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嘉下班回来早, 跟简母学插花, 她重新投入到布置小出租屋的热情中,雀跃如常。园艺超市会处理一些不新鲜或是折损的植物,简母带回家, 母女俩能把各种废弃的瓶瓶罐罐都变成特色花器,乐此不疲。
“程程,怎么不见你练字了”简母分开两枝马蹄莲,随口问的,简嘉胸口被锤了下, 她东拉西扯搪塞过去,忽然的,厌恶透了柳体,古人跟着遭殃。
一连几天,陈清焰没有来骚扰她,简嘉慢慢把心放下去,她买了辆二手单车, 乳白色, 半新不旧,前头装竹编车篮,需要时骑去花店买花。
简嘉发现清脆的车铃声,让她放松, 因为好像回到了读中学的时光, 呼啦一群人, 笑着笑着走散完了。
鑫盛依旧紧张, 英文字母大小姐似乎消停了,简嘉跟她偶尔碰面,竟能做到面不改色微笑打招呼,这是巨大进步,但对方显然不领情,当没看见。
这一幕,被总监看到,男人和简嘉对视的刹那心照不宣笑了笑,并对她投去赞赏的目光。
她的单车锁在出地铁口不远的地方,骑行十分钟,可以到繁华里,这条街上,有家foerbar,布置精致,出售少见的进口花卉,简嘉进去问价格,果然是让人犹豫的价格。
但第二天,花店送来一大束荷兰鸢尾,简嘉立刻想到陈清焰,她脸通红,找到那个短信号码,又立刻拨打过去。
没人接。
一个半小时候后,陈清焰的电话拨回来“程程,你有事找我”他刚结束跟学生的见面会,看到未接来电,心扑通直跳,说话时,姿态却冷清。
他担心自己太急切,只会被当做变态。
“花我扔了,进口鸢尾显得你有钱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真的很讨厌你你这人怎么那么厚脸皮”她上来很凶,本想搬家,但看这个势头,陈清焰肯定会不遗余力找到她。
昨天,她出现在花店,今天陈清焰就送花。
陈清焰沉默了下,他不知情。
但显然,有男人送花给她,并且是匿名,随心订的单支鲜花照旧送着,恐怕不知哪天就会暴露,陈清焰用他敏捷的思维推断出,她扔掉的,应该是一大束鲜花。
这让他觉得非常难忍受,一想到有男人觊觎简嘉,他变得狂躁。
那么日后,她的嘴唇,她的每一寸,从身体到灵魂,如果被另一个男人拥有
如果简嘉被别人拥有,就是从他的一年中夺走了春天。
他脸色铁青,嫉妒在扭曲着大脑。
“你这几天饮食和睡眠都还好吗”陈清焰压住情绪又问这个问题,仿佛吃喝睡,是他唯一关心的事情。
简嘉被他温柔低沉的嗓音刺一下,她没回答,转而说“你不要再那么无聊了,我这几天,本来已经好转,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是不是我死了你才满意”
她也很狂躁,像猫咪已经疯了。
“对不起,”陈清焰心朝下坠,但眼睛像一个冻白的清晨,“我没有送你进口鸢尾,你不要生气。”
简嘉愣了愣,但不信,她认定陈清焰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他用精英的皮,裹住一个黑暗的灵魂,她不想探究,但不得不面对。
“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陈清焰,你越来越让人看不起,随便你,我会都扔掉”她挂了电话。
陈清焰安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晚上,周涤非打电话要见他,这几天,他以工作为由拒绝了几次,确定她住在许远那里后。
但她说“我想问问你前妻的事情。”
两人在一家餐厅包间里见面,光线幽暗,宜私语。他依旧绅士,为她脱掉外套,拉开椅子,仅仅出于礼节。
点餐后,周涤非照例不怎么动,她只是看着陈清焰,眼睛里有水光。她非常想他,但他在躲她,植物人都能感受得到。
“学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你觉得我很肮脏”周涤非忧郁的目光闪动。
陈清焰脑子里想的是那一次,他和简嘉在米其林用餐,那个时候,他游刃有余且随时能置身事外,对面,坐着的是害羞又期待的年轻姑娘,这让他深深失落。
“我知道什么”他心不在焉反问,慢慢切着牛排。
“我嫉妒她。”周涤非忽然流下眼泪,她伸出手,定住陈清焰的脸,“我嫉妒程程,我不知道她竟然会跟你结婚,而且,穿的是我改过的婚纱,她长大了,得到了你,但那十年是我和你在一起不是吗”
陈清焰眼仁收缩,黑极了,他把刀叉放下“你跟程程,早就认识。”
周涤非放开他,她明显在抖“你能帮我点支烟吗”陈清焰照办了,明灭间,周涤非却摇头
“你也早就知道不是吗”
“我”陈清焰嘴角微扬,那种对自己的讽刺,“我知道什么你和程程,我一无所知,也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一个字。”
他抬手错个响指,要了酒,给自己倒上。
“你当年给我写信,为什么找她抄给我因为你们字迹极为相似还是,你连笔都懒得动,口述给她她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要替你做这种事”陈清焰不是没有想象,但他严谨,不会把想象的东西,当事实,所以只是连串逼问。
他要答案,尽管,这个时候这些答案似乎也并不重要,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简嘉。
周涤非含泪吸烟,她手指修长,夹着烟,永远像夹着一段往事“因为,我太爱你了,”她凄艳笑了,“你是爱上了当初为我们充当桥梁的小女孩不讽刺吗”
陈清焰皱眉看着她,冷静说“至始至终,你没跟我说过一句实情,所有的事你都在隐瞒我,而我,跟你相反,涤非,你今天如果还是没有实质性的话要跟我谈,我想,我们没有谈的必要。”
他抽离了,终于在她面前呈现出另一个陈清焰来,他清醒、淡薄、用一种科学理智的思维表达观点。但他不想伤害周涤非什么,尽管那天在新方向,当着简嘉,她问出那种让他几乎失控的话。
陈清焰会承受,因为,是他种下的恶因。
“我们的十年,你后悔吗”周涤非问,无意识中,烟头再次烫向自己,被陈清焰眼疾手快夺下。
他动怒了,却不愿大声凶她“没有,我付出是我心甘情愿没有后悔一说,但你让人失望。”
“我后悔了”周涤非扑到他怀里,眼睛里蓄满泪水,她不断摩梭着陈清焰线条分明的那张脸,曾属于她的脸
“我后悔嫁人,我后悔给你机会让你爱上别人”她柔弱的姿态,楚楚可怜,哭着拽陈清焰的衬衫,撕心裂肺。
陈清焰阖了阖眼,他拿下她的手,声音伤感“对不起。”
他让自己的身体和她分开,“好好看医生,按时吃药,如果是经济上需要帮忙,你随时可以联系我。但除非必要,我们不需要再见。”
周涤非是座城市,但他成为列车,已经驶了出去,不想回头。
因为她掐断他最后愿意付出的一丝情义,陈清焰不能容忍因为自己,再去伤害简嘉。
两人的见面,只让陈清焰弄明白了一件事,简嘉在躲什么,为什么她从来不问,余震在心里裂出无数个分叉,也不知道通向哪儿。
他坐在车里,玻璃窗上映着他刀削般的面孔,外头又下起雨,雨水好像顺着脸蜿蜒流下来。
回到公寓,他接到姑姑的电话,离两人上次通话过去两天。
“我给你安排好了,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干什么,清焰”
陈清焰一手解着纽扣“您放心,我不会做任何违反乱纪的事。”
那头,脾气个性像极老爷子的姑姑说“你知道就好,再有事,我看你可以滚出国了,你都三十岁的人了每天尽纠缠女人的事,你不觉得寒碜,陈家都觉得寒碜”
下了大半夜的雨。
简嘉连续扔五天的花,很贵,她收到一条来自总监的微信
不喜欢
看着莫名其妙的微信,简嘉疑惑地回了个问号。
成熟男人似乎都不太爱用表情包,他回了简单一个字花。
简嘉一下明白了,但满腹狐疑,他什么时候跟踪的自己哦,他和自己好像是一个方向,甚至,她在地铁里见过总监,那回他的车被追尾送去检修。
上次的事,我没办法,这个算是补偿下精神损失,没想到,你不喜欢。
这是男人又发来的解释。
简嘉臊的脸红,不为总监,而是那天劈头盖脸骂陈清焰,显得她太自作多情。
她犹豫着打给程述,但对方接到后,又觉得并没什么好解释的,程述笑哈哈的
“程程,怎么了,欲言又止的,需要帮忙”
简嘉咬咬嘴唇,把这事说开,但强调“我不是要跟他道歉,就是觉得”
没什么合适的词语好形容,她真的不习惯跟人发火,骂人、吵架等等等等,没经验。
陈清焰是她长这么大,骂的最多的一个人。
“这事儿啊,嗨,该骂,学长皮糙肉厚,骂几句算什么,程程,下回要是见了他,记得揍他,我跟你保证,他绝对不还手,需要我从骨科拿些家伙来吗电锯行吗”
程述时刻不忘逗她,简嘉听到电锯嗤嗤笑出来,又忍住,她情绪忽然低下去“我不喜欢误会别人的感觉。”
她没亏欠过任何人。
简嘉觉得陈清焰让自己脾气变坏,这不行,那种泄愤式快感确实能在一瞬间让人松口气,但会上瘾,然后下一次需要更大强度的爆发,她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人。
这件事,程述旁敲侧击问起陈清焰,他立刻明白简嘉的状态,她是连生气都要克制的那种女孩子,有一点错误,都会立刻把她打回小心翼翼审视自己的境况。
想到此点,陈清焰只觉得心脏又开始隐隐的疼,她不该这么懂事。
夜深人静时,他一遍又一遍去勾勒简嘉的成长环境,回想这一切,她的包容度太高,高到他没办法忍受,因为这更让他看清自己的卑劣。
去龙城监狱时,微雨,天色浮浮沉沉,有乌云在头顶悠悠地荡。这一路,是上坡,两旁种满了大片凤凰花,肥亮的树叶,滑下大颗的雨滴。
这儿环境清幽。
陈清焰此行被安排妥当,但简慎行见到他时,不免惊讶,因为对面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他完全不认识。
在监狱里,简慎行苍老许多,眼角细纹变密,但保持住一种干净。
在看到落马贪官的一刹,陈清焰意识到,程程的相貌其实随父亲,简慎行五官清秀,美男子的长相,相当雅致的一个人,这让陈清焰也觉得意外。
称呼都是个问题,陈清焰省略了。
“请问你是”简慎行的声音圆透,他没有中年男人的发福、掉发等各种特征,连声音,都没有瑕疵。
陈清焰隔着玻璃,心情复杂,本应该在他和简嘉婚礼上出现的男人,在问自己是谁。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有资格回答任何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