有所不同。】

    许汐白挽起袖口,略显郁闷地盯着盆里的食材,里面还夹杂着他特意挑选来的桂花与莳萝,他凭借原身依稀的记忆与对甜食的理解,改良了原料配比。

    【过筛,再细一点。】

    他默默自言自语,极为耐心地处理那堆东西,然后将其倒入掺有白糖的热油里翻煮。

    直到有一些焦黄半透色的浓浊液体流出,锅内也飘出浓郁甜味,肉眼可见地减少、浓缩,越来越像样子。

    一开始没没控制好火候,尝试了几次,许汐白的手上被溅出的热油烫到,泛红的地方冒出个小小的水泡。

    万晴几度想要帮忙,可她又不熟悉许氏的制糖技巧,只能干着急。

    “许公子……您您要不放着,我来弄……”

    许汐白正聚精会神,要从浓缩后的糖浆里提取精华,没留意万晴在耳边嘀咕什么。

    后厨的李厨子抱着膀子无奈道:“你跟个聋子说道什么啊!他听得见吗,真是的……”

    众人都不知晓许汐白已经恢复了基本听力,他们在后面议论的言语皆能模糊听着几字,无非就是嫌弃他赖在后厨不走,捣鼓半天,影响到厨师准备晚饭。

    李厨子腰间系着围裙,抱臂皱起眉头,嘴里嘟囔着:“少爷非要留他,多个人还得多做个菜……哎呦!头疼!”

    让抱怨声吵得心烦的万晴烦闷扭动着身体,终于憋不住,剜了李厨子一眼:“说说说,嘴巴不消停!你少吃几口就能给许公子匀个菜出来了!烦不烦呐——”

    管家婆捂嘴笑:“李冒,这丫头笑你胖呢!”

    “还李冒……李厨子你就不晓得礼貌二字怎么写!许公子借用厨房做糖,那也是为了许氏店铺重振兴旺,为了那里几百号口子吃饭!你……”

    “得…姑奶奶喽!我说不过你,你别和我吵吵,哥哥我全当嘴贱,从现在起也当个哑巴!”李厨子急得抹汗,这眼瞅着少爷就要回府,饭还没做,一大家子吃什么?

    厨灶旁摆着不少做废掉的桂花糖,碎渣弄得到处都是,外面裹着没融合好的晶莹剔透的糖霜。

    李厨子心疼那些糖,这年头到处是穷人,尤其偏远地区闹灾荒比比皆是,糖盐有时比金子还宝贵。

    但他不知道,那些食材都可以融了再利用,只不过许汐白现在想做成他想象中的新口味,用材谨慎罢了。

    “咳……呃……”待糖晾好,将最终的糖块端出,许汐白先走向李厨子。

    李冒愣了愣,指着自己:“给我尝啊?”

    万晴咂舌:“李冒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刚做出来的糖让你尝,可不便宜你了……啧……”

    “我不吃!小丫头火气足,说话没大没小的,你不嫌我胖吗?你见哪个胖子还往嘴里塞糖……”

    李厨子成了万晴的箭靶子心有不悦,朝后退了步,眼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臂,金黄袖口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少、少少爷,您回来了啊!”

    肖钰一手抱着脱下来的军服,另一手从切好的糖块里取了枚,扔进嘴里咀嚼。

    许汐白心里慌乱不成章法,先生回来看见厨房糟蹋成这样,现在肯定在憋着气。

    男人的牙齿整齐而洁白,如同平滑的鹅卵石,舌尖舔过淡色唇瓣,最后吮了下手指上的糖霜。

    许汐白光是看着,就不禁联想起那舌在自己嘴里翩飞的画面……他紧抿唇眼神向下,后背不自觉绷直。

    【笨蛋……别想这些了!】

    万晴见状,将许汐白的丑字献上,肖钰看了眼勾唇笑道:“好啊,汐白想做什么都行,把厨房让给他。”

    李厨子上唇外突,瞪大眼睛问:“少爷,那我还怎么给您做饭?”

    肖钰指着厨房荒废的角落,笑着说:“李冒,你可以另起炉灶。”

    李厨子:“……。”

    挨着肖钰的时候,万晴没有闻到女人的胭脂味,悄声问:“少爷,您今儿没去找杜鹃小姐?”

    肖钰翻眼:“我找她做什么?”

    “您不在的时候,府里谣言四起传得就差您将杜鹃小姐娶进门了。”万晴当面告状,众人无一敢反驳。

    “没有的事。我未来夫人只有一位,姓许,你们都瞧见了。”

    许汐白神色错愕,听得清清楚楚。

    肖钰趁人不注意又捏了一块,含糊地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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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初雪迎喜

    霜降过后,迎来立冬。

    掩盖宅院的繁盛树木日渐凋零,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昼短夜长,天色暗得很快。

    许汐白伫立在屋瓦下,静静凝望着月华落下泛起的粼粼光泽,还有悬挂起的灯笼,隐约透着氤氲暖光,流苏随风晃动投落碎影。

    他刚站一会,肖钰就从正房里推门出来,还将他那件新的雪貂皮草拿了出来。

    这衣物出自邵柔之手,太过华贵,每每穿上时都要被晴儿打趣一番,说分不清府里的主人到底是肖少爷还是“许夫人”了。

    做好的第一批糖赠予肖钰,第二批、第三批接连送入许氏尚存的铺子里试卖,前去搭手帮忙的晴儿还未归,许汐白先忐忑起来。

    不知沪城的百姓觉得这新品味道如何,他尽力节约成本,放低价格,也没有联系任何报社或商家宣传,就准备了几个手写大字报——还是肖钰写的。

    男人不由分说,将外套罩在他身上裹紧,轻碰了下他的肩头。

    这些天,他与肖钰的关系似融洽又难以形容。

    没有言语的交流,两人通过眼神便能心照不宣,像是认识了几辈子的好友。

    男人待他好得不像话,处处小心谨慎,即便犯了错也只字不提,这般态度也让府里的仆人们转变方式,又开始视他为客人。

    而且,他万万没想到,肖钰竟愿意睡了一个月的地铺。

    厨房整修,柴房拆除变为花圃,庭院内杂乱生长的花草也命人修剪整齐,就连正房里,也多了个取暖用的小火炉。

    府邸经过这般修缮,越来越有烟火气。

    可许汐白距离男人这么近,心跳忽的加快,像后院那只被追赶着的鸡,扑腾出一地鸡毛。

    昨夜里,他正睡着,迷迷糊糊中感觉胸口多了个刺挠又温热的东西。

    他眯缝着偷看了一眼,发现肖钰趴在他怀里细听他的心跳声,而下半身还老实呆在地铺上。

    扑通、扑通。

    平稳的心跳声冲撞着男人的耳膜,那人借住夜色遮掩,情不自禁地覆上许汐白胸膛上的那颗红痣,薄唇轻拂过带来痒感。

    【……先生这是怎么了,半夜三更不睡觉,偷偷亲我?】

    “汐白,都一个多月了,你还是听不到声讲不了话……是不是我待你不够好……”

    许汐白的心咯噔一下,心慌中带着些酸涩,灰暗视线中男人的一举一动都极为轻缓,更像在喃喃自语。

    【守身如玉,俊郎如雪。】

    过后许久,亲眼见证对方改变的许汐白才恍然明白,当时肖钰写下的这句话已是最好的回答。

    经历过险些痛失爱慕之人,先生也摊开心扉直言,为他守身如玉,视他为六月雪般珍贵。

    要照这么说的话,那天先生所言,皆是为了嘴爽欲赶自己走?

    他闭目感受着男人敛着的动作,身上浮出细汗,越是假装不在意某处越明显,像要炸开似的……

    “嗯?……”肖钰顿了下,发觉被什么抵着。

    许汐白心生一计,假装翻身不受控制,抬腿将肖钰踢回该睡在的地方。

    ……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Gay来说,对男人的抚摸起感觉实属正常,但如此频繁、碰一下*一下,更适合用“来电”来形容。

    肩靠着“来电”对象,许汐白突然陷入沉默。

    若是现在和先生坦言,早在一个月前就恢复了听觉和嗓子,会不会又被认为是种可耻的欺骗?

    习惯了少年不语的样子,肖钰仍然有许多倾诉的欲望,他挽着许汐白的手臂含笑道:“邵伯找来的泥瓦匠手艺还行,过两天等砌得水泥干了,我再找人种些月季。”

    男人以为他听不见,从来不加掩饰,说出的话直击耳膜:“……我终是太喜欢你,以前拼命地想逃出这府邸,这座城,可现在不远万里也想回来见到你。”

    许汐白倒吸口气,一是不敢置信男人对自己深情不减,二就是,这位部队铁血硬汉哪来那么多示爱的词汇!

    简直让他这个写手倍感无奈!

    察觉到许汐白的身子有些凉意,男人回神,转头看向他:“回——屋?”

    许汐白摇头,用微弱的声音抖着说:“……等、等晴儿。”

    肖钰眉毛上扬,显得格外欣喜:“汐白!真好,你的嗓子在逐渐恢复,总会有一天能重新开口说话!”

    【我的天……这人真的是肖钰?】从喜怒无常的暴徒摇身一变。

    成了夸夸怪,谁见了不迷糊!

    见许汐白脚步慢慢往院里的冷杉下靠,露在外的脚踝冷得相互摩擦也不愿意回屋,肖钰搬来个矮凳给他。

    许汐白坐着,男人站着,彼此互不言语。

    万晴这丫头或许去店里见着父母亲,兴奋将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向他们娓娓诉说,可能从晌午聊到现在,也真是嘴巴不闲着。

    许汐白其实想让肖钰先回去,他知道先生抽烟,可这几个时辰里就没看见对方碰过烟杆。

    他用手指勾勾男人的裤腿,肖钰感觉腿上像被猫爪子轻挠了下,立刻低下头:“冷吗……”

    “先生……”

    话音未完,肖钰蹲下,手掌相互搓了搓包裹着他那截冰凉的脚踝。

    晚风将男人严谨打理至一丝不苟的发型吹乱,几缕碎发晃悠着挡在额前,以俯视的距离,再去看这人,竟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柔。

    男人的肩膀很硬,几处受过伤,身上留有弹孔,还有次练兵时摔坏了胯骨。

    不比山峰高耸,蹲在那捂热自己的样子,像耷拉着耳朵的亚当。

    挪移间,男人的烟杆由胸前掉出,摔落在许汐白脚边,焦黄色的烟沫子甩出一小撮,尾部系着颗小小的鸟形玉佩。

    头身分离,像是摔坏了。

    许汐白赶忙低头去捡,谁知肖钰一脚给踢开,略显尴尬地耸肩道:“不、不抽了。”

    烟草过肺,快乐加倍。

    他记得同事里有个老烟民和他探讨过戒烟失败的原因:“生活苦啊,疲乏无力又感情受伤的时候,总想点一根……”

    男人刚入部队时,为谋求晋升可谓将身体豁出去了,百余精兵参与的比武中,他争第一,吃过的苦头不计其数。

    肖钰发觉许汐白盯着他出神,搭上他肩膀凑近说:“对你——”

    男人的手抚过他的喉结,接着说:“对你嗓子不好。”

    许汐白没吭声,清楚的感觉到脸颊和被摸过的地方烧起来。

    原来先生是考虑到他,在戒呢。

    这时,一片六瓣冰晶飘飘扬扬、打着旋落到男人发稍上。

    落樱?

    不对,先生在院里栽种的都是些常青树,既不会随着季节交替而残败,也无色彩,一直是静默的冷调。

    那只能是雪了。

    许汐白替肖钰拍掉雪花,可冰晶越下越多,夹杂着小冰碴和初雪纷撒下来。

    肖钰鼻尖动动,动作粗糙地拍去那落在身上的白片,嘟囔句:“这雪……还砸得人挺疼。”

    “噗……”许汐白低笑一声,男人也随着笑。

    “你笑什么,看我出糗心里就美了。”

    肖钰正巧站在一束稍长枝桠的下方,雪花打在上面,最后全汇聚成团掉落在男人身上,他反而一点没沾到。

    对视之际,男人忽然停下拍打的动作,起身后,一手捧着他的脸。

    【……怎么跟拍偶像剧似的,初雪那天,男女主对望……】许汐白看着那薄唇越贴越近,脑海空白,眼皮低垂下。

    “许公子!——”

    许汐白被万晴的声音吓得双手齐推,两人紧靠着的鼻尖顺势分开,肖钰脚步踉跄,皱起眉。

    被吓到的不止他们,还有手上提着打包带回来老家特产的万晴,她愣在那,双臂还保持着打开的姿势。

    “你们在做什么……”

    万晴有种怒其不争的心情,她亲眼看到俩人的唇就快亲上!

    外头传肖少爷莺莺燕燕一大堆也不是一天两天,那日在厨房里,肖钰解释完转头就走,她可不信。

    宣传韶光堂开业大典盛况的新闻已出,老板明面上为杜鹃小姐,实际由肖钰一手操办,赠送的贺礼厢房都摆不下。

    而许公子呢,还禁足在这庭院里,无法大展身手。

    丫鬟以质问的语气对上,肖钰感到郁闷,怎么他讲过百遍真话没人信,就那一次气昏了头的胡言乱语,就深信不疑。

    难道他看着,就那么不像好人?

    “肖少爷,您身边不缺女人,沪城美人远近闻名任您挑任您选,别再欺负许公子了……”万晴将特产塞进许汐白怀里,轻拍他的手,将早已写好的红纸递过去。

    “我没有女人。”

    “人在做,天在看。”

    肖钰:“……。”

    展开后,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欲订购许氏新品的订单。

    许汐白噌地站起,握着那纸精神振奋道:“晴儿!他们有试吃过吗?评价如何?铺子生产可忙得过来?还有无其他需求?”

    万晴暗掐了他下,觉得许公子语速有些太流畅了。

    肖钰愣住,怎么感觉许汐白中气十足,跟打了鸡血似的。

    万晴转而看向肖钰:“少爷,西街瓷器店王老板想面见许公子,他女儿的订婚宴以及之后的宴会招待品,都想从咱们这订。”

    肖钰:“……所以。”

    万晴:“您得放人。”

    肖钰更郁闷了,早知就该一举盘下许氏的店。

    不过,估计许禄宁可店倒了也不同意。

    第39章 许氏又陷风波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喽——许氏糖盐铺翻新开业大酬宾!——”

    万晴的父亲万杉张罗声洪亮,笔直站在东街转角处,手握一打印有宣传内容的草纸,逢人就递过去,连路过的黄包车夫那也要塞一张。

    “爹爹!”

    又是一日由女儿来送货,万杉用手敷抹去额边汗珠,迎上去问:“晴儿,许公子上回可与那王老板商量好了?”

    万晴无法忽视父亲发顶处夹杂着的白丝,明明记忆里出身于农村、靠干农活为生计的父亲总是体力超常,干得比平常人更卖力。

    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开始衰老的呢?

    她踏着步子接过宣传页,与父亲肩并肩,乖巧伶俐地歪头一靠:“许公子是会做大事情的人,卧薪尝胆,求着肖少爷放他半天自由,就和王老板把生意谈成了!”

    以前许公子经常待的地方是另外一家店,万家夫妇只见过老爷,却对许汐白没有多少印象。

    听许老爷说,他那个儿子天生性格凉薄,连和自己的姊妹都处不亲,规矩涵养倒是学了不少,就是不容易与人亲近。

    万杉常听到许禄提及有关儿子的愁心事,所以自从许氏出事,许禄将铺子暂时的经营权交予他后,他就一直想同许公子见上一面。

    “那孩子命也苦……只是爹爹不懂,肖少爷为何不准许公子重新接手许氏家业?”

    万晴又不懂商行,只能从日常生活里的细枝末节中推断,她撅着嘴小声道:“肖少爷从秀场里买下许公子,契约上写的为期一年,但梅老板突然变卦,前些天带着洋人政府的新文书去找少爷。”

    “梅庭英?那瘪三以前就住在咱们隔壁村里,整日霸占粮田,一家子从上到下都是地痞流氓!”万杉对梅家没有好感,又知道那孬种将霸占的田地都拿来和政府做交易,成了秀场与赌场的启动资金。

    从小骗到大骗,这些年害得不少同乡人背井离乡逃到沪城来。

    可万杉猜不透梅庭英究竟巴结上了哪个大人物,能这么顺利搞到政府文书。

    “他来找肖少爷做什么?”

    万晴惆怅地叹了口气:“爹爹,我在肖府才待了多久,邵管家都不清楚的事儿,我肯定更没机会知道……”

    父女二人现在唯一能帮到许公子的,就是将手头上的任务做好。

    有些事情,以他们的身份根本无权插手。

    申时,天近黄昏。

    许氏糖盐铺里突然涌进来一帮治安军,手持封条将大门贴上。

    万晴的母亲白花正在清点帐本,手上的东西却被为首的长官夺去,态度强硬:“从今天起店铺查封,有人举报你们私下勾结商贩扰乱交易市场,这家店的老板万杉在哪?”

    再次冠冕堂皇的说辞,游老板惨剧的复刻又在上演。

    听到那人语气粗鲁又不容商量,白花心里预感到这群人是故意来找茬,明里暗里都在针对许氏。

    许老爷将铺子暂时委托给她丈夫,是担心这老两口在他手下干了半辈子,要是他入狱之后店铺倒闭,底下的人无法维持生计。

    可万万没想到好心,竟成了留给万杉的黑锅。

    父女两人刚回到店里,就被扣押在那间房内。

    治安军自持有政府条令,不顾众店员解释,一脚将欲撕掉封条的万杉踹倒在地。

    “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我父亲!!放开他、放开……”万晴死拽着她父亲的手。

    长官被这丫头顽固的态度激怒,结实的一巴掌扇下去。

    她右脸顷刻间肿痛难忍,嘴里都是血腥味,忍不住哭出声。

    “唔呜……还有没有王法了!还让人活吗!!……你们这群人不得好死……”

    区区一个丫鬟,就敢与掌管整条洋人街秩序的治安军长官硬刚,元骆整张脸上透着股阴邪狠毒之意。

    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如此才不会迷失方向。

    他妹妹既然舍弃了肖仲海转而帮扶肖家长子,就是为了谋求利益之蓝图做长远打算,那他这个做哥哥的肯定不能让妹妹输。

    不知是谁胆子这么大,极力压缩成本在沪城售卖糖盐制品,这无疑让洋人政府直接投资的那些店遭遇巨大危机。

    西街王老板被人熟知的一是他那藏品无数的瓷器收藏家地位,二一个就是,他正在寻找能够合作共赢参加世博会的商业伙伴。

    就冲着许氏能谈下与王老板一年期的合同,元骆就已经清楚,肖钰并非是在替陆司令或是政府监视着叛军之子。

    而是假借许汐白之手,也将他自己的珠宝设计让王老板带出国去。

    元骆撕开万晴的衣领,手往里面乱摸乱动,悲鸣般的声音在店铺内冲破屋顶!

    “别碰我!……”

    “你父亲一定会被带走,不过,你也可以替他顶罪。”

    元骆掰弄着丫鬟娇白的下巴,恶狠狠道:“臭娘们,以后在这条街上看到我,一定记得心怀感恩叫声元长官,也不枉我为你们维护治安谋得利……”

    万晴浑身犯着恶寒,拼死裹紧衣物,嘴里痛骂着:

    “你个同胞败类、洋人走狗……你……你真是将灵魂都出卖了!——”

    男人当着万杉的面,手仍旧游走,一双淫邪的眼睛盯着令人不寒而栗。

    当适时,由士兵看守而紧闭的店门外突然袭来几声惨叫,被打的士兵慌不择乱,搬出元骆的官职相压:“……肖钰!元长官在秉公执法,你想做什么?!——”

    迅如疾风的夺枪术,是男人比武项目里最擅长的格斗技能之一。

    肖钰脸上强烈的怒意,唤醒了那些士兵对这位新晋少将武力值的惧怕,更让竖在手中的枪杆变得格外渺小。

    沙袋般的打斗声随之响起,如铜钟敲击,惨声连连。

    男人靠着摆动的身形与近乎碾压式的力度,将那群油水吃得多却没有真本事的治安军狠狠教训一番,接着一脚踹开门。

    万晴趴在地上,头昂起哭得像个泪人:“少爷……呜呜……”

    “元长官,您近来出现在治安前线的频率有些高。”

    肖钰衣服未乱,身后败兵倒地蜷爬,元骆与之对视上时内心略有波澜。

    “阿钰少爷你要理解,既想为沪城百姓维护安定,就得秉承公道,这家铺子的老板以低价供货,又推出所谓的先用后付,这让其他老板们怎么做生意?”

    肖钰淡笑,唇边勾起抹嘲讽意:“许氏锒铛入狱将家底子都挥霍尽,才换得个狗命,我不信那群家缠万贯的老板们还斗不过一个濒临倒闭的寒店。”

    元骆心里自是知道许氏招牌的认可度,但这次接连和王老板与几个长期依赖洋人政府才能营生的商贾谈成合作,大大削弱了政府的贸易压制力。

    货价低廉、品质卓越又允许试用以缓解经济压力,有这样的合作商在,谁还愿意傻兮兮地向治安军交好处费?

    元骆见肖钰人手众多,真正面交锋,他恐怕没活着的机会去告发今日男人袭击一事。

    到时候再盘问在场民众,将他猥|亵民女的行为一抖,他不占理。

    “阿钰少爷,您现在是为了何而愤怒?许氏的铺子和您没关系吧。”

    肖钰冷脸走向他,瞥了一眼地上的丫鬟:“许氏无关,但这丫头是我府里的人,我现在要将她带走。”

    元骆双手打开向外,笑了笑:“阿钰少爷请便,不过我妹妹论辈分算你后母,她若知道你就这么折了我的兵,总要为我在你父亲面前讨个说法。”

    对方所言还是有些保守了。

    元笙早在许汐白的第一批货流入市场上时,就派人来盯,观察几天后发现曾替许汐白给封鹤送信的丫头,每日在同一时间点来一趟许氏铺子。

    对外,许汐白已经不算许氏家业的继承人。

    但她揣测,万杉只是许禄的代班人,真正参与其中运作的还是只有许汐白或肖钰。

    “大家都是明白人,你这是明里袒护下人,实际里保护的是那个许汐白吧?”

    元骆一语道破,一手捏起肖钰的肩衔挑衅道:“痛失陆司令这个靠山后,作为舅舅还是要多提醒你一句,莫要因小失大自毁前程。”

    “呵……保许汐白?舅舅您真敢想。”

    肖钰接下来的回答不仅让元骆怔愣下,就连万晴都僵在原地。

    “政府文书已下达,秀场货品下一期的交易时间提前,我为了回本早就将许汐白转手卖出去了。”

    元骆抬眼:“卖了?卖去哪,回了多少?”

    肖钰命人拉起万晴,略带失望地说:“许氏热度已过,没卖出去多少,也就在本金的基础上加了一千大洋。”

    嚯,以肖钰的经商头脑,听上去确实是个赔钱的买卖,养了这多时日吃喝拉撒都得照应,可比回的一千多多了。

    肖钰挑眉道:“及时止损,这点元太太比我清楚。”

    “好好,及时止损。那这个万老板我就先带走了。”

    “爹!爹……唔!唔!——”

    万晴在喊出口前,就被肖钰的手下捂住嘴,打昏后拖进车里。

    “卖给家农场主,舅舅可要打听了?”肖钰眯眼斜视,听见元骆悻悻回“阿钰少爷的事自行安排着”。

    第40章 生气了

    举目望去,牧草挂着清晨的露珠,随风摇曳,在阳光下熠熠闪耀。

    一座矮屋旁是建设成了长龙的放养牧区,牛羊凝聚安静吃草,牧马欢快驰骋,这幅原生态的画面让刚下车的许汐白陷入沉默。

    他面前正站着一个宽容和善的中年男人,穿着及膝胶靴,像是这个牧场的主人,毕竟那人脖子上藏了半下的粗金链子在悄悄露富。

    若是用一句话来形容许汐白此时的心情,那必定是:一百多斤的身体,二百多斤的反骨。

    因为他腿边还趴着个八九十斤的小牛犊,微眯着惺忪睡眼,嘴巴进行着吮吸的动作,还想爬向不远处的母牛。

    这……是给我送去哪儿了?!

    ……

    昨日,阳光正好。

    许汐白带着刚做的糖品去找肖钰,想问问先生品尝完后的看法,谁知道客厅里汇聚乌泱泱的一群士兵。

    肖钰表情严肃,突然带愠,朝他瞪了眼说:“许汐白你真是个赔钱货,就卖了这点钱。”

    许汐白愣了下:“?”

    男人应该还不知道他恢复了听力,这话显然是给屋里的其他士兵说来听的。

    事发唐突,许汐白下巴绷着,下意识望向正在打包行囊的邵管家。

    邵伯啊!你是不是知道先生在发什么神经??

    可邵伯打包的是他的行李,专挑最老旧、不值钱的衣服塞进皮箱里,肖钰赠予他的首饰大件和那身专门订做的皮雪貂毛大衣是一点儿不带!

    邵管家还移开视线,故意不看他。

    受政府委派,前来下达文书内容的士兵没有多想,反正只是完成命令,肖少爷自己能想清楚做明白再好不过。

    “肖少爷,您欲将这叛军党羽之子卖到……”

    肖钰没听完话,就打断道:“一家偏远农场,我这个人交易也需要向你禀告?”

    男人挑眉,面孔上的鄙薄和不耐烦在不断增加。

    见前来府中通告似打扰到男人,士兵们暗自相觑,要不完事后就赶紧走吧,肖少爷的脾气可一向不好。

    文书留下,院内接连撤走不少人,负责的士兵又同肖钰聊了些部队近况和客套话后,府里不剩下人了。

    “……先、先生……”

    许汐白急得都想直接说话,问下男人怎么又提及要将他卖了。

    不是已经将契约解除,归还他自由了吗?

    邵管家提来皮箱堆放在车前,瞧见那帮子人走后,又默不吭声搬来三大箱。

    “少爷,许公子的宝贝疙瘩太多……咱们车里空间有限,只能装这么多。”

    肖钰的严态突然松懈,变得郁郁寡欢:“嗯,尽量多带些……”

    邵管家:“已经和吴老板联系好了,他那地方靠近沪城边缘,知道的人很少,许公子在那应该能安心躲一阵子。”

    躲着?

    不是,他在肖府都住习惯了,不想换新地方啊!

    万晴也不在,他的第二张嘴可算是彻底闭上,心里忽上忽下渐渐蓄积怒气。

    先生总是这样先斩后奏!太自我!

    有问过他的意愿吗?

    邵管家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越看越无奈。

    少爷的生意受到影响,府里各种开支都大打折扣,可许公子的皮箱子里东西却多到塞都塞不下。

    少爷都好久没添置一件新衣裳了!

    而且,说什么卖给吴孝,分明是倒贴钱送过去保护起来,不仅一千万大洋白白给了那姓梅的,这又花了不少钱给吴老板,当作许公子的伙食费。

    亏得连底裤都不剩!

    肖钰挠了下鼻头,嘴里幽幽冒出句:“汐白……走了。”

    许汐白脸耷拉下来,抿唇不说话。

    由着邵管家将他带上车,坐在车里隔着半面窗户,他不死心地望了男人一眼。

    真的不和我解释一句?哪怕就一句!

    那天初雪,两人暧昧的气息都快拉丝。

    他嘴上说着放弃肖钰,可情到深处平凡人难以控制,男人又屡屡笃定地撇开与杜鹃小姐的关系,认为他们只能算是还不错的朋友。

    这让许汐白快凉透了的心,又重燃起希望。

    不为让他听到而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吧……

    他刚才也要以为先生又变回原来那样,幸好父亲临走前将肖钰退还作废的契约书拿给他看,才打消心里的疑虑。

    可他依旧感到憋火,说送走就送走,招呼也不打。

    当他是件物品?

    男人究竟是爱,还是只喜欢原身这具漂亮的躯壳。

    先生对我,有爱吗。

    他看着男人,小心翼翼且艰难地开口,声音像是哽在喉咙里,泛着酸涩又难懂:“……先生……先生你要,赶我……”

    他眼圈红着,忍住没掉泪。

    可心里有一块悄悄碎掉,牵着心头肉隐隐作痛。

    喜欢一人,都是想日夜相伴的。

    他喜欢先生,也不想离开。

    但他又坐回那日带他来肖府的那辆老爷车,同样心怀忐忑,同样快要被未知的命运扼住咽喉、捆住手脚。

    男人站在不远处,将许汐白快要破碎的眼神尽收眼底,依旧一言不发。

    挥挥手,男人哑着嗓子对邵管家说:“路上开车慢些,送他到地方后尽快回来和我说。”

    “好的,少爷。”

    就这样,车辆驱动一路向北,日夜不停。

    男人的背影成了许汐白印象里最后的一幕,极为安静的一幕,每每回想起都会心痛。

    路上他坐在后座郁闷了好一会儿,邵管家和司机也不再交流,两人一个看向前路,另一个在副驾驶室里,似从后视镜里偷偷瞄向他。

    “……邵管家,先生为什么要把我送去农场?”

    许汐白越想越气,头脑发热,更不想装病。

    他趴在邵管家的座椅后侧,探头直白问。

    邵管家与司机像是遇见了什么无厘头的事,眼睛瞪大。

    邵管家:“许公子,您嗓子是恢复了?!”

    许汐白闷闷道:“早就恢复了!……怕惹先生生气,特意当个乖哑巴。”

    邵管家扶额拧眉,在前面坐立不安:“许、许公子,你怎么又骗少爷?嗓子恢复了你刚才倒是和少爷聊几句,道个别也好啊。”

    许汐白眼神涣散,吸了口气,脸色愈发苍白:“我看先生,不想和我道别。”

    话里带着气,谁都能听得出来。

    他阖下眼皮,眼珠子疲惫地转动下,无力看向窗外。

    树枝扫过车窗晃荡而过,飞驰向后。

    熟悉的繁华城市渐行渐远,转而取代的是乡间小路,完全陌生的场景。

    他脸色哀怨,缓了很久,才带着哭腔慢诉道:“先生心肠真狠,像个冰碴捂不热的……无论我乖与不乖,他都要赶我走,不是吗。”

    “不是的,许公子。”

    “怎么不是,又或者说先生不喜欢我接手家里的生意,有了钱就会离开他,先生是不是这般想法!”

    邵管家叹气道:“小公子你真误会少爷了……还做生意,你可知你被钱大统领给盯上了。”

    “钱?不是陆司令吗?”

    “若只是陆啸,少爷还不用担心,但你前些日子生意做得太好,让那背后的大统领都不得不提防,想尽办法想高价收购走许老爷的铺子。”

    他从不知这位大统领,但能在沪城与洋人政府谈判,很快达成统一战线的,想来也只有当年打败冯将军的那个。

    亦是沪城沦陷至此地步的罪魁祸首。

    邵管家接着说:“吴孝吴老板,原先看你被俘就一门心思将你救出来,打听后才知道吴老板自营一家农场,奶源优质,特别想与许老爷合作。”

    “和我父亲合作…啊。”

    许汐白脑子转了转,似乎理解了。

    因为想与许氏合作,所以在父亲入狱后才将期望寄托在他这位唯一的继承人身上,想将他捞出来。

    梅家秀场本就不合法规,将人掳进来,按照年限出售给大老板,就算是肖钰提前放他自由,但只要是还在沪城内,梅庭英随时都可以再将他强行抓回去。

    唯一的方式就是,转手再卖,让许汐白永远不能回商圈。

    “然后……先生就将我卖了?”

    “哪是卖,分明是花了一百万大洋作为农场经营的投资,给你送去体验生活。”

    许汐白摔回后座,心情极为复杂。

    这忽上忽下的刺激和反转,让他应接不暇。

    之后正如邵管家介绍的,吴孝对许氏非常看好,也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值得信任的“买家”。

    吴孝再次看到手脚健全面色尚佳的许汐白,心里喜悦,上前与他握手:“许公子你好你好,我是这家农场的老板,幸会能与你合作!——”

    吴老板对肖钰心存的顾虑彻底打消,看来那位爷真的没虐待许老爷的独子。

    “你好……”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只有原身那如同条件反射般的攀谈技能没变。

    许汐白环顾四周后,淡淡问:“吴老板,我们要怎么合作?”

    “这个……肖爷没和您说?没关系,我这农场就一个老板和几个养殖员在,自得清净,之后慢慢和您说。”

    许汐白心一沉。

    肖钰究竟想让他呆着这多久啊!

    车程颠簸了一夜才赶到这,与沪城相隔甚远。

    先生这期间……打算一次都不来看他了?

    许汐白气顿于心,偏过头。

    还是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