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宁宁就宁宁之
卜绘让开之后, 江声坐进里面的位置。
正在授课的林之姮已经注意到了他。戴着细框椭圆眼镜的女人拢了拢披肩,对他微微颔首,微笑算作打招呼。
江声原本有些严阵以待地盯着卜绘,得到林之姮的目光, 也弯着眼睛点点头回应。
“你来做什么?”卜绘侧坐着看他, 兜帽罩住头, 阴影下眼神懒散,又带着点饶有兴趣的火星。
江声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深吸一口气, 把帽檐压低了些:“我都还没问你来干嘛。你是林老师的学生?”
江声没有特意去搜索过卜绘的消息, 对他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赛娜的描述。地下rapper出身,什么赛事多少连冠,然后转行流行乐发了好多专辑之类的。
听起来就很重量级。重量级履历不是钱能堆出来,还需要时间。能一边上学一边玩副业的人比比皆是,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江声觉得他不像是上学的年纪,毕竟卜绘在短短的几面给江声留下了极为麻烦的印象。
凶狠,动不动就说要挖人眼睛。
恶劣, 像是大型猫科动物, 有把猎物玩弄得筋疲力竭的恶趣味。
机警,对别人的视线有非常可怕的锁定力!他当初趴在桌子下面就看了他一秒就被抓到了现行!
耳边传来卜绘意味不明的笑声。
他的手指在桌面叩动着, 很有特色的烟嗓放轻的时候让人起鸡皮疙瘩,很疑惑似的,“你在怕我?”
“哈哈。”江声暗中攥着双拳,一张漂亮的脸木着, “好笑, 我怕什么。”
不怕是真的不怕。
但是卜绘一出现在眼前,江声立刻就想起那个让他相当紧张, 又刺激到心脏要跳出来的晚上。有一种尴尬到发麻的羞耻感,还有恨得牙痒痒的不快窜上来,烧得江声觉得脑袋要冒烟。
他咬住牙齿,把帽子压得更低了些,拉到和眼镜框抵住才停下。
卜绘托着下颌,视线淡淡贴在他的手指上,拽拉着帽檐的时候用力,清瘦的指节发白。
卜绘眼眸低了低,好像又看到这只手用力撑着地,指尖在一隙月光的照射下泛着漂亮的玫瑰色的样子。
他眯了眯眼,“怕我揭穿你,你们在——”
卜绘的话让江声头皮一紧。
他转头看去,卜绘眼皮耷拉着在瞥他,一点痣半收在那道浅浅的褶皱上。视线懒洋洋没有焦点,嘴角咧着一点恶劣的笑,唇形无声地把没说的句子说完。
江声几乎有一瞬间的耳鸣,因为他不确定是自己真的没有听到,还是卜绘没有发出声音。
卜绘声音带着倦倦的悠哉,“啧。你说是不是很巧,本来我都要忘了这茬,偏巧这时候你出现……”
可恶。
最烦被人拿捏的感觉。
“更不正常的人不是你吗?”江声忍不住说,“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骂两句不就跑掉了!谁会像你这样故意留下来搞事情,很好玩吗?”
“好玩。”卜绘,“你呢,玩得尽不尽兴?”
“你有病吧?!”
江声差点没控制住声音,惹得身边的学生诧异地回头看他一眼。
他立刻像鸵鸟一样埋头,假装声音的来源是另一个人。
“怎么会,我只是喜欢找找乐子,为平凡的生活添油加醋。”
好好好,添油加醋这个词真是用得好,用得江声想揪住他的头发给他哐哐两下,再啪啪两下!
“……少来没事找事了。”江声板着脸暗自咬牙,抱着头把脸埋下去,镜片被呼吸染出一片白雾,干脆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自暴自弃,“你说出去也没人信,你说,你现在就说好了!”
这种事情倒是没有道德层面和法律层面的问题,就是说出去丢人。很丢人!显得他很随便很不正经……
他是这样的人吗?!
江声想了想,略微心虚地想,大概、也许、可能不是?
除此之外,就是和沈暮洵的捆绑程度更深罢了。
但现在捆绑程度难道还不够深吗,江声可以完全不在乎了。
“急什么。”卜绘啧了声。
头发扎眼,他把自己的杂色毛捋进兜帽。深邃的眉眼被清晰地展露出来,眉钉亮晶晶,看得江声眉毛幻痛了一下。
卜绘是很符合江声刻板印象的rapper形象,虽然他不说脏话,也不会动不动哟哟哟,但是身上很多纹身。
手背上有线性的纹身,黑色的线条一路压过手腕没入袖口。额头上也有,但都很简洁,不显得繁琐。
江声总是不大懂,他觉得纹身和打骨钉都好疼,特别是纹在脸上,在脸上打孔,那不是得疼死。
卜绘靠上椅子,长腿磕在桌下,“你不是有些小聪明吗,建议想想怎么贿赂我。”
贿赂。
江声镜片上满是雾气。他把眼镜摘下来拿衣角擦了擦,在这瞬间代入了一下严落白。如果是严落白会怎么说?
想了想。
……算了,想不出来。
“贿赂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你这个人有没有诚信,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办?”
江声把眼镜戴上,努力让自己两眼无神,显得更可怜些。
“算了,没关系,不就是曝光我和沈暮洵的奸情么,不就是害得一个刚破产的人流落街头被人指指点点嘛,这算什么,更难的我都经历过了。无所谓的,我很坚强。”
卜绘:“你当我是白痴吗?”
“白痴怎么了?有人想给我当白痴我都不让。”江声无力地抓住头发,“你不能为我当一回?”
卜绘罕见地沉默了一下。他恹恹的下垂眼第一次正经地抬起来看了看江声,眼皮上的痣被收住,让人觉得有些冷戾的凶。
而后眉毛扬起歪了下头,“你这个人还真是和传言一样的随便。”
好笑,就一句话就判断他很随便?虽然他就是很随便。
“对啦,就是这么随便!都玩偷晴play了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私下里烟酒都来的。”
江声的头埋得更深,挤开了鸭舌帽,一头黑发蓬松地炸开,被清瘦的手抓得更乱,“快说吧我求你,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才叫人难受,让我直面暴风雨,你不知道吗,真的王者都是从暴风雨中成长的。”
“我没打算说出去,”卜绘伸手收拾面前摊开的书本,微哑的声音带着一种隔岸观火的悠哉,“这种事情对我又没什么好处,我只是好奇,是不是很刺激。”
江声趴在桌子上,“刺激什么,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就挺无聊的。”
卜绘把书整理好,递给前排的同学。显然书是借的,他只是旁听。
“你没想过吗,万一我有视频呢?”
江声震撼地把脖子转过去盯着他,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卜绘那个角度怎么可能有视频?而且他也没看到他拿手机,是在吓唬他吧,这个讨人厌的麻烦鬼!
但是,但是万一是真的?
江声冷静下来。
真的又怎样?真的就真的,当时的露台那么黑,应该也看不出什么。
吧?
江声狼狈地把帽子重新扣在头上,恨恨地骂自己。
色字头上一把刀,他绝不会再有下次了。绝对不会!
“叮铃——”
下课铃声响起,大家开始陆续地收拾东西站起来,喧闹声像是慢慢沸腾的水。
卜绘半眯着眼睛,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总显得有些恹恹的阴沉。他在江声黑框眼镜后几度闪烁的眼睛上打量,眉梢一挑,“很惊讶吗。放心,我会保守秘密的。”
“我杀了你。”江声双手紧攥!
“涨涨教训呗。下次记得注意场合,不是谁都愿意当你们play的一环的。”
“我现在就杀了你!”江声拍案而起。
“哎呦。”一道温厚的声音响起,江声转过头去,林之姮抱着教案扶着桌子站在面前。
她穿着天青色的厚棉衣,长裙和雪地靴,笑吟吟地看看卜绘,又看看江声,“从上课就看你们在吵,宁宁,怎么把阿声惹到了?”
卜绘耸肩,“开个玩笑。”
林之姮拿教案拍他的头,“给人家道歉。”
“我又没——”
“啪!”又拍一下。
卜绘不太乐意地,“对不起。”
江声有些诧异。他有人撑腰立刻得理不饶人,推了推眼镜,哼哼着,“一遍不够。”
卜绘不耐又疲倦地啧了声,还是低下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三遍也不够。”
卜绘抬头看他一眼,黑眸眯起,“少在这里小人得志。”
江声抱着胳膊,“你的嘴脸也没多好看。”
林之姮失笑,用教案挡住卜绘的视线,把他像赶苍蝇一样赶走,“快滚,去把你弟弟叫回来。”
卜绘站起来,耸了下肩往外走。
林之姮对江声点点头,温和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笑着说,“宁宁那孩子有时候是招人生气。他脾气坏,就喜欢招人烦,你别理他就好了。”
江声指指卜绘的背影,“宁宁?”
“是小名。”林之姮引着他往外走,汇入下课转教室的人潮中,她镜片底下的眼睛已经有了些细纹,岁月的痕迹不减她的温柔,“好孩子,好久不见,怎么瘦了好些?”
江声低头,看看自己企鹅一样鼓胀的衣服,连他再怎么自恋都说不出这种话。
沉默了下,他转换话题,“老师和他很熟悉?”
“当然,他是我的外甥呀,就住在我们隔壁。”林之姮说,“是不是还挺惊讶的,他看起来和我们一点也不像。”
表亲长得不像倒是常事,但卜绘的特立独行,和静水流深般温柔清隽的林之姮、林回俨然是割裂般的差别。
江声诧异,“我之前来老师家可没见过他。”
又忍不住愤愤,和招人喜欢的林之姮林回不一样,卜绘完全是招人讨厌。
“宁宁有自己的事业,平时不常有时间。”林之姮的办公室就在这楼,两个人自己走了几步就到了。
今天阳光不错,暖光被窗户切割落入编织椅上,上面还被铺了碎花的软垫。
林之姮把椅子推给他,接了一杯温水,扶着披肩的一角放在他面前,“阿声的综艺我看啦,我们阿声是个受欢迎的好孩子,这很好。”
江声嗫嚅:“……不,那个东西还是别看了吧。”
尤其是还是被老师看,这和社死有什么区别?
“前些天小回的综艺我也看过了,那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希望没有给阿声添麻烦。”
江声被她说得坐立不安,受之有愧。
当时综艺的时候他忙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别说关照林回了。
事后林回大概想找他庆功道贺,偏偏撞上他和沈暮洵东躲西藏,也不是个好时候,潦草发了信息又道别,一直都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等等。
江声大脑忽然转动一下想到了什么,“老师。”
林之姮疑惑道,“怎么了?”
“老师刚刚让宁……不是,卜绘,去叫弟弟……?”
林之姮笑吟吟的,“小回的身体好了许多。我想马上要期末了,没有提前申请撤回休学,让他跟着我来看看。那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很喜欢你,三番四次说要去你以前的工作室看看,我就让他去旁听了。”
雕塑系的材料工作室有好几个,有学生的作品实在出彩的话,会征求学生的意见,收录在工作室的展柜里。江声在其中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江声手里捧着热乎乎的杯子,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到卜绘,一会儿又想到林回,一会儿目光落到林之姮的身上。
和林回在一起的时候,江声是有打算再久一点就和林之姮说的。虽然感觉像是拐带了老师的乖孩子,但是他也没想过隐瞒太久。犹豫的原因是他太清楚自己的本性,对于一段无法持续的感情,还有没有必要告知林之姮,他无法确定。
但是两个人分手得太快,连江声都猝不及防,更别提和林之姮有所交代。
这种隐瞒似乎说不上错,但毕竟有过这段关系,在面对林之姮的时候还是会难免不自在。
门外紊乱的脚步声中,倏然有两道格外清晰的在靠近。
“嘎吱——”
江声在门被打开之前,就有所预感地回头。
卜绘站在前面,黑色的冲锋衣很帅气,耳骨打着一串亮晶晶的银钉,细碎的光显得很酷。
而后面的人关上了门才走过来。
他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有和他那张脸不太匹配的身高。
黑发浓密,眉如远山,鼻梁挺拔,容色带着淡淡的清润。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典型的白月光初恋脸,不会很冷淡,是相当温柔,温柔到会让人没办法的类型。
他和江声对视一眼,便弯着眼睛笑起来,嘴角的酒窝很显眼。
江声其实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样子对待他,但一看他这样子又有些觉得好乖巧。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乖孩子?
他还是笑起来,“小回,好久不见。”
“是好久。”林回这样的慢性子三两步走过来,抓着江声的肩膀上看下看,身上淡淡的药苦味让江声想到一个人。
但他们两个身上的药味是不太一样。
硬要说的话,江明潮身上是清苦的中药味,更绵长些。林回身上是很淡的消毒水味,被洗衣液的清香冲得很淡。
这俩要是站在一起,就主打一个中西结合了。
林回俯下身,黑色碎发垂落,黑眸带着担心,“江江,你是不是瘦了?”
林之姮喝着保温杯里的茶水,兀自点头,“是吧,我说过了,这孩子都不信呢。”
江声抱着穿了起码五层的自己,“……?”
卜绘轻嗤一声,自行坐到一旁的木椅子上去,长手一身就抄起水杯给自己接水,“别管,他们一家都是操心过剩的瞎子。”
林之姮拿教案砸过去,和江声道,“阿声,你就说他是不是招人讨厌?”
江声忍不住当了应声虫:“就是,真的好烦。”
脸颊忽然贴上有些凉的手心,修长的手指慢吞吞地上下摩挲了一下。
林回的身体说不上太好,因为总是要抽血,他的手有些冷。
江声抬起头,林回正望着他。他的眼睛很平和,是黑白分明的清澈。江声总是最喜欢他的眼睛,喜欢和他对视的感觉。
像是小动物,完整而干净地倒映整个世界的样子,只要出现在他面前,就会被专注地望着,像是关不住的水龙头一直充盈着,直到变成他的全世界。
“好想你呀。”他静静看着江声,黑色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种流淌的情绪,嘴角笑涡都带着淡淡的难过,“好想你,江江。”
林之姮真的是非常温柔的老师,她总是直率又坦诚。但林回身上其实不常有她的影子。
也许因为他生病太久了,久到会拖累所有人,所以带着一种淡淡的自厌和难过。他可以很开朗,但是深夜又像是夕阳时候慢慢回退的潮水,静悄悄地抹掉沙滩上留下的痕迹。
慢热的人也许是这样的吗?江声只遇到过一个林回,无法和别人对比。
蜗牛一样伸出触角探索,被拒绝就会缩回去。得到赞扬也不会得寸进尺,礼貌含蓄,带有一种善良过头的愧疚。
江声伸手拉住他的手背,感觉到了清晰的骨骼感。林回垂了垂眼睛,手往回收,抓住他的大拇指。
明明林回才是变瘦的那个。
他眨了眨眼,“你可以给我发消息的,我看到会回。”
林之姮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对卜绘道:“看看,孩子们感情多好啊,你也学学人家怎么相处的呀。”
卜绘眯起眼,手肘架在桌上,指头抵住太阳穴。半天才皱着眉毛发出声不可思议的笑,“……哈?”
第072章 射箭就射箭之
和林之姮闲聊总是很愉快。她惯来不会摆什么师长的架子, 也相当善于融入年轻人的话题。
但如果这个年轻人的话题不是指他那个可恨的恋综就好了。
江声手指扣紧,默默想。
“哦哦!”林之姮拉着江声的右手,疑惑地追问,“所以是必须在男嘉宾里面挑一个出来做男朋友?”
虽然林之姮没有对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作出半点批判, 但江声还是神经紧绷头皮发麻, 沉默了一下, 回答,“呃、也, 也不是必须。”
卜绘抬着眼皮懒散道, “不是已经有一个——”
江声回过头瞪他一眼。
卜绘仰头靠在墙壁上, 清晰的下颌线和凸起的喉结格外显眼。他被江声瞪了一眼,反问,“不是吗?”
“有一个了?”林之姮笑着拍拍他的手,揶揄他道,“下次带过来给老师看看?”
江声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林之姮:“这么急着否认, 倒像是真的有情况。”
江声扣紧了下面的编织椅, 心里在默默流泪。
哪里是有情况,分明是有一点做贼心虚。
江声哪里敢说, 他上一个分手的前男友就是老师的孩子。这怎么说,这没法说。
当初没说,现在怎么说都不是好的时机。但如果等林之姮自己发现,那更是……
这就是悔不当初的感觉吗, 尤其是在和林之姮面对面的时候格外强烈。
江声的悔意如滔滔江水。
也许因为幻觉太强烈, 他耳边竟然真的听到哗啦溢出的水声。
他顿了顿,觉得不太对。回过头发现是林回站在饮水机面前接水, 一只手扶着饮水机,挺拔的背部弓着。杯中的水都满了他却没有反应过来,任由水流溢出。
江声愣了下,下意识站起来。
林回在某些时候会陷入突发性的昏迷。会先失去反应力、然后失去方向感,从有意识到昏迷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他正要向林回走去,却见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有些清瘦,慢半拍地把水阀关上了。
杯子中的水溢满,他垂首望着水杯,水滴还在不断地滑落,发出吵闹的声响。
林之姮的心也要吓得跳出来了,她小心地走近,握着林回的手去看他的瞳孔,“小回?是有不舒服吗?”
恍惚的林回这才回过神。
他回过头,光亮沿着男生分明的轮廓勾着边,一张清隽挺拔的脸上带着歉意,“抱歉,刚刚……没注意,没有不舒服。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江声退了几步坐回去,手指插入发间把头发捋上去,悬着的心可算放下去。视线再抬起的时候,和卜绘对了个正着。
男生手肘搭在膝盖上,狭长的眼眸懒眯着,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江声心里咯噔一下,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但依然能感觉到卜绘的目光烙在他的侧脸。
什么情况!
忽然就被盯上了。
是……是因为他刚刚忽然站起来吗?让他觉得不对?
“道什么歉?”林之姮也松了口气,无奈道,“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呢?要是接的热水烫到怎么办,你身上的伤口本就不容易好。”
林回抿了抿唇,黑眸闪烁着。
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用纸巾擦掉了手上的水,然后拿起杯子,慢慢地把桌面和杯底的水也擦干。
林回总是有些迟钝,但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在卜绘接话说“不是已经有一个”的时候,林回脑海中就回想起那个心中一直存疑的露台的夜晚。
其实并不难,只需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有不对的地方。
毕竟江声的手段算不上高明,连遮掩都做得没那么滴水不露。江声是故意把他支下去的,说明他当时就在上面。
而当时,露台除了江声的经纪人严先生,就只剩下他的表哥卜绘。
卜绘的家庭情况复杂,小时候常常在林家借宿,林回对他很熟悉。
林回不是在怀疑卜绘,他只是直觉有些奇怪。
如果江声在上面,为什么要躲起来;卜绘如果明知道他在,为什么在听到他说来找江声的情况下……不和他说。
这两个可能性,可能拼凑出无数条路线。
而答案在今天揭开一角。卜绘知道什么事情,而他不知道,这件事情成为了卜绘和江声之间的秘密。他甚至在替江声遮掩着什么。
卜绘坐在木椅子上,灰白发丝根部已经生出黑色的发根,头发的颜色看起来尤其杂乱。但顶着这张脸,倒也能说是颓废厌世的帅气。
他目光透出一种藏在灰雾中的冷,静扫过林回和江声,把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底,渐渐皱起眉毛。
脑海中闪过什么猜测,戴着骷髅戒指的尾指在大腿上敲了敲,眉宇间顿时有了些厌烦。
为什么会这么烦躁。
卜绘不清楚,他手指重重拧在眉心上按了按。
心中翻涌一阵阵的怒意、担忧、反感和躁动,还有不知道被怎么命名的奇怪情绪。
“咚咚——”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响,有老师推门进来。
她看到屋里这么些人,怔了怔才开口,“林老师,这会儿临时加了个会议在民德楼。我怕您没看到消息,特意来通知一声。”
“哎呦,真没看到,多谢提醒。”
林之姮捂着披肩站起身。她在整齐的桌面翻找着会议本,有些愧疚地看向江声,“阿声,你看,真是抱歉,你特意抽时间来看望我……”
“老师先去忙学校的事情。”江声回神,立刻点点头乖乖地弯着眼睛笑,“我们聊天什么时候都可以,别让我耽误了老师时间。”
林之姮抬头看挂在墙上的钟表,“现在时间还早,阿声要是无聊的话,不如去隔壁大学的校庆看看?”
江声原本也是打算去凑热闹的,他看向一边靠着柜子出神的林回,“小回情况还好吗?要一起吗?”
“我没事。”林回回过神,干净傲岸的眉眼带着温驯笑意,“一起去吧。”
林之姮乐于见孩子们好好相处,笑吟吟地叮嘱了一下,就抱着笔记开门。
江声和林回也起身准备离开。
“你这几天都在这边待着吗?”江声顺口问。
林回目光错开办公室的门,抬头看了看天际,然后又回头看向江声,“我很好奇,江江曾经过着怎样的生活。”
难得身体好起来,他也想试试看。
走在学校里,想到同样的场景在不同的时空中也是江声见过的;他看到的这棵树,也许江声也曾驻足;他抚摸的这只猫,也许得到过江声的青睐。
好像到处都是江声留下来的痕迹。
尽管这样的痕迹只是他的臆想和猜测,但仍会让人觉得有些恍惚。仿佛他在介入江声的过去,借此和他拥有了更亲密的关系。
“大学生的生活就是那样,千篇一律的重复。”江声耸肩说,“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
他们并肩朝外走去,江声顿了顿,回过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卜绘。
他不确定是不是卜绘发现了什么,比如他和林回谈恋爱的事情。
江声的大脑运转着,一连串的问题像是摇一摇跳转某宝一样飞速弹出。
卜绘和林回的关系怎样?
如果猜到他和林回谈恋爱会是什么反应?……生气,反感,震惊?
如果确实猜到了,并和林之姮沟通,林之姮又会是什么反应?他要如何应对?
卜绘会不会把他和沈暮洵发生的事情告诉林回?
这些问题闪烁起来。江声抓紧了门沿,对卜绘说,“你记得关门。”
卜绘站起来,“等等。”
江声往外的脚步一顿。
青年一身漆黑,身量高,肩膀宽阔,眼睛没什么精神地下垂,整个人带着点厌倦和丧气,偏偏气势上又是极有压迫感的。
在这种气势中体会到了一些不详的预感。
像是要被找麻烦了……似的。
啊啊啊!要疯掉了。
怎么什么都被这个男的知道了!
他看向卜绘,卜绘也和他对视一眼,眼眸像是深潭般带着淡淡的冷。对他扯着唇角笑一下,又没什么精神地挪开,“林回,你是怎么和他有交集的。”
林回抿了抿唇,树懒一样总慢吞吞的人这次倒是敏锐地察觉到卜绘话中的针对性,“江江是很好的人。”
“你说的很好,指的就是滥情任性又随便的人吗。他绝不是良配,林回,你看不清楚吗?”
卜绘咬字清晰,耳旁的耳钉闪着微光,气场是冷酷而戾气的。他看向江声,“本来觉得能看看你的乐子,也算好玩。谁知道这把火烧到我家了——哈。”
是是是。
看别人房子塌了笑哈哈凑上去,没想到塌的是自己家的是吧!
江声心情渐渐烦闷起来,他靠着墙壁,一双明亮乖觉的桃花眼眯起来,尾尖的钩子终于让人知道他在生气。
“江声。”卜绘目光看向江声,似乎把江声的名字放在牙齿间轻碾了一遭,声音像带着磁性。
男人眯了眯眼,舌尖顶过犬牙尖,直白地问,“你和林回在一起过是吗?”
江声直接承认了,“是,所以。你要说什么?”
“见面就抱在一起、知道他生病的事情、看到疑似症状就立刻就站起来……是谈过了,还是正在谈?如果正在谈,那么林回为了你去综艺的时候,你和——”
他的话音猛地收停,眉宇间戾气更重了些,翻涌的情绪控制他的语言,“真厉害。江声。”
卜绘的目光如同一种冰冷的器械审视他的表情,淡声轻嗤,“林之姮看不出来,是因为她相信你。你既然专程回学校看她,也许她在你这里也是有两分重量的。你当林回是什么玩玩就扔的玩具?想过怎么交代吗,你负担得起那种责任吗?你能做好准备吗?”
一连串的问题,尖锐刻薄的语言,无差别地针对所有人。
“哥——”林回开口。
“好了,到你说话的份了么,听不懂我在兴师问罪?”卜绘说,“瞒着大人谈恋爱好玩吗。你和他正经谈恋爱,他图你好骗好哄玩你的感情罢了!他们这种人没有真心可言,你们之间的情感经历不对等,就别和我扯什么真爱。”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尖锥。
林回大脑迟钝地空白几秒,他所得到的教育让他不想对卜绘发怒,但是他却无法忍受卜绘在这短短的几面就对江声下这样草率的定义。
他明明根本不知道江声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了解江声半点,为什么这样理直气壮地质问他?
谈恋爱本就不需要经过家长的首肯,和林之姮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明明事关他和江声,他却只对江声发出尖锐的诘问,却连他的话语权都剥夺?
这些话挤在唇边,最后他只是镇静下来,俊美的脸庞带着些冷意,轻声问,“所以呢。”
“我喜欢他,所以想要和他在一起,这难道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为什么被你说得好像犯了七宗罪,又为什么你单方面认为江江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关系乱七八糟,分手和前任藕断丝连,哪一条能叫合适?我拜托你擦擦眼睛。”
林回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很荒谬。
卜绘这样子根本不是和江声有私交,他们之间存在的那个秘密或许真的不适合被他知道——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他回头瞬间就愣神了,着急地拉住已经生气到头顶冒烟,在脱衣服挽袖子的江声。
他抱着江声的腰,闷在他背上低喊,“反正、反正事情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和江声告的白,你要骂就骂我!”
空气寂静了两秒。
“你这话只让我觉得好笑,林回,你恋爱脑的样子遗传的谁?”卜绘不怒反笑。他从口袋拿出烟盒,心烦意乱的感觉一路烧到喉咙,复杂的情绪像是一团在心脏绞住的铁丝。
为什么会这么乱。
真是莫名其妙。
“他会因为你的爱你的袒护心软?看不见沈暮洵的下场?不懂吗,我这个局外人都能看明白,他就是个没感情的怪物,你们充其量也就是他的玩具。”
卜绘一字一顿,眉宇间的燥意让他的唇舌都变得干燥,声音沙哑起来,“有兴趣就玩玩,没兴趣就丢掉。你现在说要跟他□□,你猜他会不会拒绝?不会,因为他觉得有意思,他觉得好玩,他不会把你们放在眼里。”
林回愣了愣,转头看向江声,“我——”
江声的身上几乎在冒黑气。他后腰被林回抱住,手依然抓住了卜绘的领口,用尽今生最大的力气把他掼下来,在卜绘震撼收缩的眸子中把他推到桌边。
林回:“江江!”
江声拽着他领子的手往上掐住他的脖子,眯着黑眸,一字一顿道,“耍你的大人威风骂我之前,麻烦你先想好该怎么说话!”
卜绘的腰椎砸到木桌的尖角,剧痛感袭来,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杂毛头发散乱摊在眉眼,他脖颈扬起,喉结滑动着,侧着脸耳钉细闪,“这就动手了。”
“不动手站在这里等你骂?”江声甚至还想扇他两耳光呢!“你如果站在小回亲人的立场,麻烦你尊重他的人格,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审判我们。”
卜绘的视线落到他的脸上。江声的黑眸像是晕开的浓墨,带着愠怒的时候眼角散着绯红,样子好看极了。
卜绘晃了下神,而后觉得好笑似的,沙哑的声音厌烦地嗤了声,“我不尊重他的人格……?你尊重了?你知道你这样花心不定心的人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的不是吗,你不还是在照做。我是硬刀子,你是软刀子,谁可恨,谁恶毒?”
“谈恋爱是两情相悦,分手也是和平分手,过程中我没有欺负他、侮辱他,我在哪里伤害到他了?”
“——还有,你都知道我是个没感情的怪物了,今天你说的这些话到底谁会被刺痛、谁会觉得难过你不清楚?你到底是在伸张正义还是宣泄情绪?”
“你如果站在一个陌生人的立场,看不惯渣男和乖乖男谈恋爱造成的伤害,那请你拿出证据。如果你是在替林老师鸣不平,那请问——”
“哎……呦……?”
江声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顿住抬头往外看去。
只见林之姮走进来,表情带着惊讶,担忧地三两步上前把他们分开,“怎么了?我才出去多会儿,怎么就打起来了!”
江声根本还没骂爽,他不知道林之姮听到了多少。不管怎么样,在林老师面前他也不可能再说下去了。他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卜绘定定看着他,慢慢直起腰,后腰的钝痛让他扶着桌子缓了缓,舌头舔了下嘴唇,声音有些嘶哑,“玩呢,小姨。”
“你可别欺负人家。”林之姮说。
卜绘漆黑的眉眼扬了扬,“谁欺负谁你看不出来?我被他压着打啊。”
江声一双眉眼冷得像是霜雪,他抓过林回的手腕,深吸口气,“走吧,去逛校庆。”
林之姮伸出手,“阿声……”
林回也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江声的手错过卜绘身边,从桌上拿过帽子戴回头上。
鸭舌帽的阴翳盖住他镜片后的眼睛。他不经意扫了卜绘一眼。
卜绘垂乱一头杂毛,下三白的黑眸带着种野狼的不驯,紧盯他的眼神很有两分浓烈。
江声眯了下眼睛,然后转回来和林之姮对视。
“老师,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他开口,“……我和小回在一起过。”
他直截了当地开口,在林之姮和林回同步睁大的眼睛中,他说,“至今我依然认为那是很好的经历。小回温柔、善良,具有同理心,生病的是他,被照顾的却是我。有些时候我也会觉得,如果小回是个健康的男生就好了,就是要万事顺遂,才配得上他这么好的性格。”
林之姮的椭圆眼睛滑下来半截,“阿声,你——”
江声感觉到握着他的手在收紧,借由这样的力度,他甚至感受到了林回有些失速紊乱的心跳。
“小回是很好的恋人,现在也是很好的朋友。”他看向卜绘,认真地、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无论作为恋人还是朋友,我都,非常喜欢他。”
这一段感情从来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是健康、平静、温柔的一潭水。
卜绘:“……”
他靠在桌上,手掌扣按抓着书桌,不知道为何一直在用力。他的怒意没有半分平息,反倒用力到掌心的筋被压得发疼。
说完,江声低下头,静静等待林之姮的审判,胡乱猜测着林之姮的反应。
林之姮其实只是回来取之前没拿的教案的。
这会子,肯定是要迟到了。
她轻叹一声,往前走,拍拍江声的肩膀。
“原来你们刚才是因为这个吵架?是宁宁发现了这件事,所以觉得你在欺骗小回是吗,分手会让小回觉得受伤是吗?”
她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那孩子的性格太偏激,别生气,我先代他向你道歉好不好?至于他自己的那份,他会有天自己和你道歉的。”
江声的怒气渐渐平息下来,现在开始陷入一点尴尬的余韵。他声音闷闷地,“都是他讨厌。”
林之姮笑起来,“就是,都是他讨厌,老师帮你教训他。”
又看向林回,伸手去握住他的手。
“怎么不和妈妈说呢?”她问,“妈妈太笨了,没有看出来。小回,爱是人生的一部分,我很高兴你能明白爱情意义上的‘喜欢’。阿声是很好的孩子,你们相处得很开心,是吗?”
林回低眸看了看江声的侧脸,轻声道:“嗯。”
“慢慢的,你也会明白,‘遗憾’也是人生的一课,”她说,“但人生是很短暂的,能有所体验,不算很坏的事情。”
“这不仅是阿声的选择,也是你的选择。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一点无论是我、还是宁宁,都无权参与。”
*
总之。
就像春晚合家欢包饺子那样,林之姮冒着开会迟到的风险带着一种慈悲为怀的光环超度了他们所有人。
江声从那间办公室走出来,心态已经很平和了。
林回慢吞吞地说,“真没想到江江会说那些话,吓到我了。”
“胆小鬼。”江声踢着石子,“你怎么会有卜绘那种亲戚,真是不可理喻。第一次见面就看不起我,第二次见面就和我吵架,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家伙。我讨厌他!”
在林老师课上那还能叫斗嘴,后面完全就是针对!
他江声难道是什么看起来好欺负的人吗?但凡换个地方,江声发誓他一定让他喊破喉咙都没办法。
“哥他性格是有些偏激。”林回慢吞吞地走,脑子也在慢吞吞地转,说话也慢吞吞。
和江声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希望慢一点更慢一点,“我感觉,也许是他觉得舅舅和江江的性格有相似的地方,所以有一点迁怒在。”
“舅舅?”
那不就是林老师的哥哥……或者弟弟?
一听八卦,江声也不气了,也不怨了。他是一个擅长释然的人!
“具体我也不了解,”林回睫毛在眼睑落下影子,“总之,大概就是比较随意的一个男人,不怎么着家。”
江声破译了他含蓄的密码,“出轨了?”
林回:“唔。”
……好吧,好吧,好吧!
江声彻底没话讲。
谁让他也做过这种事情,他也是个罪恶的人。
他和林回顺着满是铺着石板的林荫小陆往外走。这会儿舞会的场景还没有布置好,他们在学校里转来转去,跟着人潮到了社团游园会的活动地。
空旷的地方满是不同logo的社团,路上行人纷纷,喧嚷又热闹。
江声正打算走近些,转头就看到林回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然后才慢吞吞地低头,对他勾着嘴角笑了下,“江江,其实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大学的活动。”
林回从小到大没有正常地上过学,一直都是保留学籍,自学,然后小升初、中考、高考。
高考的时候很幸运地没有发病,还超常发挥靠上很好的大学,林老师每每提起,总是感慨命运偶尔也对他们优待。
只不过虽然考上大学,但从大一开始他就办理了休学。毕竟他的病情太不稳定,这样的身体去上学难免对身边的人造成麻烦。作为一个会对别人的照顾感到愧疚的人,林回总是不知道该如何迈出这一步。
他看向江声,“所有大学都会是这样子吗?”
江声眨了眨眼。
林回清隽的脸上带着安静的等待,眼睛带着浅浅的褐色。
他像是井底之蛙,不断聆听世界之外的故事。不同的是,他其实很愿意走出来。他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
江声细细回想自己的大学生活。
被各种各样的学分活动、竞赛、做不完的实践作业、捏不完的泥巴、刻不完的雕塑充斥着,要说多么幸福快乐,江声自认为是没有的。
但是这种生活,对林回也许可望不可即。
“是啊,很有意思吧,我大学参加了好多个社团,”江声没把麻烦事说出来扫兴,他低头扳着手指头,“音乐社电竞社射艺社……呃,占卜社?滑板社?……好多好多。”
入社要交社费。
江声当年的社费可是一笔豪放的开支!尤其那时候他还被江庭之停了卡!
林回想了想,“占卜社,是学怎么算命吗?”
“你对这个感兴趣?”江声说,“大家聚在一起玩,当时的例会被我们叫做巫师茶会……”
林回抓着江声的手穿入他的指缝,江声话音一顿。
他的手总带着一点凉,像某种坚硬的玉。江声扭头看他的时候,他还在眼也不眨地盯着江声看,见他不继续说,有些疑惑似的,“怎么了?”
江声试着把手指扯了扯,林回则慢吞吞地收紧,黝黑的眼睛像是某种玻璃,重复自己的疑惑轻声道,“怎么了?”
江声:“你觉不觉得我们分手之后再这样怪怪的。”
尤其是被卜绘骂过之后。
“可是我想和江江牵手。”林回低头抿了下唇,眼睛有些失落的黯淡,握着他的手,“江江和他们不是也分手了吗,可是你们……”
“好了!”江声恼羞成怒,“我就说那个东西不该给好孩子看!”
林回迷茫地盯着他,温吞道,“嗯?”
算了,牵手又少不了块肉。
江声拉着他往前走,“走吧,先去烘焙社玩。”
林回拉着江声的手,拇指抵着他的指关节轻轻摩挲,轻轻地收紧。
他长得高,低头望着江声的时候,清隽的眉眼会温顺地浸染琥珀色阳光,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块清透的暖玉。
校庆总共三天,第一天是灯会展览,第二天是游园会,第三天是校园舞会。
因为参加游园会的社团很多,大家积极性也很高,所以有不少没有抢到位置的社团,和有剩余奖品、有意继续开展活动的社团在第三天也有申请。
江声拉着林回玩了个遍,收获的战利品全都塞给了林回,美名其曰,“送给你的!”
林回眨眼的动作都有些慢,他看看怀里这丰盛到一只手抱不满的奖品,又看看江声,说,“是江江不想拿。”
“你的手大,拿得多。”江声好声好气地说,眨着黑色的眼睛看他,以理服人,“我拿的话,就没有办法和你牵手了,你想想是不是?”
“是歪理。”林回说。
但见江声准备把手抽出去,他远山似的眉宇顿时皱起,手收紧一点,把江声拉近,紧张道,“做什么?我又没说不拿。”
江声:“这边累了,换一边。”
林回放松下来,把左手的东西倒腾到另一边,继续去牵他的手。
在主干道开设的社团活动他们已经玩得差不多了,再远一些是射艺基地的场所。
射艺社的活动,做得像是游乐园常见的积分制射击游戏。
游戏初始会分到五支箭,拿到箭的新手有人会来给他们做基础的教学。十环记10分,有0到50分的兑换区间,保证参与就有奖,49分就可以兑换那个最大的毛绒玩具。
江声看了看那个娃娃,被安放在不远处靠在角落,是一只和成年男人差不多高的超大版泰迪熊,路过的人都会看两眼,感慨一声它的巨大。
江声觉得有点意思,他转头说,“我把那个送给你。”
“好大,好软,好可爱。”林回认真看了看,认真地做出评价,又认真地转头,表情有些茫然的严肃,“可是,抱着那个要怎么牵手?”
江声:“……能不能别想这个了。”
林回不止想了这个。
他说,“表哥说,就算我问你要不要□□,你都不会拒绝。”
江声镜片下眼睛瞪大,“他的话算什么!他又算什么东西!你不准听他的!!”
林回想了想,“那接吻呢?你会拒绝我吗?”
“会。”江声说,“我不要带坏小孩子。”
“小孩子。”林回那张容色淡泊的脸上浮现迷茫,“我吗?可是我们已经、……”
江声生怕他在这里语出惊人,伸手捂住他的嘴巴,“那是没分手的时候啊小回!”
林回手里全是杂物,努力地伸长脖子别开脸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黑眸望着江声,还是忍不住凑过来,嘴唇在他指尖压了压,挺拔的鼻尖蹭过他的指缝,声音放得很轻。“这样的亲亲也不可以?”
这也算亲亲?
江声想了想,“这样的……应该,没问题?”
林回的眼睛弯起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出酒窝来,乖巧道,“我明白了。”
射箭是有一定危险性存在的,这个游园项目申报得有些困难。
为确保人员安全,射艺基地在本就宽阔的场所外围了一圈黄色的警示胶带,让围观观看的人止步圈子之外。江声拉开警戒线,低头进去,和站在一旁的男生说了什么。
男生眼前一亮,立刻拍拍他的肩膀,“有志气。”
又回过头,号召起社团的兄弟姐妹,“家人们,今天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一个要去争泰迪熊的好兄弟!”
江声被他的大嗓门吼得往后退了两步,射艺社的人立刻围上来,像是什么稀奇动物那样包围他。
“天啊,学弟,你知道这个泰迪熊我们多少钱采购的吗?我们还商量着应该没有人能打到这个,到时候原样退回呢。”
“一来就瞄准大目标,好好好,我看好你!”
“这可是只有一次小失误的机会哦,看来学弟很有自信嘛!”
有个女生走过来,把弓递给他,笑眯眯的很兴奋,“我和师哥打赌,我赌的是有人能赢走,学弟,我期待的聚餐的命运可就绑在你身上啦!”
江声把沉甸甸的弓接过来。
在她背后,一个男生嚣张地笑着,“想多啦,我的钱不是那么好赢的。连社长都不一定说她能拿到49分!当我们真能遇上什么神箭手么?”
“烦死了,你滚啊!”女生箭筒也交给他,里面叮叮当当装了几支箭,“学弟,你就说我师哥这嚣张气焰,不打压一下合理吗?”
江声被学弟学弟喊得奇怪,但此情此景,他已经代入了人设,沉重地点头,“学姐放心,我定不负众望。”
学姐噗嗤笑开,重重拍他的肩膀,“加油哦。”
他们这里闹闹嚷嚷的,倒是吸引了不少人过来。
射艺本就是冷门社团,几个社员见状,像销售似的热情地招呼大家都来看。
江声回过头,看到林回就站在警示胶带缠着的圈子外看他。
他长身玉立,轮廓深邃又不失柔和,嘴唇色泽有些淡,和他对视后怔了怔。
江声对他勾勾手指。
林回疑惑地掀开胶带走进来。
学姐开心地道,“学弟,你也来参加吗?”
林回意会了一下江声的意思,道:“我来替他搬娃娃。”
学姐抱着胳膊,“哼,看来很自信,已经自发归为掌中之物了?”
江声取了一支箭,撤步搭弓,眯起眼睛拉开弓弦,黑发随风扬起。动作行云流水,观赏性很高,自然又帅气。
学长一看是个内行,抄着的手都放了下来,“哟,我就说怎么这么自信,原来是练过的啊?阿立,快快快,去把靶子撤远一些。”
射艺基地的地方很宽阔,刚才的箭靶是二十米远,适合给新手玩。现在这抱着一动,箭靶立刻远了有差不多一倍。箭靶的远近和成绩有很大的关系,毕竟风力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围观的学生好奇地远眺,咂舌,“这——么——远?”
“真是,不想拿熊出来直说嘛,还搞这一出。”
“好夸张啊,快到底了吧都。”
“别怪学长心狠。”学长连连道歉,“刚刚的距离是对初学者的,你既然会,这个距离就有些太简单啦。学弟啊学弟,这个熊是镇社之宝,你要拿,就要拿出点真实力来。”
江声看了看那个距离,道,“可以是可以。但我没用过传统弓,让我试个靶,怎么样?”
“没用过?”学长想了想,“好,你试试。”
搭好的箭被江声的手指顶着弦往后拉,直到结实的弓弦发出紧绷的声响。他的目光遥遥定在不远处的箭靶上。
传统弓没有瞄具,在瞄准这上面完全需要凭借熟练度。而熟练度这种东西,一言蔽之就是……感觉。
人的双眼在瞄准时会存在错位,单眼瞄准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况。偏差的角度因人而异,所以射艺社这个活动开办以来,最多的就是脱靶,送出去的奖品最多的就是参与奖的钥匙扣。
江声眯起一只眼,目光渐渐凝实,锋利的箭尖定在靶心。
眼镜这种东西总可以起到一些遮掩的作用。比方说锐利的目光总会被镜片削弱,复杂的眼神总会因为眼镜的存在被忽视。
但林回感觉江声的眸子仍然显得很明亮,像是截了一段光洒在里面似的。
离弦之箭倏然飞射而出,江声放下弓,注视那支箭狠狠穿入靶心,连带结实的桩都晃动了两下。
学长还没来得及去看,就听到一道声音响起,“报名。”
这声音——
江声转过头,不出所料地看到卜绘拉开一旁的黄色警戒线钻进来。他顿时心浮气躁起来,眉毛沉下来,“你又来干什么?”
卜绘薄唇还咬着未点燃的烟。
有人立刻递给他箭筒和弓,他说,“谢谢。”
男人两指夹着箭支的尾部,抬起手臂,口吻越听越欠抽,“这里被你包场了?好大的脸面。”
“你当我包不起?”江声径直转头问,“包场多少钱?”
学长被他问得一愣:“呃,啊?”
“算了。”江声想也知道不可能,他皱眉,“我要单独射给小回看的,你晚点再来能怎样?非要和我一起?”
“单独。”卜绘已经站好驾着弓,手臂的线条绷地很平,下垂眼瞥了瞥江声,“是怕一有人对比就相形见绌了吗,不敢?”
“少搞笑了。”江声也架弓,表情带着一种紧绷的烦躁,“你哥我玩这个的时候,你还在地下哟哟哟呢。”
卜绘盯着他的侧脸,“你知道我多少岁吗,敢让我喊你哥哥。”
“闭嘴吧。”江声说,“你懂什么,哥哥是一种地位。”
卜绘嗤笑,他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眼也半眯着,两指用力夹着箭支往后拉,直到弓弦紧绷。
有空闲的社员正好趁这个时间去确认了江声试靶的成绩,咋舌了一下,然后才问他,“要先试靶吗?”
卜绘咬着烟,声音低迷含糊,道,“不。”
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没有没道理的自信。
射箭是一种相对冷门的运动,江声纯靠兴趣学的,根本没想过能棋逢对手的可能性。
他眯了下眼睛,虽然对卜绘烦得有些牙痒痒,但又忽然来了兴趣,转头对一旁的林回喊,“小回,小回。”
发呆的林回:“嗯?”
江声单手拎着弓,把眼镜和帽子都摘下来,视野一下开阔了不少,对他挥了挥示意,“帮帮忙。”
林回于是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对江声的了解足够让他清楚,刚刚江声没有摘下眼镜和帽子,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把这个小游戏放在心上。
而现在因为另一个变量的加入,他决定认真对待。
林回抬眸看了看卜绘,他按住江声的肩膀凑过来同江声耳语。
微凉的嘴唇无意中蹭到江声耳垂,声音中裹挟着温吞的气流,“舅妈是射箭运动员,哥小时候偶尔会跟她去训练。”
江声耳朵被一阵阵热气拨拂着,他稍微侧了下头躲开,眼尾垂着,说,“那不是更有意思了。”
他眸中跃动某种星辰或者火光,看起来很有些亮闪闪的。
仿佛靠近的话,会被温度灼伤,或者会被光芒刺痛。
林回感觉到自己那颗总是沉寂而平和的心脏在慢慢加速。
他是平凡而脆弱的那只飞蛾,扑向火的时候正是贪恋着会灼伤他的幻觉。
似乎唯有那样的感受,才能让他清晰地感知到生命的鲜活,他的确是脚踏实地地活在这个精彩的世界上。
他在恍惚中低了低头,淡色的嘴唇快贴到他脸颊的时候,被江声有些疑惑的目光拦下。
林回抿了抿唇,道,“我知道,我不担心。江江也很厉害。”
一旁,卜绘骤然松开手。
弓弦弹开的气流扬起他杂乱的碎发。放箭的手顺势取下口中的烟,眼睛耷拉着瞥向江声。
一张帅脸、干净利落的飒爽动作,引起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呼。
似乎为了印证林回的话。
不远处传来学长的惊呼,“噢——”
“天啊九环,学弟,你的劲敌噢?”学姐警惕起来,回过头,“刚刚学弟的试靶成绩是多少?”
另一个男生举起手,“十环!”
“???”学长说,“他不是说他没用过传统弓??”
“不对,不是‘也’。”
江声摇头,蓬松凌乱的头发晃了晃。
也,这个字天生带着先后和对比。
有个人先说“我爱你”,回应的人才会说“我也爱你”;有人先拿了第一名,后面的人才能说“我也是第一”。
他扬起眉毛,点漆般的眼带着无拘无束晴朗的光彩,说,“我很厉害,不需要和他做对比。”
林回欣然接受江声所有观点,笑吟吟地点头,“对!”
卜绘手指玩着箭支,把未燃的烟放进冲锋衣的口袋,对他扬起眉毛,带动额角的纹身和眉钉微动。
“哥哥是种地位……”他这会儿才有闲心去品鉴江声的那句话,“你的歪理真是很多。”
江声回过头,冷笑,“我跟你说过几句话,你说我歪理多?你的歪理才多。”
“要打赌吗?”那副恹恹的下垂眼这会带着起兴的火星,紧盯着人,会让人有种被当成猎物锁定的危险感,“你要是赢了,我管你叫哥。”
“哦哦哦——”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生开始瞎起哄。
江声对那些声音置之不理。
他眯起眼,歪着头似乎思考着什么。片刻后蓦地笑出声,“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对不起三个字都不会说?嘴巴是金子做的?”
林回的目光终于从江声的眉眼挪开,看向卜绘。
他看着卜绘,卜绘却没有看他。表哥总是个特立独行的人,那双有些懒凶的眸子正散漫地望着他身边的,江声。
卜绘一口雾气从口中叹出,眉毛锁着,杂毛颓乱,话音带着些喑哑,“对不起。”
“听不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林回目光有些沉默。
他感觉……有一点不对。
手指用力收紧。
这是从未有过的纠结和迷茫的情绪。
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怎么会不对?刚才表哥才和江江大吵了一架,道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卜绘顿了顿,眉眼带着极为淡薄的厌倦感,他蓦地笑了声,摇头,“怎样你都不满意。行,行,那我直接用这三个字编个曲给你算了。”
林回的眉毛慢慢皱起,目光看向他。
卜绘从地下rapper做起,到现在,已经足足七年的时间。他会的乐器很多,林回的声乐有些时候是他教的。
曾经rapper圈子diss风气盛行——指的就是某歌手专门写一首歌,通篇都在骂另一个人。连卜绘自己都收到过几首diss他的歌曲。
但卜绘说他永远也不会这么做,他看不起那种通篇输出个人情绪而没有意义存在的歌曲。
所以现在是什么意思。
不对劲……
是不对劲吗,还是他的错觉?
林回脑袋迟钝地运转,被他抛开的那个问题又重新回到脑子里。
卜绘和江声隐瞒了什么。
他们之间的秘密是什么?
江声手里玩着弓,“你们玩音乐的是不是都只会这一套?骂人也唱歌骂,对不起也要唱歌说,正常说话是不会吗?”
“我说了,对不起。”
“听不到。”
卜绘:“……”
他这会儿真的意识到,自己招惹到了个脾气糟糕的家伙。
他跳过这个话题。
“‘哥哥’……什么的,刚才不是你自己喊的么。”卜绘垂下眼皮搭箭,坚硬的弓弦被收紧的手指拉开。
那颗小痣总在他垂眼的时候出现,显得他那副低眉顺眼、倦懒又厌烦不耐的样子格外有些随性意味。
声音依然拉长,带着沙哑的磨砂感,“‘你哥我玩这个的时候你还在地下哟哟哟呢。’是这么说的吗?”
江声也把箭搭上弓,清瘦的手指拧着箭羽扣住位置,“没说过。”
“啧。”他扭头看向林回,问他,“这个问题我是今天第几次问了?你这么好的人,怎么有这样子的哥哥。”
林回歪了下头,轻声问,“你很讨厌他吗?”
奇怪。
他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问出这个问题?他的心中又在期待着江声说出怎样的一个答案?
林回渐渐觉得心脏有些重,他有些不舒服,他伸手捂住心脏,可是心脏没有不适。出问题的不是他的身体,那么会是哪里。
他抿了抿嘴唇,冷风吹过他干净的碎发。他忽然觉得有些淡淡的羞愧和愧疚,如同潮流的波浪冲刷着他的灵魂。
江声说,“他就是很讨人厌,我就是很讨厌他。”
围观群众听说这边有两个人杠上了,吃瓜看热闹的心顿时沸腾起来,聚集过来的人渐渐变多。
视线第一眼先集中在更高大的青年身上,惊叹之余,又在议论是不是有些眼熟。
而后转过头,这才发现,另一边的男生纵然戴着口罩,但眉眼却极其好看。
黑眸纯粹,眉眼带点没消火的盛气凌人的时候,像是揉进碎星映着火光,根本无法令人移开视线。
林回听着挤入耳膜的议论,静静地望着江声。
江声不再说闲话。
他拉开弓。一头鸦黑的头发在风中被吹散,眼角勾翘着,眯起来的时候更像是钩子,漆黑的眼睛静沉下来,箭尖在恍惚的视线中渐渐定住,那瞬间显出些冷淡来。
林回用力地攥着手里的鸭舌帽,几乎能在力度收紧中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因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家里,林回见到的江声总是乖巧又友善的一面,偶尔窥见他耍坏,林回觉得惊异又可爱。
后来在一起后,江声对恋人的态度是更糟糕更坏的,但不讨人厌,只是得理不饶人的一面特别明显。
但是,他还是第一次看江声这样的表情。
认真的,势在必得的,如同火焰般侠烈的。
学长看看他,又看看另一边的卜绘。
射艺社本就是冷门的社团,这两个大帅哥在这里吵架可是为他们吸引了不少流量。不知道之后的社团招新会不会更顺利些。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提建议,“小学弟,这样好不好?你要是赢了他,这里面的娃娃你再随便挑两个!”
江声眼珠都没转一下。
放箭的瞬间,紧实坚硬的弓弦弹动出残影,他半长的发丝如水中流墨般被气流吹起。
等箭脱手,他不去看箭靶,也不理会人群迭起的欢呼,只是眯弯着眼眸看他,“真的?”
学长的目光顺着箭支一路往前,目光都跟着箭靶颤动两下似的,然后猛点头。
靠北喔。
今天是什么日子,真遇到神仙打架啦?
“十环!”负责计分的学姐举手宣布,“好厉害学弟!学弟领先一分!”
“我说学弟这么自信,原来都是有道理的。”学长惊异地看着他,“这么厉害,之前怎么没有在射艺社见过你?”
不止科大有射艺社,A大同样也有。两所学校只隔了两条街道,有时候一些活动会拉联谊比赛来玩,两个社团的成员都已经相对熟悉。
江声的确是生面孔。
江声:“……咳。”
林回转向已经搭弓沉肘射第二箭的卜绘。
更高些的青年有一副宽阔的肩背,下巴抵在冲锋衣拉起来的领口,目光沉着下来的时候下三白眼更显凶狠,也有些认真。
沸腾的欢呼中,江声也搭上第二支箭。他没有看卜绘,话却是对他说的。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能在我想做什么的时候抢走我风头。”箭尾卡住弓弦,江声拉弦,哼笑着道,“你最好祈祷你是第一个。”
卜绘那边的箭已经射出,嗤笑,“你是不是傲慢过头了?”
“傲慢的人到底是谁?不分青红皂白骂人一顿的人是谁?”江声说,“等着吧,我迟早找机会套你麻袋打一顿。”
“拭目以待。”
“十环,十环,又十环!”
学长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话筒,站上了几个学姐为他临时搭建的台子,挥舞双手陈辞激昂。
“小学弟之后可要小心了,但凡一个失误,第一轮的优势就会一场空。”
“群雄逐鹿,谁与争锋?!两位男生谁会是最终胜者,让我们拭目以待!”
人流聚集得越来越多,连周围不少社团的摊位都开始探头探脑。
“那边在干什么,比赛?”
“怎么回事啊哈哈,一个游园会还搞得热血沸腾的?”
“快去看看热闹啊!走走走!”
江声的手指转了转细长的箭支,发丝垂落在眉眼,浓黑的眼睫垂落下一截影子。眸子迎着光,璀璨如同太阳的切片。
他说,“不是要打赌吗,我答应了。”
说得很对。江声确实很傲慢。
不仅傲慢,他还自大,自私,自我。他的身上缺点好多好多,多得根本说不完。但神奇的是,他耀眼的程度甚至能够让这些缺点全都合理化。
卜绘懒散地道,“什么?”
江声弯着眼睛,有些恶意从他弯起来的眼角眉梢显露出来,“宁宁,你要是输了的话——”
卜绘蓦地转过眼珠看他。
深邃的眉眼紧皱,垂敛的眼皮和睫毛底下是黝黑泛着灰的眼睛。他咬着牙笑了声,语带威胁似的往下压低,“你叫我什么?”
江声手中的箭在众目睽睽之下射出,他甚至只是轻瞥了一眼,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他这一箭放了水。
学姐围到箭靶边,举起手宣布,“九环!”
这一箭,擦着十环的边沿落在九环。
他不需要第一箭的优势,他现在和卜绘分值相当。
嘘声顿时四起。
学长也啧啧地说:“小学弟,何必逞一时之气呢,泰迪熊可是要49才能拿到啊,唯一的失误机会你现在用掉了!”
江声:“表演特技的话加分吗?”
“特技?”学长愣了下,问,“什么意思?”
“什么特技?”和学长打赌的学姐推开他,紧握双拳兴奋起来,“加,加的。学弟,好好表现,有你这段录像,来年招新我射艺社一定大展雄风!”
试靶的时候江声用掉了一支箭,现在箭筒里还剩两支。江声全部提握起来,搭在弓弦,夹在指缝中。
学长诧异地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不是吧,你……你这么玩?”
“你在开玩笑吗,能控好箭吗?到时候飞一支打到人怎么办?!”
射艺社开办活动本来就很艰难,毕竟弓箭是真的有杀伤力的东西。他们的场地是最开阔的,警戒线也围好了,就是害怕出现情况。但凡出现任何情况,无论有没有人员受伤,下次开办活动都会更加受阻。
学长有些犹豫的时候,学姐从他手里抢过喇叭,放到唇边喊,“请大家再往后退一退,保持安全距离,看戏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其他社员也维护着秩序,把围观的群众熙熙攘攘地往后劝,但可见大家看热闹的心非常热情,后面依稀可见一些路人跳来跳去地往里看。甚至不乏有人搬了凳子在后面站起来。
喧闹声如同火焰。
江声眯起眼,指头微动调整着两只箭的角度,箭尾卡住,顶住弓弦抬起。慢慢瞄着准星,直视着远处的箭靶。
黑发黑眸白肤,气场自带一种惊心动魄的耀眼。明明戴着口罩,却能从他带笑的声音猜到,他现在一定是勾着嘴角的。
“宁宁。”他说。
卜绘嘴角扯起,有些倦懒冷戾的眸子眯起,目光定定落在江声的侧脸。
指节用力夹紧,充血的肌肤泛出漂亮的玫瑰色。用力时候手背的筋骨绷起,淡色的青紫血管如同山峦中起伏的河流。他拉开弓,坚硬的弓弦绷紧,抻出一个充满爆发力的三角弧。
这把传统弓,在他的手里,真真正正像一把武器。
他没有看任何人,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喧闹中已不自觉地噤声,紧张的氛围如同过山车最高点的滞空。因为预感到接下来激烈的俯冲,情绪正如这张弓,被绷住拉紧到了极致。
他声音带着冷笑的意味,尾音扬起,怎么听怎么觉得恶劣。
“如果输给我,就用大号在微博叫我哥哥,好不好?”
第073章 站哥就站哥之
既然是作为赌约的惩罚, 那必然不会太过无关痛痒!就算不让对方元气大伤,怎么也得让他出糗才算合理。
所以听到这句话的学生们雷达狂响,原本紧张关注江声手中弓箭的目光,忍不住刷刷地就看向了卜绘。
眼熟。
之前就觉得眼熟, 现在那个答案即将脱口而出。
青年对那些审视或惊异的目光感到无关痛痒。
他定定地看着江声, 俊美的脸带着灰烬烟雾般若有若无的戾气。
“你确信你这两箭能中靶?”他慢慢开口, 眉头压着眼,“夸下海口又做不到的话, 可比没有尝试过更丢脸。”
纵然这样说, 但或许他心中也有一个猜测, 或者期许。
敢信誓旦旦说出这样的话,江声是有把握的是不是?但卜绘一时间无法判断,他到底想看江声失败还是成功。
他的立场到底是偏向谁,他究竟有没有在心中涌现一丝的荒谬和伴随荒谬的期待。
心脏像是炸弹的引线,在情绪被江声点燃的那一刻,或许就只有爆发的结局。
林回望向箭靶。
围观的学生或许觉得四十米已经够远,但只有当人真的站在这里, 就会发现四十米靶的远远比旁人看起来更夸张。
过远的距离下, 箭靶中心的红已经缩成一个小点。林回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能把那颗小点像豆子似的夹住。
不可思议。
林回慢慢地眨了下眼, 心情有些昂扬起来。
江江真的很厉害。
又被紧跟着的低落感击碎。
江江和卜绘都很厉害。
他又为什么站在这里,去见证他们的场景。
江声眯起的眼睁开,黝黑的眸子亮得纯粹。
拉满的弓弦收了回来,围观学生提起的心莫名其妙噎在了半路。
他转头看向卜绘, 眉眼中竟然带着些警觉, “要是我说是可以,你是不是就不和我赌了。”
“!”
大家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看向卜绘。
卜绘歪头挑了下眉, 眉骨钉细闪。怎么都没想到他的关注点竟然在这。
他觉得有些好笑,但又笑不出来。理智似乎处于一种不冷静的状态。
卜绘在这上面有着一种近乎桀骜的天赋。
从小到大,他的母亲都在遗憾他为什么不愿意在这上面多用功一点、走这条路更久一点。
时隔许久再握着弓,他也没有感觉陌生,他的第一箭九环,第二箭十环,所有运动员都会知道这有多难得。他的手感竟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退化,这是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是现在,江声在他面前,他看他的目光是否和他看别人的目光类似。就好像他让人感慨的天赋也变得平凡起来。
有些不好接受。
没有任何一个天才能接受自己在别人眼里的不起眼。
“说话啊。”江声还在等着他回答。
“我说什么?让我叫你哥哥,你会有什么胜利感吗?”他扯了扯嘴角。
江声:“显而易见。”
周遭顿时响起一阵兴奋到压抑不住的惊呼,卜绘甚至从他们口中精确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难想象,到时候他真的如江声所愿那么做了,评论区会是怎么的盛况。
他一开始觉得江声很好玩,因为发生在江声身上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说到底,也不过是见一面就不再有交集的过路人。
后来觉得江声很随便,因为他做的事情牵扯到了他的家人和他本身。
但是现在他感觉,江声简直幼稚得要死。
成年人从来不会在一个称呼上面得到所谓的胜利感。
真正的胜利难道不是他能够射出双箭赢得欢呼,被称赞被夸耀,被形容为绝世难逢的天才、把他踩在脚底的那瞬间?
他眉眼带着些倦倦的烦躁,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烦躁什么。
“我不答应你就不放箭了?”卜绘一双眼半阖着,倦懒的阴冷感让人觉得森然,“行啊,可以,我答应了。”
江声的眼睛弯了起来。
卜绘喉咙干涩发紧。
他的直觉体会到了一种被狙击的危险。
就好像江声拉起的弓弦对准的并非远处的标靶,而是他。
在一秒、两秒,也许一天、两天,也许更久之后,离弦的箭影会洞穿他的躯体。
江声从善如流地重新架起弓,拉开弓弦,眉眼映着光,“是你说的,那就不要反悔。”
每次看江声拉弓的姿势总像是一种享受,他做这个动作有慢条斯理的蓬勃感。仿佛顺着他的力道飞射出去的不仅有箭支,还有伴随阳光狂生的藤蔓,无尽的生机和期望绽放出来。
“愿赌服输。”卜绘道,“你刚刚已经瞄准好了吧?也不怕失了手感。”
弓弦在指尖慢慢被挪动后移,绷紧到耳旁炸开细响。
“你好好看着不就好了。”江声说,“废话真的很多。”
“……明明是你非要我说话。”
“我让你说你就说,那我让你闭嘴的时候怎么不闭嘴。”
江声眯着眼,黑发如燕尾般飞扬,一双眼睛松针淋雪般带着冷感。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人的目光就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心动的感觉总被他引动着反复出现。
屏住呼吸,思维停滞。
“要来了!”学姐双拳紧握,使劲掐着身边学长的胳膊,一颗心被狠狠揪起,几乎跳到嗓子眼。
怎么办!
到时候学弟输掉了她要不要给学弟找下场子?其实她还挺想让学弟赢的!
平行控箭会很容易受到流风的影响,谁也不知道下一阵风是顺风逆风,又或者一个冲撞的对流,势能是会在空气的阻力中渐渐变小的。
夹角控箭在射击短距离靶道的时候的确可以构想,但是四十米靶——更容易出现的情况是箭支相交对撞,在十米、或者五米的距离就折戟。
糟糕的判断很多、可能性的分支延展出无数条、纷纷的议论中有多少震惊和质疑的眼神在他的身上扫过。
江声都不会在意。
这是他的人生。现在出现在这一幕的看客,是他人生的旅者,装点世界的花草。
一切勃发的喧闹声,在他松手放箭的瞬间收止。
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地掉过头,目光跟随箭影飞驰。
在看到箭支狠狠钉入靶子上的时候,本该觉得大松一口气,但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张开嘴的时候只能呼吸,大脑空白了一阵,直到握着话筒的学姐震惊地发出一声:“我……你……啊?”
声音在空空的基地发出颤音的回响。
查看分数的社员举起手,兴奋的声音远扬,“全部中靶,十环!”
不可思议的惊呼声才像是后知后觉般迭起,鼓掌和起哄的欢呼如同浪潮。
太酷了。
给人无以伦比的与有荣焉的胜利感。让人忍不住去想,对于天姿傲人的人来说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就是可以做到这么轻易?!
卜绘的实力大家也看在眼里。
但是对着江声他却没有反击!
他站在那里,平静如一只燃烧殆尽的烟。手指拨动着弓弦,也许也想试试看,但到底没有动作。
卜绘感觉到巨大的悬石终于落定,激起巨大的尘埃,如同爆炸开一场盛大的礼花炮,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
学长终于回过神,劈手从学姐手里夺过话筒,“恭喜!”
“本届不知道什么大赛第一位同射双箭的选手已经出现!恭喜他加一分追上了上一箭的分差!另一位学、呃,先生,您要小心了!”
管卜绘叫学弟有点叫不出口。
他抓了抓头发,说。
“除非您也表演特技,否则比分大概是很难追上了。但我们仍然对所有参加的选手抱有平等期待,泰迪熊将花落谁家,我们拭目以待!”
有一道声音有些突兀地融入进来。
“等等,所以卜绘……那个歌手卜绘,真的要喊学弟哥哥?”
一道小声的咕哝,顿时像是砸入潭水的石头激起回音。
猜测被印证,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是传染一样渐渐扩大范围。
作为一个拥有十几张专辑、开过全国巡回演唱会的歌手,卜绘的人气就算没有沈暮洵那么傲人,也绝非泛泛无名之辈。以影响力来看,他虽然不常露脸,但怎么都算是一线歌手,粉丝是千万级啊!
“也对,我就说微博大号喊话这个惩罚很奇怪,但如果换到明星身上起不奇怪了——这不是妥妥的社死吗?”
“哈哈哈还是喊一个学弟。”
“不对,你们没有觉得学弟也很眼熟?”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江声。
江声的眉眼没有表情,他这模样格外陌生,一时间让人有些不敢确认。
熟悉的眉眼,那双总是无害而纯澈的眼睛在眼尾微微勾翘出一个弧度,但定定看着什么的时候,那种冷漠的果断让人心都被抓了起来。
卜绘的目光有些沉默。
上一次,他看到江声这样的视线,还是在音综的那两天。
这象征他的专注吗,还是一丝他本性的裂痕。
江声目光前视,在一片欢呼声中,他没有半点反应。
林回小心又疑问地喊他,“江江?”
江声眉眼动了动,像是按开开关那样鲜活起来,他对卜绘伸手,“给我。”
卜绘又不是他心里的蛔虫,“给你什么?”
“箭。”江声没有看他。
在这一瞬间,江声很有、很有、极其地有感觉。
人总有时候会被灵感眷顾。
那顷刻间的体会如同黑暗中亮起明灯,前路的落叶被扫个干净。一片坦途中,千万缕流风的轨迹都能够捕捉,视野聚焦在那一点,都是这样清晰。
他的眉眼像是被星辰照亮,熠熠生辉般抬起眼,重复道,“箭,我要三支。”
卜绘眼仁缩小,如同细小的蚊蝇般轻颤。
*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有一开始就觉得很厉害想拍下来发给朋友的学生录制了视频。发到网上后,尽管没有带上相关tag,但依然立刻得到了极其高涨的播放量。
【这不是江声?我早说我看他后脑勺都能认出来……江声怎么又去这个校庆?真有这么好玩?】
【我的妈,他是被十环buff套中了吗??为什么同射双箭都能这么轻松,那么远!那么远啊!!】
【我哭,他怎么连这个也会,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围着江声转?我以前真情实感以为他是纵情声色的废物是我的错,我以为上次音综江声给我的惊喜已经很大了。】
【天啊天啊啊啊啊啊!我现在心里有和当初音综同样的疑问:这真的不是江声的双胞胎兄弟吗??呜呜最近不是有那个什么运动综艺吗带射箭的!@江声工作室让孩子去!】
【炒作,绝对是炒作,绝对是之后就要去那个星运会所以在做炒作!!(发疯)】
【我接受,我愿意,我肯定,我溺爱……】
【好好好,永远的扮猪吃老虎,永远把把观众当play的一环!】
【卜绘@卜绘你小子好福气,你和我宝一起玩还不把你给迷死,沈暮洵体验卡送你一张!】
【勿cue我沈,我沈离官宣就差一步,不是阿猫阿狗都能碰瓷的!】
【@博主,还在现场吗?求直播!直播直播直播!】
博主回复:【开了,速来!速! 来!正在挑战同射三箭!】
【?!】
无数人——无论是粉丝、路人,还是对此抱有不信任感的人都顺着博主的头像点了进去。
双箭都很离谱了!
这是现实又不是武侠片,三箭命中红心那是什么程度啊啊啊!
晃动的画面,可以信号并不是那么好,卡顿中依然能看出人潮的拥挤。
不远处是空旷的场地,为了大家的安全,留下了很大一片留白。
正因为留白如此多,才会显得正中心的江声那样亮眼,第一眼就抓住人的视线。
【科大不是小楚的学校吗?怎么江声和卜绘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在一起,反而没看到小楚】
【你懂什么,约会排班也是很忙的,马上就轮到他了再等等】
江声浓黑的发色如流墨,半长的发丝飞扬起来,睫毛低垂。一张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注视手里握着的箭矢,一根一根地排上弓弦。
他的动作如此沉静,让人心里也忍不住憋了一口气。
【这真的是江声?他是不是其实有个双胞胎哥哥叫声江的我请问,好陌生,有点起鸡皮疙瘩】
【君不见音综他也是这幅表情】
【真的能行吗?我上一次看同射三箭还是在影视剧,而且那三箭还是去打不同的人!打一个靶心到底是更难还是更简单?当时我还在和我老妈说这特效做得太离奇……】
【没事看看乐子也好,我也没抱什么希望,有一次同射双箭够吹了!】
【不好说,万一是运气成分呢】
【他这手法也不专业啊,他到底懂不懂射箭,我觉得我上我也行】
【什么人混进来了,叉出去!】
两支还算可控,三支就会有些难。
箭矢在空气中是会自然分开的,不会和射出时那么紧密的排在一起。这种基础上红心那么小一个——
准星,力度,角度,都要把握得很好才行。
林回站得有些累了。他忽然很想知道,现在的江声在想着什么呢。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为什么不害怕失败?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就是江声。
娱乐圈的生态向来是夸之无所不用其极,损之亦然。一旦这一次的尝试失败,会有好多人立刻忘记他前一次的成功,嘲讽声会铺天盖地。笑他不识好歹,得了便宜不知道收手,自大……这些言语,连林回都能猜到。
他不觉得这样很可怕吗。他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他对自己的信任足够支撑他的一切吗?哪怕是一切匪夷所思的可能,只要他想要尝试、一时兴起,他就能够去做吗?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中蹦出来。但林回心底其实都有答案,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熟悉的悸动感。
其实他对江声的喜欢来自那种向往。
江声像是活在想象维度,无拘无束,自由散漫,在过那种他不可能实现的人生,拥有他无法拥有的人格。
林回希望江声能做一切他想做的事,并且最好全都能成功。
这样,好像代行他的脚步,让他也被那样的光芒照到一点。
江声把三支箭搭好,顶着弓弦拉开。
双箭他练过,三箭是真的全无经验,一场空白。
但是理论上说,只要三支箭的宽度不超过圆心宽度,就是可以实现的。
江声喜欢这种被灵感和欲望驱使的感觉,非常直白,直白的目标必然会得到回馈。
箭杆搭在握在弓把的指上,江声往后拉弓,直到弓箭发出不堪忍受的嘎吱声。他的目光去寻找那个小红点。
那么小,那么微不足道。
在他的视野中,似乎有流风吹起他的头发,引导他的视线。如海中的潮流,裹挟着他向前看,在他的视线里,通往那颗红点的路只有一条,这是如此确信的事情。
阳光很温暖,风却有些萧瑟。
这个世界是不是当真偏爱江声,所以才让耀眼的光芒和鼎沸的人声沦为他的附庸,风吹起他的围巾,漆黑凌乱的发丝飞扬着。在他认真下来的时候,视线总会变得有些独.裁的沉静。
这一刻总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夸张感,就像整个世界都为他静止下来,时间的流速都变得极其缓慢。
江声用力拉着弓弦,握在弓把上的手往上顶,调整着箭矢的角度。
如果说上一次的沉寂还带着躁动,带着对卜绘和江声身份的猜测,带着对即将到来的微博爆发的兴奋,带着隐约的期待,那么这一次就彻底沦为寂静的废墟。
恍惚、迷茫,震撼,唯独忘记期待。
像是溺水的人奋力挣扎出水面,那一瞬间耳朵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一种极致的空白冗长地回响,几乎连呼吸都快要忘掉。
【帅得我眼花耳鸣……有没有站姐直拍啊?能不能来个近景镜头啊??我真的想看】
【这要是能成,我去,以后江声的粉丝能吹一辈子】
【本来上一轮我就很觉得惊艳了,这次要是失败我真的会觉得可惜!我是看小说都宁愿断更也不想看烂尾的人啊!!】
【就是巧合一次有什么好吹的,他要是真的这么厉害,就去做运动员了】
【好好一个直播是不是从刚起混进了奇怪的东西。我请问你们下一步是不是要开始道德绑架:怎么不去参加比赛拿金牌为国争光?】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始终无法理解浪费天赋的人,老天爷赏饭吃他也要踢翻是为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有的人适合走适合自己的路,有的人适合走自己想要的路,就算江声最后选择的那条路反而没什么天赋可言又怎样,喜欢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只要没有遗憾就可以】
【啊啊啊弹幕能不能少一点礼物能不能少一点,挡着我看江声了!怎么关啊??】
浮动的声音如同海浪,江声如海中的礁石。他眯起眼,并列的箭尖在模糊后停滞,收紧了手指。
短短的三五秒,几乎让人紧张到快窒息。林回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太大扰乱了气流,干扰到江声的判断。
风好像都停下了。江声的发丝不再乱飞,乖顺地垂落在眉眼,眼睑垂落淡淡的影子,那张足够漂亮的脸,在此刻最吸引人的却不再是容颜。
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气场,似乎与整个世界割裂开,但世界却在非常努力地与他交融。
在见证他的才华、能力与果断的时候,被吸引的同时,会在震荡的神思中升起另外一种渴望。
注视他、也渴望被同等地注视;被吸引、也无限渴望能够吸引他,见过他的人,如此渴望能够与他相当,和他在一起过,就无时无刻不再渴望,怎么才能与他更加相配。
但好像只要处于江声的领域,被他的思维影响,被他的光亮攫取灵魂都是必然。
江声感应着空中流风,灰尘,和带来的冬天的干燥味道。吹过他的手背时,让他感到燥热。
他闭上眼。
有强烈的预感在每一缕风中吟唱。
尽管他的经验判断,这好难。
尽管他的理智在说,别开玩笑。
但他的心、他的手,还有他的感觉,却在说,去吧。
——可以松手了。
流风吹动江声的头发,拂过面颊的瞬间,江声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眉眼清澈地映着光亮,他稍眯了下眼,清瘦的手指一松,箭矢和惊呼声一起瞬时迸发而出。划破空气如同刀裁过纸张,恍惚让人觉得空气被划开一个口子。
林回望着江声,手指收紧。
很快他发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都去追着那支箭的时候,还有另一个人和他一样,把目光落在江声的身上。
他抬起头。
卜绘驳杂的发丝顺着风飞扬,目光在阴翳中显得寡淡又厌烦,那双下垂眼给人的感觉总像恨不得下一秒就死掉。可是这样一双没什么精神的眼睛,看着江声,目光有些不自觉的专注。
林回心跳鼓动,一瞬间他似乎肯定了什么,又在为什么感到迷茫和困惑。清隽的脸上浮现有些混乱的表情,嘴唇抿紧。
江声放下弓,林回才在一片寂静中回过神,听到一阵阵撕心裂肺、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仿佛连见证了这一刻都与有荣焉。
他慢半拍地看向箭靶,它晃动着,三支箭尾还在震颤。
成功了。
……成功了?
【???】
【主播别晃了我看不见啊啊啊啊!我好急!站姐,我需要站姐!淦,有种我吃饭有人在摇的感觉】
【但是这么夸张的欢呼声……我感觉我就算看不到画面也能猜到是什么样子了】
【刚刚说他也行的人怎么不出来继续说了!】
【不行不行,没看到直拍我真的抓心挠肝,那一瞬间肯定特别特别帅气啊啊啊我宝宝!】
【+1,好恨不在现场,你们现场的人吃这么好真让人嫉妒呜呜!】
【去广场家人们!!有高清截图,媲美站姐!】
人流迅速转场。
确实是非常清晰的一组照片。
拍摄者也许带着浓烈的个人情绪,连镜头都带着那样的仰慕。把江声拍得像光影中的天神,被风吹动的围巾就是他的披风、或者羽翼。他冷淡的眼神,冰冷的箭尖看得人心跳不已。
无与伦比,带着光芒的。
恍惚着,恍惚着。
也许他们的心脏才是江声瞄准的靶心。
【神!啊啊呜呜感谢出图妈咪】
【??你们不会先留意一下个人id吗?这是楚熄啊??】
扫到这条评论的人震撼地把微博拉到顶去看博主的头像和昵称。
楚熄。
啊。
啊??
啊……
本来该觉得震撼一下的,但好像也没有特别震撼。
【他在现场?在哪里?我完全没看到!!】
【原来是小楚,我说怎么镜头里都带着爱,原来是真的超爱!一切都变得合理!】
【原来小楚眼里的江江是这样子的呜呜】
【好好好,楚妃,现在荣封你为站哥,希望你把握机会!】
【小楚这组图真的神了,天啊。怎么可以把江声拍得这么好看,我爱不释手了真的……而且他现在还在现场的话,都还没有时间修图……】
楚熄现在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
他右腿还缠着厚重的绷带不能打弯,靠在支柱上把镜头对准江声,散开又聚焦的画面里,他目不转睛。
这个结果并不让江声觉得意外。
他有些平静的眉眼在转头的时候飞扬起来,对林回笑着,“是不是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厉害!”
林回俊朗的脸上也浮现笑容,又好像带着一种钦羡与寂寥。他拉过江声的手,在一大片猛然窜起的惊呼声中,一言不发地把他抱在怀里。
胸膛紧贴着,心跳能有所共鸣。
“对。”声音轻轻的,他把下巴抵在江声的颈窝,手臂收得很紧,“江江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厉害。”
厉害到让人觉得,他是无法停留的流星。人能够做的,只有在他划过星际的瞬间许下虚无缥缈的心愿。
怎么办。
他好喜欢江声,却像是追着流星的曳尾那样不可及。就像林之姮说,他会明白遗憾也是人生的一课。
因为他们两个忽然抱在一起,围观的大学生们原本的尖叫轻呼变成了起哄。
“亲一个,亲一个!”
“卜绘呢?不抱抱卜绘吗江声!他看起来好像要碎了。”
楚熄:“……”
他的卷毛脑袋转了下,绿眸呼吸似的闪烁起来,英俊深邃的一张脸浮现出恼怒。
他又不是来拍这个的!
这些烦人的家伙能不能从江声身边走开,走开啊!
第074章 赌约就赌约之
射艺基地外面都是人, 从正前方离开显然不可能。社员们带着他们走到后方的小门去。
天空已经映着红霞的光彩,江声眼睛也像是被光点亮的玻璃珠,他提醒:“泰迪熊。”
林回为了和江声保持同一水平线而猫着背。一双瑞风眼线条干净没有赘余,眼仁又黑又亮, 也像玻璃珠。
清隽的脸上带着认真, 和江声一唱一和地补充, “还有附送的两个娃娃,请不要忘记。两个。”
江声:“其实我觉得我可以再加一个。”
林回就毫不迟疑地改了口, 慢吞吞地说, “噢, 没错。那就是三个。”
学姐看看他俩,忍不住噗嗤笑起来,“不会忘的,等一下,马上给你们带过来!”
卜绘跟在两个人身后,没有说话,身影被阴翳笼罩。
他似乎也没有说话的必要、说话的身份、说话的场合。
体型高大的青年一手插在口袋里, 浓黑的眼睫微收, 一副无精打采的空洞样子。驳杂的乱发被风吹垂在眉眼,眸光在间隙闪烁着。
他望着天边的云霞, 思绪流淌得很缓慢。
……
有一瞬间他好像知道,沈暮洵和江声站在同一个舞台的时候,一动不动望着他的寂静视线代表着什么了。
是仰望。
因为江声隔着云端,所以他们都要仰起头。
他当时带着那样的仰望去注视他, 似乎面临着某种世界崩塌、山崩地裂、海水倾覆般无法被阻拦的风险。
而现在这样的危险转化为飙升的肾上腺素, 在轻微的恐惧之后,是更盛大的潮涌。
“卜绘。”
“……卜绘。”
“卜绘!!”
江声的声音像是隔着很远传入耳朵, 然后振聋发聩。
卜绘猛地回过神,瞳孔如同野兽般收颤,藏在浓黑的眼眸中并不那么显眼。他道,“什么?”
“想什么呢,我喊你好多遍了。”江声抱着手臂,“赌约!你别忘了。”
林回直起背掀开眼睫。他的眼睛总是平淡、温和又慢吞吞的,他也总是安宁、乖顺,一言不发的。
却有带着种猫似的警觉。
被他看着,卜绘抿了下唇。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
在这个疑问于心头响起的时候,卜绘隐约觉得他是知道答案的。只是他有些不愿细想,于是只能狼狈地任由其回荡。
他往后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黑色的冲锋衣背部蹭上些灰。有些不耐似的皱了下眉,把口袋里的烟咬在嘴里,声音模糊,“知道了,回去就发。”
江声:“现在发。”
卜绘看他一眼,“理由。”
“今天之后我们两个都见不到面了,到时候谁知道你会不会逃掉直接装作不知道。”
林回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静默地流动。
仿佛江声话里有某个字眼或者某截片段让他觉得放松,他静悄悄地接话,“我会佐证的。”
卜绘眼角轻抽了下,嘴角的笑意带着意味不明的讥诮,“添什么乱。”
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砂轮轻响,下意识把烟点起。
江声。
脾气真的很糟糕,糟糕的同时又麻烦。
他的前男友都是怎么忍得下去的,一个个的脾气都好成这样了么?
烟头的火星明灭一瞬,他垂着睫毛注视,忽然顿了顿,伸手掐灭。
好烦……
卜绘觉得好烦。
但是更烦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烦些什么。
是因为光芒被江声打压了吗。事实上见证到对手,让他久违地对这项运动产生渴望。
还是见到林回和江声的亲密,所以对自己的表弟带有些恨铁不成钢。
……是吗。
是吧。
心脏朝下坠着,底下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卜绘眼尾下垂,总给人一种阴沉的懒昧感。
“可以,一个两个针对我是吧。”他咬着熄灭的烟,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就在他们两个的眼皮子底下敲动着,“看着吧。”
江声好整以暇。
林回静默无声。
过了一会儿,卜绘拇指一按,把屏幕转过来给江声看,赫然是一条刚发布出去的微博。
卜绘v:【哥@江声】
别的不说,他这个人倒是确实敢作敢当。
但前提是,林回不去细想。
卜绘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尝试双箭,那么,一开始他又为什么答应这个不可能赢的赌约?
他的手正抓着江声的手,慢慢地收紧,把男生清瘦的指尖攥在手心,似乎距离的缩小能够让他从中得到一些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他又怕江声察觉,所以手指微动,松开一点,到合适的位置。
人在承担关爱的时候,会产生不配德感。
林回有时候会怕,自己不如江声想的那么一尘不染,他忐忑于尚未发生的、江声失望的视线。
江声果然没有察觉到不对,他看着卜绘面无表情的脸,“太敷衍,不诚恳,驳回。”
“……你又开始了。”
“对不起,赢家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卜绘啧了声,俊美冰冷的脸上带着不耐,“赌约里没有改字这一——”
“——学弟!”
虽然已经知道了江声的身份,但好像还是这么喊更顺口。学长抱着超大只泰迪熊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把它递过来。
林回犹豫了下,松开江声的手,自发地把泰迪熊从学长的手里接过来。
学姐紧随其后,另外塞了娃娃给江声,“我精挑细选,选了三个最可爱的。”
江声抱住玩偶乖乖点头,“谢谢学姐……呃,学妹。”
学姐笑出声来,按着江声的肩膀给他们指路,“喏,看。从这条小路往外走,前面就是晚会的化妆间,这就是我们校庆最后一项活动啦!”
学长接话,“是学生会主办的,但是动漫社和裁缝社有参与,所以有很多衣服、面具,饰品可以出借。你们可以稍微乔装打扮一下进去逛逛。也可以走这条路离开,那边会更热闹,没有人会发现你们的。”
江声连连点头,拉过林回顺着学姐指路往前走。
“喂。”
卜绘轻声喊。
江声边走边回头,卜绘走到他旁边,他就看到卜绘转过来的手机屏幕,上面是他新发布的微博。
卜绘v:【很好的哥。@江声】
这下就算删微博也要被留下呈堂证供,现在的网友别的干不了,截图留证一级快。
他想。
“先不说你这个……呃。”
什么叫很好的哥。
好奇怪。
江声表情怪异起来,他抬起头,重复他刚说的话,“赌约上没有改字这一条?”
卜绘:“。”
他下意识看向了林回。
林回的脸被泰迪熊挡住。
不知道为什么,看不到他的脸孔竟然让卜绘感到一瞬间的放松。
就像掩耳盗铃,做贼心虚。
他的手指紧握,可来不及细想,他就见江声眨了下眼睛,似乎从他的妥协里面找到了一点可趁之机。
弯起的眸子里有光被阴影截断,立刻就凸显出星星点点恶劣的意味。
“你要这么发——亲爱的哥哥。”
江声的声音让卜绘忍不住张开嘴想反驳什么,但却只是轻舒了口气,流动的白雾从口中溢出。
“以后有你在的地方少不了我鞍前马后!我宣布这全是我卜绘的个人意愿,是我心甘情愿!”
“哈?”卜绘嘴角扯了下,气得发笑,“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林回的声音却有些突兀地插入进来,“江江。”
卜绘顿了顿,他转过头,看向林回,渐渐抿起薄唇。
原本他就有些烦躁,现在更加烦躁,烦躁到有些控制不住的地步。他不断地回顾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情,然后侧脸绷紧了一下。
江声是林回的前男友。
江声是林回的前男友。
他把这句话重复在口中掂量了两遍。
“怎么了?”江声问林回,“是我太过分了吗。”
林回抱着泰迪熊,眼睛在柔软的卷毛旁看着江声,细长的睫影落在眼睑,更显出一些青松般的挺拔落拓。
他有些呼吸不上来的错觉,他隐约在为打断卜绘和江声的对话感到一丝茫然。
不是太过分。
是……
是别的什么。
那个词,那种情绪,盘旋在心底,但是说不出来。
但最后他只是抓紧了熊身上柔软的毛,手指几乎淹没在里面。那样的柔软好像无法阻挡什么,于是他的手越掐越紧,喃喃地说,“这个、这个熊太大了,我呼吸不过来。”
江声把熊抱起来推给正在打字的卜绘,“这样呢?”
卜绘:“……”
林回:“……”
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却似乎都在慌乱于从对方眼中获取信息。
林回低下头,他想。
不是的,不是这样。
不是因为呼吸不过来,不是因为觉得江声太过分。
但林回的思绪太模糊,他的头脑也太混沌。
风吹在脸上是冷的,光照在身上是热的,他连温度都要反应好久才能回过神。可是当时的情绪来得十分汹涌,像是瞬间刺痛神经的某种尖锐的物体。
林回无法招架,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地喊出了那个名字,说出了这样难堪的谎言。
他是不是在嫉妒?
他甚至无法肯定自己的猜测。
那些没有根据的东西,统统都是他的感觉。为什么要用他的感觉去论证什么?以虚假论证的事物只会得到虚假的回应。
他在拥抱江声的时候,才终于听到有人在讨论他,说起他会叫什么名字。
林回感觉有些开心。
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比起卜绘,其实他才是和江声更亲近的人。
他又控制不住有些难过。
卜绘把熊扛在肩膀上,把屏幕转给江声。
卜绘v:【亲爱的哥哥,以后有你在的地方少不了我鞍前马后,这全是我的个人意愿,是我心甘情愿。@江声】
江声忍不住笑起来,张开嘴。
隔着口罩,卜绘好像都判断到他要说话了似的,他似乎在警告江声,又似乎在警告自己,“你少在这里得寸进尺,毁人名声到这份上差不多了。”
“最后一次。”
“……”
江声置之不理:“今天说的所有话都和江声无关,骂人不可以骂江声,是卜绘自己说的自己发的。”
卜绘嗤笑一声,“你原来还知道这样很过分会挨骂?”
江声:“我知道。”
“……?”
“但是答应赌约的是你,如果一开始你不答应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总结:是你的错。”
卜绘扯着嘴角,乱发飞舞着,眸光的间隙有些阴翳,“歪理。”
卜绘v:【今天说的所有话都和江声无关,骂人不可以骂江声,是卜绘自己说的自己发的。】
“你说的,最后一次。”他强调。
江声心满意足了。
哎,怎么说呢,有时候折磨别人真的会带来一种快感。
当然,他不是说他是个S,他没有那种奇怪的癖好!
卜绘的微博红点每次刷新都以近指数倍的数量增长着。
他随便点开微博的评论扫了一眼。
【哥你被盗号了???】
【发这么多你会爽是吗,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请问!我服了!】
【江声你作恶多端!!】
【完了,我哥沦陷了,完了,这下真完了!娱乐圈要变成某个人的天下了!】
【这辈子都没想到这些话从我哥的口中说出来,疯了吧这个世界,除非是江声自己发的不然我很难接受任何一种解释,卜绘,是不是你手被他打断了,你说话啊!】
青年一头颜色杂乱的头发显得有些斑驳,他下垂眼低着,颓靡的帅气像是烧干的灰烬上最后一丝烟雾。
看着这些评论,卜绘心头的情绪有些异样,并且更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
他应该和江声保持距离才对。
江声是林回的前男友。
他发现这件事之后就是这么打算的。要让林回离江声远点,他也要离江声远点。
他知道江声和沈暮洵之间奇怪的关系,他甚至看穿江声是一个恶劣、三分钟热度、感情会被欲望影响的人。
他甚至不希望林回参与这样混乱的关系中。
他总是乐于去看别人的乐子刁难别人,但却厌烦自己的身边沾上麻烦事。
正是因为这个,才和江声大发雷霆的不是吗。
但从他应下赌约开始,他就在想着什么。
他发微博的时候,他又是想着什么。
是否是江声的口吻过于亲昵?
是否是他太缺乏界限感?
是否是……
无论怎么推断,辩驳,反复地扳倒前面的理论,几乎都无法掩饰那种被隐藏但仍然露出马脚的情绪。
他几乎感觉到一阵阵痉挛与躁动,而后翻涌起一阵阵恶心。伴随着心脏的剧烈跳动,他的舌尖用力顶着虎牙,痛感让他抽了口气。
血液有些滚烫,流动的时候要把他浑身上下都烧起来。
太可怕了。
他想。
……他不应该。他不能,连想也不要去想。
第075章 对峙就对峙之
他需要离开。
卜绘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情,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他需要时间去冷静下来。
霞光把天边晕染得金灿灿,夕阳渐渐坠往地平线。
卜绘停下脚步。
林回和江声走在前面,并没有发现他不再向前, 于是越走越远。
小路荒芜, 灯火通明的建筑伫立在道路尽头。冬季枯草在风中飘摇, 卜绘低着头,两人的影子落在地面交融, 连步履都一致。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 牙齿用力, 把细长的烟条都咬得弯折下来。
“江声。”他低声喊道。
地面上交融的影子如同分流的水,其中一道转过身,而后江声的声音从一大片枯黄、半人高的杂草那边传来,“怎么了?”
卜绘微顿,抬起头。
远处的喧嚣隐隐约约传入耳边,草杆在荒地拂动。
江声黑发飞着,口罩挂了半边下来, 一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眼眸眯起来,失笑又很无语似的抱起胳膊, “你是小学生吗?生气了还玩掉队这一套。”
卜绘肩上还架着那只巨大的玩偶,眉眼被遮挡着,唯有斑驳的灰发在风中飘动。
声音听起来也恹恹又模糊,带着没有精气神的烦躁。
“不是这个。是我工作上还有点事需要处理, 所以要先走了。”
“哦。”江声可有可无地应声。
“哥。”林回轻声开口, 他剔透黑眸闪烁着,有些沉默地望着他, 有些安静又晦涩的情绪像云一样翻滚。他慢吞吞地道,“……你最近休假。”
“唔是啊,但工作的事情本来就不好说。”卜绘恹恹地咬着烟嘴。
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有想过某天和林回的对视会让他感到难堪。
但他不想刻意地回避林回的视线,因此平静地和他对视。
说谎的人,大多两种反应。
一种慌张到四处逃避,一种紧追着对方以证明自己虚伪的清白。
卜绘属于后者,林回清楚这一点。
他眨了下眼睛,道,“我知道了,路上小心。”
卜绘这才垂下头,“好。”
江声看看他又看看林回,从他们之间简短的句子里察觉到一丝很淡的硝烟味。
“你们吵架了?”
林回转过头看着他微笑一下,乌黑的头发飞扬着,“我和表哥从没有吵过架。”
卜绘牙齿用力咬着烟嘴,眉眼懒倦,没有否认。
发生在大多数兄弟之间的争吵甚至斗殴,在卜绘和林回之间绝迹。
没有谁会对一个病人发难。
何况林回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无意识的讨好。在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是累赘之后,哪怕在林家、他自己的家,他都是礼貌而含蓄的。
他好像没有归属感,也没有占有欲,他做任何事思考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会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所以,可以设想。
如果卜绘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没有察觉林回的隐晦排斥、也没有察觉他和江声之间不恰当的距离。会不会到最后是林回在默默僵持后静静让步,他甚至不会和卜绘有片刻的争吵和交流?
卜绘不知道,他只是猜测。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这个方向猜测。
烦躁充斥他的心,闷闷地让他觉得快下一场雨。
林回也许会生气,毕竟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卜绘其实没有那么了解林回。
这个问题会出现在不少亲人身上。明明相处的时间很久,但正因为相处太久,所以从没有用心了解过。
无论如何卜绘蒙受的恩情和道德感不允许他做这样的决定,身为林回的亲人,让他的痛苦加码也不是他该做的选择。
他抓着泰迪熊的手指收紧,舔了下嘴唇。
干涸,仍然是干涸的,连血管都变成红色的沙漠。
“所以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卜绘说,“再见。”顿了顿,在江声刚想挥手的时候他蓦地勾了下薄唇,没什么精神的下垂眼半阖望着他,慢条斯理地更正道,“不对,再也不见。”
江声把抬起来的手又收回去,没好气地回答,“再也不见。”
卜绘的头发被风吹起。
这句话不是说给江声听的,是说给自己和林回听的。
他和江声才见第二面,不存在什么无法割舍的感情。
顶多也就是被吸引了一点点。
在他身上投去的视线多一点点。
纵容的态度稍微无法控制一点点。
仅此而已。
一切都才刚开始,所以很幸运,还来得及。
一张看不到试题的答卷,也许只有将其粉碎才是答案,只要心狠一点。
卜绘把玩偶熊放在肩膀掂量,“这个娃娃我带走。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们赢走的,留给你们反而麻烦事一堆……林回。”
林回慢半拍地:“嗯?”
“回家的时候到我那里去拿。”他说。
林回轻声回答,“我知道了。”
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确定什么,他也无法确定是否是自己的怀疑表现得太过明显,所以让卜绘选择退让。
但如果他真的相信卜绘,应该在此刻挽留,哪怕是客套一下。可他说不出口。
见卜绘转身走掉,江声也拉着他走远。
他皱着眉毛,对卜绘意见好大,“‘再也不见’!这句话应该我说啊。谁想再见到他似的,见一次给我添一次麻烦,麻烦精!”
林回找回自己的声音,手轻轻回握住他,“所以,上一次他也给你添了什么麻烦吗?”
江声张开嘴却猛地一顿,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说漏嘴了。
他觑向林回。
天边的光渐渐暗下,林回脸上铺开一层阴翳,依然像是黑暗中的玉石般透着一种纯洁的干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江声,眨着眼等待。
江声每次对他说谎,负罪感都会被直线拉满,“我的意思是,他当时作为对手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很讨厌。”
“这样呀。”
林回只是迟钝,不是傻子。他分得清真话还是假话。
但如果江声不想说,他就不强迫,不拆穿。只是抓着江声手指的手收紧,也似乎仅仅在这里体现出一些小小的情绪。
“江江很讨厌我哥?”
“不可以吗?是我和他吵架让你觉得为难吗。”江声想了想,“你这个问题今天是不是已经问了好几遍了。”
是啊。
因为他不是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白纸,他会有不好宣众的情绪。他是如此不堪、如此犹豫地试图反复确认什么。
甚至也会想,如果江声真的讨厌卜绘……就好了,他们一辈子都没可能。
可林回又会因此觉得愧疚。他不应该这么想,因为他的江江是很好的人,卜绘也是很好的人。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林回,也许他们能毫无芥蒂地做朋友,或者恋人。
他回握的力道收紧,指头钻入江声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在江声转过头的时候林回笑了下,在他目光中温驯地垂眸弯腰,低下头,用额头碰了碰江声的额头。
鼻息交织,林回的发丝搔动江声的脸颊。
“江江。”
人要如何成为圣人。
不要嫉妒,不要不甘心,不要有野望?
江声眨了眨眼,看到林回慢慢阖上眸。他拉起交握的那只手贴在脸颊,似乎很累了,声音都轻得像一阵风能吹散,“抱抱我吧。”
江声伸出手,林回就像温和的大型犬一样把头垂下来。消瘦的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轻声呢喃的气流温柔地流淌在他的耳边,激起一点战栗感。
“谢谢。”
他说。
江声不懂,“一个拥抱,你要谢我什么。”
谢谢你拥抱我这个不算太坏的坏人。
也谢谢你包容我说不出口的糟糕。
林回只是无声地把江声抱得更紧了些。
*
这条荒芜小路的尽头就是晚会的化妆间,等江声和林回靠近,就看到有学生从里面三两结伴走出来。
穿着礼服裙和西装的、穿玩偶服的、穿大棉袄睡衣的……各种千奇百怪的造型层出不穷。
林回颇有些新奇地望着这些学生。
化妆间里面的人应该很多,江声隔着很远就听到喧哗声。他把帽子眼镜口罩一个不落地戴好,然后推开了门。
进门不到两秒,江声还没把室内的布景看清楚,就感觉有人伸手把他帽檐压低,手腕也被抓住。
手心是滚烫的,指腹是粗糙的。不到两秒江声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但在对方准备拉他走的同一时间,他的另一只手腕就被林回抓住。
“谁?!”
林回的声音难得带着一点紧绷的警觉感,清越的声音压低,有某一个瞬间让江声联想到犬类的低吼。
“没事没事,小回。”江声抬了抬帽檐,安慰地反握住他的手,“是认识的人。”
“啊。就只是认识而已吗?”
面前的男生身影高大,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漆黑缭乱的头发散在眉眼。一双绿眸在灯光下有些晶亮,歪着脑袋,语气怪可怜的。
林回的目光在楚熄脸上扫了扫,似乎也认出了他是谁。
犹豫的一瞬间,楚熄已经把他的手从江声的手腕上拍开,然后一路拥着把江声塞到窗帘后的一方小角落。
这里远离最喧闹的地方,不会让江声被人关注到。
江声几乎没有一步是自己走的,一直到坐在椅子上都还没回过神。
“真出风头啊,哥哥。”楚熄靠近,眯起眼睛笑,眼皮上的浅疤带着点小痞气。
“你都来了,却不告诉我。你完全忘了你说过两天要来看我这件事!友情提示,我是会记仇的。”
柠檬香皂的味道很清爽,带着年轻男生特有的热度与荷尔蒙。像是从味道感受到阳光,进而觉得放松。
江声:“呃。”
他那不就是客套一下嘛。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为防止被追责,江声选择了后发制人,“你不是也没有来找我吗?”
质问说出口,江声立刻转移了话题,“所以你怎么待在这里?”
楚熄的话题果然被他引走,“我看到你在射艺社的比赛了,看完我就猜你会来晚会闲逛,所以提前来给你做准备。”
江声:“你看到了?你在哪,我怎么没有看到你。是不是特别特别酷!”
“好多问题啊。”楚熄笑眯眯地说,“我站在边边角角,当时人那么多,你就算有意找我可能都找不到。很酷的,特别特别酷!我拍了——”
林回的手搭上江声的肩膀,“江江。”
楚熄刚拿起手机的手又放下,轻快爽朗的话音一顿,绿眸的光亮变得晦暗。
他嘴角笑弧扩大了些,望着他的眼睛弯起,看起来带一点大男孩的痞气,“我认识你,音综的那个男的。”
也是刚刚和江声拥抱的那个男的。
印象深刻。
搞那样的场面,什么嘛。看起来简直像是江声就是专门为他射箭似的。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们都是倒贴的好不好。
楚熄往后坐上椅子,铁质的椅子立刻发出嘎吱的声响。一双长腿岔开,腿和江声的膝盖触碰着。
他看向江声,有些疑惑和淡淡的委屈,“他现在是哥哥的朋友吗?可是打断别人说话,真的很不礼貌。”
林回正要说话。
楚熄修长的手指支在脸侧,“算了。也对,毕竟我也就是个‘认识的人’而已,哪里能和哥哥的朋友相提并论呢?”
江声:“呃……”
“我也认识你,楚熄。”
林回慢吞吞地说,他的手捏在江声的肩膀骨,拇指抵在后背轻蹭了一下。
江声对他的一些小动作很熟悉。
比如这样的动作,就是林回在无意识地表达不爽。
他有一点生气了。
“至于打断你,”林回,“抱歉,因为我也有话要和江江说。”
两个人都离得太近。前面是楚熄,后面是林回。一种进无可进,退不可退的错觉油然而生,让江声放在桌面的手忍不住握紧!
江声:“……”
默默把战场留给他们好了。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楚熄和林回的目光交汇,一方扬厉,一方安静。
“嗯,没关系,你先说吧。”楚熄笑着,他大度地耸肩,腿在桌下一晃一晃地去碰江声的腿。
“毕竟我和哥哥认识这么久,在他这里还都是全名全姓,你和他才认识这么一会儿,他就叫你‘小回’啦。你一定很有本领吧,真羡慕啊。”
林回皱眉抬起眼,一张清隽的面孔被光影铺陈着,慢吞吞又很认真地说,“我和江江认识五年了。”
楚熄诧异地张开嘴,“是吗,可是我和哥哥认识七年了诶。”
江声伸手堵住楚熄的嘴,“哪里来的七年啊!”
楚熄顺势埋在他手心,歪着脑袋,声音轻轻的,“这不是不争馒头争口气吗。”
江声:“……”
林回似乎觉得就此胜利了似的,得到结论,“所以我和江江是比你亲密。”
楚熄拿眼角瞥他一眼,继续和江声说话,“可是哥哥,你和楚漆认识十七年,都没叫他小漆。”
“小漆是什么奇怪的称呼,我从来都不会这么叫他的好不好!”江声眼角抽了下。点漆般的黑眸映照化妆间明亮的灯光,他道,“我以前都管他叫哥的。”
楚熄的眼睛睁圆了些,“什么?”
江声回忆起来,“是江明潮一脸病得要死了的样子,非拉着我的手说他只有一个遗愿,就是只能有他一个哥哥。所以才改掉。”
第一次直呼全名的时候,楚漆以为他是在生气,送了好些礼物来赎不存在的罪。
只不过最后知道原因的时候,楚漆还平静地质问了他好一番“哪个哥哥更重要”这种话。
恋爱期间,这个称呼也成为他半个执念。
楚熄沉默了一会儿。
从江声口中听到他和楚漆的亲密过往,比从楚漆或者别人那里听到的冲击力好像更大一些。
就好像撇开前任关系不说,他们的十七年也是受江声认可的、别人无法插足的,紧密的联系。
哦,不对,江明潮不是插足了吗。
听起来他甚至比楚漆更亲密些。不知道楚漆知道真相的当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楚熄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最后落定在一个笑脸。少年卷毛蓬松绿眸幽邃,俊美的脸上带着些乖巧,他问,“哥哥,你说要来看我的对不对。”
江声:“……说、说过。”
楚熄嘴角笑弧扩大,“所以,今晚去我那里玩也是理所当然,对不对。”
江声的手指猛地扣紧了座椅的边沿,“啊……我……”
林回按在他肩膀的手忽然控制不住似的稍微下了力,又很快松开,松垮地搭在江声的肩膀,轻声开口,“妈妈说,今晚希望我请江江去家里吃饭。”
江声额头有些冷汗,“我……我我我……”
楚熄脆弱地轻咳一声,捂着额头亮出手上的纱布,虚弱的声音低迷沙哑。
“哎,我的腿也受伤了,好疼好疼。这两天,哥哥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我现在,我别无所求,也只是想要哥哥安慰一下而已……”
江声:“……”
是不是有点过了。
林回的手捧起江声的脸,让他看向自己。他的目光像是动荡起来的海浪,慢慢地轻轻地说,“我很想你,江江。”
江声要崩溃了,“不是,你们到底在争什么……”
楚熄倏然轻声道,“我换了新的舌钉,哥哥。”
江声转过头,“?”
楚熄笑吟吟地张开嘴,舌心的水亮钉子圆圆的,似乎比之前那颗稍大一些。
林回不解地歪了下头,“江江……喜欢这个?”
“不是的。”江声摇头摆手无力地解释,“我不喜欢!”
“要试试吗?”楚熄完全不管他在说什么,绿眸弯着,口吻也轻轻的,“试试嘛。”
江声捂着头半晌,怒而拍桌,“啊啊啊!够了!可恶!我哪里也不去!”
第076章 口罩就口罩之
楚熄并不意外江声这样的反应, 他对江声有足够的了解。
他知道江声什么时候会不开心,什么时候恼羞成怒,什么时候又会动摇着、只需要添一把火就答应他的请求。
所以他故意做这样的事情,只是在向另一个人传达消息——我们远比你想象的亲密。
不懂吗, 没关系。
楚熄支着下颌, 目光带过一旁的林回。
既然不懂, 那就去想吧。
想想我和他进行到了哪一步;想想我们做过的事情他有没有和你做过?
去猜忌、去被折磨,去陷入狐疑的囹圄。
楚熄弯着眼睛, 膝盖碰了碰江声的腿, “别生气嘛, 我开个玩笑。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人来给你化妆。”
江声下意识看向林回,“那……”
楚熄笑眯眯地说,“哦,没他的份。”
江声:“……”
就算他有所准备,林回也根本就不想承他的情,“我没关系。”
楚熄对着江声耸肩示意, 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错误推到林回身上, “可不是我故意不准备,是我早就猜到他是这样的反应啦。”
林回撇开脸。
楚熄转过身离去, 他还有条腿伤着,这会一瘸一拐地融入化妆间的喧闹里,江声看着他的背影迟疑地想了想,怎么怪可怜的。
下颌被温热的手指抵着蹭了下。
是林回让他转过头的意思, 江声收回目光。
林回是个细致的人, 有随身带着湿纸巾的习惯。他拆开湿纸巾的包装,洁白湿润的纸巾擦拭手指。
江声盯着他的手看了两秒, 呃嗯是很好看的手!但还是没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林回在他的注视下仔细地把手擦了一遍,包装和纸巾都一并丢进垃圾桶。
一遍还不够,他又拿出新的湿纸巾,擦第二遍。
然后才看着江声,轻声问,“他是很有意思的人,是不是?”
有趣,带着笑脸,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是机灵的聪明的人,讨到江声欢心也是很正常的。
林回看江声的综艺的时候,看其他人也是这样。
似乎只有他囿于平庸的犹豫,在里面打转。
江声对他的喜欢到底来自哪里,才可以让他暂时收起张开的羽翼停在他这里?
他一直都没能明白。这也是他不敢询问的问题,人总是在畏惧去面对一个切实的答案,因此甚至甘愿被不安和反复的疑问囚禁。
江声疑问地说,“小回也是很有意思的人啊。”
林回弯着嘴角笑。
他也许是个好人、乖巧的懂事的人、笨拙的迟钝的人,唯独不是有意思的人。
他性格枯燥乏味又慢热,是一杯没什么味道的温开水。当各种饮料摆在面前,江声怎么会选择最无趣的温开水。
林回接受这样的事实,只是偶尔会觉得不甘心。
他垂下眼皮,把纸巾丢进垃圾桶,然后才伸手去碰江声。
有些湿润的手指从他的眼睛抚到脸颊,然后是嘴唇,像是一路隐晦冰冷的亲吻。
江声心脏轻悸,抬头看他。
林回和他对视着。
同样是黑色眼睛,江声的眸子总是显得那么特别。
勾翘的流线漂亮至极,睫毛纤长,瞳色干净,世间万物都自由地生长在里面。
林回手指压在他柔软的嘴唇上,指头带着一点湿冷,还有纸巾上的淡淡茶香味。
江声往后挪了下,林回就跟紧,一只手撑在他一旁的矮桌,江声到这时候才从他的身上感知到一丝极为轻微的压迫感。
光影让他的表情看不清晰,只有漆黑的眼睫毛在光下坠在眼睑,影子像飘忽的羽翼。
“我有一些疑问。”林回轻轻地说,“江江,可以回答我吗?”
“可以是可以……”江声有些尴尬地拉着他的手指。林回的手指始终有些固执地贴在他的唇缝,他张开嘴说话的时候,像是在亲他的手,“但是为什么要这样问?”
“在舌头上打钉子是什么意思?”
林回说。
“又为什么希望江江‘试试’?”
他的问题也很平静,毫无攻击性,似乎没有别的意思,抚按江声下唇的拇指却在不经意间轻柔地挤开江声的嘴唇。
江声眉毛轻皱了下,张嘴:“小回——”
林回默不作声地顶进他嘴里,拇指抵在他的舌尖。
江声呼吸一滞,瞳孔骤然收缩一下,“你干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含着林回的手指,声音有些模糊。
“我要看看,是江江的舌头上面也有一只吗?”
林回捏着江声的腮帮,换了食指伸进去检查,有些凉意的手指在江声柔软的舌尖上压了压。
到这里已经够了。
可林回像是被不知名的情绪支配,手指一下下地搅着他的唇舌,江声不得已眯着眼仰起头,脆弱的脖颈从围巾里扬起。
林回垂眸,散乱的发丝遮着他的眼皮,借着微弱的光看他不断推着手指的舌头,像柔软的珊瑚,红色的、带着一点水迹。
他抿起嘴唇,感觉到自己的初衷已经不由自主地发生了某种改变。
血管几乎爆开,鼓噪的心跳几乎要藏不住。
好奇怪,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又为什么会觉得……有一点轻飘飘像踩在云里的愉快。
这样对待江声明明是不对的。
但是、可怕的是,他好像又很喜欢看江声这样的表情。
似乎听到某种酥麻电流窜起的声音,呼吸陷入某种眩晕的短暂停滞。
林回用极大的理智控制自己的行为,呼吸似乎带着微不可察的颤动,轻轻说,“啊,没有呢。”
他把手指从江声口腔抽出来。江声立马呸呸两下,抬起头正想抱怨,就见林回低头,把脸埋在他的颈边,抱得很紧。
林回一开始有两个设想。
其一是江声其实也打了舌钉,和楚熄嘴里的是相同的款式,所以楚熄特意亮出来叫他看。
其二就是。
楚熄的这颗圆钉也许……会在某些时候起到一些助兴的作用,那件事他也对江声做过。
他想不出第三条,所以不明白现在他要怎么去想这件事。
他们做过什么,到了哪一步,江声对他有多少喜欢?
这些问题紧密地攫夺他的呼吸,让他感到一阵阵难以平复的痛苦。
他的鼻梁抵着江声颈侧,感觉到一点江声起伏的脉搏,然后闭上眼睛。声音慢吞吞的,陈述的语调,“我好讨厌他。”
江声推在林回肩膀上的手顿住,意识到林回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猜到。
也对,是有正常生理知识的成年人,又不是什么纯天然笨蛋。
他抬起手摸摸温柔大狗的头发,听到林回说,“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从今天见到江声开始,在恍惚的狂喜之后,他就一直感到有情绪在拽拉着他的脚踝,像魔鬼要把他拖拽入漆黑的深海。
他几乎要被那些无法控制的情绪淹没,而他甚至无法和任何人言说。
他不想嫉妒表哥。
正常的人际交往,正常地对一个人产生向往和欣赏,无论是卜绘还是江声都没有错。
他也不想嫉妒那个绿眼睛的男生。
他就算的确在对江声暗示着什么,也是他纯然的自由。江声有自己的心,会选择,是自由的人,他们要如何发展他无法干涉。
明明一切道理都非常清楚,情绪却无法自控。他哪怕在心底劝慰百次千次,都没法起到半点作用。
他就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嫉妒。
“我努力地忍耐过了,一点不想我的情绪打搅江江的好心情,但还是没能控制住。”
他深埋在江声的颈窝,汲取他围巾里浅淡好闻的味道,“抱歉。”
也许一两秒,也许两三秒之后。
江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怎么办。”
林回抬起头,江声的目光顺势落在他的脸上。黑眸望着他,声音几乎是一种低低的呢喃,“好突然,但其实,小回,我有点想亲你。”
所有声音都在耳旁消弭。
林回愕然地看着他,嘴唇张了张。
心脏鼓噪着,一阵激烈的酥麻电流从脊柱往上爬,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流露笑意,半晌,他才轻轻地说,“好啊。”
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个世界不再有冰冷的雨。所有困扰他、让他心烦的情绪,一扫而空。
原来所有的嫉妒,不甘心,微妙的恨意,只需要江声的一个肯定,一点点隐约的爱,就能没有理由地被抹去。
江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违抗本能的欲望在心里艰难地权衡了一下。
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和林回有牵扯才对,别的人也就算了,但这是林回诶!
以后他要怎么和老师交代?
但在他思考的短短几秒,林回已经扶着桌子低下头,修长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红透的耳朵尖,紧张攒动的喉结,薄红的嘴唇呼出的气流似乎都带着轻微的颤抖。
明明刚刚撬开他的嘴巴摸了好一会儿他的舌头,怎么现在又看起来这么纯情。
但实话说,他其实有点不想拒绝。
犹豫中,江声忽然听到“唰——”的一声,几乎在耳边炸响。
背后的窗帘被拉开,林回倾身的动作猛地顿住,有些紧张踉跄着后退,肩膀撞到后面乱七八糟的杂物,发出巨大的响声。他捂着肩膀,慌乱的表情绷紧。
江声头皮发麻,扶在椅子上扭头看去,看到楚熄和一个高挑的女孩子站在背后,两双眼睛火炬一般盯着他看。
江声:“……”
啊啊啊!!
少年显然目睹了一切,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在他们两个间扫视一眼,目光定定地注视了两秒林回。
林回黑眸静沉地和他对视。
半晌,楚熄绿眸才懒散地眯起,嘴角笑意浅浅,“你们在干什么?”
江声眨了眨眼,心虚地舔了下嘴巴,“没干什么。”
江声每次撒谎、或者心虚的时候总是会把眼睛眨来眨去。
楚熄弯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江声立刻把眼睛垂下去,避免和他对视。
楚熄沉默着,伸手抬起江声的下巴,粗糙的指腹贴着他的嘴唇蹭了蹭,没有问任何多余的事。
心脏像是破了一个洞,冷风贯穿他的躯体。
爱情是奇怪的东西,让人吃没资格的醋,管不该管的事情,嫉妒无法嫉妒的人。
楚熄几乎是习惯性地找理由。
江声如果对着他心虚,是不是其实也说明江声对他有一点特别?
如果他是随处可见的陌生人,那其实被人撞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
楚熄扯了下嘴角,放开手,感觉到轻飘飘但无法忽视的烦躁裹挟他的思维。
他对林回的预判出了差错,这个人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羞怯和无用。
他咬了下槽牙,直起腰,对女生抬了抬下巴,“我哥就交给你了。”
魔女小姐靠在一边看戏,目光带着奇异的亮光在他们几个中逡巡。听到楚熄的招呼,她把帽子扔在一边就走了过来。
楚熄介绍道,“这是我同学,许镜安。”
江声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是不是前几天才听到过。
但这会儿局势实在混乱,他的脑袋里一时间也没能想起什么,干脆放弃思考,“麻烦学妹。”
许镜安端详江声的脸左看右看,满意至极地笑起来,“放心交给我啦!”
江声的帽子、眼镜和口罩都被她摘掉放在一边。
凉凉的油彩在江声的脸上拍开,江声看着镜子里脸色惨白到可以去鬼片友情出演的自己笑出声来。
许镜安心情愉快地哼着歌,“画个小丑妆好不好?今天你就是马戏团最帅气的joker。”
江声低头看手机,随口回复,“倩男幽魂也可以的,我不挑。”
今天的热搜榜单很是精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声总觉得都和自己有关。
#江声你到底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卜绘被夺舍的可能性#
#楚熄说以后或考虑多拍、精拍请大家尽请期待#
#狗仔爆萧意身上有伤。影帝:没关系不是他的错#
#映光集团ceo正式更替,董事长依然姓江!#
#突然的恋爱疑似做票,请严查#
一眼带过,江声的目光在其中某个词条停顿了一下,依然没有点进去看。
林回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江江,这些不用的话可以借给我吗?”
江声抬起头,看到林回的手指着桌面的帽子。
“可以啊。”江声说,“但是难得来一次,不是有体验感一些更好?”
“不用了。”
林回的手指收紧,把江声的帽子扣在头顶,眼镜也戴上,随后拿起了口罩。
江声不解,“这个也要?”
林回也不解,疑惑地歪了下头,“不可以吗?”
江声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些不明白他的选择,但还是说,“可以。”
林回把口罩挂到耳边的一瞬间,忽然之间理解了为什么江声的表情会那样奇怪。
是江声用过的。
所以,有着他的味道。
口罩上带着一种很淡很淡的葡萄味,是江声身上的味道。
他有些茫然地想开口解释,但又觉得是否太过欲盖弥彰。
林回和江声认识很久了,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只是会在同一个房子里呼吸的陌生人。
关系的第一次破冰,是林回在阳台见到他抽烟。
细长、紫色、带着浮雕的烟支被他夹在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捏碎爆珠点起烟条,甜蜜的烟雾瞬间就攫取思维。
他敲了敲玻璃,轻声问他是什么味道。
谁会不知道葡萄的味道,可他还是问出这个愚蠢透顶的问题。
也许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和这个只在偶尔来到家里的年轻男人说一句话。
江声那时候掀开眼皮,隔着烟雾回头看他一眼。然后掐掉烟,对他笑起来,尾音扬起,“葡萄。”然后歪了下头,“你是老师的孩子吗,好少见到你啊,你好。”
很平淡的初见是不是。
但也许那时候的味道和现在产生了某种奇异的联结,大脑不知道怎么瞬间就嗡鸣起来。
林回只是戴上了江声的口罩,却隐约感觉自己接触到他的隐私,因此察觉到了难言的晦涩和一些活跃起来的神经,他努力地告知自己,“这只是口罩而已”。
但依然觉得……他轻轻地、悄悄地闻嗅江声遗留味道的样子真的非常糟糕。
江声总觉得他是听话的好孩子。
但好孩子怎么会做这种事。
林回垂在一边的手蜷缩着,紧张地痉挛一下。
在江声没注意到的时候,他把口罩压在唇上,眼睫微颤,耳廓泛红。
好香。
他恍惚地觉得不对,不该这样,像是没被管教好的小狗。但实际上他呼吸的频率都变快了好些。
对不起,对不起。
剧烈跳动的心脏轰隆隆的,似乎耳边下起一场大雨。浓重的自疚感在他心头覆盖上一层阴霾,可某种清晰的情感像是划破云霄的闪电般亮起。
他的手指收紧。
江江的味道。
第077章 晚会就晚会之
被好心学妹火速画完妆后, 江声看着镜子,连自己都险些认不出来。
五官被油彩覆盖,皮相的昳丽被削减,骨相被草草勾勒强化出另一种惊艳的吊诡感。
脸上是经典的马戏团元素, 睫毛都被涂料搞得雪白, 口红涂出边界, 他没有笑,可笑唇依然咧得很大。
神秘, 怪异。
面无表情的时候甚至让人有些心惊。许镜安离得太近, 轻轻屏住呼吸看了又看。
毕竟只是学院晚会, 再加上时间很赶,许镜安没什么时间精雕细琢。然而十分钟完成的妆面效果依然这么惊人!江声实在是很适合靠脸吃饭啊!
她按住江声的肩膀嘀咕起来,“是我塑造方向有偏差吗?江声你现在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马戏团的大魔术师joker。”
江声不理解,眨了眨眼,“什么?”
女生摸着下巴,盯着面前这个人漆黑干净的眸子看了又看,抓住一丝灵感, “像是那种三观不正、天真残忍、一直在做错事但完全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的超级大坏蛋。”
楚熄的声音插入进来, “会有悲惨过去、让人同情,但一直到结局都不会洗白的反派角色。”
“对咯!”许镜安打了个响指, 弯着眼睛笑起来,她端详江声的脸,“你不考虑去演演戏什么的?这张脸感觉够赚好多钱。”
她感慨的样子像是在恨铁不成钢。
女生有一对狭长的柳叶眼,眯起时显得有些飒意风流。江声看着她的眼睛, 熟悉的感觉层层递进。
那个谁。
金毛, 鼻尖有痣,和眼前女生如出一辙的柳叶眼。
192八块腹肌的的那个谁, 许镜什么的那个谁。
许镜安弯腰摆弄着江声的脸,“你可比我弟好看多了,那小子肯定没见过你,不然怎么天天那么自恋。”
江声眉梢挑起一点,“他很自恋?”
突然问起一个不相干的人的事情,发生在江声的身上有些奇怪。
林回某种机敏的直觉让他抬起头。
江声偏了下头,在镜子里和林回隔着镜片显得沉默的目光对上。
江声眨眼睛,对着他凶狠地抹了下脖子。
林回愣愣地反应了一下,然后竟然轻笑了一声。
“别提,花孔雀一只,真不想说和他认识。”许镜安顺着江声的目光从镜子里看了眼林回。
男生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裸露在外的一双手骨骼清瘦,瘦削干净。鸭舌帽盖着眼睛,但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一种非常宁和的气质。
和她对视,还很礼貌规矩地温吞点头示意,并没有因为她是情敌的朋友而有什么意见。
可惜。
乖乖仔怎么和楚熄这种阴险的家伙斗哇。
许镜安回过头捏着江声耳垂看了眼,咕哝一声,“呀,你没打耳洞。”
江声摸了摸耳朵。
楚熄在一旁说,“哥哥怕疼。”
林回轻声道,“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不喜欢。”
他和缓的声音都让楚熄觉得刺耳至极。
表达出什么很了解的样子,觉得比他更了解江声?
能得到优越感吗。
“你觉得我不知道么,”他眯起眼看过去,“所以呢,你要说你比我更了解他吗。”
楚熄知道自己不太正常。
他可以接受江声和别人有亲密往来,并对自己做很完美的开解,但不喜欢他们了解江声。
欲望和情感,在他这里可以被分割对待的。
——如果这世界上只有我可以了解他就好了,只有我可以懂他就好了。
可是又清楚知道没这个可能,别人在更悠久的相处里更了解江声是正常的,却好像抹杀了他的某种特殊性以至于让他难以接受。
林回的声音清越,“我只是基于你说的话进行补充。”
“你是补充还是辩驳。”楚熄带着笑脸,“看我不爽很久了吧,快要忍不住了?因为我刚刚打断了你的好事?拜托该发脾气的难道——”
江声:“呃呃呃啊啊啊你们别吵了……”
楚熄:“哥哥你在给他说话!”
“……”林回安静又受伤的目光看向他,显然觉得江声的插嘴是向着楚熄。
江声:“……”
小崩溃一下。
许镜安一边看乐子笑得想死,一边手提箱里翻找,找到一双耳夹,给他戴上的同时不忘记给楚熄打打助攻。
“楚熄都没这么叫过他亲哥,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撒娇。”
楚熄露出一种彻头彻尾的恶心表情,“我这么叫楚漆?你疯了吧?”
“是是是,你这么叫江声就不疯了。”许镜安切了一声,“没有血缘关系叫什么哥哥?司马昭之心了啊。”
——可是你弟也管我叫哥。
江声犹犹豫豫,张嘴欲言又闭上。
他还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巧合。
许镜安松开手,一无所知地给自己的同学打广告,“楚熄人真的还不错啦,你要是空窗期玩玩他完全可以。”
林回:“……什么?”
林回有一双尤其好看干净的眼睛,让人觉得扯起这种话题都跟他不太适配。
她的目光在林回和楚熄之间荡了荡,把嘴里那半句“有什么,他恐怕自己都是这么想的”给咽了下去。
红色血滴耳坠在光晕中有着艳丽的色彩。
“这个耳坠看起来不是塑料的,”江声耳垂被夹住,有一点点疼。他不太舒服地晃了下头,手指摩挲那颗吊坠,棱面平滑细腻,“弄丢了怎么办啊。”
“丢了就丢了,又不是我的。”许镜安靠在灰扑扑的柜子上,“他那个非主流鬼火男稀奇古怪的东西多的是,丢了两个又怎样。”
“我会记得还你。”江声说。
许镜安耸肩,“随便啦。”
“咔嚓——”
江声回过头,看到楚熄放下手里的相机,脸露出来。
江声问,“你什么时候拿了这个?”
“有一阵了,我好像没见过哥哥戴耳坠。特别好看!”楚熄举起相机摆弄一阵,然后眯起一只眼对准他,嘴角的弯弯笑弧看起来很开朗,“检查完毕,电量充足,让我录个视频记录一下。”
江声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而后从他的话里想到了一件被自己抛到九霄云外的事情。
啊……他!放在沈暮洵浴室的那只相机!。
完了,这下沈暮洵算不算捏住他把柄!
江声大脑飞速运转,然后又渐渐熄火。
算了,沈暮洵的人品还是值得相信。
何况捏住就捏住吧,这能威胁他个什么。
大不了就曝光,能怎样!你情我愿的事情!何况江声从来就不怕挨骂。
然后他又忍不住扣着手指眨着眼睛紧张了一下。
而且当时他拍的时候……就是,看起来不会像是他在强迫吧?
……呃呃呃啊啊啊。
算了,强迫又怎样!沈暮洵不也是没反抗!play的一环罢了!
不行,还是得让沈暮洵发他一份。
他绝没有回顾的意思,真的没有!只是觉得这种东西拿到手里更有安全感,会占据一部分主动权。
等这一通思绪整理完毕,江声回过神,看到楚熄的绿眸定定地看着他。
名贵的翡翠落入尘泥,覆着些有些森暗的情绪。
江声:“……怎么了?”
别告诉我这也能读心。
楚熄攥住了手里的相机。
他有没有说过,也许说过很多遍,也许一次都没有说。
他真的非常、非常了解江声。了解到,一切他自拟定的缘分和所谓的心有灵犀,都来源于那种熟悉。
江声在这一刻想着什么?
那样疑惑、心虚、紧张,带一点恍惚的表情,敏锐地让他洞察到一些情绪。
他的宽容、迟疑、犹豫,他望着相机的视线,有另一层意味的象征意义。
楚熄看向手里的相机。
屏幕中,江声站在那里,眼皮耷拉着,睫毛在心虚地颤动。像是个诡诞的漂亮妖怪,黑暗吞噬他,与整个喧闹的世界割裂着。
许镜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机,“走吧,这会儿已经开场有段时间了。”
江声紧忙说:“好!”
楚熄站在原地半晌,才抬脚跟上。大脑几乎不需要怎么费力就想到一个名字。
沈暮洵。
在他们约定好的生日那天,江声用谎言离开也要去赴的那个约。
楚熄嘴角掀着一点笑,面具遮挡下的绿眸幽幽带着懒散的戾气。
好烦。
阴暗的情绪如同某种缠缚着枝干遮天蔽日的藤蔓。
江声不喜欢疼。正是因为不喜欢,所以性格偏向控制别人而非被控制。相机和沈暮洵联系在一起,唯一的可能就是江声在那个时候拍下沈暮洵的反应。
好玩吗。
楚熄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思考这样是否是对的、正常的,而是——
他也可以让江声这么玩。
所以凭什么是沈暮洵呢。
一片喧闹的化妆间,他轻声说,“哥哥。”
江声转过头。
流动的光影晃过江声的眉眼,坠着一点淡淡的冷。
游离,缥缈,惘然。仿佛再踏进一步,都会坠入平凡中窒息。
楚熄咬了咬牙。
好烦。
身体的热意流淌过四肢百骸,心脏被锁在胸腔,狂躁的跳动一下下地撞击着胸骨。
对于江声和沈暮洵是否发生过什么实质性的关系或者进展,他更在意的是江声对沈暮洵的特别。
凭什么是沈暮洵。
他的眼眸有了些淡淡的阴鸷,抓着相机的手背跳动着青筋。
“腿……有些疼。哥哥可不可以拉着我走?”他声音闷闷的,有些为难和迟疑,“如果太麻烦你,就算了。”
许镜安啧了一声,没揭他的短。
那点痛对楚熄来说算什么啊,他能现场跑个一千都不带喘的。
什么瘸啊疼啊的,撒娇专用罢了。
江声走过来扶住他的手臂,“很疼吗?”
楚熄恍惚中抓住他的手腕。他吃了混血儿体型上的基因福利,粗糙又满是疤痕的手比江声大一圈。掌心可以牢牢禁锢住江声的脉搏,感受躁动的心跳渐渐与其共鸣,心绪平缓下来。
楚熄指腹在江声手腕内侧慢慢蹭了下,顿了顿,虚弱地咳起来,“没关系,我可以坚持。”
许镜安:“……”
想吐了哥。
能够被握在手心里的温度,终于让他感觉到心情的一丝平复。
楚熄的眼皮垂了垂。
不行,还不够,要想想办法。
今天的邀约已经被拒绝,下一次的机会就是下一期观众票选的双人约会。
他的票数还不够高。
*
室内体育馆占地宽阔,每一片划区都分比赛场和看台两部分。校元旦晚会一类的活动全部都在这里举办。现在只开了一圈小灯,环境有些昏暗,也更有氛围感。
红地毯在脚下铺开,灯带和气球被绑在看台上。被课桌拼起来的红丝绒长桌上是摆开的小点心,大学生来来往往如百鬼夜行,江声也是其中之一。
难得接触到正常人的生活,林回有些目不暇接。他感觉到一种很简单的愉快,自己仿佛和其他人融为一体,而不再有什么差别。
小丑先生扮相的江声,和带着面具的吸血鬼楚熄显然具备很高的人气,一路上回头率都很高,邀约更是收到无数。
晚会的氛围十分放松,除了有非常非常少数的人在跳舞,其实绝大多数分布在场馆的角角落落围坐一起玩桌面游戏。
江声带着楚熄和林回加入的时候,大家很热情地挤开朋友给他们让位置。
他把帽子压紧了些,坐在林回和楚熄中间,让他们挡住自己,然后小声和林回解释了一遍规则。楚熄则在征求同意后,把相机放在一旁高一些的位置。
楚熄今天运气实在太好,洗牌五次三次都在当国王,几乎把整个桌子的人得罪了个遍。
所以当新一轮国王诞生,命令“十二号和八号亲一个”,而可恶的吸血鬼楚熄举起手里的八号卡牌的时候,众人情不自禁地发出大笑的声音。
“可算轮到你了!”
“真是作恶多端啊学弟,你看,这就是你惹到众怒的下场!”
国王游戏的规则是必须遵守国王的命令。不过毕竟是玩游戏,没有那么强的命令性,如果实在不愿意也可以选择接受惩罚。
楚熄扬起眉毛,“我喝酒。”
“什么啊!你这样也太没劲了。”
“有没有白酒,给学弟兑上,”有人喧闹起来,“不然我真的不爽,我刚刚被他折磨了那么久。”
楚熄的腿交叠着,颀长的腿和江声的腿抵碰着。卷毛蓬乱,手指在膝盖上点叩。
“随便啦。”他笑眯眯地说,“我很能喝的,你们灌不醉——”
坐在他身边的小丑伸出手,楚熄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那只修长白皙的手随手一丢,手里的卡片甩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热闹起哄的学生们当即安静下来看去,只见单薄的纸片在玻璃上滑出一段距离。
——十二号。
江声后靠在沙发上,“去吧,把我的那一份也喝掉。”
起哄声顿时更加夸张了。
楚熄怔了下,目光瞥过一旁的林回,隔着口罩帽子和眼镜,很难看清他的表情,但楚熄可以想象他的心情不会有多么愉快,于是忍不住地笑起来。
怎么办,他真的太喜欢这样的感觉了。
他恨命运让他的人生跌宕,又爱死这种被命运绑紧的滋味。
他总期待着,向他人昭示他和江声之间的羁绊。他们之间就是有这样的缘分啊,哪怕是没有刻意安排,命运都会抽中他们的号码牌。
小丑的妆容有些浮夸。
但是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他精致的侧脸、漂亮的下颌线,连喉结微凸的弧度都显得好看。白色的睫毛很长,让他的眼睛显得更加黝黑。沉默坐在阴影下有些诡谲阴森,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算这样的妆容弱化他五官的存在感,但他脸部每一段轮廓线细细看去都是漂亮的。
小丑,大概是个很好看的男生。
楚熄眨了眨眼,毫无心理压力地改口,“其实我有点不胜酒力。”
小丑扭头看他。
听到他说话的人一阵嘘声,“是谁刚还在说自己根本灌不醉?”
“我说错了,”楚熄是真的有些懊恼,他怎么没有想到先看一看江声的牌号?
“其实我只是好面子所以才这么说,根本喝不了一杯就会醉倒的。为了防止最后回不了家,我还是按照国王说的做吧。”
江声:“你……”
“我准备好了。”他收起脸上的笑意,一张戴着面具也显得俊美的脸孔带着些严谨道,“来吧小丑先生,请对我为所欲为。”
江声:“……”
林回的手指在手里的酒杯上摩挲两下。
冰冷的,滑腻的触感让他有些下意识的排斥,他没有怎么喝过酒,刚刚却一连喝了几杯,这会儿头脑有些眩晕,连带说出来的话都有些不属于他的浓烈个人情绪。
“你刚刚不是已经拒绝了吗?”
声音因为平和与镇定反倒是压过了一种喧哗起哄的杂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林回瞬间就感觉到无数目光扎在他的背上,几乎要把他看成一只刺猬。
他不想抬头,不想去判断看着他的这些目光中有没有江声,手指更加用力地攥紧杯子。
江声会怎么想他。
如果江声也愿意接受这个吻,他是不是给江声添麻烦了。
可是,如果要他在这里眼睁睁看他们两个接吻,他会觉得很痛苦。
楚熄笑着看林回,绿眸半眯起,睫毛阖出一截阴影,落入他眼窝中显出些淡淡的阴鸷,“是因为我抢走你要做的事情,所以在对我发脾气吗。”
林回半抬起头,意识到楚熄在说那个化妆间内没能进行下去的吻。
他的手几乎把一次性杯子攥得皱起来,眼睛却仍然是慢吞吞的,平静而顿感的,“我只是在说事实。”
围观群众这才品出一点味道来。
二抢一啊。
他们的目光刷刷地看向了国王。
国王一巴掌拍到桌子上,“亲!”
欢呼骤然升起。
小丑站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看向他。廉价皱皱巴巴的西装在他身上挂着也显得慵懒,衬出挺拔的身形和劲瘦的腰线。
一双手修长,戴着一枚两元店就能买到的劣质戒指。绿色的玻璃宝石镶嵌着,在他手上有着细闪的光,竟然显得十足昂贵。
他用这只手扳过楚熄的脸,捏抬起吸血鬼的下巴。
围坐一桌的学生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紧紧抓着彼此的手猛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林回抿起嘴唇,他的头脑有些混沌,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要不要发出声音阻止。
是江声想要的吗?
如果是江声想要的,他是不是应该不要打扰才对。
可他的嫉妒又在撺掇他去破坏,去捣鬼,去让他们这紧密又暧昧的对视破裂掉。
但另外一种情绪死死克制着他。也许因为江声已经站起来、做了选择,所以他无法言语。
江声盯着楚熄看,“怎么一脸很期待的表情?”
楚熄抬头看着他,深邃的眉眼俊美带一点小痞气。耳朵红着,绿眸闪烁两下,呼吸压抑着放轻,“毕竟这是哥哥主动的吻诶,不可以期待一点吗。”
江声俯低身,离得更近了些。
他身上的味道很淡很轻,几乎闻不到。越是缥缈越是令人希冀着肯定,让楚熄头晕目眩地仰起头,不受控制地想离他近一些、更近一些。
人群在惊呼到阈值的时候反而沉寂了下来,紧张不已地紧盯他们两个。
林回戴着江声的口罩,手指微微痉挛着收紧。
楚熄还在犹豫要不要闭眼的时候,就蓦地感觉脸颊被江声拍了两下。轻巧的声音。是羞辱还是宠爱,无法判断,只觉得大脑像被这样的动作和声音搅弄得混沌起来。
淡淡的热意。一点清爽的葡萄味,混合脸上油彩的淡香。站在他面前的人声音是带着笑和恶趣味的,“想得倒是美。”
楚熄的眼睛眨了眨。
情绪无法平复。
喉结攒动着,一切感官都被调动起来去感受着面前青年带来的一切,神经末梢雀跃地传递着某种物质,让他的思维和心脏都变得活跃。
江声松开他,转头弯腰拿起酒杯塞进他手里,抬起下颌示意,“两杯,喝吧。”
他的温度伴随阴影的离开远去,楚熄保持着后仰的姿势没有变。他接过江声递来的酒杯,喉结动了下,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学生们发出失望的嘘声。
江声回到座位上,盯着楚熄喉结滚动着,把两杯酒都一饮而尽,对他扬起眉毛,才笑了下,“下一把。”
新的一轮洗牌,这一次是一个男生抽到鬼牌。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忽然一拍手,“今天不是舞会吗?就这样吧,10号去下面……那个玩偶吧!邀请那个玩偶和你一起跳个舞!”
这个惩罚中规中矩,江声没什么负担地站起来。
目送他离开之后,楚熄站起,绕过沙发到对面,拍拍刚刚坐在他们对面的女生的肩膀。
楚熄是机警带着可控危险的性格。越是混乱的环境,他就越是警惕,这是他人生前十几年带给他无法抹去的痕迹。所以,他当时的吸引力纵然被江声完全吸引,某种直觉还是牵引他去关注到了某一些细节。
女生转过头,“啊……”
她的手机甚至都没想到遮掩。
楚熄只要低下头,就看到她屏幕上的照片。
夸张涂白的青年的脸上有一双被抹开的笑唇,边沿线有些模糊,像是被人吻过。红格子领巾有些花哨。脸颊坠着猩红泪滴,耳边红玻璃的耳夹闪着光,耳垂已经泛着红。
被他捧着脸的青年带着倥偬仰起头,脸上的面具反光。用一种有些晦暗的眼神眯弯着看他,披风上是彩绘的某种象征教会的图案。
光线落在他们身上显得有些暧昧,人潮涌起似乎能隔着照片听到喧闹声。
在众人包围之下,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但给人的感觉似乎已经做过。某种氛围隐隐地围绕在他们身边。
楚熄的一双绿眸在避光时显出黑色,他垂着眼皮盯着这张照片。
女生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她一张脸通红,紧张地解释,“这个,呃,我!我只是觉得很好看,抱歉——”
楚熄蓦地打断说,“可以发给我吗?”
女生愕然:“……呃?”
楚熄把小号的二维码打开递给她。
在女生怔愣的眼神里,俊美的少年抬起眼皮。被面具遮挡的眼睛,隐约可以看到他眼皮上一道贯穿到面颊的伤痕。
他笑起来,用一种飘忽的语气轻快地说,“同学,随你开价哦。”
女生:“……一张照片而已,开价就不用了。”
她扫了楚熄的二维码,把照片传给他。
好险,差点拿到人生第一桶金。
女生想了又想,忍不住小声问,“他是不是那个谁。”
楚熄扬起眉毛,表情飘忽:“不知道呢。”
“那那那!你俩是不是真的?”女生手指紧张地握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无可奉告。”楚熄说着,表情却明显愉悦一点点。
“你俩不是真的,那洵声总该是真的了吧。”女生碎碎念,“朱砂痣好磕的。”
楚熄诡异地停顿两秒。
“你在说什么?”他说,“我俩当然真,比真金还真。”
女生抬起头。
“比什么洵声、意声、漆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多了好不好!”
楚熄有点牙痒痒。
他想说你有没有眼光,又怕流失潜在cp粉。
*
江声走下看台,视线随便一扫,立刻就找到目标。不远处穿着玩偶服的人正坐在地上百无聊赖。
大家探头探脑密切关注台下的动静。小丑先生走到玩偶面前说了什么,玩偶直接就把手递给了江声,那叫一个毫不犹豫。
遗憾的声音响起。
“我就知道,这个对于小丑来说太简单了。”
“他今天的扮相真的很酷诶,如果邀请我,我就算不会跳舞也很难拒绝的!!”
楚熄带着气闷靠在看台的栏杆上,手指碰到包里的相机,将其拿起。
有些生疏地扭动一些按钮,直到画面渐暗,江声成为人群中唯一的亮点。像有未知的光束追落在他的身,青年他的每一个轻快舞步优雅又活泼。
他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如果不是旁边有那个碍事的玩偶会更好。
楚熄嘴角掀起一点,相机屏幕在江声的身上定格。
荒诞、神圣,光都那么恰好。
他的发丝飞扬又落下,半抬起来的眼睛温柔又无情。
也许因为小丑扮相着实特殊,吸引到不少人的观看。林回带着醉意踉跄几步,走到他很有些远的位置。
如果不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江声现在就该和他一起回家了。
楚熄刚调整好的心情一下子剧烈起伏,厌烦地啧了声,一眼都没有看向他,注视镜头开口,“你是用哪里吸引到他的?”
林回一言不发。
楚熄冷脸微笑,口吻像是充满某种恶意的好奇宝宝:“脸吗,身材吗,学识吗?还是你那不值一提的‘干净’或者‘纯洁’,又或者是凭借他老师的孩子的身份近水楼台。”
林回的目光继续看和玩偶跳舞的江声。其实江声也学艺不精,跳得好看,又总是跳错踩到玩偶的脚。玩偶在他的道歉里一声不吭,像是个闷葫芦木头人。
林回声音慢吞吞的,“你在向我发泄怒火,因为江江身边有你比不过的人。”
楚熄眉头拧起看向他。
林回的目光很平静。他总是收敛着锋芒,不希望自己身上的刺伤到任何人。
他是可以被忽视的白开水。
但是也要小心,不要把他推翻或打碎。
“在他面前装出那样虚伪的样子,好难看。”
林回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鼻梁,他很少做出有攻击性的姿态,这样会让他觉得陌生。陌生之余,也许受到酒精的催化,他感觉到一丝痛快。
讨厌一个人,为什么还要给他尊重。
反感一个人,为什么还要沉默以待。
“当一个人觉得自己没有能够吸引他人的魅力时,就会用示弱来博得好感,因为弱小是一种胁迫的武器。”
楚熄笑起来,舌尖舔了下虎牙,拉长音懒散地说,“把我的问题转换为你的观点就是你的应对手法?还是说你其实也根本不知道你有哪里吸引到他。”
“说到底啊你不是中了自己的圈套?‘当一个人觉得自己没有能够吸引他人的魅力时,就会用示弱来博得好感’,到底是在说你还是我,你自己心里恐怕很清楚吧。”
楚熄的动作让林回想到了卜绘。
卜绘也有着尖利的虎牙,会喜欢在烦躁或者情绪波动强烈的时候舔一下。
林回手指在栏杆上敲动,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楚熄:“嘲讽的话随意,我不在乎——”
“当你发现你的哥和你喜欢同一个人的时候,你是什么想法。”
楚熄脸上表情有些冷,目光一寸寸扫视过林回的脸颊,在判断这是否是林回对他的一种嘲讽。
兄弟阋墙是没有争议的丑闻,楚熄喜欢往楚漆身上泼脏水,不代表他也喜欢被同等地对待。
“你毕竟比不过你哥。”林回压着帽檐,声音带着一种缓慢的顿感,他长得高瘦,瘦峭的一把青竹,给人的感官非常良好。“比起那样一个光芒万丈的人,你总是平凡到和他不那么相配。”
楚熄眉眼凝结一层阴郁的冰霜,嘴角扯着笑,笑音从喉咙里震出,“你到底要说什么?”
“所以、只要是正常人,选择你的哥哥也是正常的对不对。”
林回分不清他这是在对谁说话,是他的声音吗?为什么回音震耳欲聋地响在他的耳边?
他是醉了还是困了,他的心脏为什么感觉到刺痛。
方向感开始迷失,嗡鸣声伴随胃痉挛干扰他的思维,他因此用力抓住了手边的把杆。
他原来有这么强烈的不安和不甘。
但教养让林回没办法说出后面的话。他要说什么,他要针对谁,等说完之后,他要如何跟自己和解?
林回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江声。
一支舞的时间正好结束。是漫长还是短暂,林回甚至无法判断。他只是看到小丑先生转身,摘掉帽子弯下腰身对着玩偶行谢幕的绅士礼。
楚熄的声音带着笑的气音,又显得格外阴冷,“选择谁,有什么区别吗。”
林回看向他。
“楚漆多了不起,十七年竹马不也是被玩玩就丢,勉强占着最好的朋友的位置,但有本事倒是去审审他今后交往的男朋友啊。他干涉得了吗?”
说到楚漆的痛苦,他声音有股快意。
“选择谁重要吗,不过就是个先后,有本事看看谁更长久。我只要等在这里,那么总有一天这个位置是我的。你说我没有能吸引他的地方,但这个怎么能由你定义。定义的人是哥哥。他谈恋爱不会看权势学识,他是看脸,还有‘感觉’的啊。”
林回慢慢地眨了下眼睛,心脏一点点浸入冷水里。
没有人注意到,江声离开后,玩偶蹲下身,从他离开的地面拾到一颗闪闪发光的红耳坠。
宽大的玩偶头底下,金色的头发若隐若现。
第078章 哥哥就哥哥之
楚熄v:【有点兴奋的一天。[jpg]】
蜂拥而上的网友从外面乍看小图就察觉到一丝通感般的兴奋, 火速点进去后,图片中赫然就是被女生拍到的国王游戏的场面——
聚会,酒瓶,小丑与吸血鬼。
两个男生之间距离若有若无, 被暗昧的灯光和纷乱的人群挤出一种私密感。情绪的对冲简直扑面而来, 看着照片都仿佛设身处地地想要屏住呼吸。
楚熄忍不住又点进去欣赏了一遍。
小丑的侧脸和下颌线条流畅, 血滴耳坠晃动着留下残影。坠在脸颊的泪滴和笑唇刚好被收录到,如此吊诡的危险物居然拥有漂亮的手漂亮的骨节, 让他看起来具备一种很难挪开视线的苍白而神秘的吸引力。
因此图中另一位主人公有些压抑和忍耐的沉迷感让人能够很好地共情。
哪怕再一次看这张照片, 楚熄依然为江声这样居高临下的视线感到心悸。他们紧盯着彼此的目光, 爆发的吸引力和挑衅感,好像能让网友隔着屏幕感受到他们彼此之间的温度和呼吸。
【我的天啊江江??我离科大很近听说江江在校庆火速赶去,我看到小丑了我还拍了照片!但我没认出来!啊啊啊![jpg]】
【请问@楚熄这算拉票行为还是doi石锤,显微镜女孩看到江声领口下创口贴了,不止一个(举起话筒)】
【和楚熄在一起就一定是楚熄留的吗,不能是别人?思路打开一点,都是成熟的恋综人了】
【笑死你很兴奋是吧!换我我也兴奋, 小楚你今天怎么回事吃这么好!】
【被江江捏脸爽死你了吧(嫉妒的眼神)】
【老天爷啊你快删了吧!我是无所谓, 我有个朋友@沈暮洵@演员萧意@顾清晖@楚漆说他会破防的。汗流浃背了!他真的看不来这个】
【啊啊啊我笑死,楼上要是真的把这四个之一召唤过来就有意思了!】
楚熄看着疯狂刷新的评论、和每刷新一次就以万数上涨的投票数十分满意。
现在的宣传图即双人约会第一名是江声219万。
太厉害了!他的哥哥很了不起!
可是第二名——沈暮洵166万票。
楚熄的表情几经变化, 脸庞笼罩在阴影下。如果按照这样的涨势继续下去,到时候势必又是他们两个的约会组。
以沈暮洵的名气来说这个票数并不算多,但据说这还是节目组做票压票之后的结果,真实票数约莫在180+, 为了不和其他嘉宾拉开太大差距而做了一部分人为干预。
下午的热搜以此为爆点被沈暮洵的粉丝好一番声讨, 话术无非就是“压票又怎样是抢不走的C位”一类,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在搞选秀。
楚熄盯着这个票数看了半天, 卷毛下面的绿眼睛有些危险地眯起来,视线挪了一格看到第三位的自己。147万。
再看。
166万。
147万。
楚熄的尖牙咬上大拇指用力,痛觉让他有些烦躁。
这家伙背地里找关系了吧?!
还好现在因为那张发布的照片,熄声cp粉被正主领军出战狠狠上分,正在以足够迅猛的速度为这场赌局加码。
楚熄再回到他发的照片评论区,四个嘉宾已经不知道被哪里来的乐子人召唤过来。
沈暮洵v:【什么嘴脸^_^】
【就是这样,哥骂死他!正宫之位是我们的!】
楚漆v:【……】
【哥!没事!咱们再忍忍,等小楚和江江在一起再强取豪夺吧,我爱吃兄弟阋墙所以没关系】
【不用,这俩不用阋,根本没墙】
演员萧意v:【阿声开心的话,我倒是无所谓。可惜楚先生实在不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翻译一下:楚熄你算什么东西,还有你楚漆也不是个东西。】
【哈哈哈哈兄弟就是这点好啊,一句楚先生能骂两个人!】
楚熄眉梢吊起,手指往下滑,发现没找到顾清晖。
也是,他这会儿应该还在忙着颠覆自己的舆论。从小号被曝光社死开始,他的过往被越扒越深。那种程度也许有人在背后操控,舆论把握的精细程度着实让人上火。
顾家的精神病史是其中最大且最无法辩驳的问题,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知情人爆料顾清晖的继兄之一在二十一岁死于精神分裂后的自杀,大伯对外宣称死于心脏病,但爆料者讳莫如深,称并非如此。
这些尽管通通没有发生在顾清晖的身上,但却有发生的可能,把他这个在大众眼中冷静自持、极端禁欲的人拉下神坛。
他的洁癖、不能够与人接触、对私人环境的病态追求是否也是一些病症的伴随症状?
——这当然与私德无关,却是一种窥私欲的狂潮。
最好所有人都一团乱麻。
楚熄才不会觉得顾清晖受到无妄之灾,他甚至有添砖加瓦的冲动。
不这么做是因为现在没空。
昏暗的房间,他把相机中的视频导入电脑。
录制时和林回的对话还清晰可闻,被他无声处理后搭配了bgm发上微博。
楚熄v:【谁是他今天玩得最好的人,不言而喻了吧。[mp4]】
没有提到林回,就好像今天是他和江声的双人约会。
视频是江声和玩偶共舞的录像。
轻快的小丑,笨拙的玩偶,奇异组合搭配出一种交织融合的怪诞。
场馆内的光线被压暗,恰巧是这样的暗色趁着背景音乐的鼓点,点出轻巧又危险的氛围。
舞步乱七八糟,很显然江声和玩偶都跳的是男步,谁都不想为对方妥协。说是跳舞,不如说像是一场散漫又轻快的对抗。
【我去,真的拍得好好…有一种感觉像是掌镜的人是最想过去握住他的手的人,于是让观众也忍不住有疯狂滋生的这样的想法】
【镜头原来真的能传达出情绪啊,小楚】
【我大彻大悟,姐妹们,投小楚啊!他能产出!约会的时候说不定还给咱们拍点照片呢,别家谁有这待遇我就问?】
【?!好有道理】
【既然都这么说了,我的姐妹得了绝症没有别的要求,就是请问小楚doi的时候能拍个视频让我看看吗,这是我姐妹一生一次的请求】
【没错,我证明,我就是她姐妹】
楚熄看着再次猛涨的票数,愉快地扬起眉毛。
虚假的票池对垒:靠粉丝投票赢得约会机会。
真实的票池对垒:机会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
vile,经典高奢香水品牌。从价格起步就让不少爱香人士望之却步,近期拟定推出新款香水,正在物色合适的代言人,并因此焦头烂额。
新款香水的核心概念为:惊奇、荒诞、梦幻。
国际巨星、顶流小生都在待考虑的范围内,合作过的艺人自然排名优先,但却迟迟没能定下。
毕竟是新款,而大众对于高奢品牌的试错容忍度总是更低,合作乙方也需要考虑能否得到共赢、而不是经此一劫反倒降低了自己的商业价值。
彼此观望着、拖延着,江声与玩偶共舞的视频就是如此恰到好处地在这样一个时机闯入他们的视野。
“和概念的确十分吻合,我得承认这样的扮相尽管随意但十分惊艳……”既定的事实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
这位艺人足够亮眼的皮相在被涂料掩盖后,完美清隽的骨相仍然恰到好处地吸引别人的注意。在昏暗其他人的身形被抹去,与巨大笨拙的玩偶起舞的江声,看起来更像是独自一人孤独而盛大的演出。
男人的视线忍不住再一次从屏幕中划过。
“但首先他还是一个没有承接过任何商务代言的新星艺人,他的粉丝有怎样的购买力不得而知。我们本身就担负试错的成本,怎么能凭空在他身上耗费机会!其次他的表现力如何,间接也关乎销量——”
“江的资料请发来我的邮箱宝贝。”金发碧眼的女人对一旁的助理抬了下巴,“威克斯,现在还没到那样的地步,冷静些。这个艺人的热度很高,你要看检测表吗?商业能力上,那个直播综艺通过打赏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也许能说明一些问题。”
“我很冷静,我希望你慎重些!他赚取热度的方式是以绯闻博人眼球——哦,值得一提,他还是楚家的那位明潮.江的弟弟。”
威克斯的手握着时尚杂志在桌面上,焦躁不安地敲动。
“除非是江亲自为这个弟弟做什么准备,否则我绝不放心你启用这样一个——我不是对他的私德有什么意见,但是你知道的——以绯闻而非实力出位者,他的粉丝在消费力上无疑非常逊色。”
女人查阅邮箱中的资料,“我认为一份面试邀约是他应该得到的东西。”
“我并不这样想,哪怕你选择他的那几位前任?沈与萧都是知名艺人,他们未必不能诠释这个概念。”
女人,“已经发送成功了,威克斯。”
威克斯:“……哦上帝,我会用土拨鼠狠狠踢你的靴子!”
收到面试邀约的严落白倒是认真地考虑起来。
江声目前的规划与音乐、影视剧都不吻合,他似乎也并不打算在娱乐圈久待。香水这样的奢侈品代言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vile的口碑好,投入华国市场数年,向来以尊重和质量赢得不少赞扬,爆雷的几率小。
其次拍摄周期短,一次mv拍摄、宣传片拍摄用时最长不超一个月。
最后,影响却非常深远,对江声而言是良性循环。新推出的试行香,江声如果作为它的第一款代言人与它绑定是一种必然。
严落白对着闪烁的屏幕思虑颇多,然后忽然发觉这个牌子有些眼熟。
想了许久才想起来,vile和knnos是对家。
后者旗下有一款极为小众、甚至已经不再有批号生产的香水,被楚漆买下并囤积了半个仓库。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
……江声说的。
严落白甚至还知道那款香水的名字,中译名为“过情关”。
这也是江声说的。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江声是将它作为十八岁生日礼物送给了楚漆。而楚漆一直用到二十五岁,整整七年都在用这同一款香水。
而现在,找上江声的第一款顶奢香水,是那在楚漆和江声之间很有象征意义的香水的对家。
严落白的手指在桌面上叩击着,忽然感到一种荒诞,并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微笑,他也许在这短短几周经历了太多,以至于心绪宁静如同一滩死水。
这次这支也许更适合送给楚熄。
楚熄和楚漆水火不交融的样子,和vile、knnos不是很相似吗。
严落白的目光看向vile试推行的新型香水的概念文字。
[我在他身上,见到被粉饰太平的痴狂。]
香水名:[笼]。
“——叩叩。”
房间门被人规矩地敲响。
严落白抬起头,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
秒针一格格地跳动着,时针指向九。
*
“啪啪啪——”
江声拍门,“严落白我没带钥匙,严落白!”
“咔嚓。”
门被人拉开,江声松了口气,解下围巾正准备挂在进门的衣帽架。抬手的动作忽然一滞,站在面前的人绝非严落白的体型。
他看向站在面前的黑衣服光头保镖,双开门的胸肌让他的身姿尤为伟岸,给人一种刚进门又撞上一堵门的错觉。
江声顿了顿。
保镖颔首,让开位置,规矩地喊他一声,“江少爷。”
好久没有人这么喊过他了,江声对这样的称呼感觉到一丝陌生。
江声的目光错开保镖先生利落侧开的胸膛,直直往前望。
严落白站在不远处,“你回来了。”
江声眨了眨眼:“啊。”
好久不看严落白当正常人的样子。江声以为自己十一点回家,迎面而来的第一句话会是经纪人的“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严落白的视线往右转,示意江声看去。
“笃。”
一只修长的手端着茶杯搁在了桌面,发出一声令人耳朵尖叫起来的轻响。
江声承认也许是他想尖叫,不是耳朵的问题。
这是只很好看的手。
皮肤能透出青筋的脉络,筋骨分明,瘦而不弱,十分有力。
视线往上看,是熨帖的中式西装。
暗纹在光线下有些冰冷的名贵感。衬衫被扣到最顶上,突出的喉结上有一颗不看就不起眼、一看就特别起眼的小痣。
然后是被发带束起的头发,瘦薄的下颌线,淡红的薄唇,高挺的鼻梁——
最后,江声与那双平和望着他的丹凤眼对视。
“江江。”他说,“我来接你回家。”
暖风的声音也显得刺耳,吹过室内绿植哗啦啦地作响。
江声忽然觉得房间里是不是有一台隐藏的摄像机,在拍摄这一幕兄弟重逢的场面。周围的人都是沉默的看客,连空气中的微尘都在窥伺他的反应。
但其实江声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过了,他不恨江明潮。
他对江家的报复是应该的,因为江庭之手脚不干净觊觎他母亲的资产害死了她。
江声落到一无所有的地步也不能怪他,是因为他早料想到这一天却没有做好准备。
但是这也不代表江声还可以和以前一样和江明潮相处——更别提,两个人已经决裂过一次了。
江声绞尽脑汁去想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表情,但大脑其实很空。像是喝空了的酸奶瓶,好像还剩点什么,让人想晃两下。
江声想他的表情也许显得很冷酷,否则江明潮为什么会用那样一种带着不安和隐忧的目光看着他,连手都沉默地攥紧泛起白色。
他眨了下眼睛,垂了垂眸,把手里的围巾丢到衣帽架上挂着。脖颈上的创口贴立刻就吸引到江明潮的注意,英俊而瘦削的男人并不言语。
“一进门就说这句话,期待得到我什么回答。”
江声脸上的妆已经洗干净,只剩下发丝带点湿润,软塌塌地搭在眉眼,“我觉得我会说‘好啊我们走吧’吗。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的哥哥安静地注视他,暖风在空气中浮动,吹起他的头发。他抿了下嘴唇,似乎压抑住逼到嗓子里的咳声。
江明潮比江声大四岁,在江声高中的时候,江明潮已经大学毕业。
他的家长会总是更愿意江明潮去开。
像每一个溺爱弟弟的哥哥一样,江明潮总是不愿意对江声有太多苛责,稍微管教一下都会担心会不会惹江声讨厌。完全不管,又害怕无害的弟弟被玷污。他还没办法把握那个度,表现出来的纵容总是多于严苛。
不管江声犯了什么错,江明潮都会在家长会开完,在夕阳下拢一下他的外套,以一个合适的、哥哥的距离和口吻说,“走吧,回家了。”
从他的口吻里,江声体会到的那种温暖是别人给不了的。
原来家是那样的一种东西。
犯了错也没关系,不是一个好孩子也没关系。一起回家,他会在家里等他。
楚漆也这样对他说过,但是江声知道哪怕是最好的朋友,等回家之后,他们也依然会分道扬镳。
江明潮不一样。
他们会回到同一个地方。因为他们是兄弟,亲人,属于一个家庭。
原来那就是他可以停靠的港湾,他曾经这样想过。
江声其实很喜欢听江明潮说这句话。
但是,那是过去的事情了。
江声轻声说,“江明潮。”
他喊的是哥哥的全名。
江明潮抿着嘴唇,漆黑的眼睛像是某种会被扬起来吹散的灰烬。
“你觉得你亲自来到这里就是你的诚意吗?”
江声一边走近,一边把口罩扔进垃圾桶,眼镜也随手丢到一边,砸在桌子上发出响动。
青年嘴角和眼睛都是弯着的,却好像覆盖着一层雾一样的模糊。
“你觉得你只要来了,我就必须要跟你走吗。哥哥,你真的好自信。”
江明潮笑起来,气流从肺部经过喉管呼出,他发出一阵咳声。他垂着眼眸看江声,觉得他像是在发脾气的小猫。
他挥挥手,保镖立刻点头,从房间内退出去。
严落白是最后一个走的,离开之前,他看了江声一眼,而江声没有看他。
很快空荡的房间只剩下江明潮和江声两个人。江明潮才站起身。
披在西装外的大衣袖口晃动,长发也晃动着。
他靠近,脚步声如同一张慢慢收紧的网笼罩过来。在江声抬起头之前,有些冷意的阴影覆盖在他的脸上,一只清瘦甚至可称之为骨峭的手,很轻地落在他的眉间。
没有温度,像是冰冷的石头。
“不要皱眉。”江明潮的指腹冰冷又柔软,轻而缓慢地把江声皱起来的眉毛揉开,然后擦过他的眼角,捧着他的脸。
亲近的姿态,看起来不应该出现在成年后的兄弟之间。
江声往后靠在柜子上,别开头无声避开他的触碰。
江明潮停顿了很久。
墙上的时钟每隔一秒都在咔哒作响,江声垂着眼皮,听到秒针跳动五下。
时间的计量单位应该是江明潮的沉默才对。
在江声的印象里,他每一次因为他的躲开而沉默,都是五秒钟的时间。
其实有些长,特别是切身体会的时候。
总觉得不该那么长的。像是思考了很多很多……那么长。
江明潮再次开口,似乎说出这样的事情都让他觉得恍惚和艰难,“原来只是和我呆在一起,已经会让你这么为难。”
热风没能让江明潮的温度变得更温暖一些。他身上也还是带着清苦的淡淡药味,苦涩居多,药草香很少,只有离得很近的时候,才能闻到一点微薄的被体温暖出的回甘。而江声已经很久没有闻到了。
江声:“你指望我用什么态度对待你?我以为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什么准备。”
“不见面,不说话。重要的事情电话往来。”
江明潮沉默了片刻,“难道我只有在我的葬礼上看到你?”
江声呼出一口气,“也可以在江庭之的葬礼上啊。”
“我不明白,江江。我们是家人,你来和我住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这次沉默的变成了江声。
有什么不对?
不对的地方多了去了,他都数不清楚。江明潮又怎么会不清楚。
他抿了下嘴唇,咕哝着,“我在这里住得很好,不需要换地方。”
“你从没有住过这样的地方。噪音很多,安保也不能……”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住的群租房连窗户都被前屋主的债主砸破了,”江声抬起头,“我缩在沙发上冷得要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也许病得要死也许忙得要死?我不知道也不想管。”
江明潮定定地看他一会儿,侧过头,一连串的干咳像是某种破旧机器在艰难地运转,透出一种无能为力的锈顿感。
江声的手抓紧,装作无动于衷。
“是严落白把我从那里带出来,到现在你出现,一言不发就要让我走。你是谁啊,好大的威风,我又凭什么要听你的?”
江明潮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安静地看着他,浓黑英俊的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江声不和他对视,自顾自地说。
“你在管教我吗,还是希望我从这些经历中学乖一点。江明潮难道我是什么给点甜头就能跟着走的角色,你把我当狗,给一棒子,再给个甜枣,指望我能不计前嫌对你感恩戴德?”
江明潮只是看着他,然后安静地等他说完,才轻声开口,“你在怪我来晚了吗。”
江声的话音静悄悄地淹没入一片沉凝中,他眯起眼,“所以我说,你真的很自大。”
是吗。
可是江声也是一个很自大的人不是吗?
他这样和江声看起来,也许更像一家人吧。
江明潮为这无端的想法扯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走进一步,冰冷的手拉住江声的手腕。
江声表情出现一丝怔愣的裂痕。
江明潮摩挲他的手背,一个用力就让青年的后背从衣柜上抽离,扑进他的怀里。
江明潮抱紧他,开始不敢用力,然后越来越紧。被发带扎紧的长发从肩膀落在江声的手臂,冰凉地流淌下去。
江声从胸膛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很慢,虚弱,稍微跳快一点都让人害怕。
“好像很久没见,可我还是很了解你,对不对。”他笑了下,“在问我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来见你,来找你,把你带走。是这样的吗?哥哥有没有理解错。”
江声推着他的肩膀,有些不耐烦,“你——”
“我没有忘记你,也没有不在乎你,我只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江明潮压着嗓子里的咳声,声音显得更加沙哑。他把脸埋低靠近江声的头发。
不熟悉的味道让他觉得疲倦。
是严落白家里的味道吗,还是因为他和他的弟弟分开太久,所以已经不记得江声的味道了。
“能够让他们给你关照的地方,我都安排得很好。江江,你不能这样想我,我从来舍不得你吃苦。”
江声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
一开始破产后骂他的人很多,有的人是仇富心态驱使,有的人是真的觉得他感情经历太多害人不浅,但在很短暂的时间里,这样的声音就消弭了下去。
还有他来到恋综的第一天就想过,为什么当初严落白介绍的时候说是小糊综,但综艺的房屋配置却这么好。
甚至,他和沈暮洵的音综,那个刁难他的嘉宾,那么快的时间里被导演推出来,一切证据都齐全得过分。
有的人推他到谷底,却不舍得他摔痛。
江声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割裂和矛盾,他无论做出哪一种反应都是不恰当的。
江明潮的手握住江声,声音是安静的,带着淡淡的喑哑,“我只有你了。”
他已经抵抗住了虚无的命运预言,活过了十八岁、二十岁、二十五岁,现在来到了二十八岁。
他怎么敢肯定,还能熬到下一个冬天。
他什么时候会离开,什么时候会睁不开眼,他不敢肯定,也不敢做任何承诺。
“跟我回去。”他说,“好不好。”
江明潮的手搭在江声的腰,手指握成拳,虚虚的力度无法落实。身为兄长,对于这个距离,他实在是问心有愧。
男人的声音低而磁性,像是一种劝说,又或者叹息。
“我保证,你的生活不会和以前有任何差别。你和谁交往,又去做了什么,我都不会管。”
如果江声可以开心,他会努力去做一个豁达的哥哥。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一直,留在我身边。”
第079章 考察就考察之
江声会怎么选择?
严落白得不到一个切实的答案。他从江明潮那里总能看到他对江声的留意。
而在江声这里, 严落白甚至没听他主动提起过江明潮的名字,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他穿着单薄的衬衫靠在门边,暂时还没察觉到冷,眼镜却先起了白雾。
严落白摘下眼镜, 从口袋抽出布片擦拭。冷厉的眉眼暴露出来, 几乎是很轻易的, 就能令人察觉他今晚不同寻常的燥意。
夜间的楼道沉晦阴暗,仅有微弱的白炽灯光照在他脸上。
英俊的面孔印着阴影, 鼻梁挺拔, 睫毛都长而冷硬地垂着, 他像是陈列在美术展的雕塑,身上每一截线条都似乎在昭示他有多么不近人情。
白雾擦拭干净之后,严落白重新将其架回鼻梁上。过了半秒,他面无表情地再次摘下,来回擦拭。
看着他这一串似乎没事找事,烦躁已经在无言中爆发的态度,和他一起等待的两位保镖同僚对视一眼。
在江明潮身边工作这么久, 他们和严落白当然互相认识, 只不过职能上面没有交集。
纵然没有交集,却也知道严落白的为人。
能在江明潮身边得到一个被信任的位置的不会是普通人, 家世、心性与能力缺一不可,他留在江明潮身边,为了攫取更大的视野,得到更多价值的实现。
到江声身边做经纪人更类似于一种私人委托, 甚至可以说是上司的一种信任, 意在——除了你,别人去照顾他我都不放心。
薪资当然也得到显著的提高, 但这在信任之余却也算是一种贬谪。毕竟严落白早就已经不是会为薪水奔波的阶级,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能力上的降维。
严落白心比天高,大概会和老板的弟弟相处得并不那么愉快——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不过他目前的样子……
保镖先生觑起眼,试图理解他几乎要隔着镜片把门盯穿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细碎的说话声隔着门板传来,混在冷厉的风声中并不清晰。
严落白其实并没有多认真地在听那些声音,他的头脑如同紊乱而有序的立交桥,在并行思考着许多东西。
比如双人约会的票数。
现在楚熄的票数已经有隐隐超越沈暮洵的势头。距离投票截止还有时间,前三名的票数咬紧。但最后的结局要如何,其实只需要江声和他说一声,他希望和谁约会而已。
夜晚风大,严落白渐渐觉得有些冷。
皮肤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不适感让他头皮有些发麻。
这样的麻意来得突兀,让他平稳的思绪都不由自主地打断一瞬。
——不知道江声和江明潮的关系怎么样?
豪门兄弟之间的关系总是很难说,更别提是继兄弟。
严落白的思绪滞涩,镜片后的目光仿佛被削弱般露出些茫然,但很快,错轨的列车被他扭回正道上。
思维依然维系着秩序,他的大脑运转依然理性。
vile香水广告的面试邀约定在月末,很显然江声不是他们的唯一选择。根据他们的概念文书上看,让他们对江声另眼相待的唯一理由就是楚熄发布的那条视频,江声的扮相恰好吻合他们的理念……
——江声会和江明潮一起离开吗?
其实很轻易就能看出江声和江明潮关系说不上糟糕,从进门他看向江明潮的那一眼严落白就能分辨。
何况江声那样的性格脾气,难道不是谁软下来说两句话,就能让他变得心软又犹豫吗。
沈暮洵软下来求求他,他就能和他那个。
楚熄也求他,于是江声差一点走不掉。
他不懂拒绝吗,还是说他根本也不想拒绝。
严落白思绪再次一顿,心中升起些烦躁。
室内的两人谈话的声音变得更加轻缓不可闻,连字眼都听不清楚。
意识到自己在认真聆听后,严落白微微低了下头。没有定型的黑发半长垂扫着眉眼,若有若无的瘙痒和渐渐冰冷的体温都让他感到心烦。
另外沈暮洵工作室新歌的宣发合作也找上门,他们希望江声合作拍摄一支MV,脚本已经写好,暂定由沈暮洵和江声主演。歌曲编撰的进度当然没这么快,但提前这么久来找他们也说明了诚意,意味着需要做好在一次拒绝后被继续邀请的准备……
事实上如果江声每一次都拒绝了他们的邀约,这支MV的最终结局只会是胎死腹中。
……
其实如果江声要走也是好事。
严落白的思绪七扭八歪地还是回到了这里,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白色墙面的那一个黑脚印,冷酷地想。
他的屋子里,因为江声无聊被掐坏的绿植已经数不胜数,替换工作让他在工作闲暇之余觉得不必要的繁忙。
也根本无需在某个人深夜饿了的时候被摇起来给他做饭,做保姆又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根本就是被某个家伙胁迫的。
也不会在半夜推开他的门检查他有没有盖好被子,加湿器是否正常运转。
另外他的那间房也可以重新回到他的手里,他已经睡了太久的沙发。
如果要回去睡,房间里都是江声的味道,也是让人心烦的事情。
严落白握紧了手机,细碎的黑发耷拉下来。镜片反光后的眸子透出一种高高在上且不近人情的冷漠。
他会把所有床品替换一遍,并且喷足足一罐的空气清新剂。
总而言之,他真的毫不在意。
“啪嗒——”
门被推开。
严落白攥紧的手指下意识松懈,他立刻转过头,发丝都因为回头的动作飞扬起来。
江明潮和江声是一起走出来的。
形销骨立的高大身形遮挡着室内的暖光。他的手揽着江声,很松垮地握着他的肩。突起的骨节起伏的脉络,在瘦削之余彰显着令人心惊的掌控力。
江明潮的咳嗽声停不下来,几乎一到冬天就这样。冷空气灌入他的肺部,冰碴子一样刺破他的喉咙。
“那就说定了。”他的声音沙哑着却带着笑意,和缓得像是徐徐吹来的春风。
严落白平静地看着,镜片后有些锋锐的表情带着条理性的冷淡。
江声眼尾翘起,给了笃定的答案,“当然。”
和他有些平淡的样子完全不同的,是江明潮温柔到堪称灿烂的笑容,一张总有些病中沉郁惨白的脸上仿佛被点燃了某种生机。
严落白从没看过江明潮如此外放的情绪。要成为一个合格的上位者,首先第一条就是要喜怒不形于色,江明潮是这上面的一把好手。
能够让他表达出这样的情绪,大概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到晚上十一点了,作为常年在深夜处理工作的人,严落白还不觉得很困。
他只是感觉到冷。
也许等回到房间里就会好起来。
保镖先开口,“有什么东西是江少爷的吗?”
严落白顿了顿。
江声刚开始来到他这里,只带了寥寥几件衣服,连去参加综艺都要借严落白的衣服穿。
但现在,属于他的东西或许比严落白自己的都多。
他信奉极简主义,但目光往里眺望一眼,里面有很多是在他的价值观里根本没必要买的东西。何况江声这样喜新厌旧的性格,实在没什么东西被他宠爱太久。
如果不是江声抓着他的手,用那双眼睛清凌凌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带着傻子都能看出来的、并不真诚的请求。
啧。
“挺多的,”
严落白沉静地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眼眸带着情绪淡薄的凌厉感,说话的时候总让人很信服。
“如果要全部带走很麻烦,何况排不上用场的非必需品占据绝大多数,清点工作就需要浪费很多时间……”
话里话外编排江声是个麻烦的人。
江声歪了一点头,故意没开口,倒要看看他嘴里还能说出些什么话。
严落白的目光和他对上,说话的声音顿了下。
他大概没意识到,他现在的表情比撞到沈暮洵和江声在桌子下面乱来的时候还要糟糕。
他咽下了中间的长端无意义口水话,说,“……综上所述,我的建议是明天集中统计,后天进行统一搬运。”
江声靠在墙边,没事做捻着江明潮的长发,话却是看着严落白说的,“我还以为你要说,那些没用的东西反正被带走也不会有什么用,干脆留在你这全都砸烂呢。”
严落白的目光看向被一截头发圈住的白皙的手指,“……我的薪资不应该打水漂。”
江声拽了下哥哥的头发,“其实那些东西带不带走都没关系,对不对。”
江明潮的眼皮垂着,静静地看着江声耍坏。目光落到严落白的身上,而后眯了起来,“嗯,我会给江江买新的。”
江声耸肩,“好,那走吧。”
严落白一直看着他们走到电梯口,按下下行键后等待的间隙,江明潮攥着手抵在唇边发出闷闷的咳嗽。
江声转过头,“严落白,把我的围巾拿过来。”
严落白顿了顿,回到室内,把挂在衣帽架上的围巾摘下来。
也许是他的手太冷了,错觉围巾上还有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暖意。他的手指下意识捻动一下,垂着的眼皮有些薄,挺拔的鼻梁把暖色的光隔出一段晦暗的阴影。
几秒钟后,他把这条围巾放回去。
拿起另一条一直备在这里,但还没有被使用过的围巾走出去,递给了江明潮。
江声正抱着手臂靠在电梯旁,清澈的黑眸在围巾上瞥了眼,眉梢抬了抬,“我的呢。”
严落白平静地回答,“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江明潮的目光看着他,瘦削又苍白的手指抓紧了灰色的围巾,“严落白。”
严落白顿了下
江声眨了眨眼,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天啊,真是不巧。”
嘀声后,电梯门打开。
“江江。”江明潮喊道。
他的眉眼被阴影雕刻出清晰的轮廓,江明潮和他对视着,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淡淡扬起,像从前每一次晚回家之前,都会提前对他说的叮嘱。
三句话。
在上次他们因为江庭之的事情通电话的时候,他只说了两句。
“再见。晚安。”他的声音很轻,常年咳嗽对声带的摩挲让他的嗓子有些磨人的酥痒感,混杂在风中,如同窜入耳朵一簇滚烫的电流。
至于上次没有说的那句话……
他宽大而冰冷的手揽着江声的后颈,俯低身,轻柔地亲吻江声的额头,轻声说,“我很爱你。”
一阵清苦的药味袭来。
额头的吻都带着淡淡的冷意,在江明潮直起腰离开之后,江声都若有若无地感觉到额上残留的触感。
轻软的,柔韧的,一个没有什么意味的吻。
江明潮步入电梯里,江声看着电梯门合上,才挥挥手。
他没有走。
严落白一点点转头看他,看着在他面前发生的一切,急促跳动的心脏几乎要直接死在胸膛。
哪怕是个傻子,都能分清楚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了。
江声根本没有打算走。
严落白的心脏被高高抛起,脑中划过的第一个想法是,难道在江声心里,他比江明潮更加重要吗?
而这个想法,几乎像是裹挟某种错误的胜利感一般攫取他的心神。
极致的失落被这样的心情取代。
这一瞬间好像剧目的主角擅自加了一场戏,要把台下的幸运观众拉上台。于是舞台的灯光追溯到他身上。他猝不及防的惊慌恰巧成为演出的一环。
“……”严落白扯了下嘴角,“玩弄我好玩吗?”
漆黑的眼睛,漂亮的眉眼,睫毛的影子落在眼睑。
浅薄又寡淡的灯光落在青年的脸上,他的眸子有些直勾勾地看着严落白,然后笑起来,真情实意地说,“好玩。”
他转过头,往屋里走去,“哦,对了。让我看看,我的围巾掉到哪里去了?”
经过严落白身边,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拽住。
他拽得太紧,江声几乎能够从他的掌心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心跳。
江声看向他,抽了下手,没抽出来,于是疑惑地说,“你生气了?”
严落白的脸孔英俊又深邃,典型的薄情长相。哪怕皱一皱眉,都会让人觉得在耽误他的时间,不敢和他说话。
他现在就皱着眉,看江声的时候,脸上的阴影被切割开,冷厉感非常浓重。
上一次看到严落白这个表情,还是撞破他和沈暮洵的时候。
这一次的程度严重到能够和那次作比较吗?
“真生气了?”
话音未落,严落白拉着他手腕的手一个用力,江声顿时失去平衡砸进他的胸膛。
江声正想抬起头,后脑勺立刻被他冰凉的手制在怀里,男人冷硬的声音似乎不带情绪,“别说话。”
江声:“……你真的很难搞,严落白。”
严落白几乎是冷笑了一声,胸腔的抖动都叫江声完整地感知到,“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冷风呼呼地吹,树叶哗啦啦地作响。
“听到你的心跳声了。”江声闷在他的怀里,呼气的热度像是直接熨烫在他的心脏,“这么大声,你会不会觉得很丢人。”
严落白深吸一口气。
“……我说了,别说话。”
这样的拥抱是什么意思?
以及,江声回去在衣帽架看到了他没有遗失的围巾。
啊,但是他没有问。
就像严落白也没有说。
可实际上,他们两个人都察觉到了
*
夜深了,路灯的光线在行驶的车里流淌。
车辆行驶得很稳,江明潮接了半杯水吃药,然后闭眼小憩。
很突兀地,轻而和缓的嗓音像是贴在他的耳边响起。
“不是你只有我了,江明潮。”江声是这么说的。
连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角度、什么表情,眼睫毛怎么垂着的颤动又抬起来的,江明潮都记得一清二楚。
声音平和地阐述着一个讽刺的事实,“你明知道,是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
好强烈的唯一感。
相依为命,彼此依存的错觉让江明潮每一次掂量他的这句话,都依稀感觉到灵魂生出震荡。
他再次睁开眼,目光有些空洞地望向窗外。哪怕只是回忆,心脏依然陷入一阵空茫的悸动,酥麻的电流爬上他的脊背。
很少有人会说江声和江明潮相似。
这是很正常的,毕竟他们本就不是亲兄弟,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都很难找到共同点,甚至多数时候是拿来被谈论和比较的对照组。
可江明潮偶尔觉得江声和他很相似。
病弱或无害的外表,内心对这个世界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
他们都不在乎多数人的想法,区别在于江声时常优柔寡断、有着十分泛滥的心软,江明潮有且仅有一个例外。
“你就是觉得我只剩你了,才敢这么肆无忌惮。”江声拉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江明潮往前走了一步。
江声往后退,“哥。”
这个称呼几乎起到一种让人窒息的禁锢作用,以至于江明潮几乎是立刻就停下了脚步。脆弱的脖颈上青筋跳动,喉结上下攒动,声音也沙哑起来,“——江江。”
当他对什么觉得不满,哥哥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武器。
而当他真的想做什么,这就成为他寸步难行的枷锁。
江明潮挺拔的腰身佝着,长发如同丝绸一般在青年骨感清晰的手腕冰凉地流淌。
江声拽住他的头发,力度不大。
“你就算不管我,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我们不是亲兄弟你也你不欠我什么,反而真要说起来,我欠你更多。所以哪怕你让我自生自灭我都不会觉得烦。”
他说,“问题就是,为什么你要装得不搭理我,又在背地里做你的老好人,叫我烦你的时候又让我不得不记你的人情?”
江声每说一句话就推一下他的肩膀,江明潮无法反抗,一直到被江声推坐在沙发上,然后仰起头看他。
青年的眼睛明亮,半眯着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失望。
“在我这样的境地,你一边吩咐别人给我优待,一边又隐藏在背后不出来。我是你英雄戏码里面亟待拯救的配角吗?”
他薄红的嘴巴喋喋不休,压得江明潮一句都说不上来,到最后,他像是法官拍板定论一样笃定地眯起眼。
“你想管教我。”
江明潮被他压在沙发上,表情也并不显得惊乱。一张总是冷静淡泊,带着久病戾气的脸上陷入一种浓郁的沉寂,长发散开,他看着江声,深邃的眼窝里睫毛闪动着,“我——”
“不是吗?”江声一只膝盖跪在他两腿间,伸手抓着他的衣领。
“你想让我学乖学听话,去见识一下这个世界多危险,然后意识到谁才是那个真正会关心我、保护我,对我好的那个人?你敢说你不是这样想的吗。反正你是我最后的亲人唯一的哥哥,你知道你在我这里还有最后的界限,你在试探我能承受到哪一步?对我的锻炼,调。教,还是别的什么?哥哥。”
江明潮穿得很单薄,因为他在室外的时间很少,总是在一个固定的温暖的地方办公。
“不,”他说,“我没有这样想,江江,乖乖,我不是……”
江声的手顺着衣领下滑扯开他的纽扣,里面只有一件衬衫。
“没有这样想,还是你发现你做不到?”他问,“我要听实话,哥哥。”
隔着柔软的衣料,江声的手能直接感触到男人躯体的肌理和张力,还有不能忽视的一道崎岖的伤疤。
见鬼了!病秧子哪里来的腹肌。
江明潮的呼吸被他简单的触碰扼住,他伸手攥住江声的手腕。指尖冰冷,掌心却带着些微温度,青紫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流淌。
江声垂下眼眸,他的一切质问不甘和怨气都在碰到那道疤后消弭。
他甚至不用低头看,就知道起点在哪,又在何处收尾。
太熟悉了。因为他见过无数次,触摸过无数次,为此受愧疚和悲伤折磨无数次。
这是楚鱼憎恶他最直接的原因,是他的哥哥保护他的证明,是他们明明是继兄弟关系却这样要好的契机。
是他让一个病秧子短命鬼又去鬼门关走了一遍。
“算了,没关系。”
江声低着头,隔着那层单薄的衣料似乎能看到崎岖蜿蜒的伤疤,他的手掌滚烫地熨在上面,感受到江明潮的气息在避之不及地起伏。
他扯着唇角笑了下。
“我会原谅你,这次,下次,每一次。哥哥。”
江声的歉疚让江明潮痛苦。
他在江声心里是有地位的。而且分量不轻。
痛苦在于他分不清江声对他的特别来自本心,还是有几分来自他为他受的伤,来自迫不得已微弱的责任心。
他想得到更纯粹的爱,哪怕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他掩耳盗铃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可事实上他不得不在意。
江声的思维很简单,他不想思考太复杂的东西。
他被爱包围着,他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谁才是对他好的那个人,谁才是他的家人。江声的忽远忽近在折磨着他的心情,甚至江明潮曾经会扭曲地希冀和他真正存续血缘上的联系。
那样才是最无法被分割的关系,而不是仅仅被一个可有可无的称谓捆绑在一起。
沉默许久,江明潮冰冷宽大的手很轻地顺了顺江声的头发。
江声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一樽冰冷的石像捕获。很快,他也要被这样冰冷的温度吞没。
“是。你如果要听实话,”他的手摸过江声的耳朵,然后是有些发烫的眼角,脸颊。他的动作轻得像在碰什么易碎品,带着真实到江声无法分辨的怜惜,轻声说,“我承认乖乖,我真的这样想过。”
想过推江声入谷底,然后成为拯救他的那个人。
他是这样害怕江声的愧疚,同时又在卑劣地利用他的愧疚,他有些疯魔地追逐着在江声心里的唯一性。
就像他甚至不希望江声叫楚漆哥哥一样。
江声只能有他江明潮一个哥哥。
他的一生肉眼可见的短暂,像玻璃一样易碎,是一片会在温暖时消融的雪花。
如果他得到的,也仅仅是所有人都有的那份,而他甚至缺少多余的时间去追逐和填补,他真的会太不甘心。
“但我没有这么做。”他说,“我舍不得。”
江声默不作声,乌黑的睫毛垂收着,手掌摸到他的胸膛。
似乎在通过心脏的跳动,判断他有没有在说实话。
江明潮给他按着胸口,江声根本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怎么样渴求不得的亲近。
像是不那么亲人的小猫,只会在冬天才愿意窝进人怀里,所以会让人想留住,甚至禁锢。
但说到底,猫这样的生物,越想留住就越是疏远,越想禁锢就越是挣扎。
江明潮喉咙有些痒意,肺部的空洞像是山洞里的风疯狂呼啸。
他实在不愿意咳出声,影响现在这么这么这么好的氛围,于是调整着呼吸喉结攒动隐忍着。
和江声有两年三个月五天没有过正式的会面,两年八个月没有过接触了。
“你说我不来见你,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来过。”
在路灯下,车窗里,在窗台边,树荫下。
在江声看不到他的时候,他看过江声千千万万遍。
他对幕后的打点,耗费的精力远不是他人能想象的。
江明潮冰凉的指节摸着江声的后颈,让他低下头来。
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近,江声的呼吸温热地擦过他的下颌。
“太近了!”江声低声嚷嚷起来。
“乖乖。”江明潮的手指碰到他后颈的创口贴,轻声说,“最起码,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他只是无法确定,江声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他,所以总是把无数次迈出去的脚步再无数次收回。
会憎恨他吗,会讨厌他吗,会把他从无论如何也要留一点余地的名单划走吗。
属于他的特殊也会属于别人吗。
也会和别人决裂冷战,但不拉黑他的号码吗。
要知道,江声手机里的特别铃声,从认识以来就只有他一个。
但如果这都是海市蜃楼,走近就将消失呢。
是否会不敢确定,不敢靠近,不敢言语。
江明潮把江声拉得更近一些。
他们已经完全突破兄弟会有的界限。在拥抱的时候,江明潮尚且克制地收紧手臂,抱都不敢落到实处。
现在已经是快接吻的距离,呼吸的濡湿都落在嘴唇上,他却还仰着苍白俊美的脸。
似乎只等恰好的一阵风,把他们撞到一起。
然后他会说抱歉,好让这个吻心安理得一些。
他期待的风没有来,江声别过头去,要离他远点。
江明潮安静地沉默了五秒钟,把他放开。
江明潮一直等到江庭之的事情发生。江声的亲生父亲出现情况,那是他计划之内的报复,也是他等待已久的良机。
他终于得到一个顺理成章的机会,向江声打去电话,去确认他的态度。
“江江。”他说,“我的承诺永久有效。”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江声说,“你有考察期。”
“我不明白。”江明潮看着他,丹凤眼动了动,“你的意思是,考察通过……”
江声说,“你如果真的能做到,我就搬回来。”
江明潮直勾勾地看着江声,呼吸的起伏微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轻启,“期限?”
江声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只是伸手拨了拨他的额发,一颗又一颗地为他把纽扣扣好。
“我定。”
车内空调温暖,江明潮却觉得有些冷。
所以,在江声在他面前和严落白表现出不同寻常的亲昵,他将其视为考验。
也只能是考验。
江明潮很容易把一件事情往糟糕的地方想。
亲昵他尚能忍耐。
如果江声要领着人在他面前接吻,或者……?
他完全不知道,江声的考验有几关,是随心所欲随口一说,还是真的会有他想的那样一天。
第080章 双人就双人之
“我只有你了。”
江声会对这句话很没办法。
这句话上一次出现是楚鱼离世的时候。
江明潮因为这件事忙碌到濒临崩溃, 他的身体难以维系他的高强度工作,不断吃一些神经兴奋药物维持精神,最后轰轰烈烈地在股东会上咳出血送往医院。
那时候是夏天,雨水和雷电都很多。在这种环境下他还记挂江声, 在夜晚匆忙地赶回来。
一身是雨的病人敲开江声的房门, 一边咳嗽, 一边在江声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沙哑地说,“你不是讨厌雷雨天吗, 我回来陪你。”
他似乎不觉得这多离谱, 别说继兄弟, 亲兄弟都不可能会这么做。
但对江明潮来说这只是一种简单的因果关系。
因为江声讨厌雷雨天,所以他要回来。
哪怕很忙,哪怕他状态糟糕,哪怕他病得一塌糊涂。
江声说他大题小做,根本不至于。
江明潮洗完澡挤上他的床,瘦骨嶙峋的骨架用力挨挤着他,箍得他生疼, “至于。”
“至于的, 江江。”他拉起江声的手贴住自己的脸。
手冰冷湿润,触到江声脉搏的时候像是个被人类体温烫到的非人类。深吸了一口气, 才压住狂跳的心脏和咳嗽,苍白英俊的脸上带着脆弱。
“你需要我,对不对?”
他这么说,可是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江声都知道, 是他需要江声。
他太需要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来给躯体插上钢筋水泥做的筋骨, 好让他傲骨凛然地站起来。
他不能倒下。
江明潮生着病,发烧, 炎症,声音都轻又沙哑,在那个晚上抱着江声稀里糊涂地说了好多。湿润的气流滚烫地落在江声的颈窝,一身中药清苦的味道让江声舌根发苦。
江声安慰的话颠来倒去就是那几句,越说越困,见江明潮还没有离开的迹象,挣扎着睁眼看了看他,迷糊着问,“你要在这里睡觉吗?”
“不可以吗?”
“是因为男朋友介意吗?但男友是男友,哥哥是哥哥。”江明潮薄唇紧抿,“他比哥哥重要吗。”
“轰隆——”
巨大的雷声响起。
江声被吓了一跳,耳朵立刻被温热的手心捂住,声音消弭,他睁眼看到江明潮柔和而沉晦的眸子凝视他。
“我现在,才更需要你啊。”
隐隐约约的淅沥雨声,隐隐约约的心跳声。
江明潮的声音很轻,压抑过头的沙哑磨蹭人的耳朵。
困顿的脑袋没转过弯,眯着眼看他,但视线很快也变得黑暗。
半梦半醒中,江声感觉到捂着他耳朵的手渐渐升温,柔软指腹一下下摩挲他的脸。
带着一种茫然、空洞,故意为之的轻松,和紧随其后的一种……江声无法判断的情绪。
“我只有你了。”
江明潮一只手锁着江声的腰把他拉近,用力到手指轻微痉挛着,紧紧抱在怀里,呢喃的絮语就落在他的耳廓。
近日的强烈压迫是江明潮不曾承受的艰巨,整个世界都好像对他虎视眈眈。高强度工作和时刻警觉的神经让他疲惫。
他找不到地方休息。
直到回到江声这里。
等待归航渔船的港湾。温暖,闲适,明亮,永远可以信任的地方。
胸腔的心脏跳动的频率让江明潮觉得窒息,连日劳累骤然放松的神经让他倦意上涌。
他埋头在江声的颈肩,湿润的长发垂落下来,在紧密的拥抱和温度之外索求他的味道。
心脏是空的,冷风能够洞穿他的躯体。
他恨不得把江声揉进怀里,去填补那道巨大的空隙。
不够。
怎么样都不够。
他只有江声了,只剩下江声了,可这样的联系还不够。不安,紧迫,好像随时都会断掉的风筝线。
江明潮心脏发疼,压着咳嗽的声音低哑,脑中的弦都像是被高温烧断。他忍不住捧着江声的侧脸贴在他的脸颊,胡话从血色浅淡的嘴唇溢出,又印在江声的脸颊蜿蜒到嘴角。
血缘是唯一斩不断的关系。
他和江声为什么不是亲兄弟,他们的联系岌岌可危太不紧密。
永恒的爱情和永恒的亲情,至少应该让他抓住一样。但现在,他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我只有你了。”
拥抱江声的力道渐渐加大。
“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离开我,答应我好不好?”
江声完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感觉热流一阵阵扑在脸颊和耳朵,偶尔掠过嘴角停顿。他半睁着眼,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张口轻飘飘地呼出一口气,“……好。”
被抱得更紧。江明潮挺拔的鼻梁抵住他的侧颈,他紧紧闭上眼,胸腔中是锈顿的机器艰难运转,絮语几不可闻,“你答应我的,不要忘记。”
……
“江声。”
“……江声。”
江声听到有人在喊他,可是他似乎被浓重的清苦味道包裹住,他睁不开眼睛。
直到一只手推了推他的肩膀,“……江声!”
江声几乎是惊醒般地坐起身来。
眼前一片通亮,没有雨,没有药味,没有江明潮。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总感觉被亲吻的感觉还留存在这里,被神经复刻着,有一些微烫的感觉。
严落白一只骨节分明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把手里的热可可递给他。
江声有些呆滞地接过来,两只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哪里来的?”
严落白看他一眼,镜片后眼眸寡淡,“能是哪里?天上掉下来的,地里挖出来的,反正不是我买的。”
江声笑了声。
濡湿的发丝黏在他的面颊,眼皮上有了些红,嘴唇又苍白着,表情看起来太失神,以至于显得有些可怜。
严落白在方向盘上敲了下手指,还是忍不住放轻声音,低声询问,“做噩梦了吗?”
江声的手指摸了摸额头,上面已经有些冷汗。在暖风中都阵阵发凉。
他低头喝了一口醇香的热可可,热流浸润嘴唇,又很暖和地经过喉咙。
梦做了太多个了,以至于他丝毫没有入眠的轻松感。他恹恹地垂着眼皮,目光空空,怔怔地看着前方,“不记得了。”
严落白看着他道,“你知道你在梦里说什么?”
江声一直不知道自己还会说梦话,眼睛眨了下,转过来看他,“什么?”
“一直在喊,哥哥。”
“啊。”江声的眼睛慢慢地回过神来,他打开了一点窗户透气。冷空气流经额头,凉意让人心悸。他于是又把窗户关了上去,低着头,前言不搭后语的回应让严落白分不清这是他的回答,还是囿于梦境的回音。
“好像是梦到他了。”江声忽然叹了口气,“不算一个很好的梦。”
严落白可有可无地应声,似乎对他的梦境不感兴趣。骨节分明的手按下中控,咔哒一声。
江声这才发现他们早就到了。
他扭头朝窗外看去。这一次来到的目的地并不是他们之前的小屋,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花园、喷泉,茂盛的灌木,从外面看去,挺拔的层高给人一种豪华感。
江声扯掉安全带拉开车门,把手中的热可可遗弃在了车前。
严落白瞥了一眼,“不要了?”
江声摆摆手,咕哝着,“有点太甜了,下次不要买这个牌子。”
“知道了。”
江声往外走了两步,又倒回来,“我提去扔了。”
严落白的眼睛在周围逡巡一圈,“这周围一圈都没有垃圾桶,我开到市区下车的时候顺手的事。”
江声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对他挥手,然后离开。
江声走远之后,严落白看向他放在车前的热可可。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痉挛一下,手背的筋骨微动伴随青筋细微的起伏。
他看了眼江声的方向,眼睫毛没什么弧度,冷冷地扫出一些阴翳,又定定地转回还在散发热气的热可可上,手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
江声根本没空去关注微博上的风波,他参加完校庆之后窝在家里打了好几天的游戏,别说有多爽了,根本没有想到去关注到底谁是最后的约会对象。
票数是公开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江声也不觉得这个有什么悬念可言。
他猜测大概是沈暮洵,或者楚熄。
萧意倒是可能暗箱操作把自己做到第一;又或者故意把沈暮洵做到第一,再举报他做票搞点阴暗陷害,江声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好小人的一个阴湿角色。
江声忍不住摸了下胳膊。
天啊,他怎么这么了解萧意。
他恹恹地耷拉着眼睛,路过花园和在冬季关闭后只剩下丘比特雕像的喷泉,拉开了大门。
室内很宽阔,江声一眼就透过玄关看到了不远处红酒酒柜,连酒柜都价值不菲的样子。
他张望了一圈,没看到其他的人。
因为是双人约会,所以其他嘉宾还不见影子。
当然,毕竟也是都给了片酬的正规综艺,真的让其他嘉宾这么多天不登场也是不可能的,节目组又不是大冤种。
换鞋的时候,江声看到玄关柜子上有一张卡片。他抽出来,看到上面的字。
【恭喜,你们是被观众票选出来的配对之星!】
【你们拥有般配的外表和超高的人气,但唯独没有确认过彼此真心。你会对他的身份感到失望吗?如此突然地强行拼凑会发生怎样的矛盾?你会选择化解矛盾还是放置一边?会试着交换真心还是只当做游戏对待?你的临时恋人会和你的选择相悖吗?见证他的选择后,你会迎合还是抵抗?】
一长串的问题,江声眨了眨眼,直接跳过去看了下一段。
【本期节目之后,你们之间又是否会因为这段经历而产生另外的情感?突然的恋爱,我们拭目以待。】
转到卡片背面,则是游戏的规则。
【赢得爱情的法则:安全感、满足感、惊喜感】
【安全感:会有人对你们造成阻碍,记得在每一次、每一次的诱惑和挑战中选择与信任你的爱人】
【满足感:三天两夜中恋爱关系始终存续,请假定你们是货真价实的恋人,并从试着换用更亲密的昵称称呼彼此开始】
【惊喜感:在节目最后一日的烛光晚餐中,请精心准备一份礼物】
【届时,本期综艺算作圆满结束。当然,你也可以让它不那么圆满——最后的晚餐,你可以选择将这份礼物送给临时恋人,也可以送给你直面内心后,觉得更适合的人。】
江声把卡片放回原来的地方,换好拖鞋后一路往前走,跟随摄影机一路跟在他的背后。
这里的装潢有些古朴,天晴了好些天,现在又阴沉下来。否则这一路的拱顶玻璃应该在地面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极为漂亮才对。
客厅有一座壁炉,上面是雕花灯架,光线从镂空的铁架透出繁丽的纹路,复古花纹的沙发上有个男人背对他坐在那里,一只手臂搭在外沿。
利落的黑色短发,宽阔的背部,听到他的脚步声回过头,挺拔的鼻梁优越的眉弓,绿眸在黑暗和火光中近乎黑色,显出幽邃感。
江声眨了眨眼。
“见到我很意外?”楚漆抬了抬眉毛。话音带着些散漫,成熟沉稳的嗓音漫不经意,修长手指把面前的酒杯推给江声,“要听听更意外的吗?”
江声坐到他旁边,端起酒杯嗅了嗅,“什么?”
“我刚刚去看了房间。”楚漆薄唇掀了下,墨绿的眸望着他,一错不错。声音有些低,“在这里只有一张双人床对我们开放,声声。”
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