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焰在103一夜似乎都在打电话,骚扰完这个, 骚扰那个, 非常不礼貌,好在, 所有的对象都是禁得起他折腾并且会包容他个性的人物。
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是大家的宠儿。抛开出身,陈清焰的那点男女八卦也不是周围人评判他的唯一准则, 当然, 众人对他的我行我素也见怪不怪。所以, 他半夜三更出现在南楼, 被轮岗的战士拦下,被告知“首长睡下了”后, 陈清焰最终还是见到了陈景明。
老爷子睡觉警觉, 不会拒绝孙子, 坐在床上在听陈清焰把事情来龙去脉讲完之后, 只是问:
“你要干什么”
这样的质问,是在要个态度,就像当初,陈清焰站在同一个位置, 老爷子问他能不能和周涤非断了,他说不能。
陈清焰是一个无法容忍自己说谎,不诚实的人。
现在同样也是, 什么都没改变。
“我想为程程做些事情, 当然, 我没有要滥用权力的意思,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但原则问题,黑是黑,白是白,不存在不能调和的灰色地带。可是程程在这件事里是清白的,我怀疑许家跟简家有过节,她一个小职员,最多被人拉过来背锅,但闹到犯罪的地步,很明显有猫腻。”
话很长,陈景明已经很久没听陈清焰说出这么多字了。陈清焰在语言控制上很有天分,节制沉稳,没有用形容词和副词的习惯。但现在,只要谈论到简嘉,时间就会像斧头一样回荡在他脑子里,劈开更多的言语。
“我知道了。”陈景明看着他那张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疏离冷淡气的面孔,捞起了床头手杖,正是陈清焰所购。
当时,他在英国旅行,妖风不断,拿fox雨伞当手杖,不知怎么想起老爷子,给他选了一款jss紫檀木手杖和淘的黑胶、皮质书签一起带回国。
等手杖打到身上,陈清焰面无表情,他后悔的是:没有买一套kew garden的手工皂和护肤品,他现在觉得,简嘉可能会喜欢。
“我本来不赞成你追回程程,我真怕你再把这么好的姑娘祸害了,陈清焰,你让我出面管这件事,你能保证什么”陈景明口气也冷,他半夜被吵得不能睡觉,来处理孙子的感情问题。
“您希望我保证什么爱她一生一世还是永不变心”陈清焰成功地又一次让老爷子发火,他被连敲几下。
“你像话吗就这态度还追女人,我看你还是自己过吧”陈景明口干舌燥,“茶”
桌子上有黄山毛峰,汤色鲜亮,清香持久,陈清焰给老爷子递过去,说:“程程没有要跟我复合的意思,我保证什么为时太早,用您的话,这叫八字还没一撇。”
“你拿手的不是写信吗信写了吗”陈景明沉吟品茗,火气慢慢下来,开始为孙子出谋划策。
陈清焰微微一顿,皱眉说:“写了。”
“写多少了”
“两封,第三封正准备送出去。”
陈景明“呔”了一声:“陈清焰,你大方向就有问题,你这个人,我就说没有大局观。首先,信是每天都要写,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要趁那个热乎劲,就像作战,要狂轰滥炸集中火力,一鼓作气,士气都被你败光了,人早跑了”
陈清焰不说话。
“其次,信的内容要以情动人,我跟你奶奶当年每一封书信来往都字字真情,我看你小子,写信很难有什么真情实感,不要跟程程聊你今天又扛了多少大腿,又钻了多少颗钉子,骨科装修那一套别往里头写会吓到她,人姑娘也不爱听。你要聊生活,生活懂吗你说说,你信里聊了什么”陈景明满布皱纹的眼睛,忽然变得像湖水一样明亮,老爷子陷入对逝去爱人的怀念之中。
不需要陈清焰回答,陈景明当即否定他,摆摆手:“你要是懂,也不至于三十多的人了,连媳妇也没混上。”
陈清焰已经开始头疼,他是来谈正事,但老同志把这场谈话变成传授人生经验和大会。
他从南楼逃了出来。
今天的会很短,一小时结束掉,陈清焰想避开众人去打电话,却被叫住。
当下,有个出国交流三个月的机会:日本、欧洲、美国三选一。一张类似托福的试卷,主要过语言关,再有院里面试。笔试对于103的医生来说,不是难事,陈清焰英文日语都没问题,面试也不是多大问题。
科室顶级大牛张教授属意陈清焰,他聪明、适应能力强、胆大心细,能吃苦。这是陈清焰身上的优良素质,实际上,在读期间,陈清焰去波士顿当了两个月的交换生:
每天凌晨三点起床,每天14个小时以上的工作量,高强度,忙碌时只能啃面包喝牛奶,他搜集疑难病例的资料,做总结和对比,并对病人随访。也正是这两个月里,让陈清焰意识到,临床和科研能否两手都抓住,取决于自己的意志力。
但回国后,投入到一线,发觉两个领域确实发展极不平衡,体制不接轨。
如何让科研真正促进临床,任重而道远,但陈清焰那种极端自律的特质被两个月的经历彻底激发,从而成为定性。
“申请考试,准备吧。”张教授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等年限一到,条件齐全你将是103乃至整个南城最年轻的正高,大家都等着呢。”
陈清焰想去。
但面临取舍,他默默听完教授的话,说:“这次我不申请考试了。”
张教授很意外:“怎么回事”
“目前,我有些私事必须留在南城,您再考虑其他推荐名额。”陈清焰不能这个时候丢下简嘉,正高需要的东西,不是非这趟交流不可,他还有机会,在工作上。
可人生里有的机会稍纵即逝,他不能冒险。现在,绝不是他野心勃勃要两全其美的时候。
三个月回来,简嘉身边会出现什么人,鬼知道。
况且,他已下定决心,绝不会让她独自承受生活中的变故,他会和她一起。
陈清焰把事业和简嘉放在同等位置,但事情,分轻重缓急。
他在要拨打姑姑电话时,冲进来一条微信。
是周涤非。
学长,我好久没见你,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吗不要拒绝我。
陈清焰思考两秒,直接给她打回去:“涤非,我这几天”
此刻,周涤非在公寓里摆弄着一堆设计稿,她手里握笔,打断他:“你又在忙对不对我们以朋友的身份也不可以吗”
周涤非居然在笑。
但眼睛发霉,在租来的笼子里,生活依然不紧不慢衡量着各自的天性。她没有理由活得更好。
陈清焰沉默了一瞬,问:“你还好吗”
周涤非眼睛立刻红了,她声音低到深渊:“我以为,即使我死了你也不会再关心我一句。”
“涤非,不要总是说死不死的,我们都应该好好活着,”陈清焰斟酌措辞,尽量照顾到对方情绪,“你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想见你一面,聊聊天,你可以答应我吗就算是朋友,也可以见面不是吗”周涤非迅速把手稿推开,眼泪砸在了案面。她每天都有无数次想要联系陈清焰,在所有的脸中,她只想念他的脸。
他的嘴里,在喊“涤非”,那名字意味着曾经所有的爱,所有的美,但时间让它消亡,岩石般的忠贞成为子虚乌有。
电话两端,隔着巨大的安静,陈清焰很快说:“你有没有具体的事”
他的界限感清晰地让天空都断裂,周涤非眯了眯眼,对面,是蓄满阳光的高窗,她能看到自己的半张脸。
“原来,你这么厌恶我,爱的反面是厌恶,是吗”
陈清焰抬腕看看时间,身边,还来往着各科的同事,他压低了声音:“涤非,这样,我真的很忙很赶,如果你有具体的事情需要我你可以直接在电话里说。还有,我没有厌恶你,你不要多想,记得按时吃药配合治疗,我希望你好好的。我这边还有事,回聊。”
就是这样了,陈清焰忽然明白两人之间关系给他造成不知不觉的疲惫感从何而来,周涤非从来不会问他在做什么,忙不忙,她上来只说她想要说的。
他觉得自己像机器人,迅速高效,挂掉电话后,来到楼梯间跟拨通姑姑的手机,姑侄两人简单几句对话后,陈清焰离开楼梯口。他今天不出专家门诊,要陪视察的领导去观摩新设备,需要他发言。
时间安排上一个半小时。
陈素君在把手机搁下后,对简嘉亲切笑说:“清焰很关心你。”
从进来到现在,简嘉面对正常调查时,并无局促,她问心无愧,没必要对着公职人员内疚。那不是她该有的情绪,但此刻,她面对着陈家人,却局促而不安,甚至,不舒服。
她想起一些旧事。比如,以前在家里有人来找爸爸办事,简慎行不冷不热,有的人,便是殷勤的局促,简嘉看着都替对方难受,她只好用更热情的态度去给倒茶,希望缓解对方的尴尬。但简慎行,会对女儿的多此一举非常不满,冷冷扫来一眼,简嘉就知道爸爸不高兴了他在生气。
人情世故,不过如此,只是当下颠倒过来,简嘉知道,自己这是求人办事。尽管,她没有求,但她拒绝不了不是吗没有陈清焰,她要去坐牢让妈妈和老人怎么过活
鑫盛调不出什么,有些东西,总是坏的很及时。简嘉终于想起来一件事,事发突然,把她打懵了,这个时候多少回过神来。
她翻了翻包,u盘在,她一下变得开心起来,告诉陈素君:
“我之前留的材料,可以再打印出来一份不知道有没有帮助”
简嘉希望,自己能提供更多的东西让整件事看起来,不是她托关系办好的。
从公安局出来,她掏出手机,上面有陈清焰申请的加微信好友,她没同意。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黑影,简嘉看到了许远。
两人有段时日没见,许远像从来没伤害过她那样对她笑笑:“程程,好久不见,一起吃个饭”
简嘉被他这声“程程”喊得打个寒噤,她发现,许远真的很令自己讨厌,他以前明明没那么讨厌的。
她冷冷看他两眼,根本不打算再和这个人说话,但下一秒,许远扯住了她的胳膊,不准她走:
“遥遥被拘留刚放出来,我们三个很久没聚过了,程程,我真的很想和你聚一聚,像以前那样。”
简嘉烦透了这对兄妹。
她很克制地拒绝:“我没时间,我也不想和你们聚,你放手。”
“是吗你赶着去见陈清焰”许远一点都不生气,他语气随和极了。
但手上的劲儿变大了,简嘉被他弄疼,她有些害怕:“你想干什么这是公安局门口你不要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