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四年, 玲珑年少的时候,总觉得时光过得缓慢,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大,长大成家之后, 才发现, 时光快起来,是真的不等人。
家里一个大的带着小的,上房掀瓦, 下水抓鱼。
芍药听乳母过来讨饶,亲自带了十几个壮婢去逮人。只见着阿旃扑娄扎在水里, 老儿陀罗就乖乖巧巧的坐在岸边, 替哥哥守着衣服。
“二郎君你这和世子在干什么”芍药之前听乳母说,两位郎君拦不住, 死活要下水。实在没有半分, 过来求助她。
芍药闻言,立刻带着人赶过来,见着的就是这对兄弟,一个扎在水里。另外一个乖乖的在岸边看衣服。留下来的那些侍女, 全都哭丧个脸, 只差没涕泪横流。
“抓鱼。”陀罗指了指水里,他睁着一双泛着琥珀色的眼睛, “阿兄说,这个时候的鱼最是肥美。”
话语才说完,那边湖面上哗啦一声响, 只见着一个人从水底下浮上来,手里拖着一条红鲤鱼。
那条可怜的红鲤鱼被他托在手里,尾巴疯狂的甩动,奈何被阿旃牢牢的抓在手里,比猫儿都还要用力几分,红鲤鱼费了老命,都没有挣脱那一双爪子。
“世子”芍药见着阿旃从水里钻出来,吓得眼睛都红了,立刻叫人下去把人给捞上来。
阿旃在水里听到岸上芍药的呼喊,冒出个头出来。
他手一松,原本放弃的红鲤鱼立刻一个打挺,;噗通跳入水里。
见着有人下水来抓他了,阿旃这才不情不愿的游过去,才一上岸,就被侍女拿衣裳给包住了。
这个天气正值三伏,树头上的知了整日里叫个没停,这么热的天,下水最好了。他还觉得浑身暑气没法消散,根本不用还在身上套这么多衣裳。
“世子”芍药见着阿旃这么湿漉漉的一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走过来,伸手就给阿旃穿衣裳。
“没事。”阿旃不耐烦有这么多人围着,见着弟弟乖乖巧巧的站在那里,“我刚才都抓住一条好的的鱼了,要不是芍药,我都已经把鱼给抓上岸了。”
芍药恨不得自己出手把阿旃给打几下,以往看见九娘子被气得恨不得亲自操起扫帚打人,芍药还每每劝诫,心下认为只是世子年少无知,需要多多教导的。现在芍药恨不得和自家九娘子一样,直接先把人给打一段再说。
“世子,府邸里哪里少你一条鱼吃”她瞧着人湿漉漉的一身,连人都顾不上骂,直接要侍女拿来宽大的罩衣,把人给罩的结结实实。
阿旃不耐烦的,把身上的罩衣一扒,露出光溜溜的身子来。
“现在这个天,穿这个会热没命的。”说着他自顾自的把丢在一边的衣裳捞过来,斯条慢理的穿起来。
“世子知道,这夏日下水,极有可能会没命的”芍药急急切切,“前几日尚书令家两个郎君,游水险些没命。难道世子忘记了”
“忘记了。”阿旃回答的干净利落,甚至干净利落到让芍药瞬间想要不顾尊卑,把他吊起来打一顿的冲动。
芍药深吸了几口气,到了现在,她算是知道,为何自家九娘子对这个长子,总是恨不得隔了日就恨不得抽一顿了。
“现在是夏日,穿这么多不好。”阿旃不用侍女们动手,自己三下五除二就收拾的干净整齐。
“世子还是先把头发整理一下吧,待会要是王妃看见,肯定又是一顿好骂。”
果然芍药这么一说,阿旃立刻打了个哆嗦,母亲并不是完全的慈母,凶起来,比家里的阿爷都要凶上几倍不止。骂人还算是轻的,气到头上,她都能不用奴婢,自己提着竹条来打。
芍药见着阿旃终于是知道怕了。
提着人就交到侍女手里,“世子还是先去把内里的亵衣换了。”
话语才说完,只见着手里的小少年一下跳起来,惊慌失措的挣脱了侍女的手,一把捞起靴子,慌慌张张的跑了。
“这是怎么了”芍药和几个侍女盯着之前阿旃站的地方,忍不住开口。
也没说什么,就不过是提了一句九娘子会发怒而已。
倒是陀罗在那里,他性子和修道后的元泓像了好几分,小小年纪,不管做什么,都带着一份不紧不慢,风淡云轻。
“他是怕被阿娘打。”
慢腾腾说完,陀罗摇摇头,嘴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像是和个小老头似得感叹。然后慢悠悠的又走开了。
芍药见状,立刻跟在他的身边。四岁孩子,最是讨厌,好玩心太重,但懂又不懂什么,淘气胡闹起来,简直能把人逼疯。有时候一个不慎,不注意,就能干出让达人们目瞪口呆的大事来。
芍药在阿旃身上见识过的,不敢再让陀罗继续来一遍。
“小郎君到哪里去”
“回房。”陀罗慢腾腾的,“阿兄已经跑了,我没做什么,要是还不乖,阿娘就要打我出气了。”
芍药被这么一点点的小人说出来的话,差点没给噎死。
“王妃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
“我给阿兄看衣裳了。”陀罗反驳道,“所以阿娘肯定会和我生气的,我只有这么点大,阿娘打我的话,一定好疼的。”
他说着,琥珀色的眼眸里竟然还漫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芍药被陀罗弄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只要小郎君好好说,小郎君没错的话,王妃不会责怪小郎君的。”
芍药好声好气,连声音都放软了不少。玲珑的确是,只要孩子们能好好的认错,那么她还真的不会动手。
只见陀罗叹了口气,一张小脸上,都要平白生出几条皱纹。
“是我想要吃鱼,所以阿兄才下水的。”
芍药
她觉得这事怕是轻易了结不得了。
阿旃腿脚跑的飞快,一路直接窜到了东柏堂。
阿旃是世子,将来要接过元泓的衣钵,元泓时常带着他去东柏堂,接见各类人物。所以他对那里,也是熟悉的很。
那里的卫兵也不敢拦他的,直接让他一路跑到里头,正好和里面正在商议事的元泓撞个正着。
元泓看着门外跑的一身汗的长子,叫人给他去换了一身衣裳。
“平日里要你来,都是不情不愿,现在倒是主动来了”元泓面色不善的盯着他。
高门的孩子,童年都短暂,过了五岁,就正式读书,并且开始学着如何和成人一样行事。元泓也是在阿旃五岁之后,让他学习如何平衡各方势力,不过这小家伙,可能之前是被母亲给宠坏了,就是不喜欢这些。
元泓对长子耐性多些,但并不是很多。毕竟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要是放着不管,让他自生自长,到时候到他上位,别说天下,就连自家都要不保。
阿旃要哭闹,他就把人给丢到庭院里站着。庭院里有百年大树,可以遮风挡雨,就叫他在树底下罚站。
一开始还好,到了后面,脚酸腿疼,再时间长点。阿旃就能嚎啕哭出声。
后面阿旃就在玲珑这里死缠烂打,死活不愿意来。
“今日你来,恐怕是招惹你阿娘不快了吧”元泓看了一眼儿子还濡湿的发鬓,没有问,就知道他干了什么让妻子发怒的事。
果然阿旃一下就如同霜打的茄子,站在那里半点都不动了。
“我说过,你好好读书也可以。但是你照着我的话去做了吗”
元泓看了他一眼,满眼都是嫌弃,“你看看你,是不是又带着你阿弟胡闹了”
阿旃低头没敢吭声,他不答话,那就一定是的了。
元泓没那个耐性来骂他,手边的事太多,连骂人的空闲都抽不出来。
看了一眼身边,阿旃老老实实过来。干起了小吏的活儿,给元湛研磨,其实他干这活也有些干不好,七八岁的孩子,力气还不大。
最后老老实实的坐在父亲身旁,听着他和那些要员商量大事。
那些大官看见阿旃,只是淡淡瞟上几眼,也不作声。
元泓做上了大丞相,就连皇帝都被他压过了一头,自然不是打着自己好好做周公的打算。
阿旃在那里,晕乎乎的听了好久的粮草兵马,还有各州的税赋。这些他以前经常听的,他嫌弃没有外面的风景好,听是听了,但是听得不在乎。
这次豫州发了水灾,黄河改道,造成流民无数。元泓仔细询问,而后令有司发放赈灾的粮款。
“阿爷,这些东西能真的用到正地方去”阿旃等着来人走了,抬头问元泓。
元泓低头,“自然是不能全部到地方上。”
“朝廷拨下去的东西,那些人总要吞点的。千金过于眼前,而不动。那是圣人。”
阿旃立刻急了,“那阿爷怎么不抓他们”
元泓这些年治理贪墨,也真抓了不少人。他原本就是武将出身,手里军权甚重,一年里,他有半年,会亲自镇守晋阳。
“贪墨的人太多了,人性里的贪,你改不了。只能慢慢来。”元泓说着,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下,“这里头也有一番手段的,你可以睁一眼闭只眼,若是事后你要收拾,有现成的罪名。”
这些手段,听得阿旃一愣一愣的,不过他还是听了。
孩子比成人更好教,潜移默化,不知不觉的,这些手段就是成他天生骨子里的东西了。
元泓在他头上摸了下,听得外面一阵声响。他抬头唤了一声进来。东柏堂里经常这样,军报各种消息,都要往他面前送。
元泓看了一眼,是长安送来的。他对长安在乎的,不过就是那几个当地拥兵自重的几个鲜卑武将,以为是这些人有了动作。打开一看,发现是李太后的讣告。
玲珑也听说李太后崩了。
她消息灵通,而且有什么大事,马上就有人来告诉她。
元泓回来的时候,玲珑也顾不上找长子的麻烦,径直过来和他说李太后的事。
“太后之事,打算如何”
“直接告诉陛下就是,亲娘死了,难道还拦着他不让知道么”
玲珑坐在那里,她的手指屈起来在案几上敲了好几下,她当年要元泓立刻把李太后杀了。她觉得这女人实在是太难缠了,一定会百般接近小皇帝,来制造任何翻身的可能。
她喜欢这样的女人,欣赏这样百折不屈的性子。可是这样的性子的人,成了她的敌人。玲珑也下手格外狠辣,绝对不留活路。
欣赏是一回事,关系到自己的前途,那么那点欣赏,也可以丢到一旁了。
“留她这么多年,到现在才死,也真是够够的了。”玲珑说起这个,就哼了几声,看向元泓的眼神里都有几分不赞同,“就算为了不落得旁人口舌,留她那么一两年,就可以下手,说皇太后病重离世。”
“只要选在夏季动手,那么就可以万无一失。夏日里原本就炎热,百病横生,死了也不奇怪。到时候尸体腐烂,叫谁来查验,也查不出来。”
元泓一愣,没想到玲珑早就在心里,想了这么多杀人的办法,甚至连时候,怎么处置都已经想好了。
“如今拖到现在,陛下恐怕早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元泓坐在那里,喝了一口她亲手泡制的清茶。
“就算当年杀了他,到时候照样有居心叵测的人告诉他。一样的结果。”
玲珑才不听呢,“那也能多了几年的清净。”
元泓起身,他看了一眼玲珑,“消息我已经叫人按照惯例,送到宫里去了,且看小皇帝如何反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