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哭了”薛长明的唇角从章含微的嘴唇上移开, 依旧是半蹲在地面上，仰头望着她。
章含微其实也不太明白刚才的那一刹那是因为什么而哭泣，她低头望着眼前的薛长明，她的喉咙里堵了很多很多的话, 却又不知道要对他从何说起。
薛长明的两只手搭在章含微的膝盖上, 轻声安慰章含微说“会好起来的, 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
章含微沉默了一会儿, 对薛长明摇了摇头，她轻声开口说“不是害怕。”
章含微的声音有些沙哑, 比起老妪要轻快一些。
人生在世，总会有生老病死, 虽然说章含微从前是一位化神期的修行者，但是从天道开始制止他们继续修行之后, 章含微就已经在学着接受这些，她早上的震惊只是在于她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现在她的心情已经平和很多了。
薛长明对章含微轻声说道“出去吃点东西吧。”
章含微现在是个普通人，又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这么多，体质肯定不像从前, 她得学会照顾好自己。
章含微摸了摸肚子, 她现在并不觉得怎么饿，只是看着薛长明的眼睛，章含微发现自己此刻根本拒绝不了她，她对薛长明点了点头。
薛长明站起身来, 握住章含微手，带她向着房间外面走去，今天是个好天气，温暖的阳光洒在山坡山，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模样。
章含微现在的眼睛也有些昏花了，这些东西看得都不是很真切，她的脚步蹒跚，每走两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薛长明一直跟在章含微的身边扶着她，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心疼，他必须要想个办法，就算不能克制住天道，也至少不能让章含微的情况在恶化下去了。
薛长明在芥子空间里找了一番，他不怎么炼丹，所以芥子空间里大多都是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在一个其他的一些丹药在他当初恢复修为的时候就已经给全部用尽了。
当走到大殿前面的时候，章含微的脚步忽然停下来，薛长明回头看了他一眼，狐疑问道“怎么不走了是不是走不动了”
章含微摇摇头，她只是还没有想好等会儿见到师父的时候应该怎么说，现在上元真人应该有很多忧心的事，她实在不希望他们还要为自己费心。
“有没有办法不让师父看出来”章含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背上的皱纹，吸了一口气，向薛长明问道，“我现在这样。”
薛长明摇了摇头，对章含微说“他早晚都要知道的。”
薛长明说的很有道理，章含微呼了一口气，转身向着大殿里面走进去“走吧。”
章含微来的时间赶巧，江奇与上元真人都在大殿中，江奇回去思考了一晚上昨天上元真人与自己说的话，差不多已经有了决定，虽然上元真人说这件事可能存在生命危险，但是如果不去做的话，小师妹、二师弟，还有奚华山上的其他师兄师妹们也就只能再活几十年了，这几十年看起来很长，但是对于修行者们来说，其实微不足道的。
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只会看着这些人一个个离开自己，却无能为力，最终这世上只有他们三个人不老不死，可那个时候，长生对他们还有什么意义。
江奇不记得是谁对自己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得到了许多，也应该付出许多。
江奇刚与上元真人说完这件事，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江奇瞬间就意识到是章含微与薛长明过来了，他的耳朵不自觉地动了动，今天章含微的脚步声与从前好像不太一样，更沉重，也更缓慢。
江奇心中走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然而当他转过头看到章含微的模样时，才发现事实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几分，江奇吓得脸上的血色都没有了，嘴唇哆嗦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不需要问什么，只是看了那一眼，便确定了这个老人就是章含微，他的小师妹。
上元真人倒是好像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轻叹了一口气。
章含微走过来，叫了一声“师父。”
薛长明从一旁拿了一张椅子过来，扶着章含微坐下。
大殿里的这些人随便拎出来一个年级都要比章含微大，可章含微现在却成了这些人中看起来最老的那一个，委实是有些滑稽。
大殿里静悄悄的，谁也不开口，气氛有些沉重，章含微轻轻咳嗽了一声，她向上元真人询问道“师父，逍遥宗的其他弟子们现在都怎么样了也和我一样吗”
上元真人沉默了半晌，对章含微摇了摇头，其他人的修为虽然也都降到了炼气期，但是并没有谁像章含微这样一夜白头。
章含微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奚华山上要是全部都是她这样的老人，那可还得了。
不过，她何德何能，现在竟然能够被天道给针对，章含微这么一想，轻笑出声来。
薛长明他们几个倒是隐约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谁也不想开口与章含微说。
章含微只在这里待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困了，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现在真的变成了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
章含微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在椅子上睡过去了，薛长明走过来将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然后向上元真人问“什么时候开始”
上元真人望了薛长明怀中的章含微一眼，“这几天吧。”
“好。”
等到章含微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此刻正躺在床上，而薛长明就在身边守着她。
见她醒过来了，薛长明握住她的手，动了动唇，开口对章含微说“我、江奇，还有师父，过几天要外出一趟。”
章含微蹙眉问“做什么”
薛长明抿着唇，他不想撒谎骗章含微，可这件事更不能与章含微说了实话，于是他应付道“只是一点小事。”
章含微除非是脑子进水了才能相信薛长明这话，一点小事怎么可能让他们三个一起去呢，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他们三个都走了，谁还能守着奚华山。
章含微心中猜测这件事多半与自己有关，且这件事肯定十分棘手，说不定还会有生命危险。
章含微抓着薛长明的手，问他“能不能不要去”
薛长明缓缓摇了摇头，章含微的眉头越皱越紧，薛长明看得实在心疼，他安慰章含微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要担心。”
“你不要哄骗我，我都知道的，你们是不是为了我”
“也不全是为了你，还有一点其他的事，”薛长明的手掌在章含微的脸庞上轻轻抚过，“再不处理的话，我和你师父也要变成七八十的老头来陪你了。”
“真的吗”章含微问。
自然不是真的，但是薛长明却是对章含微点了头。
上元真人他们很快就决定下来他们出发的时间，不过这件事要想成功，首先还得去一趟天上。
章含微与宫洛书出来送别，她望着薛长明，薛长明的眼睛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自己依旧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她吸了吸鼻子，对薛长明说“你要回来。”
“会的。”薛长明向章含微保证道。
章含微叹了一口气，半晌后嗯了一声。
薛长明抬起手，拢了拢章含微额头前面的碎发，他问“等我回来以后，外面就成亲好不好”
章含微抿了抿唇，偏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上元真人，对薛长明说“那你要问问我师父。”
薛长明在章含微的脑袋上摸了两下，上元真人从后面走上来，目光在章含微脑袋上的那只手顿了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师父。”章含微看到上元真人走过来，叫了他一声。
上元真人点了点头，只叮嘱了她一句要好好照顾自己，章含微看着他们，眼眶又有些发热了。
江奇也走了过来，章含微叫了一声“大师兄。”
江奇看着眼前的章含微，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小时候会比自己早一步成了这个样子，在他的憧憬中，小师妹应该是永远年轻的模样。
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佛珠，低声说了一句“小师妹，对不起。”
这不是江奇第一次向章含微道歉了，章含微看着江奇的光头，问他“大师兄为何道歉。”
江奇道“当初的事，让你受苦了。”
江奇始终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章含微抿着唇没有说话，她并不想回忆当年她第一次从奚华山上离开后发生的一切，如果不是今日江奇又提起，她可能已经将这件事埋在了记忆深处。
章含微道了一句“我原谅你了。”
江奇说这话并不是为了求章含微原谅的，他知道即使小师妹原谅自己，他也再没有办法成为小师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上天在那个时候并没有给他挽回的机会。
“我们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江奇与章含微说了同上元真人一样的话。
章含微嗯了一声，问道“师父，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这件事上元真人也说不准，他们还有可能回不来的，所以现在只能对章含微摇了摇头。
薛长明走过来，在章含微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对她说“等着我。”
章含微点了点头，然后望着他们三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章含微已经在这儿站了小半天，最后实在是撑不下去，在原地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薛长明他们离开的方向。
“小师妹，回去吧。”宫洛书看着章含微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了，开口劝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宫洛书依旧是年轻的模样，而且修为也没有再降下去了，天道似乎在最后关头对他仁慈了一把。
章含微偏头看了宫洛书一眼，对他说“我想在这儿再待一会儿。”
宫洛书应了一声好吧，然后他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了一件披风，搭在了章含微的肩膀上，章含微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章含微就这么在外面坐了整整一天，直到暮色四合时，她方才站起身，回到了房间里，却是一宿未睡。
逍遥宗的弟子们得知了上元真人他们全部离开的消息，纷纷惶恐了起来，来到出云峰上向章含微他们询问关于上元真人他们的事，结果却看到了白发苍苍的章含微。
弟子们都吓了一跳，得知到这个老人是章含微的时候，他们更是陷入了自己也即将会变成这样的恐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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