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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1 章

    今年的晶天节天老爷似乎很不给面子。直至前一天, 雨水仍旧未停,把甘霖岛的居民愁得不行,担忧第二天放不成水灯。

    幸好晶天节当天还是放晴了。

    甘霖岛四处都是欢歌笑语, 顾雪洄早已习惯这样的节日氛围, 走出岛主府跟着一起吃吃喝喝,待到日暮才回岛主府拿自己早就做好的水灯。

    贺怀霄闭关十年, 他不主动出来, 顾雪洄也不打扰,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江鱼头这十年担任岛主府的大管家, 里里外外做得极好, 闻言主动提出要替顾雪洄回去。

    “不用不用,你就和他们一起玩吧。”顾雪洄摆手道, “今年你也辛苦了。”

    因为贺怀霄闭关,所以江鱼头只要听从顾雪洄的命令就好。

    顾雪洄嘛, 说好伺候也好伺候,时常是笑吟吟的好说话模样, 但说不好伺候也是真的不好伺候,他习惯了用最好的吃最好的,稍次一些一打眼就能看出来,完全唬不过去。

    江鱼头唯一庆幸的就是顾雪洄不爱计较这些,甘霖岛有什么他就用什么, 不会逼着他要去找什么奇珍异宝来。

    岛主府要伺候岛主的就顾雪洄一个,他又是洒脱不爱拘束的,所以以前觉雨留下的仆役大多是遣散了,只留下江鱼头几个, 好不容易有个节日放松一下,顾雪洄不愿还再劳烦他们。

    特别是这个时间点, 全岛居民都知道岛主要放水灯了,抢着要让自己的水灯跟在岛主的水灯后面,顺顺利利到达无尽海。

    静谧的夜色下,岛主府只檐下吊了了几盏照明的灯笼。

    顾雪洄给贺怀霄列的计划是十五年后到元婴,算算时间还有五年,他还要一个人放五年的水灯。

    顾雪洄漫无边际地想着,拿起早就做好的清霜剑水灯出门。

    才踏出门槛,迎面就有一只巨大的三叶金鳞鱼游来。

    橙金色的三叶尾鳍如扇在空中缓缓摇摆,鼓鼓的大眼睛和顾雪洄相对,嘴巴一张一合,咕噜噜吐出泡泡。

    纸做的水灯栩栩如生,橙金色的鱼鳞璀璨闪光,就连旁边的真三叶金鳞鱼也分辨不出真假,绕着水灯游来游去,误以为是同类。

    “小师叔晚上好,又是一年晶天节,一起放水灯吗?”

    贺怀霄站在门外,周围九盏金鳞鱼水灯环绕游弋,灯火跳跃,金橙色的光线交织,将贺怀霄倒映在地的身影拉出好几个虚影。

    十年过去,少年人端正俊朗的脸庞线条硬朗利落许多,他眉眼含笑,幽邃的夜色中他的眼瞳映照光影,如墨的瞳色像是被点亮,闪烁炽热明亮的光芒。

    顾雪洄捧着水灯站在门口,呆呆看着贺怀霄向他走近几步。

    “小师叔?”

    贺怀霄伸出手在顾雪洄面前晃了晃。

    手掌合并张开间,点点荧光从掌心蓬乱飞出。

    星光拂面,顾雪洄讶然抬眼:“你怎么忽然出来了,上次不是说了吗,没突破就不……”

    他顿住,十年过去,贺怀霄的修为已经到了金丹大圆满,即将突破元婴。

    “要不要庆祝一下?”贺怀霄笑着问顾雪洄。

    “要……要的!”顾雪洄忙不迭应下。

    贺怀霄做的这些三叶金鳞鱼水灯着实大,光靠手拿是不可能的,干脆掐了道法诀,让它们缀在两人后面跟着走去河岸边。

    顾雪洄还是捧着清霜剑,边走边道:“我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还好我这几年许的愿望是‘祝小贺师侄修炼顺利’,不然我得修改愿望了。”

    “是关于我的愿望?”贺怀霄问,“小师叔的愿望难道不是去冰原州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后来我想了想,如果你能冲关顺利,那我去冰原州难道不是指日可待吗?”

    所以除了第一年,剩下的九个水灯,顾雪洄许的愿望都是关于贺怀霄的。

    “今年小师叔的愿望也是我吗?”

    “是。”

    顾雪洄点头,又有些懊恼:“我感觉我可以改一改,改成‘希望小贺师侄成功元婴’你看如何?”

    “这样小师叔很亏啊。”贺怀霄低笑,他这十年样貌变化不大,身高却是长了很多,比顾雪洄高了半个头,直视顾雪洄的时候要微微低下头。

    顾雪洄倒是无所谓:“我在十年前已经放过属于我的水灯了,没有什么亏不亏的。”

    江鱼头早就在河边等着顾雪洄了,他大声嚷着让其他人不要往前挤,给顾雪洄让位置,待看到顾雪洄身边还跟着贺怀霄,更加激动。

    “快让开!今年两位岛主一起来放水灯了!贺岛主闭关出来了!”

    众人急忙给两人让出位置。

    贺怀霄这九盏水灯实在招摇,有点好奇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感叹说只有这样大的水灯才配得上顾雪洄的清霜剑水灯。

    “确实是,”顾雪洄跟着笑,戳了戳贺怀霄,“我记得小贺师侄以前做的没有这么大,怎么忽然改了?”

    被顾雪洄勒令闭关修炼,不到突破时机不出来,贺怀霄自是老实听话的,只是每一年,贺怀霄都会做一盏三叶金鳞鱼水灯攒下来。

    贺怀霄:“因为怕我的愿望不能实现,自然要醒目一些。”

    他是没想过顾雪洄会连续九年的许下和他有关的愿望,

    还好他攒了九年的愿望,可以补给小师叔。

    ——希望小师叔修炼顺利,突破障碍,找到属于自己的剑意。

    ——愿小师叔万事顺遂,远离烦忧,道心无暇破境化神。

    顾雪洄一一看过贺怀霄的水灯,看到最后一盏水灯。

    ——祝顾雪洄本命剑出,一剑登仙。

    他再抬起头,贺怀霄已经把前八盏水灯排列好,正施法和他的清霜剑水灯绑定。

    “怎么……怎么回事啊你,”顾雪洄眨了眨酸涩的眼,“都是我的,你就没有想要的实现的愿望吗?”

    “因为我的愿望小师叔已经帮我许了。”

    贺怀霄把最后一盏水灯拉过来。

    九条三叶金鳞鱼环绕中间的清霜剑,顺着水流游向远方。

    “小贺师侄这十年除了长高,胆子也大了很多,”顾雪洄掩饰情绪,先发制人,“竟然敢直呼我的名字了。”

    “那是今年做的。”贺怀霄解释说,“写的时候忽然想到,我写了这么多愿望都没具体写是谁,就还是写了小师叔的名字。”

    他给顾雪洄道歉:“还请小师叔见谅。”

    顾雪洄哼哼道:“挺好的,我不介意。”

    顾雪洄看着水灯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说道:“一剑登仙,我很喜欢,谢谢你,贺怀霄。”

    周围其他岛民早已散去,河岸边只剩他们二人。

    夜风泠泠吹过,水面波光粼粼,两人的倒影相互交错。

    “很久没有听见小师叔正儿八经叫我的名字了。”贺怀霄笑起来。

    上一次被叫全名,还是他不听顾雪洄的话执意要和任闲来往。

    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我也……”顾雪洄跟着笑,“你不在我感觉都没什么意思,总想着如果有小贺师侄在,大概不会那么无聊。”

    甘霖岛上下把顾雪洄当岛主看待,有了觉雨的前车之鉴,哪里敢和顾雪洄说笑玩闹。

    不出甘霖岛,同样的也没有人会直呼顾雪洄的名字。

    “那真是太巧了,我在闭关的时候也在想着小师叔。”

    贺怀霄说出这句话不带一点犹豫,完全是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这话一出口,两人皆愣在原地。

    “小贺师侄……”顾雪洄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要拿出长辈的架子来,然而他只是开了个头,接下去就不知道要讲什么了。

    他微微抬过头,看向贺怀霄。

    晶天节不愧是甘霖岛一年中天气最好的时候。

    银月皎皎,水流澹澹,云星满河。

    贺怀霄一样在看着顾雪洄。

    他自然是知道他说了什么话,话一出口,闭关时那些封闭压抑在心的情感,好像就在这一瞬间,通过这个豁口呼啦啦地倒出来了。

    他没忘记顾雪洄是他的小师叔,虽然不是正经的同一师门,却是他师尊贺石承认的师弟。

    ……他的想法确实有那么些大逆不道。

    贺怀霄抿着唇,他不后悔,却还是紧张。

    心跳得极快,手心满是虚汗。

    顾雪洄从袖里拿出许久不用的碧玉长杆,点了点天边的银月,碧玉长杆在虚空划落一道弧线。

    一柄清凌凌的银蓝长剑在月色下凝结成形,与顾雪洄做了十年的清霜剑水灯一般无二。

    这是顾雪洄这十年的感悟与尝试。

    他无法完全召出本命剑,却可以借碧光剑凝结成清霜剑的虚影,也能发挥几分清霜剑的特性。

    但这是顾雪洄第一次成功凝结出清霜剑的虚影,是忽然之间的福至心灵,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一定能成,于是就在这一瞬间做成了。

    平口十年的碧光剑终于再次有了剑尖,尖头闪着锋利的冷光,吹毛断发。

    贺怀霄也愣住了,没想到在这关头,顾雪洄第一个动作是凝结出本命剑的虚影。

    顾雪洄握着清霜剑气裹挟的碧光剑,抬眼再次看向贺怀霄。

    “……我说我完全是下意识的,你信吗?”

    第 92 章

    顾雪洄以前猜过贺怀霄对刘琦诗有意, 可具体一点的,他没见过贺怀霄对刘琦诗特别殷勤过,更重要的是, 贺怀霄亲口否认过。

    没有就是没有, 贺怀霄不会撒谎。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上次误会了贺怀霄, 但这一次, 这十年,贺怀霄身边除了顾雪洄再无其他人。

    顾雪洄不可能再误会。

    特别是现在, 贺怀霄在怔愣过后, 嘴角上勾,眼底明确带着笑意。

    他同样拿出自己的碧光剑, 和顾雪洄的清霜剑碰了碰。

    清脆的撞击声让顾雪洄回神,却还是站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贺怀霄退后一步。

    “我知道的,”贺怀霄正经且笃定, “小师叔也知道的。”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心中知道顾雪洄已经明白。

    贺怀霄心悦顾雪洄。

    顾雪洄握着清霜剑,即使他只是凝结出虚影,依旧不影响这把由极寒冰原仙泪星铁铸造的三尺剑发挥出它的特性,只是稍稍靠近, 便感到一股寒意袭来。

    这样冷的一把剑却降不下顾雪洄浑身的热意。

    脑子乱哄哄的,握剑的手指颤了颤。

    耳边像是有狂乱的风声灌入,眼前像是有千万冰晶炸开——

    顾雪洄手里的清霜剑爆发出亮眼的剑光,照亮云霄。以顾雪洄为圆心, 周围的景物在一瞬间冰冻,包裹一层晶莹的冰壳。

    “所……所以……”

    顾雪洄无措地握着剑, 无暇顾及为什么自己会忽然间控制不住清霜剑的剑气。

    后退一步的贺怀霄环顾四周,最后无奈往前走一步,伸手抱住顾雪洄。

    “小师叔——”贺怀霄闷笑,“我算是服了。”

    夜渐深,狂欢完毕的岛民纷纷回家休息。

    顾雪洄走在前面,贺怀霄走在后面,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长交叠。

    顾雪洄走了一会儿,猛地停住回头去看贺怀霄。

    “怎么了小师叔?”

    贺怀霄唇角还带着笑意。

    顾雪洄转过头,继续走了两步,再次停下。

    后面贺怀霄的笑声已经控制不住,他借着咳嗽掩盖:“咳咳……没事的,小师叔进境有望,高兴也是正常的。”

    高兴得同手同脚,还怎么都调整不过来。

    顾雪洄板着脸,瞪向贺怀霄。

    除了三次化神失败再也召不出本命剑,顾雪洄不到百年的人生里第二次觉得挫败。

    这种不是自身修为毫无进展,自己又找不到办法的挫败,也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贺怀霄的挫败,而是另一种……

    更像是自己的情绪被另一个比自己小的小辈拿捏了,特别是看着对方进退自如,淡定自若,而自己则慌慌张张出了岔子,一点都没有一个长辈风范的挫败。

    对,就是长辈。

    顾雪洄很快给自己找到理由。

    贺怀霄贺石临死前托付给他照顾的徒弟,自己是贺怀霄的小师叔,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师侄下手呢?

    就算是贺怀霄……

    不行,打住,不能!

    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贺怀霄马上就要结婴,自己也因为迟迟领悟不到属于自己的剑意,被白玉镯压制在金丹大圆满的修为。

    甘霖岛还有一个知晴虎视眈眈,还有态度难明的李若,自己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想这些乱七八杂的东西!

    耽误自己就算了,耽误小贺师侄可就罪过了!

    贺怀霄身上还背着满门的血海深仇,耽误不得!

    现在自己是需要贺怀霄陪着自己去冰原州没错,可是他并不希望贺怀霄把这个当做必须完成的任务,贺怀霄先是他自己,然后才是顾雪洄的小贺师侄。

    顾雪洄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更加坚定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应贺怀霄。

    少年人的感情汹涌突然,也许过一段时间就消散了。

    这十年他们在湘汀州,相处时间看似很长,其实更多的是贺怀霄在静室中修炼,顾雪洄在外忙碌或是自己找乐趣。

    顾雪洄不会打扰贺怀霄,他只会要在出门前回望一眼贺怀霄所在的静室,确定他的小贺师侄在专心修炼,周围的灵气向那里聚集。

    偶尔澄光玉里头的三叶金鳞鱼会无聊地从里面游出来,到处逛荡一圈,顾雪洄会摸摸鱼头,喂灵草逗逗它们。

    他在外面和三叶金鳞鱼说话,贺怀霄就在里头缓缓睁开眼,吐纳法习惯成自然,就算没有把全部心神沉浸在修炼中,只要没有当面看到,外面的人不回知道里面的人在分心关注自己。

    顾雪洄借着喂食和三叶金鳞鱼叨叨絮絮说话,问它们为什么吃这么多还不见长,和它们抱怨甘霖岛没完没了的雨,说起近日垂钓的收获……林林总总,三叶金鳞鱼吃完灵草绕着他游弋,鼓起的眼珠乱眨,乞求他多喂一些。

    “不行,”顾雪洄断然拒绝,吓唬道,“吃太肥就只能去我的锅里了。”

    三叶金鳞鱼尾巴抖动,当即冲回静室内主人手边。

    那里放着一把青绿色的碧光剑,鲜红的剑穗上的吊着一块澄光玉,通透温润。

    就在三叶金鳞鱼的脑袋即将接触到澄光玉时,一只手兀然挡住。

    绕了一圈回不去,三叶金鳞鱼只好耷拉着尾巴再出去。

    顾雪洄不知道三叶金鳞鱼在静室内发生了什么,继续拿出灵草诱引,两只三叶金鳞鱼很快为了一口吃的欢快游荡争抢。

    静室内的贺怀霄看不到是何场景,取纸闭目,抬手自然而然在纸上勾勒脑中的景象,三叶金鳞鱼在纸上灵动游弋,至于人——

    贺怀霄双掌合十拢住浓稠成乳白色的灵气,片刻后一尊白衣宽袖持剑的人像立在他的掌心,桃花眸子弯弯冲他一笑。

    静室外的人一走,三叶金鳞鱼吃饱喝足,在贺怀霄面前悠悠转几圈再游回澄光玉,

    摆动的鱼鳍打乱灵气流向,灵气凝成的人像破碎消散。

    贺怀霄闭上眼,再次进入修炼状态。

    接下来吐纳的灵气仿佛带着冰雪的清凉气息,深入五脏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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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怀霄卡在金丹大圆满出关,自然是为了知会顾雪洄让他放心。

    结婴后的修士不同以往,神魂坚韧,可以试着感悟天地法则,为接下来的化神做准备——以后可就不是会吸纳炼化灵气就能顺利提升境界了。

    为此,顾雪洄特意为贺怀霄讲解了几个要点。

    他自己没找到属于自己的剑意成功化神,却对贺怀霄未来成功化神这一点深信不疑。

    “化神天劫时的天劫更加浩大,如果你有自己本命剑,还能拿出来借天劫之力锻造,烙印天地法则。”

    贺怀霄到现在还是用的碧光剑,顾雪洄想到贺石是把碧光剑祭炼成本命剑,犹豫一番还是说道:“你是天生剑骨,剑意卓绝,普通的剑大概承受不住你的剑意,特别是随着修为的提升,你的剑招会越来越凌厉,以后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战斗,应该有更好的剑做本命剑才是。”

    碧光剑的材质还是太普通了,不说在中州,就是在长山州,稍微优秀一些的年轻弟子,哪个不是手握稀有材质铸成的法宝。

    目光在放远些,如果贺怀霄真的想去挑战天骄榜,也不能拿碧光剑去,这把剑在其他天之骄子手里走不到两个回合就会被对方武器的绞碎。

    注定是剑修的天生剑骨岂能无剑?

    贺怀霄听到认真,虚心受教,问道:“就听小师叔的,我会慢慢寻找适合我的本命剑。”

    顾雪洄放心多了。不过在贺怀霄寻到合适的本命剑前,碧光剑还是能接着用的。

    “都听小师叔的。”贺怀霄点头。

    顾雪洄曾经答应贺石,要为贺怀霄的金丹天劫护法,这也是当初留在轩紫剑宗的原因。

    然而贺怀霄金丹天劫时是震雷宗气势汹汹的入侵,顾雪洄没有赶上。

    再远一些,还有贺怀霄曾和顾雪洄约定,金丹后上浮云崖问剑。

    曾经安定的、漫山香愈木浮云崖已经远去,来到危机四伏的的水泽粼粼湘汀州。

    “弟子贺怀霄,今日金丹大圆满,明天将结婴。在这之前,想要向小师叔问剑!”

    贺怀霄捧着碧光剑,向顾雪洄一礼。

    晚了十年的问剑,终于到来。

    顾雪洄抽出碧玉长杆,霜雪在指尖凝结,裹住碧玉长杆,平口碧光剑凝出剑尖,划出一道银蓝白的弧线。

    “来——”

    银蓝与青碧相交,锵锵声不断。

    此时,甘霖岛外。

    琉光金童仰头看着两道冲天的剑光,萎靡的精神一振:“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是时候了!

    他翻了跟头,跳上一块云顺风向东继续飘飞。

    在临近日和岛的一段路程,他想了想,还是翻出自己的金色印章,向日和岛的方向一盖。

    李若说他蠢,他可不认。

    他亏了十年甘霖岛的资源产出,还有接下来千百年的一成收入,怎么也得找个地方补回来才是。

    日和岛,他势在必得!

    云上的琉光金童遥遥瞧见脚底明亮的水流,水灯明灭汩汩向东流。

    他好心情地顺手舀起一盏,抽出里面的祝愿。

    正是再常见不过的“甘霖岛风调雨顺、万事如意”之类的祝愿。

    “不错!应景!正合我意!”

    以后甘霖岛就是他的地盘,他想下雨就下雨,想刮风就刮风,想放晴就放晴,易如指掌。

    琉光金童哈哈大笑,放下水灯,掐了道法诀送出一道风,推动水灯向东急速流去。

    长生岛。

    收到琉光金童的传送信,李若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抬手掐掉算是同意了他的吞并。

    至于帮忙?

    不,他不会的。

    正晃神思考间,他忽然就看到这十年如一日的景象再次出现——

    银蓝色长剑水灯一马当先,乘风破浪引领万千水灯流向无尽海。

    第 93 章

    银蓝色的三尺剑水灯带着主人的祈愿, 一往无前向东。

    李若站在长生岛上,面无表情地瞧了一会儿,待清霜剑水灯即将离开视线范围, 冷冷一笑。

    银白软剑咻咻破空, 迅疾冲向清霜剑水灯。

    剑气掀起无数浪花翻卷飞溅,一如之前的九年, 要为主人摧毁这盏水灯。

    就在银白软剑就要触到清霜剑水灯的那一刻, 周围萦绕的三叶金鳞鱼水灯纷纷跃起挡下这一剑。

    李若稍稍愣神。

    除了第一年他有截到一盏造型一样但更小的鱼灯,此后他再也没有看到。

    贺怀霄闭关他自然是知道的, 再联想到琉光金童给他送来消息, 李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九只三叶金鳞鱼护着清霜剑,就像当初贺怀霄从跨州飞船跳下来奔向顾雪洄。

    李若握紧银白软剑, 飞身跃起,再次出剑。

    九只三叶金鳞鱼鱼鳍快速摆动, 联结成阵带起后面无数盏水灯。

    剑气漫卷,削落漫天纸屑萤火。

    三叶金鳞鱼尾鳍一甩, 护着清霜剑远去。

    李若提剑还想再追,一道传送信再次飞来。

    不甘地收起银白软剑,李若掐了道法诀挥出一道光芒投入水中。

    很快水面就掀起大片波浪,涛声阵阵翻涌着追上前面的水灯。

    “算是最后一次吧,反正以后再见绝不可能是朋友了, 如果你们运气好没有被浪打翻,肯定能到无尽海。”

    他捏掉手里的传送信,望着水面,喃喃道:“是你们走运, 也是我在自救,要不然我就要被父亲大人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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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怀霄手持碧光剑旋身一转, 后撤却不落地。

    在他的脚下,丝丝缕缕的剑气拂过,一层晶莹的冰覆盖地面。

    若是他再慢一点,或者掉以轻心落脚在地面,这会儿肯定是冰雕一座。

    天气晴好,金灿灿的日光照下来,冰层流光溢彩。

    顾雪洄一样还是手持带有清霜剑虚影的碧光剑,有了清霜剑剑气的加持,青碧色的剑身在剑尖为变为极寒的冰蓝色,剑尖划过虚空,泛起白色雾气。

    顾雪洄挽了个剑花,微笑道:“好像有点胜之不武。”

    白玉镯只能压制修为,不能禁锢顾雪洄的元婴神魂,不会影响顾雪洄对剑道的感悟理解。只要给顾雪洄悟到一点气机,就会很快被他抓住并且运用纯熟。

    ——这就是先天灵体,与大道亲和,一点就通。

    毕竟不是真正的金丹大圆满,凭借高一层的境界经验,顾雪洄如今能够利用清霜剑和自己之前隐隐约约悟得的外化法相结合,别说是金丹元婴,就是刚迈入化神门槛的化神初期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应该尽全力迎战。

    打是肯定打得过的,但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有可能杀了顾雪洄自己也只剩一口气。

    亏得贺怀霄是天生剑骨,学了剑顺顺当当成为剑修,更重要的是勤勉刻苦,天赋加努力,贺怀霄正正好成为世人口中打斗能力卓绝,能够越境挑战的剑修。

    可惜他问剑的对手是顾雪洄,不输给天生剑骨的先天灵体,一样是爱好越境挑战的常客,十八岁就提剑挑战天骄榜与各路天骄过招对战,论经验只多不少。

    两人是平常的切磋问剑,尽力,但不会拼到你死我活。

    “问剑就是叩心关悟道,若不能招数全出,何必来问?”贺怀霄不以为然,俯冲向下出剑,“再来!”

    顾雪洄扬起眉,再没有顾虑,同样出剑。

    剑光画弧,剑光雪亮,剑气冰寒。

    两把碧光剑剑身相抵,两人四目相对,贺怀霄看到顾雪洄的桃花眼一弯,紧接着就是迎面冲来的纷扬雪花。

    每一片雪花都蕴含着顾雪洄的冰寒剑气,狂风拂面,浩荡剑气将贺怀霄掀翻在地,剩下的雪花依旧纷扬落下,如梦似幻。

    “如何?”

    “小师叔厉害的。”

    顾雪洄收回剑化作碧玉长杆:“小贺师侄还要再练练才是。”

    他没有像一般人问剑结束后说句“承认”,而是笑意盈盈说着让贺怀霄再练练,同时伸出一只手给摔落的贺怀霄搭一把。

    “小师叔说得是,怀霄会努力的。”

    贺怀霄没有任何犹豫,把手搭上去接着顾雪洄这个倚靠翻身站起。

    顾雪洄迅速抽回手,给贺怀霄掐了道除尘决清理尘土。

    结束后,两人坐在檐下,吃着寒晶珠子。

    晶天节前后的甘霖岛天气着实好,万里无云,日光朗朗。

    顾雪洄咽下一口寒晶珠子,表扬了一番江鱼头:“加冰这个主意真不错,吃着甜又清爽,今天晚上吃鱼吧!”

    这两句话的转折实在突然,贺怀霄差点没被呛到。

    瞧着江鱼头欢天喜地应下,急急忙忙地去准备晚上的大餐,贺怀霄失笑,无奈问道:“小师叔还想吃什么?”

    “这话说得,”顾雪洄睨他一眼,“应该是我问你才是。”

    这十年顾雪洄把甘霖岛翻了底朝天,甘霖岛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比闭关十年的贺怀霄还清楚。

    贺怀霄:“我以为大餐应该等我突破以后再吃才是。”

    “就当是提前庆祝好了。”顾雪洄顺着他的话接上,“不差这点,你肯定能元婴的。”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他们就只有这片刻的轻松,外面的敌人不会等他们调整好状态。

    贺怀霄需要尽快元婴。

    庆祝的宴席结尾,贺怀霄主动倒了酒敬顾雪洄。

    顾雪洄从没见过贺怀霄喝酒,好整以暇等他倒完,问道:“小贺师侄也会喝酒?”

    “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贺怀霄确实是第一次喝酒,面上有几分羞怯,“希望我不会一杯倒。”

    顾雪洄没忍住笑出来:“没事,醉了我扶你,放心喝!”

    贺怀霄却不应声,只是勾起嘴角看着顾雪洄。

    顾雪洄顿住。

    贺怀霄这样子,像是看穿了他一样。

    他是知道贺怀霄对自己有意的。这些日子相处,顾雪洄每次去找贺怀霄,都要先告诉自己是贺怀霄的小师叔,不可以动妄念辜负贺石的托付,不可以影响贺怀霄的修炼,在这种危急时刻更不应该还念着儿女情长……

    总之,他不可以越过雷池,和贺怀霄更加亲近。

    顾雪洄小心地把握一个度,就是搭手扶贺怀霄,也是一触即分,接着施展除尘决放手。

    ……贺怀霄大概是察觉到了。

    顾雪洄握着酒杯僵在原地。

    贺怀霄却走近一步,低下头主动和顾雪洄碰杯。

    两人杯中的酒液互相溅射交换。

    贺怀霄笑了一声:“那就麻烦小师叔了。”

    顾雪洄看着贺怀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微微滚动。

    喝完酒的贺怀霄将酒杯倒扣,顾雪洄忙不迭地跟着喝完手里的酒。

    酒气从喉咙冲到鼻腔,辛辣猛烈。

    顾雪洄咳了一声:“忘记说祝酒词了。”

    “没关系,我说了。”贺怀霄说道,“也帮小师叔说了。”

    顾雪洄:“……”

    原谅他的忽然发怂,他不敢去问贺怀霄说的是什么祝酒词。

    酒足饭饱,顾雪洄就说要去布置阵法帮贺怀霄准备渡劫了。

    他的阵法水平依旧一般没有太大的进步,这十年不仅仅是贺怀霄努力修炼,他自己除了休闲玩乐,一样会练剑熟悉各种招数。

    没有人陪练,顾雪洄就在贺怀霄的静室外,逗着三叶金鳞鱼出招,快准狠地侧着剑擦过三叶金鳞鱼,准确刺中陡然飘落的一片落叶。

    雨天时,他就站在雨中,出剑削断雨丝,一套剑招打完,剑身依旧干燥不沾一点雨。

    他在静室外动作不停,贺怀霄同样在静室内练剑,三叶金鳞鱼进进出出,眼睛鼓鼓惊叹两人如此默契,明明没有一句言语交流,每个动作都是同步重合的。

    可惜没有第三人看到。

    收剑后,顾雪洄就在檐下歇息,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不断往下倒水,并指一扫。

    正在落下的雨丝停滞一瞬,而后凝实成雪粒坠落。

    待落到地上,被雨水一冲化掉,仿佛刚才的雪只是错觉。

    待顾雪洄走后,一只三叶金鳞鱼才探头探脑游进室内,吐出一个泡泡给贺怀霄。

    贺怀霄睁眼,伸出手掌。

    泡泡一触到手掌就啵的一声破裂,余下一粒冰凉的雪粒在他的掌心。

    他合上手掌,将雪粒收好,又弹了弹三叶金鳞鱼的脑袋。

    “调皮,以为他不知道吗?”

    三叶金鳞鱼歪了歪头,没懂贺怀霄明明没看到怎么知道顾雪洄在想什么,这明明是它偷偷藏起来送给贺怀霄的。

    “我这小师叔,看着洒脱不拘小节,其实心细如发。”贺怀霄道。

    三叶金鳞鱼慌乱摆着尾鳍,绕着贺怀霄团团转。

    “但是没关系,他知道的,”贺怀霄笑道,“这是他愿意送给我的。”

    三叶金鳞鱼这才放心了,嘴巴张合小小地嘬着贺怀霄的手指。

    “我没吃的给你。”贺怀霄想了想,在手心凝成用乳白色的灵气人像,让三叶金鳞鱼吐个泡泡包裹起来。

    “这样,你下次把这个给小师叔,说不定他心情一好,就多喂你一些了。”

    为了吃的三叶金鳞鱼当然照做。

    待到下一次顾雪洄来静室外练剑,贺怀霄放它们出去放风就迫不及待冲向顾雪洄,吐出眉眼和顾雪洄一样的灵气人像来。

    灵气说到底和缥缈的云气无二,顾雪洄捧着栩栩如生的人像,忍不住更靠近些仔细观察。

    哗啦——

    灵气人像忽然散开,氤氲刷过懵然的顾雪洄眼睫,将他完全笼罩,继而又化作一把剑的模样,从上到下垂落,最终消散。

    静室内,贺怀霄无声笑着倒地。

    第 94 章

    没能为贺怀霄金丹天劫护法, 这次贺怀霄的元婴天劫,顾雪洄自然是不会再错过。

    光是准备渡劫的场地和刻画阵法,就让顾雪洄忙得脚不沾地。

    作为岛主府的管家江鱼头想插手, 还被顾雪洄嫌弃笨手笨脚。

    江鱼头怎么说都是元婴, 如果不是确切知道两位岛主看着修为比他低,但是打他一顿轻轻松松, 是绝不会这么恭顺的。

    贺怀霄闷笑, 很不走心地安慰江鱼头:“小师叔的阵法看着平平无奇。”

    江鱼头心中一凛,正打算仔细观察学习。

    贺怀霄:“确实是平平无奇。”

    江鱼头:“……?”

    他下意识瞄一眼顾雪洄, 虽然顾雪洄这十年没为难过他, 可是江鱼头还记得顾雪洄十年前一剑砍掉他的手,就算是后来凭借妖修的特性重新长出来, 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即使后来知道顾雪洄的修为只到金丹大圆满,江鱼头对顾雪洄依旧是毕恭毕敬。

    贺怀霄:“但是小师叔的剑最好。”

    江鱼头沉默了一会儿, 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两位岛主不愧是剑修。”

    将其他闲杂人等隔开,万事俱备, 顾雪洄亲自为贺怀霄的元婴天劫护法。

    劫云来临,雷霆降落,将附近淹没成一片雷海。

    守在外围的江鱼头咋舌,他的元婴天劫和这个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

    顾雪洄几下从里面跃身走出来,瞥见江鱼头傻愣的模样, 招呼他继续往后退。

    “小贺师侄这阵仗只能说才刚开始,后面的天雷还会更猛烈。”

    江鱼头呆住:“为什么?”

    顾雪洄理所当然道:“因为小贺师侄是天生剑骨,体质特殊,要经手更多的磨炼。”

    天才体质如果经受的天劫考验和其他普通人一样, 如何脱颖而出?

    即使隔了一大段距离,依旧能清晰看到粗壮的紫芒从云中劈下, 就连附近的山脉都受到牵连,被万丈雷光劈碎,碎石乱飞,令人心惊胆寒。

    江鱼头忧心忡忡,顾雪洄却是气定神闲,远眺无尽雷海,顺手安抚了两只慌乱不安的三叶金鳞鱼。

    雷海中的贺怀霄镇定盘坐,天雷淬炼体质,元婴从金丹中破开居住到眉心中,神魂灿灿发光更加坚韧。

    顾雪洄在外围等待渡劫成功的贺怀霄。

    他带了酒,懒懒散散坐在平口碧光剑上,没有特别控制方向,碧光剑随着风轻微晃动,待贺怀霄走出被天劫烧灼劈打得焦黑的土地,大袖一挥,一个酒杯飞至贺怀霄手中。

    “恭喜小贺师侄,喝一杯庆祝一下?”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向贺怀霄,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

    同时有另一个酒杯激射出去。

    知晴持伞站在半空中,脸色漠然。

    甘霖岛原本是她妹妹觉雨的地盘,两姐妹虽然关系不好,但彼此还有血缘关系,即使闹得再僵,依旧保持底线不会出卖背刺对方。

    至于自己的女儿小芙,她其实没有太多的感情,就如觉雨死前所察觉的那样,即使韦攸安不杀,她也会亲手杀了她。

    ——小芙是她和韦攸安的孩子,凝聚了两人的精血,用来助力修炼再好不过。

    至于为什么明明对小芙没有感情,却还是在误会觉雨失手杀死时姐妹二人翻脸疏远……

    想到这里,知晴没有表情的脸总算有了表情,她看着甘霖岛的一草一木,微微苦笑。

    明明是觉雨自己太过慌张害怕。

    在发现自己的妹妹很喜欢女儿小芙,知晴的心里就生出不好的预感,觉雨是真的把小芙当做与自己血脉相关的另一个亲人照看,十分疼爱。

    所以知晴才迟迟没有动手杀了女儿小芙。

    因为觉雨,知晴犹豫了很久,她一开始生下小芙的目的就不纯粹,小芙出生之后也不甚亲近,唯有觉雨,对小芙全心全意的投入感情。小芙死后,反而是觉雨先一步疏远知晴。而她也因为愧疚,不愿主动和解。

    知晴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觉雨竟然一直保留小芙的残魂,甚至还想找出真正的凶手。

    如果觉雨后来没有追到清安岛,她大概已经拿着证据和韦攸安交易完毕了。

    如果说此生最懊恼的是什么,大概就是让觉雨死前知道自己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了。

    酒杯悬停在半空,知晴看到顾雪洄遥遥向她举杯:“你这人真是奇怪,明明那么在意自己的妹妹,却那么多年不愿和解,反而在她死后几次寻找机会,会不会太晚了?”

    知晴再次恢复没有表情的冷面,收伞一点,酒杯碎裂,酒液喷洒。

    “我刚才就应该动手。”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杀意。

    如果不是琉光金童多次阻拦,她已经杀了顾贺二人。

    顾雪洄淡定得很,揭穿她的犹豫:“你不行,你不敢。”

    知晴眯了眯眼,她在发现贺怀霄要渡劫的时候确实想过要动手,可是在看到贺怀霄渡劫的天劫有多浩大后,她反而犹豫了。

    她自是知道特殊体质的天劫会与其他人不同,若是放任贺怀霄成功渡劫成长起来,定成大患。

    双方不能和解,必然有一方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结束这场仇怨。

    可是贺怀霄这样的天劫,贸然闯进去破坏,搞不好她也要被牵连渡劫,再加上外边还有个顾雪洄守着,知晴没有把握。

    贺怀霄接住酒杯,自顾自和顾雪洄碰杯饮下,而后摔了酒杯,碧光剑咻地飞出,剑指知晴蓄势待发。

    明明是化神大圆满,随时都可能大乘,可是即使得了韦攸安协助,知晴依旧卡在这个境界纹丝不动。

    至此,知晴已经明了,卡住她的不是任何灵宝功法,而是心境。

    化神前,修士只要会吐纳炼化灵气,日积月累,只要命够长能撑住,迟早能进境;化神后,修士再想要进境,就要感悟天道法则问心,不再是埋头修炼就能解决问题,这个境界的修士,更考验的是各自的意境感悟。

    法相外化就是各自意境感悟的体现,越是高深罕见的异象,威力越惊人。

    比如顾雪洄多次展现的伪化神法相,冰天雪地,连带一方天地都发生变化,将敌人禁锢其中,这就比那些单纯的搬山化物法相强悍许多。

    觉雨眉眼低垂看着下方,自语道:“我当初能化神,靠的是断情绝爱,我以为我能一直这样下去。”

    所以她才会选择和同样利益为上韦攸安合作,各取所需。

    所以她漠视自己亲生女儿的死亡,面对妹妹觉雨的疏远,同样采取放任的态度。

    无心不觉情,她不需要情爱。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还是在乎的。”知晴抽出一张古琴,正是觉雨的琴,或者说本该是知晴的琴。

    琴处徽本该镶嵌雨瑟水精,如今空白一片。

    知晴抬手一抹,琴弦颤动,晴空一道干雷炸响,古琴射出千万道耀眼的光束,与贺怀霄的碧光剑相击。

    今日一战,是死战。

    如果知晴不能杀死顾雪洄贺怀霄为觉雨报仇,她的心境将永远被困在化神大圆满,再无突破。

    琴弦震动,琴声响遏行云,知晴手中不停,琴音化成有形的光浪,一圈圈荡漾开,轰杀向贺怀霄和顾雪洄。

    顾雪洄和贺怀霄对视一眼,两人分头避开。

    碧玉长杆化成碧光剑,又被清霜剑剑气覆盖,冰蓝剑尖挥砍,凌寒剑气冲向光浪,生生定住知晴的攻势。

    另一边,贺怀霄抓住知晴短暂的怔愣,迅速出剑。

    两人修为远不如知晴,这场联手就不能有一分闪失。

    即使顾雪洄能调动甘霖岛灵脉与知晴一战,但不到万不得已,顾雪洄不想用——一旦甘霖岛的灵脉调动必然要受损,到时候甘霖岛有可能会沉没不复存在。

    知晴不得不承认,顾雪洄这一剑出乎她的意料,超出她对金丹大圆满的认知。

    这个怔愣不过短短一瞬,知晴很快感觉到有另一道剑气向她杀来,这个时候若是还想着用眼睛去看再判断如何应对就太晚了。

    想也不想,知晴抬手拂过琴弦,万千道灿烂的光束爆发,灼热逼人。

    在这一刻,天上的太阳被阴云掩盖,天地一瞬间只有知晴和她的古琴这唯一的光源。

    日月星河黯淡,周围树木被灼烧得冒出黑烟,就连早就跑路离得远远的江鱼头也忍不住高高跳起惊呼不断。

    在江鱼头的脚下,甘霖岛常年浸水湿润的土地被烤干龟裂出一道道缝隙,烫得他站不住。

    以法相外化挡住贺怀霄的剑后,知晴一拍琴弦,万道神光绽放,她在神光中持伞跃向贺怀霄,伞尖直冲贺怀霄的脖颈!

    琴音中蕴含杀机,神光如刀,一碰即死。

    若是一般的元婴金丹修士,早就被穿成筛子血流成河。

    也就是贺怀霄和顾雪洄,才能撑到现在。

    不过没关系,这两人迟早要死,再怎么厉害,修为差距不是那么容易弥补。

    知晴杀意汹涌,心中冷笑。

    一个金丹大圆满,一个元婴初期,竟然妄想挑战化神大圆满,自不量力!

    知晴的伞尖是比剑气还凌厉的锋芒,贺怀霄就是敢用碧光剑直接抵挡,也承受不住。

    没办法,碧光剑的材质实在太普通了,即使贺怀霄有极其坚定的剑意和锋锐的剑芒,依旧挡不住经过知晴不断淬炼的化神武器。

    “叮——”

    就在贺怀霄以为碧光剑就要就此碎裂时,另一道冰寒的寒光急速到来。

    冰蓝剑尖抵住伞尖。

    “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顾雪洄话音一落,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覆盖知晴的外化法相。

    第 95 章

    知晴确实震惊于顾雪洄一开始的那一剑, 但她一打二,当然下意识会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修为更高的贺怀霄身上。

    顾雪洄的法相一出,知晴的肢体顿时凝滞在原地。

    冰寒刺骨的雪色世界, 雪越下越大, 小小的雪粒渐成鹅毛大雪,白茫茫没有边际。

    不仅仅是这一方天地, 从伞尖到知晴的手, 亦是覆盖了一层白霜。

    白霜笼罩,白雾弥漫, 顾雪洄外化的法相领域下, 没有什么可以避免的,全都被覆上一层冰霜。

    知晴心神巨震, 终于意识到顾雪洄表现出来的招式绝不是金丹大圆满可以做到的。

    “难怪有勇气应战,原来还有这一手。”知晴冷笑着抖掉白霜, 万丈灿烂炽光扫过,冰雪尽数融化。

    “一只脚迈入了化神?”知晴眯眼打量顾雪洄, “不对,这并不是真正的化神法相。”

    “确实不是,但是对付你,绝对够用。”顾雪洄抬手就是一剑,清霜剑冰寒的剑气如霜雪, 与知晴的神光相击,发出金石之声。

    远远观望战局的江鱼头胆寒,他是实打实的停驻元婴多年,自认没有勇气去挑衅化神圆满的修士, 更别提还能打得有来有回。

    江鱼头自忖要是换做自己上场,恐怕一个照面没过两招, 自己就是一条死鱼了。

    顾雪洄和贺怀霄配合紧密,两人无需交流,防守,进攻,什么时候该出剑,什么时候该回身,配合得天衣无缝。

    知晴心头一跳,眼眶发红。

    曾几何时,她和觉雨也是这般默契。

    “好!今日一战也不算全无收获,你们必死无疑!我必将你们二人的神魂剥出鞭打,尸身镇压在我妹妹坟前,永生永世赎罪!”

    知晴大喝一声,手中的伞张开。

    巨大的伞盖遮天蔽日,垂落千万道银白丝线。

    是细细密密的雨线。

    雨幕将二人完全困住,知晴再次拨动琴弦,誓要将两人镇压在此!

    琴音响彻九天,爆发出极其恐怖的威压,带着磨灭一切的气息冲向伞下的贺怀霄和顾雪洄。

    伞下,顾雪洄已经感受到即将来临的危险,以他目前的体力,还能再施展一次的外化法相,但无法维持太长的时间,贺怀霄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破开雨幕反杀知晴。

    “小贺师侄……”

    顾雪洄才起了个头,贺怀霄就应话:“我知道。”

    不必再多说,顾雪洄心随意动,冰雪法相展开,无数雨丝在这一刻冰冻凝滞在半空。

    贺怀霄的碧光剑悍然递出,剑光如匹练撕开雨幕,剑气纵横千里一泄而出!

    再一剑。

    剑气汹涌似潮水,修复的古琴琴弦再次断裂,知晴猛地向后倒去,口中喷涌出一大口鲜血染红琴面。

    第三剑。

    知晴大口喘气,还未调息过来,不论是伞还是琴,就被这一剑摧毁成齑粉,剑气澎湃浩瀚再无阻挡,正中她的心脏。

    化神修士强悍的不仅仅是□□,还有神魂,他们可以脱离身体单独行动,在危急时刻,身体被毁,只要神魂还在,找到适合的身体容纳,依旧能活下来。

    到了大乘,神魂愈发强大,比起化神能更长时间离体远游,更亲和天地便于感悟法则。

    所以击杀化神修士,仅仅是击穿身体还不够,神魂也不能放过。

    肉身倒地,知晴的神魂还在,眉心光华一闪,神魂逃逸出肉身!

    顾雪洄早有准备,他外化的法相依旧存在。否则贺怀霄这三剑不可能完全制住知晴,精准地刺入她的心脏。

    风雪铺天盖地。

    知晴的神魂头也不回地逃跑,身后是清霜剑冰寒凌冽的剑气。

    顾雪洄手持清霜剑紧随其后,眼见避无可避,知晴的神魂发出凄厉的尖鸣,剧烈燃烧反身冲向顾雪洄。

    贺怀霄望见这一幕,心惊胆颤,急忙追上帮着回护。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顾雪洄为了维持外化的法相,几乎拼尽全力。也是怪他经验不丰富,没有想到化神修士竟然如此强悍。

    面对想要同归于尽的知晴,顾雪洄只是眉毛一挑,不慌不忙递出一剑,清霜剑剑气冲霄。

    日光正盛,清晰映照出知晴的最后下场。

    清霜剑一剑洞穿她的眉心,神魂冻结,如冰碎裂散落。

    “小贺师侄,我这一剑如何?”顾雪洄回身问贺怀霄。

    他是真的没力气了,问完这一句话,浑身就卸了力往下坠。

    贺怀霄想也不想,冲过去把他抱住。

    “小师叔厉害的,多亏有小师叔。”

    顾雪洄听了他的话,桃花眼弯弯,显然很是受用。

    大战过后,此地满目疮痍,山峰被夷为平地,河流改道,方圆千里寸草不生,再无活物。

    江鱼头远远看到顾雪洄击败知晴从高空坠落,慌里慌张冒出来找人。

    瞧见贺怀霄接住顾雪洄,这才松了口气,念叨着老天保佑跑到两人身边,伸手想要接过顾雪洄,却被贺怀霄转身避开。

    “不用你,你去忙别的吧。”

    江鱼头摸了摸脑袋,知道贺怀霄是不放心,转而喜气洋洋地说起湘汀州以后的局势。

    贺怀霄和顾雪洄原本只是甘霖岛的临时主人,现在两人合力杀了知晴,琉光金童想要收回甘霖岛,怕是要掂量一下了。

    这一战,对贺怀霄来说是值得好好复盘的一战。

    这是他第一次实打实面对真正的化神修士,而且还是死战,若没有顾雪洄,他找就被知晴找到破绽了。

    顾雪洄之前早就说过,他是天生剑骨,作为天才体质,他不必妄自菲薄,要相信自己能够和其他天才一样,越境挑战不落下风。

    话是这么说,贺怀霄打的时候还是十分谨慎,一直防备知晴的后手。

    当然最后还是没防住,若不是顾雪洄早做了准备,知晴的神魂就跑了。

    “是知晴道心不稳。”顾雪洄靠在贺怀霄怀里,恢复了好些力气才道,“她放不下,过不去,我们才有机会。”

    在贺怀霄元婴以前,即使有琉光金童阻拦,知晴要是愿意强行进入甘霖岛,未必做不到。

    可是她一直在犹豫,越犹豫只会越自我怀疑。

    她自己选的道路,若是当真能一路抛亲弃友走到底,自然是无坚不摧,可是她却放不下,卡在一个境界越久,越怀疑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不断回想反思,最后怀疑自己的道心。

    这就是化神以后修士要面对的最为凶险一关,悟道问心,若是道心无暇,修炼自然是顺顺利利的,若是过不去,心魔骤生,走火入魔丧失理智,最后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所以顾家老祖宗才会特意禁锢顾雪洄的修为,免得他糊里糊涂进入化神却没有自己的剑意,道心有瑕,迟早断掉自己的修炼之路。

    得到知晴落败死去的消息,琉光金童脸色煞白,来来回回踱步好一会儿。

    按照他的预测,顾贺二人再棘手,也不是化神大圆满的知晴对手,而他想要做的是坐收渔翁之利,在知晴拿下甘霖岛还未修整过来,迅速出手将其杀死,将甘霖日和二岛收入囊中。

    “这不是挺好的吗?”李若敲了敲桌子,缓缓笑出来,“果然是顾雪洄,不愧是我看中的试剑石。”

    他是猜到了顾雪洄的修为绝对不只金丹大圆满,却不知他为何会到这个地步。

    如今通过他与知晴的一战,倒是看出了个大概。

    “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他弱到这个地步,原来距离化神就差临门一脚,”他的眼睛越说越亮,兴奋不已,“就是不知道顾雪洄什么时候才能突破。”

    李若正式确定要拿顾雪洄做试剑石,琉光金童心下一沉,知道甘霖岛日和岛他是不用想了。

    规划这么久,白白为他人守门。

    琉光金童心中有怨,不由得刺李若:“李公子这么安排,李渡河大人知道这件事吗?”

    李渡河的目标是一直很明确,便是一统湘汀州。

    李若接连送出两个岛,顾雪洄和贺怀霄俨然成了湘汀州第三方势力,李渡河收不到上贡的资源,他们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李若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碧玉琢沉默,白色眼睫低垂。

    琉光金童扳回一局,得意地多说了几句:“李渡河大人闭关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进境,若是知道我们擅作主张,定然是十分生气的,到时候李公子您能劝住吗?”

    不能。

    越没有进境,李渡河就越要剥削底下的人,这些年李若的长生岛所有资源产出全部上贡给升龙宫了。

    连琉光金童都暗暗心惊李若竟然能伏低到这种程度。

    不过一想到李渡河的行事风格,又觉得理所当然。

    李渡河修为高,不需要同人一五一十讲道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言不合就杀,即使李渡河并不是一个多疑深沉的人,在他的手底下,不管听话不听话,日子都过得心惊胆颤。

    “你话真多,”李若冷哼,顺手抽出银白软剑抽向琉光金童,“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呢?”

    “那个贺怀霄……也不是个简单的。”

    李若沉吟了一会儿,灰白的眼瞳里满是阴翳:“可惜了。”

    可惜他们父子二人都看上顾雪洄做试剑石了。

    “不对,”李若忽然一跃而起,醒悟过来,“不是试剑石。”

    “什么?”琉光金童看不明白,李若却已经急急忙忙走了。

    李若拿出之前截留的清霜剑水灯,闭目回想他当初从中州回来,说要改名时李渡河的表情。

    当时他以为李渡河会杀了他。

    李渡河日日夜夜面对剑仙壁画闭关,当真是参悟?

    不——

    是心魔。

    第 96 章

    银白软剑一抖, 剑身直挺挺横扫,风云激荡,掀起千万重波涛。

    李若从波涛中慢步走出, 浑身干爽不沾一点水。

    湘汀州都传, 李若的剑法是由李渡河亲自教导的,实际上只有李若知道, 不是这样的。

    剑是他自己要学的, 李渡河知道他要学剑,只是冷冷地自己学, 并无其他教导。

    至于为什么要学剑, 当然是因为那副壁画。

    从被李渡河点化开启灵智,李若的全部心神就在这个暴虐贪婪的鲤鱼大妖身上。

    然而鲤鱼大妖的注意力从来就不在他身上。

    李渡河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修炼, 然后变强。所做的一切,比如一统湘汀州, 留下李若这个养子,都是为了实现目标。

    一统湘汀州是为了能收取更多的修炼资源, 留下李若,或者说养大李若,一开始是当做食物,后来是发现李若还算好用,能给他上供更多的修炼资源, 为他操劳许多杂事,让他心无旁骛地修炼。

    去中州以前,李若只能隐隐约约猜到李渡河迟迟无法进境与壁画上的剑仙有关,他一开始说要学剑时, 李渡河的神色就很奇怪,停顿纠结了很久, 才松口说让他自己学。

    虽然李若的本意只是告知,但李若相信,若是没有得到李渡河的许可自己私下学剑,一定会被李渡河杀死。

    之后,李若的剑在湘汀州声名鹊起,知道李若是李渡河的儿子,大众只会觉得李若的强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李渡河,湘汀州公认精通各类杀伐手段的第一高手,李若最尊敬的父亲大人,却是一个剑招都不曾教过李若。

    剑仙提剑斩巨鲸后飘然远去,在天衍宗落地成为长鲸汀,剑仙的唯一传承人,名叫顾雪洄。

    直到去了中州,李若才忽然顿悟。

    若雪,却不是真正的雪,这个名字预示他不如顾雪洄。

    谁能甘心输给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

    在中州时,他就野心勃勃想要挑战顾雪洄,可惜顾雪洄中途退出天骄榜,他没有见过顾雪洄,更没有机会交手。

    最终是顾雪洄定榜十八,他比顾雪洄高一个名次,却没有人认为顾雪洄的实力就到这里。

    十七名未必比十八厉害。

    他对顾雪洄印象深刻,心心念念想要证明自己,即使没有见到本人依旧记在心上,顾雪洄却不知他是谁。

    中州时,那些眼高于顶的各路天才提到顾雪洄,无不认为他是当代的剑法第一。

    当真是这样吗?

    李若手指弹了弹银白软剑剑身,轻蔑一笑。不知道那些家伙要是知道顾雪洄亲口承认他是湘汀州剑法第一时会是什么表情。

    没有人教授李若剑法,李若就自己学,除了从李渡河多年掠夺来的仓库里找到剑谱学习,就是和李渡河一起面对那幅绝世剑仙壁画。

    那是李渡河畏惧的心魔,也是李若的启迪与目标。

    他不是李若雪,他是李若。

    是独一无二的李若,不是谁的仿品。

    李若挥出一剑,身后浪卷千重,翻涌吞噬一整座山峰,他立于浪头,踏步急速远去。

    “顾雪洄……”

    升龙宫,李渡河抬首仰望壁画,陷入思考。

    李若跪在他的脚下,没有得到许可就乖觉不动。

    “你想拿顾雪洄做试剑石?”李渡河终于再次开口。

    “是的,父亲大人,”李若扬起一个笑脸,“先天灵体不仅是同境界无敌手,是越境杀敌的好手,即使现在压制修为到金丹,就是化神初期都不一定能在他手里讨到好。”

    能杀死知晴,贺怀霄的配合十分重要,但李若要的是和顾雪洄一对一对决。

    李渡河:“你到现在还是化神初期,这么自信他适合做你的试剑石?”

    李若颔首,信心十足:“父亲大人放心,我一定把甘霖岛日和岛给您奉上!”

    “不行,”李渡河断然道,“你换个试剑石。”

    李若的笑脸僵住,直直地看着李渡河,小心揣摩李渡河的心思:“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那个姓贺的,归你。”李渡河言简意赅,“顾雪洄必须死在我手里。”

    “可是……”

    李渡河摆手打断他:“就这样吧,既然甘霖岛和日和岛已经送出去了,就再放任他们一段时间。”

    “放任到什么时候呢?”

    “……”李渡河沉默,直直盯视李若。

    李若慌忙跪下。

    “你想要顾雪洄?”李渡河抓起李若,一巴掌拍下去。

    李若半边身子被打碎横飞出去,血肉模糊,隐约可见其内森森白骨。

    李渡河冷眼瞧着,面色不变:“我已经说过了我要顾雪洄,你不和我抢我还能分你一个贺怀霄。”

    “是,父亲大人说得是。”李若抖着身子爬起来,身上光华闪过噼里啪啦作响,肌体再生,断裂的骨头接上,不过片刻就恢复了,只是脸色苍白了许多。

    “既然要留下顾雪洄贺怀霄两人,韦攸安石荐就不必再留了。”李渡河吩咐下去。

    整个湘汀州在李渡河看来,就是他的鱼塘,鱼塘里面养什么该由他说了算。

    在顾雪洄出现以前,韦攸安是李渡河鱼塘里最肥大的鱼,在顾雪洄出现后,李渡河不想养了。

    李若:“所以韦攸安……我去?”

    “怎么?你不行?”李渡河眉头一皱,出手再次给了李若一巴掌,“废物!”

    “顾雪洄贺怀霄能越境杀人,你不能?就这样,还想要顾雪洄做试剑石?”

    李若倒在血泊里,断断续续附和:“父亲大人……说得是。”

    “既然你处理不了韦攸安,那就算了,让他再多活几天,等我去料理。”李渡河很不耐烦地赶人,“行了,就这样吧。”

    “是,谨遵父亲大人吩咐。”

    李若爬起来,跌跌撞撞给李渡河行礼。

    接连两次肌体再生,他的灵力消耗一空,稍稍一弯腰整个人就不受控地跌倒。

    李渡河眼也不抬,抬脚去踹李若让他赶紧滚:“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李若顺势抓住李渡河的脚腕,摸索到上次他亲手系上去的潜龙链:“是,父亲大人教训得是。”

    鱼妖化作人形生双腿属于无中生有,生出来的腿远比其他物种敏感许多。

    李若的手还没碰到,李渡河就感觉到有一股细微的气流过来,不是温热的,是和他的身体一样的冰凉。

    细微的气流让李渡河的皮肤不适地起了小疙瘩,若不是知道李若只是借力爬起,李渡河早就和之前一样再给他一巴掌了。

    总不能把这个还有点用的儿子拍死。

    李若彻底站起来以后,不忘替李渡河整理衣袍。

    他伏在李渡河脚下,伸手将褶皱一点一点抹平,李渡河任由他动作,半垂着眼打量李若。

    这个莲藕小妖他曾经想当做食物吃掉补气,却因为心魔扰乱没有吃下,反而误打误撞为其开启灵智。

    弱肉强食,开启灵智李渡河也能面不改色吃下去,只是李若实在乖觉,主动帮李渡河揽下不少他不耐烦做的杂事,让他能更专心修炼。

    察觉到李渡河的目光,李若抬起眼,满是孺慕:“父亲大人?”

    “滚——”

    李渡河甩出一道劲风,李若翻滚着摔落在升龙宫门口。

    外面的天空是阴沉沉黑压压的,地面泛起潮湿的腥气。

    李若抬起右手放在鼻下捻了捻,缓缓勾起嘴角无声笑笑。

    李渡河从来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整个湘汀州都知道他要做一统湘汀,却不知他顶着湘汀州第一高手的名头,为何迟迟不动手。

    “到底是为什么呢父亲大人?”李若语调轻松,在阴云下画圆弧旋转飞行,毫不畏惧头顶的电光雷霆。

    “是不想,还是不能?心魔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雨季来临,甘霖岛就没有一处是干的。

    顾雪洄和贺怀霄坐在檐下,就着雨声吃寒晶珠子。

    江鱼头这次给两人准备了一大海碗,让他们慢慢分着吃。海碗中间隔一道冰墙,既能起到冰镇作用又能隔开。

    按理说,杀了知晴以后,他们应该有一个去日和岛坐镇。

    “可是我还是更喜欢和小师叔住在甘霖岛,”贺怀霄瞥见顾雪洄微微睁大的眼睛,压低嘴角,继续道,“好吧,主要是我觉得日和岛太深入了,距离其他韦攸安的清安岛和流光金童的琉光岛太近,如果我们分开,会给其他人可乘之机。”

    只有他们两人合力才能让其他势力忌惮,之前觉雨知晴两人能分开,是因为她们的修为最低也是化神。

    如今湘汀州三方大势,只有他们的修为是最低的。

    顾雪洄肯定道:“确实是,这里是距离长山州最近的岛屿,要是情况不妙,我们回到长山州也方便。”

    “那可不行,怎么也得去了冰原州再回长山州。”贺怀霄说着,俯身把手里勺子继续往碗里探。

    恰在这一时刻顾雪洄也跟着转过身来,两人动作同步。

    两把瓷勺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似曾相识的场景。

    这次用了同一个碗,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海碗中间的冰墙融化,两人的勺子撞在一起。

    没有人去顾及勺子,两人中间就隔着一个碗,四目相对,连彼此温热的鼻息都能感受到。

    顾雪洄定定地看着贺怀霄,他能清楚看到,贺怀霄耳垂处的绯红慢慢弥漫到脸颊侧。

    “这次不怪小师叔。”半晌,贺怀霄退开,咳了一声,“是冰融化得太快了。”

    顾雪洄指了指外面:“小贺师侄,天放晴了。”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日光明朗,竹影摇曳。

    顾雪洄偷偷用眼角余光想去看看贺怀霄,正正好对上做同样动作的贺怀霄。

    微风回旋,雨滴从叶尖垂落,浮冰碰撞,叮当叮当。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第 97 章

    烈日当空, 暑气蒸人。

    长石岛的议事厅内却是冷若冰霜,上首的岛主石荐收了一贯温和的表情,目光扫过下方的手下, 每一个手下还没接触到他的目光就低着头避开。

    “诸位怎么说?这个钱交还是不交?”石荐问。

    整个议事厅鸦雀无声。

    看着默不作声的手下, 石荐是动了真火。

    韦攸安忽然提出要夺下日和岛,意图从他这里盘剥更多的资源, 等夺下日和岛后两人再分配日和岛上的资源。

    当前湘汀州三方势力中, 顾雪洄和贺怀霄两人的纸面实力合起来是最弱的,然而两人有联手越境战胜化身大圆满的知晴, 足以让人忌惮。

    这比当初知晴觉雨两姐妹还要恐怖。

    石荐不觉得韦攸安能从顾贺两人手里讨到好。

    更何况……

    石荐闭上眼, 他之前对知晴有意一事不曾遮掩过,大大方方追求过, 一转眼,觉雨就和知晴去找韦攸安, 觉雨还死在清安岛外。

    要说这其中没有隐情,石荐是不信的。

    再结合之前知晴不知生父又莫名死去的女儿, 石荐揉了揉太阳穴。

    这就是为何他不愿意和韦攸安深入合作的原因——他对韦攸安有所防备,无法交予全部的信任。

    虽说湘汀州到处都是这样的人,甚至石荐自己也多次出尔反尔。

    可如果真的要和谁,或者说协助谁一统湘汀州,在石荐看来, 韦攸安就不适合了。他连共患难都要想着盘剥他补贴自己,更别提到时候打完天下如何分享了。

    湘汀州的大势必然是一统,可不论是李渡河还是韦攸安,石荐都不想选, 更不觉得由他们其中一人统一后,湘汀州能结束混乱。

    这两人骨子里都不是良善之辈, 湘汀州在他们手里只会更混乱。

    兴义和就坐落在长石岛,没有人比石荐更清楚每次兴义和的贸易船只从湘汀州其他岛屿飞过要被强收多少奇怪名目的税种。

    湘汀州修士在十四州中算不上很弱,州内资源丰富,即使州内各方势力斗个不停,依旧能养出大乘化神。

    但同时,湘汀州内的问题也很突出,没有安定的环境,很多修士即使再有天赋,也无法成长起来。此外,湘汀州并不是所有资源都不缺,还有很多其他州的特产,需要兴义和往来运输,因为湘汀州的混乱环境,一直处于停滞状态;湘汀州本身的特产,也很难运出本州。

    先前石荐愿意和韦攸安合作,更多的是出于平衡李氏父子的考虑,还有就是能顺手保一下兴义和,让兴义和少一分剥削。

    有一就有二,韦攸安的最终目标就是一统湘汀州,这次的开口只是一次开头的试探,向石荐露出了贪婪的獠牙,以后韦攸安只会要得更多来满足他的胃口。

    石荐预感到,自己必须再一次做出选择。

    是选择彻底投靠韦攸安,将长石岛与清安岛捆在一起,允许韦攸安和李渡河一样,对麾下的岛屿肆意夺掠,还是自立门户,抗衡其他势力?

    毫无疑问,要让石荐把经营多年的长石岛就这么拱手让人,石荐不甘心不愿意不服气。

    若不是这些人打来打去,他能有一个更好的环境修炼,拥有更多的资源,何至于现在还是化神中期?自己手下的这些人,修为也能比现在更上一层楼,而不是遇到事就沉默不语。

    就在石荐还在犹豫的时候,外面忽然来报,琉光金童带着人把长石岛来往的商船给劫掠了。

    石荐一掌把桌子拍个粉碎。

    怕什么来什么,琉光金童这十年被李渡河盘剥得厉害,自己缺了东西就四处劫掠,他不敢对韦攸安下手,甘霖岛也动不得,就逮着长石岛和日和岛薅。

    “欺人太甚!”石荐胸中满是怒火,问手下,“你们哪个愿意出战夺回商船?”

    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琉光金童死战,只能让手下人去。

    左手边一个手下站出来,苦笑解释:“不是我们不愿意,而是上一次交战才受的伤还没修养好,而且……就算是夺回来,这些不也是要送往清安岛的吗?”

    “不如您去找韦岛主商议,联手给琉光金童一个教训,看看他有几分合作的诚意?”另一个手下提出建议。

    顾贺二人联手比琉光金童强多了,而且琉光金童虽然属于李氏父子阵营,却每次都是单打独斗,只要不把人打死抢占琉光岛损害到李氏父子的利益,他们是不会管的。

    石荐答:“上次我已经去找过了,被糊弄着拒绝了。”

    正是如此,石荐才越发觉得韦攸安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我亲去!”

    石荐飞身跃出长石岛,还没到琉光岛叫阵,就在半途撞上琉光金童。

    琉光金童正在和贺怀霄交战。

    顾雪洄带着江鱼头在一边观战,江鱼头正在为贺怀霄摇旗呐喊,唾沫横飞叫骂琉光金童的强盗行为。

    当然,琉光金童带来的手下也不会就这么白白挨骂,叫江鱼头不要太嚣张,琉光金童能坐上一岛之主的位置绝对是有实力的,可不像顾雪洄贺怀霄这样需要联手。

    十年前石荐安排了刺客将顾雪洄贺怀霄驱逐出长石岛,绝不会想到十年后两人会成为湘汀州第三方势力。

    回顾过去两方的关系再面对如今的情境,难免会生出几分尴尬。

    石荐却仿佛没有察觉到,笑吟吟同顾雪洄打招呼:“顾岛主安好。”

    看到石荐,顾雪洄抬起眼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算回应。

    场上,贺怀霄和琉光金童杀招频出。

    琉光金童手中的金印光芒耀眼,如巨山巍峨在虚空烙下一个个鲜红的印记,向贺怀霄沉沉压下去要将他镇压封印。

    鲜红的印记犹如活物环绕金印游走,紧紧封锁贺怀霄。

    “自不量力,才刚刚元婴就想挑战我们的岛主,现在好了,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琉光金童那边的人凉凉嘲讽。

    “要是你们两个联手,还有一战之力,一个人算什么,送菜吗?”

    “怎么可能!我们贺岛主一个打你们五个都不带喘口气的!”江鱼头一个喷五个,“你们小心点,我们贺岛主马上就破局了!”

    江鱼头气势十足:“我们贺岛主的剑天下无双,啊不对,我们贺岛主的剑仅次于我们顾岛主,这一场都不需要我们两个岛主联手,不需要懂吧?杀鸡焉用牛刀!”

    顾雪洄挑了挑眉,江鱼头忙道:“这是贺岛主说的。”

    顾雪洄:“……”

    他摆了摆手:“哪有你这样助阵的,直接喊话‘贺怀霄的剑天下第一’就是了。”

    “好嘞!”江鱼头应下,又道,“等会要是贺岛主追究,您可得给我说情。”

    顾雪洄还没应话,石荐先笑出声:“两位岛主的感情还是这么好。”

    比觉雨知情这对姐妹更加默契,信任对方。

    顾雪洄哼了一声,总算觉得石荐顺眼些了。

    这一战是贺怀霄主动要求的,除了给琉光金童警告,让他不要在打日和岛的主意,还有就是检验自己。

    剑光冲霄,劈开鲜红烙印,琉光金童不得不再结印防守,双手变换,金色印章遮蔽云天。琉光金童身量矮小,在这一刻却有一尊巨大虚影在他背后出现,冷眼睥睨底下众人。

    这尊虚影就是琉光金童外化的法相了,犹如神魔降临,带着无上威压,修为低微如江鱼头者的当即撑不住双脚一软就要伏跪下去。

    虚影一抬手,山川河流为他所用,河流倒流,山岳拔地而起,轰杀向贺怀霄。

    “我们岛主的法相虚影未尝一败,你们完了!”

    “元婴如何打化神?心气越高只会摔得越狠,当心道心破碎,从此进境无望。”

    琉光金童带来的这些人就算不动手,也要动嘴恶心打击顾雪洄对贺怀霄的信心,若是能进一步影响到贺怀霄就更好了。

    “聒噪!”

    顾雪洄忍无可忍,挥去一掌将这些人拍下去。

    江鱼头得意洋洋:“金丹打元婴,易如反掌。”

    石荐心神俱震,眼眶睁大。

    他早就知道这对师叔侄实力不凡,但强到哪种地步却不曾仔细了解过。因此听闻知晴败在两人手里,石荐只是觉得唯有他们联手才有可能实现越境杀敌。

    然而两人即使分开了,同样能独自越境杀敌。

    这代表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天下无双。

    这样一对天才师叔侄就算没来到湘汀州,在其他地州依旧能过得风生水起。

    剑光与虚影交错,贺怀霄高高跃起,举剑从虚影头顶劈下。

    剑气奔涌,风云骤变,茫茫天地唯有这一剑。

    惊天剑芒横扫,虚影头颅就此被斩下!

    琉光金童高声痛呼,被削落的虚影头颅跟着凄厉尖叫不止,没有灵力维持,这个头颅法相很快破碎散落。

    江鱼头跳上那些被顾雪洄拍进土里的人头顶,这些人已经被琉光金童落败的结果吓傻,半天说不出来话来。

    江鱼头气焰高涨,踢踏着再给他们头上添上沙土:“如何?这就是元婴打化神!吊着打!”

    第 98 章

    琉光金童和和贺怀霄这一战没有生死战的意思, 但也能算是尽力。

    一开始琉光金童确实没把贺怀霄放在眼里,可是越到后面,越能感觉到贺怀霄敢来挑战他自然是有底气有实力的。

    确确实实是元婴初期的修为, 可是面对他的攻势没有丝毫的慌乱, 被自己的法相虚影锁定轰杀,依旧沉着应对, 不紧不慢提剑抵挡。

    化神修士攻伐手段远比元婴修士多很多, 单就法相外化就够元婴修士喝一壶。

    很多化神以下的修士初次面对化神法相,都会有神魂凝滞感, 完全被化神修士拿捏。

    但是贺怀霄完全没有。

    琉光金童从李若那里知道, 顾雪洄并不是真正的金丹大圆满,在他看来, 两人联手战胜知晴必然是以顾雪洄为主。

    知晴的法相确实是由顾雪洄打破,贺怀霄回去以后多次复盘, 还主动找了顾雪洄练习如何应对法相外化。

    越境杀敌者,除了本身体质天赋强悍, 术法远比同境界更精进,还要求在对敌时有更快的反应和悟性,要在短时间内寻找出破之法。

    “每个人的法相外化都不一样,这里面包含了个人的天地法则感悟。”顾雪洄在手心凝出一捧雪。

    “小师叔的感悟是什么呢?”贺怀霄自然而然问出口。

    “……我好像没有感悟。”

    顾雪洄至今仍然不是真正的化神,凝结出来的法相和真正的化神有区别。

    贺怀霄点了点头, 有些黯然:“原来问剑只是我的问剑,不能帮到小师叔。”

    剑修问剑若是双方修为一高一低,自然有指点意味,是修为高者指点修为低者, 帮其找出问题破绽。

    顾雪洄的实际修为确实是比贺怀霄更高,可是有了白玉镯的禁锢, 顾雪洄能赢贺怀霄更多的是靠经验与外化的法相。

    顾雪洄:“也不是,我觉得我的法相好像进步了,虽然人还没化神,但是及时对上真正的化神,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幻了。”

    甚至还能盖过去。

    同时白玉镯也不会如之前那样,对他进行压制。

    顾雪洄想不明白。

    “所以小师叔问心了吗?”

    褪去少年期的青涩,青年的身形远比以前更加挺拔,五官越发英朗,如墨沉黑的眼瞳看过来,眼底只有顾雪洄一人。

    滴答滴答——

    手中的雪融化成冰水滴下,冒着寒凉的白烟。

    顾雪洄的手指颤了颤,呼吸陡然加快几分,他忽然匆匆转过头,避开贺怀霄直白的眼神。

    “我……我不知道。”

    “没关系,小师叔慢慢想。”贺怀霄微微一笑,退开一步。

    顾雪洄眼神闪了闪,掏出碧玉长杆把旁边狐假虎威的江鱼头勾过来,挡在一结束就冲他飞奔而来的贺怀霄。

    “小贺师侄好厉害——”

    他笑着夸赞。

    贺怀霄脚步一顿,应道:“是小师叔指点得好。”

    琉光金童沉着脸,嘴硬道:“不过是运气好,下次我一定拼尽全力!”

    “输了就是输了,赶紧把东西吐出来吧!”江鱼头嘿嘿直笑,丝毫看不懂两位岛主之间的小动作,几下又跳开去耍威风。

    顾雪洄:“……”

    他瞪着眼看江鱼头头也不回地走开,眼角余光是贺怀霄抬手掩唇也憋不住的笑意。

    琉光金童这次打劫是日和岛长石岛连带着一起,输了心情极差,再看这两人的氛围怎么看都不对劲,懒得再看下去,甩手道:“算你们走运,这次就算了!”

    好像他才是赢的那个人。

    琉光金童一走,他手下的那些小喽啰也迫不及待逃离。

    没过多久,劫走的那些商船财物就回来了,不只是日和岛的,还有长石岛的。

    石荐得知商船全部完好归来消息,只是摆摆手让手下按照以往的流程走。

    他这边才处理完,手下又来报韦攸安传信要求上交灵石资源。

    这次要的数目比上次还多,石荐还没听完就黑了脸,反问来使韦攸安打算出几成力,之后又要怎么分配胜果。

    来使理所当然道:“顾贺二人联手确实强悍,可是再怎么强悍,他们也不可能接连跨过两个,甚至三个大境界赢过我们大乘期额岛主大人。”

    石荐笑笑不接话,继续听来使安排。

    韦攸安除了分析二人实力,得出他们只有联手才能实现越境斩敌,并且极其轻蔑地得出结论说这就是以多打少。

    “不过是蚂蚁咬死大象罢了,再说知晴本就道心不稳,自身陷入迷障,即使不死在他们二人手里,迟早有一天也要被自己的心魔折磨致死。”

    如果真的要打,自然是要分开顾雪洄和贺怀霄两人,分头击破,这样一来甘霖岛和日和岛都是囊中之物。

    石荐诚恳道:“如果韦岛主不愿出手,这一战胜负难定,若是他真有心想拿下二岛,就当全力以赴才是。”

    “不行,不必如此。”来使断然拒绝,“一个金丹一个元婴,若是还要我们大乘期的岛主大人出手,要我们这些手下有什么用呢?”

    石荐问:“所以你们有把握拿下?”

    “这是自然。”来使傲然挺胸。

    石荐短促一笑:“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我协助出手,韦岛主若是能自己拿下,我就不去分这杯羹了。”

    来使没想到石荐会这么放弃日和岛和甘霖岛的资源,怔愣了一会儿很是不解,再次劝说石荐和韦攸安合作,只出一点力就能拿下一座岛屿,之后还有韦攸安这个大乘期做底牌,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如果没有见识到贺怀霄和琉光金童一战之前,石荐保不齐就这么想了,还会怕韦攸安把他落下上赶着去送。

    任由来使口干舌燥说了半天,石荐就只是笑笑含糊附和,始终不肯给一个确定的意思。

    来使眉头一皱,问道:“石岛主在犹豫什么呢?”

    “我在想你们韦岛主为什么不愿亲自出手。”石荐说道,“是因为升龙宫那位吗?”

    来使脸上的笑意凝滞一瞬,而后苦笑着点头:“果然瞒不过石岛主,我们岛主就是怕那位出手。”

    “为什么?”石荐没明白,“升龙宫那位有百年没露过面,你们岛主是觉得他接连拿下两座岛屿,会让李渡河大人现身出手吗?”

    “正是,我们岛主要面对的是李渡河大人,所以这些小鱼小虾,还是石岛主来解决更合适。”

    韦攸安的顾虑很有道理,石荐认同却不想合作,让手下将人客客气气送走。

    “岛主大人?”手下人不解为什么石荐不愿合作,“日和岛太过深入,我们若是能拿下临近的甘霖岛,与其他地州的往来贸易就会更便利,而且甘霖岛更靠近长山州,就算是停了商船,也能跨过山脉过去……”

    “知晴和韦攸安合作过,”石荐冷笑,“你看这俩姐妹先后丧命,韦攸安有出来说一句话吗?”

    一句话都没有,估计还在暗喜知晴这个难啃的骨头终于没了,换了看起来更弱的顾雪洄贺怀霄,能一口气拿下两座岛屿。

    “韦攸安还是太弱了,甚至……”石荐顿了顿,“他在怕李渡河。”

    李渡河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横亘在湘汀州所有修炼者心中,不可跨越不可推倒,只能跪伏在李渡河的阴影下战战兢兢。

    韦攸安自己都觉得李渡河不可战胜,又怎么能一统湘汀呢?

    不管李渡河的修为有多高,还没开打就先怕了,即使两人对战能赢,此后也难免生出心魔。

    石荐摇了摇头,不愿再多说。

    =======

    长山州。

    任闲与林融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是庚玄镜,再往后,是塌陷成碎土堆的山体。

    两人静默半天,最后还是林融开口问道:“任大哥,这山还有救吗?”

    这是小村庄祖祖辈辈倚靠的后山,就这么被渡劫期老怪的威压给崩碎了,甚至人家只是伸出了一只手,全貌未现。

    “没救了,”任闲木着脸,“另外找个山靠吧。”

    林融:“……那可能等很久也等不到了。”

    若林融是真正的先天灵体,注定飞升成圣的体质,待他修炼有成,搬山填海不成问题。

    任闲没忍住,抚了抚林融头顶的乱发:“谁说你不可能,天才体质也就那么一回事,修炼本就是滴水穿石的功夫事,再天才的体质,也不禁不住恃才不学,大器晚成的普通体质更是数不胜数。”

    别的不说,曾又夏就是普通体质大器晚成的典型代表。

    若不是那双诡异的灰白大掌,以曾又夏的坚韧心性,未来十四州再多一个渡劫期并非不可能。

    林融同样想到庚玄镜中的画面,以及刚才为了让他们逃离,最后的那一声虚弱缥缈的“快走”。

    “任大哥,那你……现在知道是谁杀了你师父吗?”

    任闲摇了摇头,他还是不知道。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嫌疑人的范围可以缩小了。

    林融没懂这里面的意思,干巴巴地安慰他:“没关系的,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没有人可以逍遥法外。”

    “那你呢?”任闲问,“你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震雷宗掌门的弟子,原来的宗门还是震雷宗覆灭的,你还会留在震雷宗吗?”

    离开震雷宗,对林融来说风险是很大的。

    虽然他没有真正恢复记忆,但震雷宗内部是一直密切监视他的动向,也就是这几年,看林融好像毫不知情认同了自己的身份,才放松一些。

    “怎么可能?”林融苦笑。

    就算他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师门,可是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无法亲近现在的震雷宗。

    “我是轩紫剑宗的弟子。”林融按了按心口,每说出这个名字一次,心中就有一股暖流穿过。

    第 99 章

    要说长山州最近的热闹事, 当然是由广流仙宫牵头联合其他宗门举办的新秀大会。

    这当中最瞩目的无疑是广流仙宫那几个从西极州历练十年回来的弟子,长山州一众宗门都清楚,广流仙宫这次是不会像十年前的镜河试炼一样给其他宗门踩着上位了。

    长山州没有第二个贺怀霄。

    贺怀霄——

    这个名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

    林融在庚玄镜见过, 知道这是他的大师兄, 虽然有那么些不苟言笑,但对他的关心爱护是实打实的。

    在震雷宗, 大概是怕药效失效, 没有人提起过一次轩紫剑宗相关的人事。

    林融只知道震雷宗和广流仙宫因十年前宝船撞击跨州飞船掰扯不清而交恶,却不知道这里面还包含了贺怀霄和顾雪洄下落不明的消息。

    林融在结束早课后, 特意绕到陈单那里去:“陈长老, 我这边有几个剑招不是很明白,能请您指点一下吗?”

    问话的时候, 他特意盯着陈单的表情观察。

    比起庚玄镜中,那个烙在他神魂记忆里的陈单, 眼前这个震雷宗的陈单陈长老要更老更颓丧些,没有当初轩紫剑宗执法长老说一不二的气势。

    陈单抬起眼瞧着林融:“怎么忽然想学剑了?”

    自从吃了药以后, 林融就被严天瑞收到膝下亲自教导,还时不时感慨先天灵体就是不一样,一点就通,同样的术法学起来比别人快很多,更别提林融还勤恳努力。

    不怪白水迹看不惯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小师弟。

    陈单稍稍退后一步:“学剑可不是易事, 既然不是一开始就专研,这会儿有哪里不明白,就不必专门来问了,问了也是白问。”

    “是吗?”林融扯了扯嘴角, 澄澈的杏眼与陈单对视。

    他是为什么之前严天瑞还恨不得要他死,之后却又留下他, 还让他失忆收为弟子。

    但看陈单这样子,定然是知道的。

    平时在门中,陈单基本不与林融接触,两人只是相对熟悉。

    “是,来不及了。”陈单语气低了下去。

    这些年他苟活在震雷宗,也勉强收了几个弟子,可惜震雷宗对他多有防备,允许他收的弟子资质着实一般。

    轩紫剑宗是真的没落了……

    “那算了。”试探不出什么,林融不再停留。

    反正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先天灵体,不打算留在震雷宗了,至于如何离开震雷宗,之后又去哪里,林融还没有头绪。

    至少得离开震雷宗以后,才能探听十年前的往事。

    这一点林融还是明白的。

    他想去找贺怀霄和顾雪洄,他的大师兄和小师叔。

    “这还不好办,他们现在经常放你回家,你就等着看哪一天天气好,溜走就是。”

    任闲和林融一起蹲坐在村口的石椅上,看着小村来来往往的村民。

    后山没了以后,关于任闲的安置,林融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地方给任闲住了,让他自己选择,要么住到他家里,要么他去外面自己找。

    这里就要说到林融的叔婶了。

    任闲以前就抽取过林氏夫妇的神魂,知道他们对林融是什么态度,林融自然在自己的神魂看到过往的那些记忆。

    和现在的林氏夫妇对他的态度大相庭径。

    “只能说也是巧了吧。”任闲随手接住两片飘落的树叶,迎着日光将这两片树叶贴合在一起,正好重合。

    林融眼睛直直地盯着地上的树叶光影:“就像这两片一样大小的树叶,如果不揭开,谁知道这是两片呢?”

    阴差阳错,他的失忆和林氏夫妇的失忆能够合上,如果没有遇到任闲,他可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接受了。

    “不,还是不一样的。”任闲把其中一片树叶递给林融,“叶脉不一样,这世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你就是你。”

    林融就是林融,不是另一个先天灵体,也不是曾又夏的残魂寄居所。

    “我曾经以为……”面对林融澄净的眼神,任闲有些狼狈地移开眼,“好吧,我是有过侥幸的心理,我以为师尊是能够再复活的。”

    大乘期修士的神魂坚韧得很,只要有合适的躯体夺舍转生不是没有可能。

    林融就是合适的躯体,要不然不会被曾又夏的残魂寄住改造,瞒过照灵壁的检测被认为是先天灵体。

    剩下的话任闲没有明说,林融已经明白。

    “可是,她没有。”曾又夏的残魂最终没有这么做,她甚至没有出现明确的意识影响林融,更多的是潜移默化地帮助林融修炼。

    任闲之前就有猜测过曾又夏的残魂在林融身上,观察多时却没有发现一点异样,

    “你也没有,”林融很郑重的语气,“谢谢你。”

    “谢……谢我做什么?”任闲越发觉得荒谬,自嘲道,“我什么都没有做,不仅仅抽取了你叔婶的神魂,还给你带来不少麻烦,你谢我算是谢错人了。”

    “没有错。”

    林融手里的树叶飘飞转了一圈,光华湛湛。

    “一谢你暗中护我身,点醒我的神魂记忆,让我不再浑噩认贼作父。”

    “二谢你洗去恶叔婶的记忆,让我体验到骨肉亲情。”

    “三谢你愿意认识我,做我的朋友。”

    他立身朝任闲端正一礼。

    “很高兴认识你,和你做朋友,任大哥。”

    “我大师兄是对的,你确实是一个值得结交的人。”

    贺怀霄不在,任闲大可以一走了之,甚至可以像对待林氏夫妇一样,直接把林融的神魂抽出来查探记忆,亦或是干脆一些,助力曾又夏的残魂夺舍。

    可是这些任闲都没有做。

    “你……你快起来,”任闲难得生出愧疚,不敢直面真诚至极的林融,“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他也会为了目的使尽手段,只是不同于湘汀州那些毫无底线的魔修妖修,他有自己的准则。

    “在我这里,任大哥就是好人。”

    林融依旧坚定:“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

    任闲耳根通红。

    难怪贺怀霄这么关心他的小师弟,他想,林融确实是一个值得疼惜的小师弟。

    小村庄鸡犬相闻,村民彼此相熟。

    不是没有村民疑惑过林氏夫妇态度的转变,不过这也很好解释,毕竟仙人始终与普通人不一样,单看林融这十年几乎没有变化的面容,和幼时大相径庭的气质,缥缈深远不可触及。

    ——谁家里出了这样的仙人不好好供起来啊?

    两个读书人坐牛车村外回来。

    一个是林融认识的,员外郎家的独孙,据说这几年看爷爷快不行了,才知道要奋起读书振兴门楣。另一个背着书箱青绿略矮些的读书人面容稚嫩,是村口一户人家的孩子,每天天不亮就蹭员外郎家的牛车去隔壁村上学。

    看到林融在村口,两人小心地拉开距离,又自以为林融二人察觉不到,偷看仙人的衣角袖摆。

    “这上面有小师叔的气息。”

    林融手指一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矮个读书人背上青绿色的书箱已经瞬移到林融手中。

    庚玄镜中的顾雪洄就爱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每每这个时候,他的大师兄贺怀霄就会露出不赞同的目光,却又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顾雪洄将这些东西收入袖内,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帮着挑选付账。

    一个和庚玄镜中顾雪洄形象一样的青衣虚影立在书箱上,言笑晏晏。

    林融与他对视,微微一笑,杏眼氤氲泪光。

    “世人都说神仙好,超脱世俗长生不老,却不知神仙也有神仙的烦恼。”任闲轻声道。

    风摇叶动如翻书声,流霞铺展为纸,黑金长棍做笔,落笔行云流水,墨字狂放飘逸,若惊鸿飘飞半空。

    林融亦是并指化出一柄光剑做笔,淋漓笔墨落下渲染,金龙长啸,彩凤振翅,云蒸霞蔚,华光灿灿。

    一气呵成,流霞云帖如天上瀑布垂落,缓缓从两个读书人身旁头顶流过,笼罩整个小村庄,化作金灿灿的光雨落下。

    这是两人对这个小村庄的赔礼与答谢,流霞云帖凝聚云霞灵气,此后小村庄会越来越好,人杰地灵,文运昌隆。

    虽没有搬山填海之大能,但这是生他养他的土地,林融愿竭尽所能反哺这片土地。

    “是……震雷宗的神仙显能?”两个读书人懵懵懂懂,还沉浸在瑰丽的流霞云帖光雨中。

    “不,这是轩紫剑宗!”林融掷地有声。

    泪水无声落下。

    看着两个读书人结伴远去,林融哑声道:“真好,他们也是师兄弟。”

    “是啊,真好——”

    任闲跟着附和,顿了顿,最终还是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

    晚风徐来,任闲的话语飘散在空中:“你听说过中州天骄榜吗?”

    林融摇头。

    任闲:“还有二十五年就是天骄榜开启时间,我保证,一定带你离开长山州。”

    他必须回到中州找到凶手,还曾又夏清白。

    他会面对修为深不可测隐藏在最深处的敌人,对方有着最虚伪的良善,千万年的声望与威严,积攒高高在上的地位难以撼动。

    但是没关系,他不怕。

    “只是在这之前,还要委屈你再等等,”任闲歉然道,“我很抱歉。”

    “没关系的任大哥,我等得起。”林融自然知道离开震雷宗没那么容易。

    他还要与震雷宗虚与委蛇一段时间。

    说到这个,林融又恢复了活力:“废物利用,我正好利用震雷宗的资源帮你炼药解毒,早日突破化神你才有更大的可能去战胜凶手!”

    “我还要尽快元婴才行,中州天才那么多,我可不能丢我们轩紫剑宗的面子。”

    “还有大师兄和小师叔……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身旁的声音渐低落沮丧,任闲连忙安慰道:“放心吧,越是困境越是修心大悟时,不全是坏处。”

    第 100 章

    站在云鹤城的城门楼远眺, 从东至西的绵延山脉如同绿飘带环抱明珠环绕云鹤城,山峰高耸入云,烟霞缭绕, 灵气盎然。

    以凡人的目力, 只能偶尔看到从云中穿行的云鹤,或是像十年前浮云崖修香愈木花开, 映照半边天, 那样的盛景以凡人短暂的一生是难以再见到了。

    不过就算看不到,这样壮丽如画的景色, 还是能让每一个来到云鹤城的凡人心生感慨, 还有不少文人墨客在此留下墨宝。

    姜榭双手拢袖,立于城门楼上, 不住点头。

    他旁边就有一个凡人,斯文儒雅的文人模样, 介于青中年之间,下唇有稍稍冒头的灰黑色胡茬。

    比起其他不断赞叹的游人, 这个凡人就镇定很多了。

    姜榭眼珠就没转过,一直看着远方的山脉,比起只能看到表面的凡人,他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比如笼罩在上的护山大阵,源源不断的障目烟霞由此生出。

    从袖中抽出折扇展开扇了扇, 姜榭引风而立:“啊——”

    除了姜榭旁边的凡人,旁边其他观景的游人忍不住望过来,翘首以待。

    姜榭一身广袖白衣,再手持一把折扇, 外表十分有迷惑性,至少其他游人都相信, 他是蕴藉风流饱读诗书的大才子,正在等他张口吟出锦绣篇章。

    姜榭收起折扇在掌心一拍,迎着缥缈云雾大声感慨:“好啊——”

    整个城门楼忽然静了一瞬。

    嗯?

    然后呢?

    其他游人等了等,迟迟没有等来大才子文采斐然的后续。

    姜榭再次展开扇子,不紧不慢地晃了晃。

    感觉到周围游人的怨念不满,姜榭挑了挑眉:“嗯?然后呢?”

    “……”

    其他游人一脸见鬼的表情,完全想不到姜榭肚子里空空没有半点墨水。

    发现姜榭原来是个草包,其他游人不再把注意力放到姜榭身上,反倒是姜榭旁边的青中年忍俊不禁:“小兄弟有意思!”

    姜榭得意一挑眉:“是吗?我也这样觉得,可惜世人不懂得欣赏,可惜了可惜了!”

    他说话的时候不忘展扇扇风,架子十足。

    青中年郎朗一笑,跟着附和。

    姜榭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当即将青中年引为知己。

    他端详了一会儿青中年的样貌,这人面上皱纹不多,一双眼却深邃包含风霜,看来人生经历颇多。衣着布料极好,却是旧样式且袖口有缝线痕迹,穿了极久。

    如果真的要按照年纪排序相称,姜榭说是青中年的太爷爷都没问题。

    那可不太行,姜榭用折扇戳戳自己的脸颊,他面上可是玉树临风风华绝代潇洒不羁等等可以添加一系列美好词汇形容的清俊少年。

    “我虚长姜兄弟几岁,若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哥哥。”青中年姓谢,自称是云鹤城本地人。

    “我看谢哥哥不像是这里久住的,倒像是刚从外面回乡的。”

    姜榭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更加欣赏这个十分会看眼色的凡人了。

    比起姜榭这种从小生长在仙门,除了术法修炼别的不会,这位才是真正的大才子。

    十年前名满皇都的状元,十年后因为党争遭遇贬谪回乡做了云鹤城的府君。

    白日断案理政,闲暇游山玩水,亦或是帮着云鹤城里的老夫子,他曾经的启蒙夫子管管那帮闲不住的捣蛋鬼。

    听到谢府君这么说,姜榭哈哈一笑更加畅快,和对面人摇着折扇,很是得意:“我果然没算错。”

    青中年府君笑得温文尔雅,看着潇洒快意的白衣年轻人,眼底有细微的泪光闪过。

    十年前,也是这么一个清朗月夜,有一个仙人从头顶飞过,后来他们又在繁盛的皇都相遇。

    谢府君脱口道:“云山雾涌仙踪现,月影波摇鹤梦长。”

    姜榭用折扇敲着掌心,连连感叹:“好诗好诗!”

    谢府君谦虚摆手:“姜兄弟谬赞了。”

    姜榭道:“怎么能算是谬赞,我是真心实意地觉得你这诗很好。我听说这云鹤城有过仙人御鹤,仙鹤守城的传说,早就向往已久,就是不知道这传说是真是假。”

    谢府君微笑道:“传说故事就只是传说故事,虚幻传奇才能让人向往——姜兄弟不就是被这传说吸引过来的吗?”

    话是这个话,但姜榭可不是真的因为这个传说来到云鹤城的。

    天衍宗这次派出来长山州的小队秉承低调作风,以姜榭为首,暗中摸寻探访任闲的行踪,找回庚玄镜。

    夏侯泰最后感应到庚玄镜的位置就离云鹤城不远,天衍宗小队分头行动,独独姜榭来了云鹤城。

    当初顾雪洄从云鹤城兴义和寄出的信去到中州兴阳派仪苏峰,又到了天衍宗的昭灵殿姜榭手里。

    这之后十年,姜榭再没收到顾雪洄的消息。

    此外,顾雪洄手上的烈阳令还莫名其妙到了一个兴义和管事手里。

    仪苏峰的妙妙小师妹出不得门,只能传送简单的消息出去。姜榭是天衍宗掌门苗福名正言顺的弟子,不可能去插手拷问那个叫唐亮的管事怎么拿到烈阳令。

    跨州飞船坠毁一案备受关注,特别是之后震雷宗与广流仙宫不断扯皮推脱,让兴阳派上下十分不满,相关人员都经过了好几轮审查询问。

    姜榭根本插不进手。

    也是幸好多轮询问,唐亮倒豆子一样从他的角度讲述了整件事的经过,包括后续他被两个剑修救下来流落湘汀州。

    这些消息都让仪苏峰的妙妙小师妹传给姜榭。

    所以此次来长山州,除了找回庚玄镜,姜榭还要找震雷宗的麻烦。

    姜榭笑了笑,露出白花花的尖尖虎牙。

    真不错啊真不错,居然还有人嫌自己命长撞上来。

    真当他们天衍宗好说话?

    如今长山州所有宗门除了震雷宗都去参加新秀大会,那个新秀大会姜榭是知道的,广流仙宫这些年动作频频,之前还派出弟子跨州去天衍宗的地盘西极州历练。

    看来是跨州飞船的吃亏让广流仙宫更不忿——若是广流仙宫弟子能在天骄榜上留名,亦或是长山州有大能能为这桩案子说话,广流仙宫何必委委屈屈地和震雷宗扯皮,扯到最后在兴阳派的威逼下还是近乎五五分完成赔偿!

    这事儿如果不是顾雪洄也牵涉其中,姜榭是不会关注的。

    湘汀州妖魔聚集,天衍宗向来是避而不谈的,生怕弟子生出邪念有了向往,觉得自己哪天做错了事堕魔就可以往那边跑做退路。

    姜榭不知顾雪洄情况如何,只能相信以顾雪洄的本事在湘汀州也能平安无事。

    不然他就不会继续留在湘汀州还让唐亮拿走烈阳令切断联系了。

    眼下,人生地不熟的姜榭还是觉得自己得多做准备。

    他不能大张旗鼓打着天衍宗的旗号,只能多打探点别的消息,好的坏的无所谓,只要有用就好。

    云鹤城这座城市也是神奇,姜榭两三步跨过护城河上石拱桥,重新踏上护城河边的青石板路。

    静水流深,岸边是高大的杨柳梨花。

    姜榭摇着折扇抵唇:“修建这座城市的人略有才智,然未足道也。”

    谢府君怔愣一瞬,而后摇着头道:“当初修城的人早已作古,世事变幻,这座城市能留存下来,还有这么多百姓在这里安居乐业,已经很好了。”

    “那你可要好好在这里做官,做个好官,才不算愧对这座城市。”姜榭甩甩袖子,从地上扯起一根黑色的长线,在指尖捻碎。

    “下官定当尽力。”

    这里是他的家乡,能贬谪来这里也是他的幸运。

    而且又能在这里再次遇到姑射神人,说出来就算是帝王也要生出妒忌。

    当初在皇都做官,曾经的状元郎可太知道神仙有多高傲不可攀折了。

    谢府君肉眼凡胎,能察觉出姜榭的不平凡也是多亏了他的奇异经历。能认出仙人,与仙人称兄道弟谈话玩笑,已经无憾。

    合上折扇,姜榭示意谢府君凑过来些:“告诉你个秘密。”

    谢府君依言。

    “这座云鹤城真的有云鹤守护。”

    姜榭手中的折扇啪的一下展开,一只云鹤昂颈长鸣,乘云雾冲出扇面。

    谢府君一个激灵,连忙倒退几步。

    云鹤径直穿过谢府君的身体,扇翅飞过青石板路石拱桥,一路留下闪闪的星点光痕沿途远去,最后消失在城门处。谢府君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等回神来环顾四周,却再无姜榭的身影。

    他抬起头望见护城河中天心月圆,将断了的诗接上。

    “明镜高悬心自照,流入青云无尽期。”

    “好诗好诗!”

    月夜里,风中从耳边拂过,传来郎朗的赞叹笑意。

    姜榭卧在云鹤城外的十里梨花林上,底下绵白的梨花做床,他翘着脚仰望同一轮明月。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毕竟这是一座妖修建立的城市,宗门难容。但是我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的百姓死在这场未知的浩劫里,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吧?”

    “顾霏霏——”

    “哦对不起,忘记你这家伙除了剑什么都不会,不是我这个号称天衍宗千万年来最具天赋的阵法天才,任何阵法我看一眼就就会,看三眼就能破解!”

    姜榭笑着摇扇:“顾霏霏啊顾霏霏,我可是为了你连太上长老都骗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骗过他,但是兄弟我都为你做到这份上了,你要是不能在湘汀州搞出点名堂来,以后出去可别说你和我认识啊!”

    “我要求不高,你把那些魔修妖修通通杀个落花流水,就算以后东窗事发,我也好交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