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 外头亮起了霓虹灯, 外头冷风一吹,竹吟觉得格外清爽舒服,扭头过去看越沂,他沉默着,黑眼睛带着几分迷蒙,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送你回去。”他忽然开口,声音有几分沙哑,眸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就他现在这个样子, 还说要送她回去别自己被人给拐了。
“不用了,我送你。”竹吟认命的叹气。
“回去按摩一下小腿和手臂,这几天不要再剧烈运动。”他轻声说,“还有这几个穴位。”
“之后不要再逞强。”男生眼睛是漂亮的深黑, 认真的看着她,声音微哑,“上次跳舞也是。”
他好像一直对她身体状况很关心, 之前几次,帮过她很多次忙。
“班长, 你以后真想学医”她忽然提起了这个话茬,目光落在他修长漂亮的手指上。
想象了一下这双手,以后握着手术刀的样子。
莫名其妙,总觉得非常适合。
“不。”他直视前方夜空, 轻声答, 声音不大, 语气中却毫无犹豫。
“我父亲是个医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喝醉了的原因,他话比平时多,微微垂下眸子。
越业毕业于国内首屈一指的医学院,学历高,天赋也好,博士毕业后,工作没多久,刚过三十,就已经开始主刀。
当时,在医院里,越医生被看做是新一代青年医生里的个中翘楚,前途一片大好。
想起过往,风吹了过来,拂动了他额前碎发,那双漆黑温润的眸子,直视着前方深湛的夜空,沉静,少见的透着隐隐的迷茫。
怪不得。
竹吟想起她之前去他家时,见到的那一大堆陈年的医学杂志和专业书籍,原来那是他爸爸留下的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她听他谈论起起他的生父。
“那不是很好嘛”竹吟想着,很多时候,孩子职业选择确实都无可避免的受到上一辈的影响。
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男生视线阴郁起来,冷冷吐出几字,“后来,他治死了人。”
竹吟,“”
她大概明白为什么越沂不想学医了。
越沂抿了下唇,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太阳穴轻微的疼,一跳一跳,被他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一帧帧跳了出来。
那年医院来了个病人,病得很厉害,到了没人愿意治的地步,最后,只有当时年轻气盛,心高气傲的越业,主动接下了那桩高风险手术。
那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手术失败,病人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
到底年轻,那还是他执业以来,第一次在手术台上送走的病人,越业消沉了很久,将自己一人关在书房,枯坐了几天几夜。
可是最后,没等他想明白,门是被人从外面砸开的。
那人家在g市有权有势,他们闹到了医院,也找到了他家。
噩梦就此开始。
他当年不过五六岁,刚上小学的年龄,家里被砸得粉碎,越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那家人雇的流氓地痞拿着棍子闯进家里,把能看到的一切都砸得粉碎,拿语言秽语辱骂他们家所有人。
之前一直在象牙塔里读到博士,人生经历一帆风顺,处处受人尊敬追捧的越医生,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侮辱
越沂视线迷蒙着,薄唇扬起一个讥诮的笑。
句号划在他小学开学的那天早上,他背着书包出门上学,在自家门口,看到了自己亲生父亲的尸体。
从十楼一跃而下,尸体早僵硬了,冰冷的雨水缓缓流过地上尸体睁大的眼睛,一直到死,都在注视看灰蒙蒙的天空,嘴唇微张着,好像有未尽的话语。
越业死了,解脱了,对还活着的人而言,折磨却远没有结束。
他的死倒更像是一个心虚的证明,彻底点燃了那家人嚣张的气焰。
同学说他是杀人犯的孩子,母亲成天在家里哭泣,街坊戳着脊梁指指点点。
年幼的他变了,一天比一天沉默,阴郁,他记不清楚那段时间在外打过多少架,多少次被打到地上,多少次把别人摁在地上。
直到后来,某天,他再度伤痕累累的躺在地上,睁开眼睛时,旁边蹲了个穿着漂亮裙子的小姑娘。
声音软软糯糯,问他疼不疼。
她是当年,那段暗无天日的回忆里,他黑色的世界中,唯一的光。
衣服上沾了点清冽的酒味,男生目光迷蒙,俯身一抱,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头埋在她的颈窝里,灼热的呼吸落了下来,一阵阵,吹在她耳后,让人颤栗。
“不要再离开我。”他哑声道。
想到了骨子里,他恨当年她的失约,恨她对他的满不在意。
那么恨下来,却依旧昼思夜想,寤寐思服,分离的日日夜夜里,感情发酵,混杂着爱与恨,已经变成了一种奇异的,病态的偏执。
到现在,她再度出现在他生命里,他再也不想放手。
竹吟身子却僵住了,“你看清楚了,我是谁。”她回头,咬了咬唇,直视他目光。
男生瞳孔是深沉的黑,静静看着她,身上有清冽的酒气,忽然弯唇轻轻笑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你。”他把头埋在她颈窝里,贪恋的,呼吸了一口她清甜的气息,声音喑哑低沉。
“越沂”良久,她抿了抿唇,眸光不悦的垂下,扯扯他衣角,“你看清楚,我是赵竹吟。”
他应该是回忆起童年时代的事情了,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是在谈论他父亲,说到一半,却又不说了。
现在,是把她当成记忆里的谁了
男生没再说话,只是就这样搂着她,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扣住她的腰,头搁在她的颈窝,吐息灼热。
竹吟心乱糟糟的,不知是什么感受。
他看着清瘦,到底是男生,身子比她重得多,竹吟扶着他,咬牙打电话叫了个出租,在路灯旁等着车。
老半天,出租终于姗姗来迟。
上车后,竹吟先报了他家地址。
司机看见他们身上穿的高中校服,边踩油门,调侃了声,“小姑娘,早恋不怕被爸妈看见了”还敢光明正大的开进家门
越沂之前说的话还在她脑子里回响,竹莫名烦躁,不悦的摇头,“没有早恋,只是同学。”
越沂好像又睡着了。
漆黑的发有几分凌乱,鼻梁高而笔挺,睫毛在眼睑上落出一片阴影。
他眼角绯红还没褪去,因为酒精的作用,他再度睡着了,侧脸安静清隽,更加显得俊美无俦。
肌肤的色泽笼在阴影里,原本冰冷的颜色,混着酒精带来的热意和绯红,极其诱人的好看。
竹吟托着腮,近在咫尺的看着他,伸手,触了触他长长的睫毛,男生在梦里抿起了薄唇,好像有很在意她的触碰,却沉沉没有醒来。
竹吟心底燃起了一股奇异的感受。
她想要他,想让他这些模样,都只给她一个人看。
热意上脑,还没褪去,忽然想起之前他说的话,像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竹吟侧过脸,坐得离他远了一点,缩在了车窗口。
“你说啥”上学路上,姜欣正吸着奶绿,听完竹吟的话,差点一口奶茶喷出来,“你说发现你看上了个男生”
竹吟冷静表示,“欣欣,可以稍微克制一点音量。”
“那班长咋办”姜欣忙凑过来。
竹吟动作滞了半晌,笑咪咪,不在意道,“随便他吧,和我有什么关系。”
姜欣,“”突然间,这是怎么了。
“竹子”姜欣忽然变了脸,扯扯她书包带子。
竹吟回头一看,不远处,颀长的男生正静静站在树下,离她们不到几米的距离。
竹吟毫不犹豫,拔腿就走。
前排的宋婵和时旸都能感觉到她的奇怪了,尤其是对越沂,原本她话多得不行,每天对着越沂叽叽喳喳,还经常会对他撒娇,现在却几乎听不到她和他说话。
下课就是在桌位上看漫画,或者写作业,睡觉,或者干脆跑出去,整个人都像是进入了冬眠的小动物,别扭得很。
“那天,送我回家的是你”中午时,她回教室,刚一进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竹吟扭头就走,不料身后门已经被关上,男生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沉着声音问。
“是。”竹吟深呼吸了一口。
男生清隽的脸上划过一丝难得的迟疑,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赧,瞳孔干干净净,如映清水。
半晌,“我没对你做什么吧”他轻声问,一瞬不瞬看着她。
她态度的变化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的,那天是他第一次喝酒,没想到只是那么一点点白酒,效果会那么剧烈。
他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脑袋还疼着,昨晚的记忆却都混沌一片,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
记忆最后的片段是在自家沙发上,脸和身子都热得难受,有人打了水,湿润的毛巾在他脸上,身上拂过。
拂过他皮肤的手指,柔软又清凉,动作温柔,有股令人怀念的,清甜的花果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何书第二天告诉他,是赵竹吟送他回家的。
一想起,那天晚上,那双手的主人最可能是谁接下来的两个晚上,他被折磨了整整两宿,沉沦在难以自拔,痛苦的欢愉里。
“你一直抱着我,不肯松手。”竹吟咬了咬唇,偏头看向窗外,“还亲了我,让我别走。”
眼看眼前男生白皙干净的皮肤再度难以抑制的涌起潮红,浓长的睫毛垂下来,视线低垂,呼吸也明显加速,和平时清冷内敛的模样判若两人,简直是
她心里莫名涌上一股奇异的满足。
“没事,我不介意,就当没发生过吧。”竹吟往座位深处缩了缩,无所谓道,“反正是喝醉了来谁都行。”她笑得甜甜,唇角漾起一个浅浅的梨涡,大大方方。
黑色的碎发垂落下来,落在笔挺的鼻梁上,遮住了视线,看不清楚他表情,耳后红意却慢慢褪了下来。
“如果说,我介意呢。”声线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低沉,透着寒意,男生原本漆黑清明的瞳孔里,升腾起一丝难以掩饰的阴霾。
“对不起,刚其实是骗你的啦。”竹吟盯着他看了半晌,噗嗤一笑,目光忽然明快起来。
她挣脱他的桎梏,起身,浅笑了声,“那晚什么都没发生,没亲也没抱,我就打了个车,负责送你回家。”
“你要好好感谢我,下次,至少请我吃个饭,给我补偿一下车费。”竹吟语气很真诚,踮脚,拍拍他肩,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教室。
距离高一结束,已经只有不到三周的时间。
天气一天比一天燥热,屋外慢慢扬起蝉鸣,竹吟过了她的十六岁生日。
同学朋友都没通知,她在家自己做了一顿饭,晚上时,赵微树刻意从学校赶回来,加上司凛,三人一起切了蛋糕。
离赵微树高考只有10天。
“你想好读文科还是理科没有”吃饭时,赵微树问她。
竹吟切蛋糕的手顿了顿,只是一瞬,“文。”她轻快答道,“过几天,我就去交志愿表,早就想好了的事情。”
炎热的六月份,她即将升上高二,赵微树高考,司凛也即将迎来学考,赵默成和韩芸已经订好了机票,即将短暂回国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