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吟难得来公司找一次赵微树。
她舒舒服服靠在汽车后座, “哥,我今晚在家住, 不回那边了。”
“不在家陪他?”赵微树问, 似笑非笑的。
竹吟吐吐舌, “他出差。”
要不是,越沂不可能放她在外过夜,即使是结婚之后, 他似乎也没一点和她待腻了的感觉, 每次竹吟回家看赵微树, 晚上越沂都会按时过来, 接她回自己家。
这次是实在没办法, 公司谈,不得不外出半个月。
“家里太冷清。”竹吟在后座上伸了个懒腰,“回娘家来看看, 陪陪某个孤家寡人。”
越沂在家时,她不怎么觉得,毕竟他话少, 基本上都是在她在叽叽喳喳,越沂负责听,可是他一走,竹吟只觉得整个房子都空荡荡的, 大得可怕。
越诺去了奶奶家。
余心和沈让都很喜欢孙子, 一直想要越诺过去他们家住几天, 之前因为他年龄太小, 又黏妈妈,这计划也一直延迟,这次终于如愿了。
赵微树轻笑了声,不置可否。
“哥,你这段时间过得不错啊?”竹吟仔细端详赵微树。
总觉得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自己结婚后,她对哥哥的终身大事就一直很操心。
“哥,之前你和我说起过的那个助理小姑娘,最近怎么样啊?”见赵微树不答,竹吟不甘心。
赵微树会对她提起女孩子的事情,虽然没说什么具体的,说她工作做得很不错,但是也已经相当少见了。
赵微树语气明显敷衍,“……好得很。”
竹吟不满的切了声,认真道,“人家小姑娘,漂亮可爱,追得人可多得去了,哥你不早点下手,什么时候就跑了。”
赵微树没有说话。
他想起宜秋那天说的话,小姑娘红着一张脸,紧张得脑袋似乎都要冒烟,声音也颤颤的。
说被他骗……心甘情愿。
男人唇角挑起,带出了一丝很浅淡的笑。
小傻子。
宜秋这天提前回了学校,她回宿舍换了深衣服,然后背着电脑,去图书馆继续干活,宜秋现在已经开始跟着研究生的导师干活,每周布置下来的作业和翻译任务不少,她在远恒做的又是一周五天的全职,前段时间要交毕业论文,宜秋一直是都是用每晚的休息时间写的。
宜秋的研究生导师想让她这篇申请优秀论文,要求很高,要修改很多地方。
她白天工作,晚上回宿舍写论文,一整天下来,连轴转,除了吃饭睡觉,一天几乎没有空下来的时间。
方荷几人见她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其实很不理解。
宜秋家里那么好,根本不是缺远恒这点工资费的人,以后宁大研究生毕业了,自己业务能力又扎实,不愁找不到好工作。
宁大图书馆十点钟闭馆,宜秋收起电脑,打算去隔壁的通宵自习室继续。
她对桌坐着的是一个男生,也正准备起身离开,走前,他敲了敲她的肩膀。
宜秋抬眸看他,露出了一双兔儿眼,眼角还通红。
男生沉默的看了她一眼,递过一张纸巾,没再说话,背着书包离开了图书馆。
宜秋捏着纸巾,怔在了原地。
初春的晚风很是冰冷,眼泪刚干不久,脸颊被风刮得生疼,她一点点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背着电脑,往通宵自习室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起床时,太阳穴一突一突疼得厉害,脑子也昏昏沉沉,她吃力摸出了床边放着的小镜子,一眼,被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吓坏了。
她皮肤细薄,昨晚哭过那一场之后,现在眼睛肿得和桃儿似的。这种模样,根本没法出门见人,什么妆容都盖不住。
她勉强下床,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摔倒在地,她从抽屉里摸出体温计,383度,不是很吓人的高烧,但是足以让人很难受了。
昨天晚上吹了那场风,效果立竿见影。
权衡了很久,实在没办法,浑身无力,脑子还昏昏沉沉,这个模样,强撑着去了公司,估计也是拖后腿,什么事情都办不了,宜秋给赵微树发了条请假短信。
斟字酌句,手指还在抖着,发完后,她出了一身虚汗,难受到不行。
从去年来远恒开始,一直到现在,宜秋没有请过一天假,每天都准时上下班,这回是第一次破例。
“怎么了?”赵微树回得很快。
宜秋没把实情完全告诉他,“感冒,有点低烧。”
赵微树没有再回复。
宜秋轻轻呼了一口气,把手机收好,又窝回了被窝里,她一点不想吃饭,方荷昨晚没回宿舍,另外两个舍友赶早课,宜秋没惊动她们,等她们走后,才下床,拖着身子,去浴室洗了个澡,又窝回了被窝。
不知道睡了多久,胃部有些绞痛。
宿舍里没开灯,一片昏黑,她枕头旁的手机屏幕忽然刘昂了
“我在你宿舍楼下,下来一趟。”
是赵微树发的短信。
宜秋看到这个短信时,惊讶得差点没把手机掉下床,手忙脚乱,她从床上下来,看到镜子里自己,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眼睛还红肿着,头发凌乱,刘海儿翘着,身上穿着画着幼稚小猫图案的睡衣。
宜秋简直要疯了。
她不敢让赵微树久等,随意拿梳子刮了几下头发,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宽大的外套罩上,拿了手机和钥匙,匆忙下楼。
赵微树果然站在楼下,里宿舍楼不远的一颗树下。
“退烧药,”他说,“办事回来,路过你们学校,顺路买了点东西。”
“吃饭了吗?”赵微树问。
宜秋先是想点头,到一半,点头幅度慢了下去,改成了缓慢的摇头,“没,没有。”她小声说,嗓子还哑着,有些小鼻音,很细弱。
“一起拿上去。”赵微树递给她一个白色小袋子,包得严严实实,触手温热。
他来时,知道她发烧,没食欲,可能懒得吃饭饿着肚子,于是在宁大旁的粥铺买了碗粥,和药一起带了过来。
宜秋接过那些袋子,扭头过去咳嗽了一声,“……谢谢。”
赵微树方才觉出不对劲来。
女孩穿着毛绒绒的兔子拖鞋,裹在宽松的外套里,白嫩嫩的脸颊,可是,她却一直不肯抬眸看他,只是怯生生的,盯着自己脚尖。
赵微树微皱起眉,“怎么了?”他靠近了几步。
男人气息靠近,凛冽,压迫感十足。
宜秋不得不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通红的杏眼,微肿着,明显是哭过,她羞愧得不知如何是好,想拿手遮挡着,又不敢大幅度动作,只能站在原地,缩在宽大的外套里,越发显得可怜。
似乎比刚见时,瘦了不少,面颊上的婴儿肥都消褪了不少,变成了彻底的瓜子小脸。
赵微树第一下想到的是之前半夜在校园里堵宜秋都那个男生,面色有些阴沉,“那人还缠着你?“
宜秋拼命摇头,“没有。”
她怎么敢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谢谢。”她接过他手里袋子,声音还有几分沙哑,“对不起,明天,我会补上今天工作的。”
生疏又客气。
赵微树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不是喜欢他么?
才过了几天,一下就变了?
“病了,回去好好休息。”他声音有些凉,“在学校多待几天没事。”
宜秋抽了抽鼻子,蔫答答的,“嗯。”
她上楼后,却没有立刻离开,躲在二楼窗后,一直等到他车开出视线,方才拿着东西,慢吞吞的回到了宿舍。
打开粥碗,立刻飘出一股清甜的香,是莲子百合绿豆粥。
某天早上,她起迟了,在宁大旁的粥铺打包早餐去的公司,喝的就是这个,赵微树居然看到了,甚至还一直记得她喜欢那家店的粥。
宜秋舀了一勺,吞下去,软糯清甜,很好喝,眼底却好像,又快要抑制不住的浮出氤氲水汽。
他那么好,却不属于她。
她有时都恨,为什么自己不能早生几年,在他的学生时代就遇上他,或者,等她真正成熟,有阅历,有能力,能和他并肩时,再和他相遇,那样……赵微树是不是,会更加喜欢她一点?
那天吃完药后,宜秋在宿舍睡了半天,第二天起床时,她已经退烧,赵微树让她再休息一天,宜秋在第三天时回了远恒继续工作。
和之前一样尽职尽责,直到合同到期的那天。
宜秋当初入职时,和远恒签的是半年合同,四月到期。
杜思若和远恒续了约,拿到了正式员工的offer,所有人都以为宜秋也一样也会和她一样,毕竟,她的出色和上进大家都看在眼里,赵微树很喜欢她,在远恒也算是个公开的秘密。
因此,听闻宜秋要离职的那天,临近几个部门全都被震惊了。
合同在桌面上摊放着。
办公室内只有他们俩人。
“其实我还不打算工作,接下来会在宁大继续就读研究生。”宜秋轻轻说,“很对不起,当时没有和您说清楚情况。”
研一开学后,她不得不在学校上课,课程甚至还很繁忙,根本不可能再兼顾这边的工作。
用的“您”,她也很久没有再叫过他微树哥了,恢复了刚见面时的“赵先生”。
小姑娘微垂着头,不敢看他,柔软的黑发垂下,露出一点白嫩嫩的后颈。
赵微树神色莫辩。
“去吧。”他收回了那份合同。
声音很淡,似乎听不出什么情绪。
春夏之交的时候,淡淡的阳光,落在街道上,被树影分割成一格一格的金斑。
宜秋忍住眼泪,走出远恒大厦时,忽然回忆起,自己初见赵微树的那天,似乎也是这样一个日光浅淡的下午,他漫不经心靠在窗边,只是一眼,她就着了迷。
一场维持了大半年的梦,终于梦尽于此了么?
宜秋以为赵微树再也不会联系她。
日子平静过着,似乎只有实习鉴定上,赵微树的签名,方才能告诉她,之前那大半年朝夕相对的时光,不是做梦,而是现实。
直到那条忽如其来的短信。
“明天有空?”赵微树的短信,“一起出来吃一顿饭吧。”
离她辞职,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快两个月。
宜秋收到那条短信那天,失眠到了半夜,最后,实在没办法,她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拒绝他,舍不得,光是一条短信,隔了这么久,就可以让她失眠到半夜。
宜秋不在的一个月。
赵微树发现自己居然清楚的记得她离开后的时间。
每天早上来办公室时,他第一个见到的人都会是她,眼神明亮的冲他问好。
宜秋来得很早,每天,在他来之前,她已经把办公室桌面收拾好,之后,会给他弄好茶或者咖啡,宜秋看文件的地方在他办公室另一侧的一个小桌子上,她翻译时,有时会不自觉无声的嘟囔出来。
没有声音,只是粉粉嫩嫩的唇会微嘟起来,细眉拧着,翻译完后,蹙起的眉便一下松开了,整张面庞似乎都一下亮了起来,不加掩饰的喜悦。
她很喜欢办公室里那几盆花,原本是给他布置办公室时,公司里的人随意搬过来的,赵微树一直没在意,宜秋却很上心,按时浇水施肥,把那几盆花养得郁郁葱葱,谁见了都说好看。
宜秋不在的这一个半月,他去了趟美国,处理公司合作事务,回来后,好一段时间,竟然都没适应过来。
赵微树自己也没想到,他居然记得她那么多模样,记忆生动鲜活,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甚至都记得。
他对宜秋的喜欢和上心,好像比他曾经以为的,要多出很多很多。
他想见她了,于是,发了那条短信。
餐厅是赵微树预定好的,一家很高档的西餐厅。
“到了么?”赵微树短信过来时,宜秋刚找到地方,还没放下手机,正看到他的车牌号,从马路另一边开过,她于是顿住了脚步,打算等等他,一起进去。
赵微树从车上下来时。
宜秋早已经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可是看清楚他车上坐着的人时,当即怔在了原地。
虽然隔着段距离,她依旧看得清晰,就是那天,那个和赵微树在一起的年轻女人。
她没有下车,第二个从车上下来的,居然是个小包子,一两岁的模样,跟在赵微树身后,白白嫩嫩的小包子脸,一眼看到她,似乎很好奇。
“姐姐。”他歪了歪脑袋,忽然脆脆的开口,叫了一声。
小娃娃一双有很漂亮的眼睛,隐隐有了桃花眼的轮廓,模样居然和赵微树有四五分像,很精致漂亮的一个小包子。
宜秋忍住心里酸意,对这种天使一般的小孩子,她实在是没法生出任何讨厌的心情。
女人也从车上随着下来,小包子跌跌撞撞跑过去,抱住了她的腿,亲密的拿脸颊贴着。
“哥,等下我就先带糯糯回去了。”竹吟上前,笑眯眯的在儿子软软的脸颊上吧唧了一大口,“越沂今晚回家。”
她先回去准备好,不想让他回家时看到一屋冷清。
哥?
宜秋猛地抬头,才看清那个女人脸的全貌,她之前没有注意,其实小包子说是像赵微树,不如说,赵微树和她,本来就就长得有三四分相似,尤其是眉眼,不过赵微树眉眼线条更加冷峻,她则是女性化后的柔和精致,兄妹气质迥然不同。
“你好。”竹吟笑眯眯,和她打招呼,“我叫赵竹吟,这是我儿子越诺。”她拉着小包子的手,越诺也随着妈妈冲她笑,笑容可爱到让人心颤。
“您好。”宜秋红着脸,冲她打招呼。
“我哥很难相处吧,辛苦你了。”赵竹吟弯着眼睛笑,她很自来熟,开朗大方,拉着宜秋往一边走,边走边叽叽喳喳的说话。
赵微树对她提起过几次宜秋,虽然没多说,但是竹吟当了他二十多年的妹妹,对自己哥哥,基本了解还是有的,绝对是上心了,不然,不可能对她提起。
赵微树说今天和宜秋约了吃饭,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非要一起过来看看。
赵微树面无表情,看着两个女人抛开他和越诺,亲亲密密走去了另一边说悄悄话。
竹吟问他去哪,他知道她今晚会带着越诺回家,于是就直说和人出去吃饭,没想到,竹吟非得跟着一起去,说她只看一眼就走。
不知道竹吟和她说了什么,宜秋回来时,耳尖都红着。
竹吟很满意的牵着越诺回了车上,隔着窗户冲他们眨了眨眼。
宜秋不敢看眼前男人,心跳得格外剧烈。
竹吟和她说了很多……关于他们兄妹的过往,以及,赵微树对她提起过的,和宜秋相关的事情。
他真的,会在自己家人面前,这样提起她么……宜秋红着脸想。
知道竹吟是他妹妹后,压在心头好几个月的浓浓阴霾,好像一下都散去了。
赵竹吟和她说起的,关于他们兄妹,和家庭的往事,也同样让她震惊,愤怒。
餐厅离宁大很近。
吃完饭,俩人沿路步行,赵微树送她回学校。
一直到她宿舍楼下,宜秋越走越慢,舍不得,走完这段路,又得和他分开,下次再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宜秋。”他叫她名字。
暮色沉了下去,夜色浓郁,天边的的红霞消弭,校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
“上次说过的。”男人声线很低沉,透出一股淡淡的柔,“愿意被骗,还算?”
宜秋心猛地跳了起来,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上他狭长漂亮的黑眸,低垂着睫,黑而沉,让人看不清楚神思,可是,在专注的看着她,宜秋面颊上温度一分分升高。
赵微树顿了片刻,“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家庭,性格,成长经历,都有很多问题。”他轻轻道,直视着宜秋眼睛,“和我在一起,会比你想象中的要辛苦很多。”
不是什么刻意的贬低,宜秋直觉,他说的每一句,应该都是真话。
小姑娘从没谈过恋爱,他一靠近,紧张到连指尖都在发抖,
“没,没事,我不介意的。”她飞快的,结结巴巴的,“我也一点不好,性格有很多问题,爱哭,又懦弱,而且,我,我走正步还经常顺拐……挑食……”她用尽全力,把自己从小到大,身上所有缺点全部都说了一遍,把自己简直说得毫无长处。
倒是赵微树笑了,声音沉沉的,“我眼光,有这么差?”
宜秋一下止了声音。
对上她剔透的杏眼,水汪汪的,干净得一望见底。
他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被骗了……”他走近了几步,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小姑娘一边软软的脸颊,低沉在她耳畔道,“之后想再后悔……可能就来不及了。”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
吞下去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宜秋拼命摇头。
竹吟和她说起了那段往事,可是赵微树又做错了什么呢?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少年,父辈犯下的错误,不该由孩子承担。
在远恒那段时间,她依稀听到过一些关于他家庭和少年时代的传言,甚至不乏一些很偏激的揣测,现在想起来,只让她更加心疼
可是,以后,只要他愿意,她会一直陪着他,
宜秋自以为是个很幸运的人,有美满的家庭,恩爱的父母,从小到大,一路碰上的,都是很好的人,帮助她一轮顺风的长大,然后遇上他。
她积累了这么多幸运,以后,都可以分给他。
“真答应了?不反悔?”手指松开了她面颊,却没有挪开、
赵微树挑起她下巴,扬唇轻轻的笑,比起平时冷峻内敛的模样,截然不同,星月在夜色中悄然升起,似乎落在了他深湛的眸子里,和她挨那么近,看到了她眼底。
宜秋面红耳赤,整个人一直烧到了脚后跟,
她忽然踮起脚,用尽全部的勇气,在他薄唇上重重一碰。
不会反悔。
绝对。
她可以用自己的余生,陪他一起看春去秋来,星河广阔,山高水远,把她从小经历过的幸运,一点不少的,都分给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