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败终有 树下花间又逢君
兰妮忍了再忍还没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问完她就后悔了,赶紧躺平了不敢看十三娘。
“我听朝鲁说了,他一直没有成亲,真的么?”
兰妮以为十三娘不会理她的,没想到还有回应。
忍得很辛苦的兰妮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支着下巴开始给十三娘讲这里的细节。
“十三姐姐,你不知道,当年那个什么山长女儿她有癔症的,一路追着朱大哥来了京城,可是朱大哥根本就没正眼看过她!等我们知道的时候,你都已经进了山了。”
十三娘看着头顶的帐子,已经不是当初那顶百蝶戏花的帐子了,而是现在最近流行的苏绣牡丹花,富贵堂皇的样子,十三娘瞧着这满目的富丽,倒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知不知道的,都会进山的。”
十三娘的声音平淡的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儿,倒叫兰妮也索然无味起来,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一时间室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唉,也真说不上来你们谁对谁错。你为了他忍着相思躲进了山里,还落了个昏睡的毛病。可是他!”兰妮一直都认为十三娘的昏睡症是因为伤心太过的原因。
十三娘闭上了眼睛,才敢张了嘴:“他为什么没有成亲,当初他可是答应过我的,要幸福美满,子孙满堂。”
“不知道,起初那几年朱大哥在书院读书,后来等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那说亲的也差点踏破了同兴镖局的门槛,可是朱大哥就是不同意。说来也怪,一有朱家中意的姑娘出现,朱大哥一准的倒霉,什么坐车车飞轱辘、骑马马发狂都是常见的事儿,渐渐的朱大哥就落了一个天煞孤星的名头,连陛下也知道了。再后来他跟着王伯伯去了南边,做的都是火中取栗的活,又因为差事难办也没个好人家敢和他结亲。陛下见他孤家寡人的正好,那难的险的差事是一趟一趟的派,成全了他敢死侍郎的名号,也绝了那些姑娘的心了。”
兰妮对朱一宇那了解的是相当透彻,身边的翟林是朱一宇的迷弟,隔壁的铁家夫妻又是三不五时就来吐槽的邻居,这十几年下来兰妮可谓是见证了“敢死侍郎”的全部成长经历。
闭着眼睛的十三娘不知怎么的,眼前就不停地闪过那个下垂眼薄嘴唇的人儿一举一动的样子,真切地好像昨天刚见过一样。
看来无论把记忆埋得多深,原来她自己也没从没忘记过啊。
“他今年也四十多岁了吧。”
“四十五了,我记得小宝娘走的时候还念叨着没给他庆祝生辰呢。”
“你说,我是不是还是害了他。他才是我来大庆朝的原因?”
兰妮摇了摇头,不知道这话怎么回答:“十三姐姐,你后悔了?”
“我不知道啊,选择太难了。在这个大庆朝,我可以说是无愧于心的,唯有他,我怎么做都是错的。”
“唉~”
此时那个叫人忧伤彷徨的朱一宇,正戴着顶草帽赶着一辆驴车晃晃悠悠的到了城门口。
在城门外茶铺子喝了三壶热水的翟林,在水饱的边缘终于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喜得他一个箭步就窜了上去一把薅住了赶车人的手。
“哎哟,我的好哥哥,你再不来,我就冻在这儿了!”
朱一宇早就看见翟林了,见他跑了过来,也在路边住了车,冲着翟林一笑:“辛苦辛苦,翟老大人你可辛苦啦。”
此时的朱一宇已经是个发须皆白年近五十的人了,一身粗布衣裳再加上顶半新不旧的草帽,乍一看像个种田的老翁,一点也瞧不出那“敢死侍郎”的模样。
但是仔细一看,从他那挺直的脊骨、紧握缰绳的双手到精光四射的眼睛,都显示出这个人身上透出的敏锐和提防,想来和他长期所处的环境有关系,紧张和机敏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翟林对朱一宇言语里的调侃不屑一顾,不就是穿的好了点么,那谁还都能打扮成个农夫一样的?
“那可不,你可是足足晚了一个时辰!”
翟林伸出个手指头使劲儿地晃了晃以表示他的不满。结果他正控诉着呢,驴车的帘子后面钻出来个小脑袋。
“翟爷爷对不起,是我见了外面有演杂耍的,就求着爷爷多看了会,这才误了时间。”
翟林循声一看就乐了:“哟!惟成啊!你也跟着来了?要是因为惟成,那翟爷爷就不生气了。”
车里那小童也就是四岁的样子,长得也是粉粉嫩嫩大圆眼,十分可爱,听了这话立刻点了点头:“翟爷爷那我能去您那玩么。”
“行啊,和以前一样,随便来!”
小惟成翟林熟悉,去年就见过的。这个孩子年纪小小的就爱闻个药味,对于医道上的事儿那是一点就通,兰妮早就看上这个学医的好苗子了。
因为有着小惟成的调和,翟林也顺坡下驴的上了车,和朱一宇他们一同进了城。
“朱大哥,这次回来了还走么?”翟林知道朱一宇这次回来是因着又完成了陛下的一桩大案子,回来复命的。同时为了擒住匪首受了不轻的伤,这才搞得一病之后发须皆白的样子,这次回来也有着养病的意头。
朱一宇摇了摇头:“不知道呢,看陛下安排吧,我是不想在京城待着。南边的事儿已经交给年轻的后生们了,后生可畏,比我可是强了不少。要是陛下用不上我了,我就去北边去,骑骑马放放羊。也过过我自己的日子去,最近这一闲下来吧,我总觉得有点什么事儿没办!怪别扭的。”
这话翟林没接,只能换了个话题:“这次你住哪儿,还住你那小院子去?”
朱一宇吆喝着驴车闪避着行人,摇了摇头:“去镖局住吧,这孩子就爱你们那地,住得近了也方便,省得我还得见天的逮人去。”
翟林听了是喜忧参半呐,这兰一堂现在可是住着那位呢,唉,这都什么事!
本来世外居客人的事儿是只有兰家人知道的,可是翟林对于十三娘实在是了解,兰妮也不想事事瞒着自家的相公,所以半明半暗的向翟林说了十三娘的事儿。隐掉了她来自异世的身份,只说十三娘得了怪病怕拖累了朱一宇便写了绝情信,与之一刀两断了,朱一宇一气之下也斩了情丝不再提及十三娘。
正因于此兰妮和翟林有了默契,谁也没在朱一宇面前提起过十三娘,这么些年聚少离多的,倒也相安无事地过来了。
可如今十三娘还是一副豆蔻少女的模样,那朱一宇因为刀山火海的几经折腾已经是人到暮年的样子了,这要是见了面,那可怎么好!
不管翟林如何的纠结,朱一宇很快就到了同兴镖局门口,里面的人也接到了自家二老爷来京的消息,见到了一老一小两位,欢欢喜喜的把人迎了进去。
翟林把人接到了,见二人风尘仆仆地也不多说了,打了个招呼就转身回了兰一堂。
晚上兰夫人给十三娘摆了接风宴,十三娘也见到了兰家第三辈的几个孩子,只是孟老爷又领着兰家二老爷三老爷去了外地,这次没见着。
欢欢喜喜的见了礼论了辈,又给孩子们送了礼物,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十三娘也算是再次正式的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热闹过后,十三娘见到了那盆与自己息息相关的讯兰花。讯兰花已经不复当年那样青翠挺拔花朵娇艳,此时讯兰花的花朵已经开始枯萎,整朵花呈现出一种暗红色的颓废感,甚至已经有一片花瓣掉落了下来,被放进了花盆里,花叶也由碧绿变成了黄绿色,想来这盆花在不久之后就会完全枯萎了。
“辛苦你了,开了这么久,可是我依然不知道你叫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十三娘早就不再怕黑,房间里也没有留灯,一室的静谧之中,只有一束月光照在了窗台的讯兰花上。
夜里人们总会多想,此刻的十三娘在熟悉的环境里,望着讯兰花不知不觉的就想起了这二十年的过往。
凭心而论十三娘认为这二十年里她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也没有未曾有过伤天害理的举动,这个时空里有她潇岚没她潇岚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于那个时空的想念已经变成了骨血里的执念,要不是因为她身上没有一丝的变化,一直叫她坚信那个时空的时间并没有多大的前进,否则她真的坚持不下来。
好在跟着寒夫人的这些日子,十三娘见了许许多多的生死和意外,倒叫她对自己的生活有了些期待。活着太不容易了,倒叫她反思起之前那种得过且过的心态来,原来她真的做得不够好。
可要说到亏欠,那只有对于朱一宇了,原本她一直以为朱一宇真的按照她的设想,像个普通的大庆朝人一样,娶妻生子,开开心心的过完一生。
可是自从十三娘从朝鲁嘴里知道了朱一宇的消息之后,她整个人就被巨大愧疚包裹了起来,今天当着兰妮的面她不想说。可是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眼前总会出现那个年轻朝气,像是一股清风一样的人,那么的明朗又那么的执着。那是唯一一次十三娘感受到了毫无顾忌、横冲直撞的爱,又是她亲手把那个人推开了。
月光下,十三娘摸着手里的木头簪子,那簪子上的雕花已经模糊了,一看就知道是经常被人放在手边摩挲的。
同一轮月光下,哄睡了惟成的朱一宇披着衣服站在了院子里,手里握着半块粉色的玉佩,看着月光陷入了沉思:“你究竟是谁呢?”
十三娘在京城的日子过得很快,因为她也说不出个什么心愿,索性兰妮就领着她逛戏院,吃馆子,顺带脚的逛逛街,就这么吃喝玩乐的过了十来天,讯兰花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十三娘也已经准备好了离开这里。
吃喝玩乐了这么些天,十三娘已经不想再出门了,正好园子里的桃花树又开了,索性就拿着她的讯兰集在园子里整理。
无论时间的变化,那院子里的桃树倒是一年复一年的花开花落,从未有改变。看着嫩绿的叶子中夹杂着粉白的桃花,清风一吹倒真是心旷神怡,十三娘自己的讯兰集就在这样的风景里渐渐得完成了。
这天,十三娘已经完成了稿件的整理,没了事儿做的她从书房抽了本诗集就又到了园子里。
手边的诗集刚翻开摊在了石桌上,十三娘就望着桃花出了神。
“姨姨,姨姨,你也是兰家人么?我都没见过你。”
是个孩子拉了拉她的衣袖,把走神的十三娘唤醒了过来。十三娘一低头,一个脸色粉白眼睛溜圆的孩子正抬头看着她,十三娘一怔,这孩子怪面善的。
“我是兰家的人,刚来的,你没见过很正常。你又是谁呢?我也没见过你呀。”
这小孩倒也是自来熟,自己一使劲儿就爬上了石凳,还不忘自我介绍:“我是隔壁的,我叫朱惟成,我常来的。不信你问她们。”
惟成说的是跟着他进来的小丫鬟们,他用手一指,有一个小丫鬟就站了出来。
“表小姐,这位是同兴镖局的孙少爷,常来咱们这玩,大姑奶奶吩咐过的他可以来园子里随便走动。”
十三娘点了点头,怪不得眼熟呢,是朱家的孩子。
十三娘还在感慨这时光如水,捡到小宝好像还是昨天呢,可这孙少爷都出来了。那边惟成已经翻开了桌子上的诗集。他还不没正式开蒙,不认识字呢,但是正处于对于知识旺盛的好奇阶段,最近就爱拉着人给他念书读诗,久而久之的,那诗集两个字他就认识了。
“姨姨,你给我读首诗吧,就这首,可以么?”
十三娘对于小孩子最没有招架,连忙点头,接过了诗集,低头一看。得!你们家的孩子就好这首——《无题》!
“好啊,读诗可以,可是惟成要给姨姨讲讲你的故事。”
“好啊好啊!”
十三娘今天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远远的去看一眼朱一宇,也算是临走前的告别吧。她已经从翟林那知道了,这个朱惟成是朱胜男的第一个孩子,已经过继给了朱一宇继承香火,那眼前这个孩子就算是朱一宇的孙子了。
十三娘这边正和朱惟成商量着条件,那边要接孙子回家吃饭的朱一宇又是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晃荡进了兰一堂。兰家人都知道这位朱大人,也知道他是来接惟成的,所以领着他就进了院子。
朱一宇刚走到廊下就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正在念:“昨夜星辰昨夜风……”
透过桃树重重的花叶,朱一宇看到了桃花树下正低头念诗的那个女孩。
鹅黄的衣衫,粉白的面庞,一只木簪把头发全部挽了起来盘在了头顶,一头乌黑的头发上偏偏落了不知从来飘洒而来的一朵花瓣……
看到此情此景,朱一宇的心忽地被狠狠的击了一下,叫他脚下不稳,身子一晃,被身边引路的小厮扶住了。
“朱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