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不是风动 03

    ◎由我服侍你。◎

    见他醒了, 晏南机挑了挑眉,也没打算在房间多待。

    “我去让他们帮你收拾东西,你穿好衣服就赶紧出来。”

    等人出了门,萧洄这才从先前的惊愕中挣脱, 懊恼地搓了把脸, 低声骂了句脏话。他拍了拍脸蛋,好让自己快速苏醒。

    萧洄爬起来洗漱, 收拾好一切后, 香圆捧着一个小包袱走了进来。

    “公子, 换洗衣物和盘缠已经放在里面了。”

    香荷端着朝食跟在后头,“公子要和晏大人去西域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也好有个准备啊,不然也不会这般匆忙。”

    这事儿她们也是将将才从老爷的侍从嘴里听说,光顾着惊讶,也没个人想起先去张罗着。

    “说来好笑, 我自个儿都忘了。”萧洄说。

    原来昨晚放在死活想不起来的是这事儿。

    “不过还好, 公子这算是出公差,一切有晏大人照料, 应是妥当的。”

    香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快别说了。”萧洄把帕子往盆里一丢, 之前他还以为昨天那事儿是在开玩笑,但没想到这人居然会直接上门, 还把这事儿告诉了萧怀民。这下倒好,不去也得去了。

    但有一点比较不错的是, 短期内萧怀民不会逼问他请帖的事了, 等从西域回来, 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

    这么想着, 萧洄三两口喝下粥, 拿东西把嘴一揩,拎起包袱就走。

    “先溜了。”

    灵彦忧心忡忡地跟着他走到门口,一路都在担心。这是他们家少爷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他照顾了萧洄这么多年,对方的脾性和习惯再清楚不过,如今要分开了,又很是担心,像个送儿离去的老母亲。

    “公子,要不您跟晏大人说说,还是让灵彦跟着您去吧。”

    “以为是菜市场吗说去就去。”萧洄还没说话,季风便泼了他一盆冷水:“公子出门是办正事,晏大人肯定会保证他的安全的。”

    “那我不是担心么……”

    “你担心顶个屁用。”

    “……”

    “行了你俩别说了,就送到这吧。”萧洄打断两人的争吵,他已经看到了在门口等着的晏南机。

    灵彦只好依依不舍地挥手,“那公子再见……”

    萧洄摆摆手,几步走到马车旁,见他来,晏南机自然而然伸手,要帮他提行李,萧洄顿了一下,没拒绝。

    “跟家里人辞行了么?”晏南机将包袱背到背上,动作熟练。青年今天穿了一身干练的黑色劲装,宽肩窄腰,从领口伸出的那截脖颈修长,凸起的喉结性感而禁欲。

    他这一身很适合出远门,反倒是自己,不像是个能遭罪的。

    萧洄抿了抿唇,借着他的力登上了轿蹬,说:“不用了,走吧。”

    晏南机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上了车。这次去西域,晏南机不准备声张,一行只有四人。马车夫是上次在胡姬馆见过的夫妻里的丈夫,叫胡晗。

    因为要低调,马车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车厢内部空间很小,两个成年男子面对面坐都有些挤了。晏南机坐在榻上,萧洄坐在他左边,无聊到掀开窗帘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天光泻了一丝进来,映在脸上,少年连绒毛都在发光。晏南机坐姿随意,眉眼如同被墨色晕染,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

    “现在还想睡吗?”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萧洄就有些不自在,想起方才在房里发生的那事儿,就是再困也不可能说出口的。

    况且,这地方这么窄,如何睡?

    “不了。”

    他回答得很干脆,晏南机短促地笑了一下,没拆穿他。萧洄将背脊紧紧贴在墙壁上,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打量身边的男人。

    人还是那个人,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了。脱离了大理寺卿这个身份,晏南机似乎正在变成一个对他来说有点陌生的人。

    这种变化不是一点一点渗透的,而是从马车驶出城门的那一刻起。

    他能感觉到,一直困在对方身上的枷锁,很快就要消失不见了。

    或许,这趟西域之行,能给他带来不少惊喜。

    **

    距离京都城三里外的树林,胡晗的妻子胡嫂牵着两匹马等在那里。女人样貌普通,就皮肤有点白,一人牵着两匹马,目光犀利。

    马车突然停下,萧洄掀开窗帘,“什么情况?”

    “别怕。”晏南机按住他的肩膀,“你在车里待着,要睡觉的话去榻上睡。”

    萧洄跟着他出去,胡嫂牵着两匹马,一黑一白。晏南机转身上了黑色的那匹,他拍了拍马鬓,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意,偏头给萧洄介绍道:“这是含香,跟了我很久了。”

    “公的母的?”

    “是一匹公马。”晏南机指着那匹白马道,“我给你也准备了一匹,叫霜雪,它的性子向来温和,你要是马车坐累了,可以骑一会儿。”

    说完,又道:“骑马,之前教过你的,还记得吧?”

    “当然。”萧洄耳根一红,不知想起什么,扭身钻进了车内。

    因为萧洄现在不骑,胡嫂只能牵着霜雪,坐在胡晗的旁边。几人重新上路,萧洄坐在刚才晏南机坐的地方,他们此行的行李都被塞到了一边的柜子里,萧洄把它挪到一边,躺了下来。

    居然就这么出来了……这样想着,萧洄双手垫在脑后,脱了鞋敲着二郎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事,什么都想,乱七八糟的。

    马车一路驶得稳稳当当,路上也没个人说话,昨晚确实是睡得很晚,全凭着一腔毅力萧洄才没上车就睡。这会儿车里没人了,马车时不时摇两下,困意登时就来了。

    **

    萧洄是被晏南机叫醒的。

    这会儿已经到了中午,一个上午的时间,也才仅仅走了三十公里左右,这还算快的。

    照这个速度下去,等到了西域不知道得什么时候。

    晏南机敲着窗户:“醒了就出来吃饭。”

    萧洄:“等一下,我换身衣服。”

    过了两三分钟,萧洄换好衣服出来了,是他惯常穿的红衣,袖口束得很紧,称得他皮肤特白,站在阳光底下都晃眼。

    萧洄环视了一圈,跳下马车径直走向胡嫂,微微笑了下:“胡嫂,打扰了,您可以帮我扎一下头发吗?”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没有扎头发的经验,特别是这种长头发,萧洄拿它是一点方法的都没有。

    “像他那样的。”萧洄指了指晏南机的高马尾。

    胡嫂是这里唯一的女性,萧洄想当然认为她手也巧,谁知对方竟然如临大敌,疯狂摆手:“不行不行,公子,我不行的。”

    胡晗道:“是啊公子,我家婆娘那双手拿刀舞剑惯了,像扎头发这种细致活她还真不行。她的头发都是我摸索着扎的呢。”

    “这样啊。”萧洄有些遗憾,他还想下午骑马玩会儿呢,半披发总是不如马尾清爽利落。

    “怎么了。”晏南机走过来,见三人僵持着,胡晗便将方才的事快速说了一遍。

    “这事。”晏南机了然,朝萧洄一招手:“你过来。”

    萧洄挺惊讶的:“你给我弄?”

    “怎么,看不起我?”

    “没。”萧洄摇摇头,只要能将头发扎起来,谁来都一样。可……像晏南机这样的人,确定会吗?

    明明对方身世不比他差,只会更甚。

    看出来他的想法,晏南机短促地笑了一下,道:“以前跟三叔闯荡江湖的时候,都是自己打理的,那时候就会了。”

    “哦。”

    萧洄低着头,感觉自己跟晏南机比起来,简直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巨婴。

    很逊。

    两人的身高刚好差一个头,不用萧洄低头,也不用晏南机踮脚,很合适的身高差。

    日光斜斜地照下来,地上两道影子交织在一起,萧洄感受到晏南机的手指穿梭在自己发间,做这种事,避免不了要触碰到头皮,几乎是对方手指插.进来的的一瞬间,萧洄便抖了一下。

    他曾无数次见过晏南机的手,此刻,青丝缠绕指间,萧洄余光瞥见,心里居然一抹隐秘的愉悦感。

    说不上来的。

    晏南机很专注,少年青丝如瀑,软而滑,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清香,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往鼻尖冒。

    他朝他伸手:“发绳。”

    萧洄递过去。

    头发扎好了,晏南机最后眷恋般地碰了碰少年的发丝,道:“好了,去吃饭吧。”

    这里没有客栈,只能吃干粮将就一下。趁着这个时间,晏南机跟萧洄讲了一下这次去西域的主要任务。

    先前被拐卖的儿童已经被泰兴帝派去的人追回,从被带回来的俘虏口中的得知,他们还有一个秘密据点。商人们遍布中原各地,将偷走的孩童全部带到据点,然后再由那里的人统一分配。

    西域很大,三国在中原称霸,西域便是草原的霸主。那里地域辽阔,各族人野心勃勃。这个秘密据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大兴被带走的孩童究竟有多少……这些都是未知数。

    泰兴帝将此事瞒了下来,知道的人不多,晏南机此行的任务就是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起来似乎是很难完成的任务,毕竟身处他国,自身安全尚不能保障,更别说查案了。但做这件事的人晏南机,一切不可能似乎又变成可能了。

    吃完饭,萧洄在晏南机的带领下骑上了霜雪,起初还有些害怕,但确定它不会无故暴起后,萧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甚至有些不满于马车的行驶速度,想要策马狂奔。

    晏南机自是要陪同的。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竟然提出了要跟晏南机比赛。

    而对方只是平静地问:“你确定?”

    少年张扬一笑,红衣白马,语气很狂:“不敢吗?”

    “有何不敢。”晏南机说,“只是毕竟是比赛,就要有赌注。”

    “要赌什么?”

    晏南机嘴角噙着笑:“你若输了,便叫声世子哥哥来听。”

    “好。”萧洄答应得干脆,又不是没叫过,他转而说起自己的要求:“你若是输了呢?”

    “凭君处置。”

    “好一个凭君处置!”萧洄爽朗一笑,“那就开始吧。”

    两匹马几乎同时起步,都是良驹,没一会儿就跑了很远,最后只能远远看见一红一黑两个小点。胡晗一边驾着车,一边跟自己妻子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胡嫂在一旁微笑。

    京都到西域的路程,几人硬是走了半个月。遇见驿站便歇,没遇到就在野外将就一晚。

    萧洄是一路“世子哥哥”喊过来的,他没想到晏南机真的这么心狠,竟然一次不让他。也许是累了,也许是输烦了,萧洄最后这几天都不想再碰马了。

    起初晏南机还以为少年是生气了,正准备寻个合适的机会去道个歉,经过窗边时却不小心听见里头压抑的闷哼。

    联想到上次骑马,晏南机瞬间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他笑了下,敲了敲窗。

    下一秒,一颗脑袋冒出来,一脸的不耐烦:“干嘛?”

    “桌上有药箱,里面有上次送你的药。”

    萧洄盯着他看了两秒:“用药干嘛,我又没受伤。”

    “我都听到了。”晏南机忍笑。

    “……”萧洄一语不发地坐了回去。

    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比上次春日宴那会儿还严重。萧洄本想坚持到入城的,但又想到身体是自己的,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况且已经被发现了,再装下去得不偿失。

    他还是涂了药。

    云关,是由中原进入西域的第一座城。从这里开始,便是西域的地盘了。

    距离云关还有十里地的时候,晏南机重新坐回马车里。

    萧洄正在雕木头,见他进来还愣了一下,“怎么了,你屁股也痛了?”

    “就不能想我点好。”晏南机无奈道,“马上到云关了,你我不方便露面。”

    “往旁边让一下,我拿个东西。”

    柜子里有一副面具和斗笠,面具遮全脸,斗笠有白纱遮全身。晏南机把斗笠递给萧洄:“一会儿戴上这个再下去。”

    “好。”

    马车继续行了一段路,最后停在城关之前的驿站。晏南机戴上面具先一步下了马车,而后伸手将萧洄扶了下来。斗笠的白纱很长,能遮到脚踝。萧洄今日穿的是一件白色袍子,被这么一遮,隐隐约约能瞧见模糊的身形,男女莫辨。

    这个驿站在江湖上也挺有名的,鱼龙混杂之地,不知道多少人隐藏身份,因此两人打扮成这样也没引起多大注意。

    进了房间,萧洄刚放下斗笠,便察觉有人跟着进来了,他警觉地起身:“谁?!”

    “别怕,是自己人。”晏南机拉了他一下。

    进门的是个女人,看不出是胡人还是中原人。女人朝他眨了眨眼,自我介绍道:“奴名彩衣。”

    “彩衣,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显然,这个彩衣是晏南机在这边的线人。

    “彩衣出马,当然事半功倍。”彩衣拍着胸脯道。

    要想安稳进入西域不被察觉,就必须得有个可靠的身份。那个秘密据点在距离云关两百里的玉城,茶叶生意最是火爆。彩衣给两人准备的身份是西域茶商胡列汉和他的中原侍妾柳依依。

    胡列汉是个土生土长的玉城人,祖上就是做茶叶生意的。此次去中原采买,遇到了中原姝色无双的才女柳依依。柳依依家境贫寒,老父在半月前身亡。胡列汉对卖身葬父的柳依依一见钟情,不仅替她风光地将老人下葬,甚至还拿出一笔丰厚的聘礼,欲纳柳依依为妾。

    胡列汉对这个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喜欢极了,两人在柳依依的老家办了一场轰动全城的婚礼。此次回到玉城,不仅是带回了中原的茶叶,更是要让柳依依回家与自己的家人见上一面。

    算算日子,胡列汉和柳依依一行人刚好走到了云关,并且刚好在此驿站歇脚。

    “货物我已托人备好,您明日直接出发便是,玉城自有人接应。”彩衣道,“至于身份文牒,明日奴便派人送到二位手中。顺便,替二位上妆。”

    听到这里,萧洄终于回味过来一丝不对劲儿,心情复杂道:“我有一个问题。”

    彩衣嫣然一笑:“您说。”

    萧洄指着晏南机,道:“胡列汉,是他吧?”

    玉城的胡列汉人高马大,气势威猛,虽长相粗矿,但为人豪放,一听就跟自己不沾边,而且,自己也不会说西域的语言,这个“本地人”的身份,只能是给晏南机的。

    彩衣笑着点头:“不错。”

    “那柳依依呢。”萧洄脑海里划过一丝荒谬,指着自己鼻子道:“不会是我吧?”

    他是希望彩衣否认的。

    但女人点了点头,“是的,您真聪明。”

    萧洄暗道离谱,心说谁稀罕这句聪明。

    “不是,我一个男的,你们为什么要给我安排一个女人的身份呢。”萧洄不能理解,他看向晏南机,后者抿着唇,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这是我们见过您的画像后一致做的决定。”彩衣道。

    早在几天前,晏南机便派人提前一步送去了萧洄的画像,为的就是替他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只是他也没想到,最后出来的会是这么个身份。

    彩衣:“您的长相和身材本就比一般男子柔和一些,上妆之后只要不开口说话,别人是不会发现的。”

    萧洄气血升高:“还要上妆?”

    天,他这是来办案还是cosplay了,怎么连城都没进就要扮女人了。

    “您放心,我们这边的人很专业的,肯定把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不是这个问题。”萧洄一瞬间觉得无言,他道:“就不能安排个男性角色吗,比如弟弟什么的,就是管家下人我都能行啊。”

    晏南机也觉得此事有些不妥,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不行啊,现在准备新身份的话来不及了,‘胡列汉’明日就该进城了,晚了会遭人怀疑。而且短时间内,我们并不能造出一个新的身份。”彩衣道:“而且这位公子如果扮作女人的话,做事会方便很多。因为在西域人心目中,女人,是最无害的。”

    “没有人会去怀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彩衣微笑道:“况且,这位公子不是不会胡语吗,这样一来就更难了。”

    “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萧洄不自觉被他带进去了,“…… 不对,那我不还是要扮柳依依么。”

    扮女人没什么,关键是这个女人的身份,正妻还好说,有人在的时候还能以礼节晃悠过去,但侍妾就不一样了……

    天呐,一想到自己要扮成晏南机的侍妾,萧洄就头皮发麻。

    但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就说当初不该鬼迷心窍过来,就该心志坚定,不来这一趟就好了!

    但想到自己不来总有人要来,让那人扮作晏南机的侍妾…………还不如他上呢。

    彩衣走了,萧洄叹了口气,眉间就没松开过。晏南机见他一副郁郁的模样,也觉得彩衣这事儿办得不地道,但也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一个中原侍妾可比中原仆人的可疑性低得多。

    但他未免反应也太大了吧?

    “这次是委屈你了。”晏南机坐在他旁边,见他还是不乐意开口,便扯了下嘴皮:“扮柳依依这件事真就让你那么介意么?”

    萧洄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还是说……”晏南机别开眼,道:“你只是介意当‘胡列汉’的侍妾?”

    当然不是,萧洄只是觉得这太突然了,事先都没被通知,他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

    但晏南机好像误会了,误会自己‘嫌弃’他了。

    萧洄张了张嘴,刚想开口,晏南机就说话了。

    “介意也没办法了。”青年语气里带着商量,藏着一丝很难查觉的讨好,“如果你觉得不公平,那没人的时候换我当‘侍妾’。”

    “由我服侍你。”

    作者有话说:

    晏西川,算账可不是你这样算的,你这算盘打得我在天津都听到了。

    ————

    抱歉,今天多写了点,来晚了。

    未来几天基本上都是这么粗的一章,么么哒。大家可以等零点刷新。

    上一章有人问娇娇对陈清辞的第一印象,他就是“吃醋”,自以为陈清辞在老攻心里地位不一样,这个后面会提,我这里就不多说了。

    西域篇不长,四章左右,这里有个很重要的剧情,回京小情侣就能在一起了!【好耶】

    92 不是风动 04

    ◎“倾尽万金得来的爱人。”◎

    当天, 云关驿站进进出出许多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挡头遮面,随身带着刀剑,想来便是那传说中江湖之人。一楼的人太杂, 眼目众多, 萧洄不敢轻易出门。

    现在天色尚早,晏南机交代完事情便离开了, 嘱咐他好生休息。

    萧洄的确有些累了, 马车上的床榻并不是很舒服, 为了照顾他,这半月多来, 晏南机基本上都是歇在树上。胡晗和胡嫂坐在火堆前轮流守夜。

    萧洄起初还不好意思,试着邀请晏南机进马车一块儿休息,但对方态度很明确,就是不进来。萧洄问他为什么, 他说:“马车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于我而言,可有可无。”

    这么长的路途赶下来, 晏南机确实证明了马车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精气神比萧洄还好。也幸好途中有不少驿站,能让萧洄有点缓冲, 不然以他这娇弱的身躯,早绷不住了。

    半夜, 萧洄被门外的动静吵醒。

    好像有个车队进了驿站, 在门口跟人发生了争执, 闹了好一会儿。

    醒了就有些睡不着了, 毕竟到了西域地界, 萧洄不得不保持警惕。在床上躺了会儿,外头的动静居然还没消,萧洄想了想,还是起身打算去看看。

    不出门,就在窗户那看看。

    犹豫片刻,他还是拿过白日里的斗笠戴在身上。

    确定不会暴露自己后,萧洄这才走到窗前。打开的一瞬间,楼底下的动静更大了。车队的头是个剽悍的胡人,正叽里呱啦地同店家说着什么。萧洄凝神听了一会儿,虽然没听太懂,但依稀从他们的肢体动作上能看出来是为了什么。

    无非是房间满了,这位“大哥”和他的手下只能委屈地在一楼将就一下。这么大个车队,一看就很有背景,明显不缺那点钱,想来也奢靡惯了,骤然被告知要在柴房里歇一宿,不止大哥生气,就连他手底下那些小弟都不干了。拔刀的拔刀,出剑的出剑,眼看着就要动手。

    而此间,茶座上坐着不少人,他们看着毫无交集,但无一不关注着这边。萧洄看到好几桌的人将手伸到桌下,随时准备出手。能将驿站开在这种地方,这个店家一定不是看起来那么老实。

    显然,那个大哥也注意到了这点,不得不按住蠢蠢欲动的弟兄们。

    这不是他这个柔弱少年能插手的事,萧洄不动声色地准备关上窗退回房间。视野忽然闪出两道身影,隐藏在暗处,如果不是他视力很好想来便要忽略了。

    那是二楼最为黑暗的地方,没有灯。

    萧洄将面纱稍微掀开一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但那里实在是太暗了,只能模糊瞧见是两道交缠的身影。这时,对面房间突然开了门,萧洄瞬间放下面纱,房间的灯火泻出来,正好能照亮方才的地方。

    借着这道光,萧洄也终于看清了——是彩衣和一名面生的男子,身形粗矿威猛。

    彩衣白花花的腿露了一大半。

    萧洄瞬间明白过来他们在干嘛。

    “喂。”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把萧洄吓了一跳,并不是因为偷看被抓包,而是那人一直在暗处观察自己居然没发现。

    萧洄神情一凛:“谁?”

    那道声音的主人清了清嗓子,才懒洋洋道:“不过一会儿没见,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萧洄这回听出来了,心里腹诽这人装神弄鬼,将窗户又开了些,往左右看了看。正疑惑这人难道会隐身不成,下一秒,那道声音又来了。

    “我在这儿,你抬头看。”

    萧洄抬头,见面前的房梁上坐着一人。晏南机一身夜行衣,一只腿平放另一只腿曲起,怀里抱着一把长剑,正环胸靠着柱子偏头往他这看。

    深夜,楼上的住客大都歇息了,墨色正浓。萧洄自己也没点灯,他站在一片漆黑里与之对视。青年眼尾微微上挑,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你大半夜不睡觉,在那上面干嘛?”

    “这不是有人第一次入江湖,我不放心,特地来守着呗。”晏南机定定看他,道:“萧洄,别怕。”

    他竟是打算一夜不睡,一直守着自己么。

    萧洄眨了下眼,昏暗的光线打在他脸上,眼尾那颗痣出乎意料的显眼。

    “明日还要赶路,你……”

    晏南机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歪了歪头道:“当然要睡,本来都睡着了,可是某个小朋友好奇心太重,半夜开窗看热闹,被他吵醒了。”

    他目光落在斗笠上,夸赞小孩的语气:“不错嘛,八卦之前还知道把自己藏起来。”

    萧洄一噎,“不可以么。”

    眼神一偏,恰巧落在青年的喉结上。凸起的地方随着说话的动作上下滚动,看起来很是灵活。

    他有些羡慕,因为自己的喉结就不这么明显。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最好不要。”

    “?”

    “那八卦也是你能看的么?”晏南机下巴朝彩衣的方向一努。

    萧洄:“……”

    “我又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好奇那里在干什么。”

    “好奇也不要有,身在江湖,最忌的就是好奇。”晏南机在教他,教他如何在江湖中立身。萧洄心不在焉地听着,脑子里却想的是,这人出了京城怎么变了许多。

    不仅话变多了,性格也变温柔了好多。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神圣感减弱了不少,他变得更加亲切。

    换句话说,他整个人似乎都变得鲜明起来。喜怒爱憎,每一种情绪都能从他身上感到。而不是以前那般,如同隔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膜。虽然那时晏南机对他也不错,但没有现在这般感觉得明显。

    晏南机低声说了一会儿,发觉少年在走神,又气又好笑。

    “跟你说了这么多,都听进去没有?”

    “听进去了!两只耳朵都听进去了!”萧洄捂着耳朵。

    晏南机偏头笑了一下,“行,听进了就赶紧回去休息,别再突然开窗,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

    “你来了也不开么。”他下意识顶嘴。

    “如果你敢这么做的话。”

    青年眼神很亮,直勾勾望过来的时候让人觉得无处遁形。

    又是这种感觉。

    萧洄绷着一张脸放下面纱,关上窗,回去睡觉了。

    **

    天刚蒙蒙亮,萧洄这一觉睡得很沉。彩衣带着几位侍女在外面敲门,足足敲了一盏茶的功夫,少年才顶着起床气出来给人开门。

    顾及着彩衣是晏南机的朋友,萧洄硬生生压着自己的脾气,才没把那几个侍女吓走。

    “公子晚上睡得可好?”

    一提这个,萧洄就想起昨晚撞见的尴尬事,顿时有些不自在。彩衣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在那种地方做事就要做好随时被人发现的准备。她看得很开,还反过来劝慰萧洄。

    “那人是你夫君?”

    “不是。”彩衣摇摇头,淡淡道:“之前欠的债罢了,昨晚过后便一笔勾销了,从今往后我跟他天涯各地,江湖不再见。”

    一夜情么。

    “真是搞不懂你们江湖上的人。”

    彩衣笑了笑:“这才哪到哪,江湖啊,大着呢,公子日后若是有心,可以让晏大哥带你闯一闯,你不知道吧,晏大哥以前在江湖上的名气可大着呢。”

    萧洄一怔,“有多大?”

    “他没跟您提?”彩衣讶异,继而转移话题,“那还是等他老人家亲自跟您说吧。”

    “公子,您先吃着,奴带着她们收拾一下,给您上妆 。”

    到了西域地界,吃食自然也往这边凑,各种牛羊肉。萧洄不习惯一大早就吃这么油腻,打算一会儿上了马车再吃干粮垫垫。

    彩衣带着侍女把脂粉等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摆在梳妆台,萧洄偏头看过去,一眼就瞧见床上铺着的大红喜袍。

    他登时瞪大了眼:“这——”

    “胡列汉把柳依依带回玉城,他们刚成亲不久,打算按照和亲的规矩,将新娘子从中原接到玉城。”彩衣道:“您必须得穿着喜服入城呢。”

    “到了玉城,胡列汉会带你回他的家,那里已经着手在准备婚礼了。当然,这些都不必柳依依操心,新娘子只需在洞房等着即可。”

    “……”

    还有洞房?

    萧洄面色一变,想说什么又觉为时已晚,只微微叹了口气,认命道:“先换衣服是不是?麻烦你们出去等我一下。”

    **

    胡列汉是个高大威猛的汉子,然而却并不壮,胳膊上的肌肉恰到好处。满脸络腮胡,是个长得还不错的西域人。

    晏南机易容完毕,在仆从的带领下去客房接“新娘子”。

    站在门口等待的时候,恍然间竟真有一种是自己成婚的感觉。

    他如今二十有二,自年幼时察觉自己与旁人不同时,这辈子便没有想过成亲一事。

    他已经做好了一个人孤独地走完漫漫人生路的准备。

    但真到了这种时刻,即便心知肚明这是假的,沉稳冷静如他内心依旧起了不小的波澜。

    好似前二十多年的紧张情怯全体现在这一刻了,而后在房里传来那句“好了”时达到了顶峰。

    门被打开,侍女们扶着“新娘”出来。晏南机眼前一亮,他被此刻的感觉震撼住了,尤其是,他知道这大红盖头里的人,是萧洄。

    是“他倾尽万金得来的爱人”。

    萧洄内心同样不平静,盖头盖上的一瞬间,他便不能视物,视野中只能看到那一双素白的银靴,以及与他一般的红色喜服的一角。

    萧洄目光被烫了一下,交叠在腹前的双手紧张地握紧。

    他也说不清自己在紧张什么。

    周围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即便隔着一个盖头,萧洄依旧能感受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的目光。

    他嘴唇微抿。

    彩衣笑着道:“可以出发了,新郎官还不快牵着新娘子?”

    晏南机低眸,朝他伸手。两只手相触的一瞬间,双方都颤了一下,一如他们第一次牵手。

    萧洄皮肤太滑了,晏南机收力握紧。

    侍女松手,两位新人并肩而立。

    “他们二人真是般配,看背影就这般如胶似漆”有侍女小声打趣。

    彩衣推了她一下,“小心被萧公子听了去,同你生气。”

    侍女吐了吐舌,“我看萧公子不一定真不乐意。”

    方才穿着喜服上妆的时候,她明明瞧见了,萧公子的眼中,也藏着期待呢。

    晏南机牵着萧洄往楼梯口走,冷静如他,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慌了。二十多年的人生仿佛白活,又变回了那个做事莽撞的毛头小子。

    他偷偷瞥了一眼他的“新娘”,心道,终于合身了一次。

    他为他丈量了那么多次衣服,如今,总算是成功了。

    二楼的住客醒得差不多了,听说这里有一对新人要出发,都跑出来道恭喜,图个喜气。

    他们沐浴在一声声“恭喜”“新婚快乐”“百年好合”中。

    忽然,晏南机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萧洄拦腰抱起。

    新郎抱着新娘一步步走下楼梯。

    不知道是谁准备的花瓣,从二楼洋洋洒洒落下。这对新人便在花瓣雨和无数声善意的恭贺声中,抱着自己此生的挚爱走向他们的未来。

    至少在此刻,在这个驿站所有旁观者的眼中,他们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而屋外,朝阳初升。

    作者有话说:

    *封面已替换成婚服,小情侣结婚啦!新婚快乐!!

    这就去游戏里充点钱就当给小情侣随份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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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3 不是风动 05

    ◎夫妻对拜!◎

    西域多平原, 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阳光越过城池屋舍,照在这一对新人身上,喜服被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

    晏南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突然偏头道:“日出了, 萧洄。”

    这是两人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晏南机能感觉到搂着自己脖子的那双手似乎紧了一下,怀里的人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知他现在不方便说话, 也不方便掀开盖头来看, 便低声给他形容。

    青年嗓音很沉, 语速轻缓。他耐心地跟他描述着自己所见的一切。

    你眼即我眼,你之所见即我之所见。萧洄安静地听着, 眼前仿若真的出现了那般景色。

    一定很美吧,他想。

    “很美。”仿佛心有灵犀,晏南机最后如是评价。

    他抱着萧洄进入喜轿,出去之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低声道:“别怕, 我就在外面。”

    对于这个,萧洄倒不是多担心, 他相信晏南机的实力。不过既是做戏, 那便要做全套,他双手叠放在膝上, 轻轻点了头。

    这么一看,确实有新婚妻子在丈夫面前的羞涩。晏南机愣了一下, 这猝不及防的心动几乎把他吓了一跳。

    “我先出去了。”

    刚走出喜轿, 茶队的弟兄告诉他有人请求相见, 听声音像是昨晚差点在一楼闹起来的车队。

    那位大哥用的胡语, 不知道在说什么, 听这语气,倒不似昨晚那般强势。晏南机也用胡语回他,这是萧洄第一次听晏南机讲胡语。

    他觉得这人说胡语的时候,声音特别的好听,有种别样的感觉,说不上来,嗓音沉沉的,说话时舌头似乎总会抵着上颚,萧洄试着学了一下,觉得太难,遂放弃。

    那两人在喜轿外头聊了一会儿,听起来聊得不错,最后不知道怎么搞的,这群车队直接跟在茶队后头了,同他们一起进入了云关、边城,一路走下去,看样子像是要一直跟着走到玉城。

    萧洄正在思考这事儿之间的关系,这时候,窗户被敲响了,紧接着一份干粮和水被递了进来。萧洄掀开盖头一角,认出了那只手。他倾身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干粮被油纸包着,是几块糕点,一路以来都是吃的这个,已经有点腻了。萧洄叹气,先喝了口水垫垫。

    窗外的人还没离去,萧洄正想问还有什么事吗,对方自己就跟他说了。

    “昨晚你瞧见的那个大哥,叫蒙约翰,是玉城的一个镖局的老大,人脉很广。这次是出去帮人运货的,本来算好了时间昨日能进云关歇着,但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所以只能跟咱们一样在驿站歇一晚。”

    萧洄沉吟片刻:“是你派人去弄的?”

    晏南机轻哼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萧洄估摸着大差不离了。

    “昨晚不是因为没房间了么,我就让了三间给他。他很感激,当时就想来谢我,但我没搭理他,于是他就今早来了,一听说我们也要去玉城,说什么都要与我们同行。”

    晏南机道,“彩衣准备的这些人武力虽然不错,但跟一个有头有脸的当地人一同出行,会方便很多,而且到了玉城,我还需要他帮点忙。”

    然而萧洄只关心:“三间房?二楼不是都满了,你哪里找的三间房给他?”

    “我一间,胡晗夫妻一间,彩衣一间。”

    “你把彩衣那间都让出去了?!”

    人家好歹是个姑娘,你却让人睡柴房……

    晏南机无所谓道:“一晚上而已,反正彩衣晚上又不在自己屋里住。”

    想起昨晚那事儿,萧洄沉默了一下:“说的也是。”

    “蒙约翰说,要一路送我们到家,顺便留下来参加我们婚姻,喝一杯喜酒。”

    我们。

    萧洄耳朵发热,手紧紧捏着水袋,道:“你今日话可真多。”

    “嗯哼。”晏南机轻笑着。

    喜轿旁原本是有专门的侍女负责伺候的,可新郎说什么都要凑过去,还把那些侍女赶去了一边,自己骑着马紧挨着,还倾身低头去跟新娘子说话。

    说话就说话,还笑得那般灿烂,像谁不知道他成亲了似的。蒙约翰的手下有些看不惯他这副特别不值钱的模样,跑去跟蒙约翰说:“瞧瞧他那样,一个女人而已,至于么。照我说,情爱无非是男人成长路上的一种消遣,可他这般样子,明显是被那女人勾得魂都快没了。”

    “现在我倒是有点好奇那个中原女子到底是什么样了,能将男人的心拿得死死的。”

    “你懂什么,中原有句古话叫做宠老婆的男人人品必定不会太差。”蒙约翰读过书,想法自然与他们不同。胡列汉值得他深交,况且又帮了那么大的忙,蒙约翰警告弟兄们莫要再说胡话。“女人而已,等你们几个成亲,就懂列汉兄弟为何这般了。”

    云关和玉城有一段距离,特别是队里还有新娘子的喜轿,赶路速度慢了不少。满打满算要三天才能到。

    中途休息时,晏南机向蒙约翰借来了弓箭,而后策马到一片空地闭上眼感应,两秒后再次睁眼,拉弓,射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众人只来得及听见破空的一声,离弦之箭嗖的一下飞出,射中了一只大鸟。

    晏南机一夹马肚,策马而去,侧身一捞,回来时,已带着一只被射死的鸟。男人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手下,而后在众人的目光中,熟练的生火、剃毛、找到水源清理内脏。

    没过多久,肉香便传得整个车队都是,不知道他是怎么烤的,又是用得什么料,闻起来香极了。先前吐槽他的那个汉子不禁咽了口口水,腆着脸想凑过去要一点。

    “那个兄弟,你这——”

    却被男人打断:“有事一会儿说。”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拎着那只烤好的鸟朝喜轿中走去,背影看起来丝毫不犹豫。他便在众多渴望的目光中,将其整个递了进去。

    所有人:“……”

    “胡列汉”递完也不着急走,而是站在喜轿旁低声地同新娘说着什么,说的中原话,他们听不懂。过了片刻,从娇子里伸出来一只特好看的手,还有一只吃了小半的烤鸟。

    那只手白皙,很细,握着那根被烤黑的棍子,色彩冲突太过鲜明,有种别样的感觉。胡列汉笑了一下,接过剩下的低头吃起来。

    瞧见这一幕,大汉沉默了好久,突然对蒙约翰说:“我好像大概能猜到那个女人有多漂亮了。”

    他们早就听说了,胡列汉为了娶这个女人砸进去的钱不在少数,私底下都称她是祸水妖姬。单从那只手来看,女人确实能担得起这个称号。

    “早说了,这就是男人永远也不过去的那道美人关。”蒙约翰哈哈一笑,被胡列汉激起了食欲,立刻叫上兄弟招呼上家伙打打牙祭。

    **

    三天的路程一晃而过,玉城城关出现在视野的时候,蒙约翰松了好大一口气。

    “看来这一路上,约翰大哥也不像是表面上那般冷静嘛。”

    蒙约翰扭头,见胡列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对这个高大的汉子观感还不错,况且,茶商一直在玉城吃香,能交好就交好。

    “是啊,再强的老虎也有失足的一刻,警惕一点总是好的,先前的事就是教训。”

    胡列汉面色严肃,“还没查到是什么人干的吗?”

    “没有,那群人背后似乎有个很聪明的头领,我目前不能把他找出来,打算回去找人帮帮忙,不说这个了。”蒙约翰哈哈一笑,“当务之急是回去参加你的婚礼 ,你准备好没有?允许我们去讨一杯喜酒吗?”

    胡列汉同样回以一笑:“那是当然!”

    众人休整片刻,开始正式入城。玉城是一座大城,出入关检查很严格,城门守卫本来说什么都要掀开喜轿看一眼,侍女们都快急哭了,最后还是蒙约翰替他说话。

    蒙约翰把守卫叫去一边,低声说了几句,守卫在听到“莫真”字眼后,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再回来时,看向晏南机的眼神都变得恭维了许多。

    “走吧老弟,可别耽误了吉时啊!”

    他们是专门算着时间的。

    晏南机也不跟他客气,“那便多谢约翰大哥了。”

    胡列汉一家祖上积攒了不少钱财,房子建在城中心,非常大。家里早就准备好了一切,邀请了街坊邻里前来观礼,这场婚礼办的浩大而隆重。

    蒙约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大手笔啊。”

    晏南机不在意地笑了笑,笑容间有几分春风得意的意思,即使他已经很刻意地在收敛了,但脸上的表情、眉眼、嘴角,无一不在暴露他此刻的心情。

    新人到了门口,众人起哄着出来迎接。喜轿停在门口,晏南机翻身下马,一步步走过去。

    喜轿前,喜婆和侍女笑嘻嘻问他讨要彩头,他扯下腰间的钱袋,看也没看就丢了过去。后边的蒙约翰几人被他的财大气粗弄得眼角直抽抽。

    得了钱,喜婆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看向新郎:“请新郎背新娘进去拜堂吧。”

    萧洄听不懂胡语,所以,当侍女扶着他伏在晏南机背上时,还懵了好一会儿。

    “抱紧我。”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起身的瞬间,喜炮轰鸣,敲锣打鼓的一齐想起。萧洄以前参加过婚礼,但从来没觉得这般吵过。

    晏南机背着他踏过众多障碍,到了礼堂。

    西域不像中原,新婚夫妇需要三拜。在这里,他们只需要夫妻对拜。

    被放下时,萧洄还有点愣神,身在宾客的道贺声中,仿若自己的真的成亲了。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头一次。

    一会儿真的要拜么……

    容不得多想,萧洄在侍女的提醒下,身体先脑子一步做了决定。——他和晏南机进行了夫妻对拜。

    一直到被送入房间后,萧洄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怎么就拜了呢?

    但,那种情况下,不拜也说不过去吧。他有些懵,不明白之后要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洞房?

    不不不不,不对,晏南机跟他本就是做戏,以对方的性格,定然是知道轻重的。

    可是,变成胡列汉的晏南机变了好多,如果是胡列汉的话,还会当做这只是一场戏吗?

    忽略掉心头那一丝期待,萧洄自嘲自己简直是多余担心,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那人会不会在外头被人灌醉。

    他很少见晏南机喝酒,料想其酒量一定不好。可眼下这种情况不喝是不可能的,到时候他不会被人像抬猪一样被抬进来吧?萧洄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乐完又开始皱眉,最好别是真的,他是真的不想伺候一个醉汉。

    这种事就该让他来,他出去跟人喝酒,晏南机留在洞房,让他也体会一把有娇妻等候的滋味。

    晚些的时候,门被敲响,接着进来个侍女。

    她叽里咕噜说了两句,萧洄没听懂。那侍女便直接上手,塞给他一张纸条。

    做完,也不需要他回答,转身便走了。

    萧洄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不用等我,困了就睡。]

    潦草的字迹,显然是抽空写的。萧洄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些傻逼,居然真的像个姑娘一般等着新婚丈夫来掀盖头。

    这该死的仪式感。

    他一把掀开盖头,将纸条拿到烛火旁烧了。而后褪下沉重的喜服,跑去里间用准备好的热水冲了个澡。

    做完这一切,萧洄揉着有些疲惫的腰,一头扎进床上。

    刚躺下,差点没被膈死。他一把掀开被子,面无表情地将床上的桂圆花生红枣掀下去。

    “西域人怎么什么都学。”

    确定床上再无任何异物,萧洄吃力地躺下。柳依依按着中原的习俗出嫁,胡列汉对她的感情又那般深,那一头凤冠霞帔是十足十的金子。在头上戴了三天,脖子都差点断了。

    头皮也被勒得疼。

    萧洄一边给自己按摩,一边酝酿睡意。可谁知越按越清醒,越按越睡不着。某一时刻,外头突然安静了不少。

    他预感到什么,下一刻,门被从外面打开,浓浓的酒气传来。晏南机关门的声音直接打在他心上,他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见他没睡,晏南机也有些意外。男人眼眸深深,走近两步似乎想说点什么,随即又皱起眉道:“我去洗个澡。”

    声音克制冷静,完全不像是喝醉了。原来他酒量这般好么?萧洄提醒道:“水已经凉了,要洗的话你让他们重新热一下。”

    “不碍事。”晏南机迈开步子朝里间走去,手习惯性地去解腰带,想起来屋里还有个人,沉默了会儿又放下。

    淅淅沥沥的水声传出来,萧洄这下更睡不着了。他没想到会这么难熬,早知如此,刚才说什么都要逼自己睡着。

    他又想起在驿站那天晚上,两人一同看到了一场活春宫。说起来也挺巧,他前一晚刚在房梁上见到了人,第二天一早就莫名“成亲”了,倒是像极了那些熬不住思念、在婚前偷偷约会的新人。

    长夜太过安静,里间的声音便不那么容易被忽略。萧洄想起,方才自己在里头洗澡的时候也是坐在浴桶里,他洗澡时喜欢把头发整个没入。

    那晏南机呢?他会和他一样么,还是洗完澡再洗头?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萧洄脸色倏地一红。

    少年面无表情地拿被子捂住自己,试图掩盖。

    晏南机洗完澡出来,见床上的人把自己死死捂住,愣了一下,停在边上没过去。

    “其实你不用这样,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刚洗完澡,男人声音也带着潮意,或许是因为在夜里的原因,萧洄竟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委屈。

    他一点点放下被子,偏头朝外看,发现晏南机正在离他超级远的地方,神情隐在黑暗中,散着发,一双眼睛如同隔着水雾,看起来好像有点幽怨。

    萧洄:“……”

    被这么一打岔,他都来不及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不是因为这个,我是真的睡不着……”

    “有点累了。”

    “这几天确实是辛苦你了。”男人嗓音低低的,问:“我可以过去吗?”

    他这么一说,萧洄顿时有了一种自己是个欺负黄花闺女的大渣男的感觉。

    “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房间。”

    晏南机走近的一瞬间,萧洄才发现,这人确实是醉了,因为清醒着的晏南机是不可能露出这种神情的,一种近乎于热烈的、直白的情绪。

    对方把高兴都写在了脸上,刻在了眉眼。

    “……”萧洄嘀咕,“有这么高兴么?”

    “我看起来很高兴吗?”

    萧洄:“……”

    他不想跟醉鬼讲道理。

    萧洄以为他是要上床睡觉,然而男人只是走坐在床边,朝他拍了拍自己的腿。

    萧洄:?

    “躺上来,我给你按按。”

    “你……”

    “不是头疼吗?”晏南机笑了一下,眉眼在夜间泛着月一样的温柔,“给你按按。”

    萧洄被那双眼神蛊惑了,没去计较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头疼,竟然真的一点点往他腿上爬了过去。

    然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

    他说:“轻点。”

    “我知道。”男人勾起唇,他自己也刚洗过澡,头发半干地披在身后,眉眼浓重,昏暗的洞房里只有喜烛在安静燃烧。

    晏南机此刻已卸掉伪装,萧洄平躺在他腿上,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对方漂亮流畅的下颔线、上下滚动的喉结、专注眼神。

    和这样的人对视,只会显得动摇的自己更加难堪,萧洄轻轻地闭上眼。

    本以为在这样姿势中,不可能会有睡意,但当那双手轻轻地按上来时,困意便如潮水袭来,像是有种魔力。

    迷迷糊糊中,只听见从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真睡得着啊。”

    萧洄睁眼,看到的却是晏南机专注的眼神,仿佛刚才那一切都是错觉。

    “是我力气太重了吗?”

    萧洄想摇头,骤然发觉自己躺在什么地方,万一蹭上什么不该蹭的地方,那今晚两人都不要睡觉了。

    “没,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

    他看到青年从容起身,愣了一下:“去哪儿?”

    晏南机眼神有些飘忽,摸了摸鼻子,道:“我去拿被子,在地上睡。”

    他说得这般无所谓,萧洄却是想到这一路以来,对方不是歇在树上就是房梁上,从没有一夜是好好休息的。

    萧洄皱起眉。

    “没事,你先睡,我早已吩咐他们在柜子里多放一床被子。”

    他早就做好了睡到地上的准备。

    脑袋被按过后确实舒服了很多,或许是对方的眼神太过温柔,又或者是因为其他些什么,萧洄闭上眼,一时有些分不清今晚醉了的到底是谁。

    听见对方行动的脚步,脑子里却是晏南机言笑的影子,片刻后萧洄睁开眼叹了口气,有些自暴自弃道:“算了,你上床来吧。”。

    作者有话说:

    哎,心机鬼。

    我好长啊有木有!!谢谢大家昨天的雷和火箭,我就当是小情侣的礼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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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 不是风动 06

    ◎面纱吻。◎

    日上三竿, 天光大亮。胡府,下人们进进出出,昨日摆了酒席,院里上上下下都需要重新洒扫。路过主人的卧房时, 都不约而同地轻手轻脚, 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一侍女哼着歌捧着花瓶从檐下匆匆路过,没留神转角有人过来, 和他撞了个满怀。人是没事, 但花瓶碎得彻底。

    萧洄被这声音惊醒, 身体无意识抖了一下。睁眼时床上只剩他一人,萧洄伸出手摸了摸, 凉的。晏南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若不是被窝中还残留着男人的气息,他甚至会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场梦。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晨起时的反应比往日都要来得凶猛, 萧洄拿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 重新躺下静静等着感觉消失。

    没过片刻,门外就传来晏南机说话的声音, 他低低地吩咐了几句, 接着推门而入,以为床上的人还没醒, 带上门后径直前往书桌前,手刚碰上书卷, 床上便传来一阵动静。

    晏南机动作一滞, “醒了?”

    萧洄嗯了一声, 扯下被子, 一张脸被憋得通红, 烦躁地在床上蹬了两下,“你别过来。”

    “……好。”

    晏南机果然没过来,也没问为什么,他已经重新扮成了胡列汉的样子,随意地坐在书桌前,就隔着这么一段距离,低声给他讲今天的安排。

    昨日胡列汉和柳依依大婚宴请了不少宾客,其中,蒙约翰和他的车队便是重点结交对象。也不知道晏南机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这群一向眼高于顶的人乐意与他结交。

    一场酒喝下来,蒙约翰已经提前给他托了底。今日原上将举办一场宴会,有贵族从王城来,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去给那位人物接风洗尘。

    “胡列汉”虽然有钱,但不过个街头霸王,不然任他蒙约翰在玉城跑了这么年,怎么会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他是真心把胡列汉当成结拜弟兄来看,所以才会想着在这种事上稍微捎上一程。

    “临走前,蒙约翰偷偷告诉我,来自王城的那个贵族,叫莫真。”晏南机道,“昨晚入城前,我也曾听见蒙约翰跟城门守卫提了这个名字。”

    从那之后,那守卫便对他恭敬有加,想来“莫真”在西域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你要去么?”萧洄问。

    这是为数不多的能见到藏在玉城背后的人的机会,难得有人引荐,晏南机不想错过。他点头道:“既要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些人物早晚都要认识的。”

    身体的感觉消退不少,少年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什么也没问,只道:“好,我跟你一起去。”

    “连着赶了这么久的路,你要不留在家里再歇会儿。”晏南机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你不用担心我。”

    “没担心你。”萧洄将散着的头发往背后甩,道:“我是担心我自己,你不在,万一我被谁抓了,我找谁救命去。”

    晏南机闷声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那你一会儿就跟着我去吧,我叫人来给你上妆。”说话的下一刻,“胡列汉”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语气暧昧:“辛苦你走一趟了,爱妾。”

    萧洄:“……”

    少年咬牙切齿道:“怎么会辛苦呢!”

    候在门外的侍女们捧着换洗衣物和食物鱼贯而入,晏南机低声吩咐了几句就出去了,他准备趁着这个时间去准备一些东西。

    蒙约翰派人来通知,说宴会还有一个时辰开始,让他早点去,自己会在门口等着他和弟妹。

    晏南机临时去街上买了狼毛毯子和其他软和的东西放在马车里,想着萧洄一会儿坐着能舒服一会儿。

    布置完一切,晏南机重新回房去接他的“爱妾”。一切都刚好,刚踏上台阶,守在门口的人便笑着:“大人,已经收拾好了。”

    晏南机颔首,负手进门。

    婚房的装饰还保留着,大红的喜被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在床边的人动了动,身上顿时响起银饰碰撞的清脆声音。晏南机随声看去,恰好看到萧洄抬起眼不安地望来。

    此时的阳光正好,异族的薄纱服贴地笼罩在眼前人的身上,少年耳根发红,轻轻垂下眼,眼睫投下一层浓浓的鸦色,将所有的神色都被掩在了面纱之后。他赤足踩在地毯上,身上带着浓浓的异域风情和妩媚。

    晏南机被这鲜明的色彩冲击弄得心跳一滞,他目光从少年颤抖的眉间一路往下,自己都没注意到其中隐隐带着的侵略性。

    萧洄抿了抿唇,觉得被这种眼神注视实在太煎熬,明明自己都还没接受这个现状。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见对方一语不发地朝自己走来,眉头紧皱。

    少年半张脸被蓝色面纱遮着,露出的那双眼如同被水雾浸过,湿漉漉的。眼尾被拉得很长,睫毛很翘,眉心一点蓝色花钿。晏南机撇开眼,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从其腿弯穿过,在少年的轻呼中将人打横抱起。

    因为太过突然,萧洄下意识搂紧晏南机脖子,脚趾无助地蜷起。外头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有些羞于面对,便把头埋进对方怀里。

    等过了一会儿,萧洄又小心抬眼,瞥见青年绷直的下颔,有些神游天外。

    晏南机把萧洄抱上马车,而后扭头吩咐守在外头的管家,对方离去后才又重新回到车上,就坐在萧洄对面。

    他垂眸,把自己的脚伸过去,“你可以先踩着我。”

    萧洄哪里敢踩上去,道了声不用,而后盘起腿坐下,这里没别人,萧洄急需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有点暧昧的气氛。

    晏南机哼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笑什么。”萧洄还是听到了,他忍不住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我穿的很奇怪吗?”

    “没,好看的。”

    “喂,有没有搞错,我穿的女装你还夸我好看?”

    晏南机看他一眼,“那要我说不好看?”

    “你敢!”

    萧洄哼了一声,道:“谁都可以说不好看,就你不行,你要搞清楚我是因为谁才这么穿的。”

    “为了我?”

    萧洄撇嘴,“不然是为了鬼。”

    “好吧,难为你了。”晏南机道。

    “你还知道啊,我这一路上可因为你受了不少苦,回去你得补偿给我。”

    “是是是,补偿就补偿。”

    *

    马车行了约有半个时辰才到原上,萧洄正想下车,被晏南机拦了一下。

    “干什么?”

    晏南机从管家手里拿过方才现买的鞋子,低头亲手给他穿上,道:“地上凉。”

    萧洄脸一红,道:“你还蛮会的嘛。”

    “什么?”

    “没什么。”萧洄摇摇头,道:“下车吧。”

    晏南机跟在他身后,轻声提醒,“一会儿进去之后见机行事,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要先告诉我。”

    既然决定了跟过来,萧洄便做好了演戏的准备。他顺着挽上青年手臂,把脑袋也贴上去,“知道啦,走吧。”

    晏南机宠溺摸了摸他的头。

    公馆内,一进门萧洄就察觉到不对,他对被人跟踪一事一向敏感,正想循着感觉看过去,却被晏南机摸着下巴掰了过来,对方隔着面纱捏了他脸上的肉,“不要乱看。”

    他神色温柔,眼中饱含情意,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正常的夫妻调.情罢了。

    萧洄被捏得生疼,不爽地拿手偷偷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没捏动。

    晏南机便幽幽看过来,也没说什么,无奈地笑了笑。

    蒙约翰早就在门口等着,见两人来了便热情地迎过去,哥俩好地拍了拍晏南机的肩膀,接着才把目光停在萧洄身上:“这便是弟妹吧?”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艳羡地冲自己弟兄道:“难怪列汉兄弟舍得花那么多钱,是我我也心甘情愿。”

    晏南机爽朗地笑了笑,搂着萧洄跟在他身后进去。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蒙约翰人脉很广,几乎遇到的每个人都跑过来跟他打招呼,同时,目光都会不约而同地停在晏南机两人身上。

    萧洄听不懂胡语,但他看得懂那些眼神。

    他不动声色地往晏南机身后撤了一步,对方拍了拍他的手。

    蒙约翰安排他们坐在自己旁边,比有些商人的位置还好,那人顿时心生不满,只是碍着蒙约翰的面子什么都没说。

    场内陆陆续续坐满了,西域人总是跟中原人不同的,毛发都是卷的,眼珠也不是纯黑的。他们身边都坐着一个或两个服侍的姬女。

    蒙约翰悄悄跟他们说,这里的人都是有妻女的,即便如此,他们隔天就要带两三个姬妾回去,家里的人已经习惯了。

    公馆相当于中原的青楼,这里的女人都是专门伺候人的。像胡列汉这种自己带着情人的少之又少,所以才会一进门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听完晏南机的翻译,萧洄凑过去讨功,“多亏了我,不然你还要给一群女的缠住。”

    晏南机替他剥了一枚葡萄,“那就谢谢你了。”

    萧洄毫不见外地撩开面纱嘬掉那颗葡萄,“可不。”

    纵然是快速地惊鸿一瞥,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那抹颜色。

    “女人”皮肤特白,被蓝色衬得更加水灵,露出的腰肢也细,柔弱无骨地贴在自己丈夫身上,中原女人含蓄的美配上西域大胆的着装,两者结合竟有一种别样的惊心动魄,使得场中不少人心猿意马。

    贵族莫真还没来,宴会都没开始就有人喝得酩酊大醉。坐在晏南机他们对面的圆脸大汉粗暴地推开倒酒的姬女,醉醺醺地起身走到蒙约翰面前,大声地说了句什么,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直觉这人说得不是什么好话,萧洄皱起眉,注意到晏南机脸色变得不太好。他偷偷捏了捏男人胳膊,低声问:“他在说什么。”

    男人语气很凉:“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却是不打算说给他听。

    蒙约翰脸色难看 ,和那男人吵了起来,席间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竟惹得哄堂大笑。

    而晏南机面色始终平静,看起来像是畏惧于这些人的权势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实际上只有萧洄隐约能猜到这看似淡然的外表下藏着怎样滔天怒意。

    莫真来了。

    哄笑的众人不得不坐回去,圆脸大汉不甘地冲蒙约翰说了几句,被后者黑着脸斥了回去,走之前还朝萧洄望来,带着势在必得的挑衅和欲望。萧洄正想瞪回去,晏南机身体往前倾了一点,正巧挡住两人的视线。

    他抓着他的手,缓慢地摩挲着,很轻地摇了下头。萧洄哼了一声,一头砸在他肩上。

    “莫真来晚了。”

    进来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西域贵族,据蒙约翰说,此人是血液正统的王族之后,在西域一带很有公信力,追随在他身后的人数不胜数。

    “殿下说哪里话。”蒙约翰第一个起身迎接,眼神示意胡列汉也一起。晏南机拍了拍肩上的人,搂着他一道起身。

    “殿下,这便是我先前给您说的胡列汉兄弟,家里是做茶商的,您之前不一直想找个人管理王族的茶贸吗。”

    看在他的面上,莫真随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在胡列汉脸上停留一瞬,算是已阅的意思。

    他眼神最后停在了身旁的女人上。

    “这是胡列汉新娶的妾,中原人。”蒙约翰把他在中原为爱一掷千金的事讲了一遍,不说莫真有什么反应,在场的人听了没一个不笑的。

    “这个兄弟还真是个痴情种,换做是我肯定做不出那般豪气的举动。”

    “这中原妞看起来是漂亮,兄弟不打算让她露一手?”

    “都说中原妞多才多艺,兄弟别藏私,让她给兄弟们表演下呗,跳个舞,唱个曲儿什么的都行。”

    莫真听了也意外地看过来,负着手往座位上走去。

    “本殿一直对中原文化有所向往,早听闻那里的古筝不亚于我们的云琴,不如,让这位夫人弹上一曲一曲如何?”

    他道:“如果兄弟愿意,那我王族茶贸以后都交由你来负责,如何?”

    此话一出,就是想出声相助的蒙约翰都沉默了,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莫真既然肯松口,他们没有拒绝的道理。

    “兄弟,答应吧。”蒙约翰轻声劝道。

    “就是啊,难不成莫真殿下的面子都不愿意给?”

    被这么多人同时咬着不放,晏南机勾起唇角,没立刻拒绝,“我的妻子生性胆小,所谓的表演想来只会出丑,还是——”

    没人在意他称呼对方为“妻子”,而不是“姬妾”。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还是什么,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你那娇滴滴的媳妇儿呗。说句不好听的,一个姬妾而已,这都舍不得,如果是我,要是殿下提出要求,就是妻子我也愿意拱手相送。”方才喝得大醉的圆脸大汉冷笑一声,“莫真殿下的命令也敢违抗?”

    他有意将此事引到这上面来了,就是莫真原本不在意,在这句话后不得不重视起来。

    否则,威信何在?

    莫真冷眼瞥过去。

    萧洄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能察觉气氛有多不对。他轻轻捏了捏晏南机手心,眼神担忧。后者回握他,冲他摇了摇头。低声快速地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让我弹琴不是不可以。”怕被人发现声音不对,萧洄几乎是凑到他耳边用气声道:“可是我不会弹琴,弹得可难听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

    两人这样旁若无人的耳鬓厮磨看得一群人心痒难耐,圆脸大汉眯着眼盯着萧洄看了好久,唤来一旁的侍女嘱咐了几句,旁边坐着的人听到他这句话顿时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胡列汉兄弟,商量好没有?”圆脸大汉道:“我知道原上一直就存放着中原的乐器,我让人拿来给这个小娘子如何?”

    晏南机微微一笑,“麻烦兄弟了。”

    “不麻烦,能看到美人表演,怎么会麻烦。”大汉乐于看到他妥协,色眯眯地盯着萧洄,俨然看一头势在必得的猎物。

    萧洄皱着眉躲开视线。

    不一会儿,侍女便抱着古筝上来,低眉顺眼地放在他们身前。

    “请。”

    萧洄正要伸手,那圆脸大汉突然又出声:“慢着。”

    又有什么事。

    他不耐烦地看过去。

    “美人别生气,我只是想敬你们一杯,你们俩进来到现在可是一杯都没喝呢。如此时刻,不喝点酒可惜了。”

    大汉拍拍手,方才得他吩咐的侍女端着一壶酒上前,恭敬地替两人倒好酒。

    “来,我先干一杯。”圆脸大汉麻溜地一头喝尽,没包住的酒水顺着流到了胡子上。他挑了挑眉,对二人道:“该你们了。”

    晏南机低声给他翻译,萧洄眼神询问:喝吗?

    青年点头。

    好。萧洄果断取下面纱,在众人坏笑的目光中将酒一饮而尽。

    这酒……萧洄皱起眉,立刻去夺晏南机的酒杯,然而他慢了一步,对方在他伸手的那一刻,动作极快地喝了下去。

    “这酒有问题!”萧洄低声惊呼,“你疯了?”

    他都伸手去拦了,为何这人就是不听话。萧洄心情从未如此沉重,甚至忘记自己也喝了酒,他捏着晏南机的手急切地催促道:“快,你快吐出来。”

    “来不及了。”晏南机摇摇头,温柔地看着他,低低道:“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

    他摸了摸他的耳垂,道:“别怕,有我在。”

    嗓音低沉,萧洄的心莫名就安定下来。

    他嘴巴一瘪,不知为何有些委屈,颤着声音道:“你说的啊……”

    “嗯。”晏南机将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萧洄眼睫颤了颤,低下眼不去看他。

    晏南机将双手伸到他腋下,将他整个儿提进了自己怀里。

    萧洄坐在晏南机怀里,整个人都被他包裹。屁股贴着对方的大腿,后背贴着胸膛,耳边是他带着酒气的、温热的呼吸。

    晏南机握住他的双手按在琴弦上面,手把手地教他。两双手就这么纠缠在一起,大手带着小手,轻轻挑拨。

    琴声响起的瞬间,万籁俱静,周遭的吵闹声完全消失了。

    萧洄的心跳几乎和琴弦同频,仿佛他们手下撩拨的不是琴,而是他的心。

    晏南机在他心上弹奏。

    围观的人早就反应过来,愤怒无比。

    这哪里是在弹琴,分明是光明正大的调.情!一点都不里他们放在眼里!

    然而当事人似乎陷入一种奇怪的境地,外界无法干扰。

    弹到后面,琴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凌乱。

    一曲毕。

    萧洄察觉自己腰上覆上来一只手,那手带着常年握剑提笔薄茧,盖在他裸露的皮肤,有些痒。

    晏南机将头靠在萧洄颈窝,另一只手抽空倒了杯酒。

    “抱歉。”萧洄听见对方低声说了句。

    “嗯?”他微微侧过脸。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下一秒,那双覆在腰上的手突然抬起来贴在他脸侧,在众多看戏的目光中,晏南机一仰头将那杯酒送入嘴里,然后偏头隔着面纱吻了他。

    作者有话说:

    来不及了,先放上来再修。

    95 不是风动 07

    ◎无数次喜欢。◎

    嘴唇压下来的瞬间, 浓郁的酒香在唇齿间传开。晏南机将嘴里的药酒渡了半杯过去,贴在少年脸侧的手顺着往下,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下颔轻轻往上一抬迫使对方一滴不落地吞下去。

    喉结滚了滚,晏南机将剩下的半杯酒吞咽下去, 离开之前没忍住又倾身在那粉唇上啄了一下。

    大家好像都被这个吻给打懵了, 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萧洄被这怦然心动的感觉狠狠震了一下,肢体不受控制地往对方身上贴。他下意识张嘴, 差点被酒水呛住。

    酒里带着一股药味儿, 方才吻下来之前, 晏南机在所有人没注意的时候下了药在那杯酒里。

    是解药。

    只是喂就喂,非得是以这种方式么?萧洄轻轻瞪过去, 哪里知道他这副模样压根儿起不到任何威慑。

    少年眼尾红红的,看起来有些可怜。晏南机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侧,目光从他眼睫上滑过。萧洄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蓝色面纱上还残留着水渍, 酒味很浓。

    “抱歉, 但是没事了。”他低声道。

    “哈哈,我这兄弟哪里都好, 就是有一点, 他太喜欢自己这位美丽的姬妾了。”蒙约翰打着哈哈向众人解释,同时给他使眼色, 让他赶紧向大家赔罪。

    只见胡列汉将怀里的人换了个位置搂着,特别随意的一个姿势, 却藏着浓浓的占有欲。

    “抱歉, 我夫人太好看了, 一时没忍住, 扫了各位的雅兴, 在这里,我敬各位一杯给赔个不是。”

    说完,他拿起酒壶重新倒了杯酒,萧洄看得心惊,低声道:“知道有问题你还喝?”

    晏南机落在他腰上那只手动了动,示意他别怕。

    “来,诸位请举杯。”晏南机看向方才闹得最凶的圆脸大汉,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大汉再嚣张也不敢当着莫真的面故意挑事,横肉动了动,不大情愿地拿起酒杯,刚刚举起,就见胡列汉一个不小心将手里的酒全洒了。

    “你!”胖子拍桌而起。

    胡列汉捂住嘴,“对不住,手滑。”

    “你是故意的!”胖子正欲发作,蒙约翰适时出来打圆场,“荦鞥,够了,你真的想在莫真殿下面前显露你丑陋的嘴脸吗?”

    “……不敢。”荦鞥忙对着莫真的方向行了最高礼节,虔诚地诉说着自己的忠心。莫真对这种胸无大志的人没什么兴趣,淡淡摆了摆手。他现在倒是觉得那个茶商有点意思。

    荦鞥让人干了什么事他清楚得很,原本打算看一场无伤大雅的热闹,却没想到在这之后有了意外的发现。

    “有意思。”

    他拍了拍坐在自己旁边的姬女,笑着道:“没看见列汉大人的酒倒了吗,还不快去端壶新的上来?”

    晏南机拱手:“多谢殿下。”

    男人一手搂着娇妾,一边同莫真谈笑风生,好不意气风发。参加宴会的人无一不是人精,察觉到微妙的变化,纷纷对胡列汉示好,特别是刚才围在荦鞥身边的那群人,眼看着差点得罪莫真殿下青睐的人,此刻恨不得在地上画一条楚河汉界以示自己交好的决心。

    善意来得如此突然,就是萧洄这个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的半吊子都察觉到了。他状若未觉,自顾自地扮演自己的角色,一派懵懂无知的模样。

    男人们在谈事,他就低头玩晏南机的腰带,玩桌上的筷子、酒杯,甚至想趁某人不注意,偷偷将那杯酒薅过来自己喝掉。

    他手刚伸出去,另一大手便不由分说地按了下来,阻止了他进一步的动作。晏南机注意力虽然一直在莫真身上,但少年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

    萧洄撇了撇嘴,嘀咕道:“小气。”

    晏南机抽空分给他一个眼神,无奈的。

    看完又挪回去了,萧洄无聊地撑着头,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跟只试图吸引主人注意力的猫一样,这边拱一下,那边拱一下,时不时还拿爪子挠一下。

    晏南机被他弄得有些起反应,无奈地伸手将人摁住,低声警告:“不要乱动。”

    你说不动就不动?萧洄哼了一声,不但没听他的,反而扭得更起劲了。晏南机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不再管他。只有等他自己吃亏,他才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果然,没过两分钟怀里的人就消停了,余光瞥见少年几乎红透的耳根,晏南机手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趁着没人注意低声问道:“不动了?”

    “哥哥,你自己的身体什么样自己不清楚么。”萧洄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放、我、下、去。”

    后者勾了勾唇,“不听兄长言,吃亏在眼前。”

    闻言,萧洄屁股动了一下,刚好坐在上面,冷声道:“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晏南机:“……”

    **

    宴会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出来时晌午都快过了。莫真对胡列汉的印象还不错,再加上有蒙约翰这个“知心大哥”一直在旁为他美言,他决定给这人一个机会。

    “你那个兄弟挺不错,去叫上他一起吃顿饭。”

    蒙约翰大喜,连忙替自己弟兄谢过殿下。他转眼寻去,胡列汉已经带着柳依依走到门口了,忙追过去。

    “兄弟,等一下!”蒙约翰三两步追上,匆匆跟他说明情况,“大好的机会,别回去了,跟哥哥去。”

    因为有柳依依在,蒙约翰特意说了中原话,萧洄从他蹩脚的口音中敏锐地捕捉道最后一句话。

    他戳了戳晏南机,后者侧耳过来。萧洄变着调学人讲话:“跟哥哥去吧。”

    晏南机啧了一声,对蒙约翰道:“多谢约翰大哥帮忙创造这次机会,麻烦你等一下,我先找人把依依送回去。”

    蒙约翰知道这俩正是感情最甜蜜的时候,方才在里边就如胶似漆的,现在更是旁若无人地讲起了小话,心里只道果然是刚成亲的夫妻什么都新鲜。

    “弟妹可以跟着一起去,殿下不会说什么的。”他自以为体贴地不让小夫妻分开。却被晏南机拒绝了:“不用了,昨晚累着她了,今日跟我来这儿已是不易,还是让她回去歇着比较。”

    这话他没敢用汉语讲,蒙约翰了然一笑,“也好,弟妹回去好好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晏南机把萧洄送上马车,低声嘱咐:“等我回来。”

    “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萧洄问他。

    对方没答,只道:“胡嫂已经到玉城了,有事找她,别乱跑。”

    萧洄:“ 你是不是要背着我干什么事?”

    “如果入夜我还没回来,你就先睡。”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马嘴地聊了两句,发觉他回避的态度,萧洄眯起眼,一屁股坐在毯子上:“好好好,你就去吧,去看看西域的姑娘和中原有何不同。”

    晏南机看他一眼,道:“我不会。”

    “男人嘴里的‘不会’最不可信。”萧洄嫣然一笑:“多好的机会啊,别浪费。在这里顶着胡列汉的身份,你想干嘛就干嘛,只要我不说,没人会知道大兴朝的晏南机都干了些什么。”

    “当然,待会儿我又不跟着你去,也不会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晏南机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青年离开马车的瞬间,萧洄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他掀开窗帘看了眼,晏南机已经跟蒙约翰登上了莫真的马车,身后三个侍女抱着瑶琴亦步亦趋。

    压下心中的酸涩,萧洄放下窗帘,对赶来的胡嫂道:“回去吧。”

    ***

    晏南机果然回来得很晚,萧洄没有等他。

    洗漱完躺在床上,被子盖到了鼻子以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喜绸、喜帐、喜烛……这些大婚的东西都还没撤,明明早就累得浑身无力,却怎么都睡不着。

    墨发铺得满床都是,少年将自己缩在一角,倒真像个大婚第二夜独守空房的妻子。

    不晓得过了多久,窗外的蝉鸣蛙叫都歇了,院子里才传来一阵动静。

    脚步声停在门口,门被推了两下,没推动。那人似乎愣了愣,萧洄不自觉抓紧被子,屏息听着动静。

    整片空气都是宁静的,萧洄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对方的呼吸声。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推第二下。

    他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很快消失,黑夜重归于平静,晏南机终究还是没有进来,萧洄有些失落,他偏头看向大开的窗户,月亮高挂在树梢。

    这人真的是……打不开门不知道翻窗么?

    *

    萧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做了个很暧昧的梦。

    梦里,晏南机在亲他。

    这次没隔着面纱,而是直接嘴对嘴。舌尖探进唇缝,在牙关稍作流连后就直接被攻略城池。他从背后被抱住亲吻,晏南机睁着眼在亲他,舌头抵到上颚,动作凶狠得似要把他整个人都揉进熊熊□□中。

    这个吻很激烈,他几乎是单方面承受着,舌根被吸得发疼。

    对方吻得很深很深,萧洄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跟人接吻都会窒息,他差点就死在自己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情.潮终于平息,对方又开始细细密密地亲他、啄他,一下又一下。

    他的脸被人双手捧住,如同珍宝一般。

    太痒了。

    萧洄不舒服地嘟起嘴,却被人趁机咬住,舌尖轻轻在上面划过。

    那只熟悉的大手开始不安分地游走,落在腹前,腰带瞬间散开。

    萧洄倏地睁开眼——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身上汗津津的,湿得恍若刚从水里捞起来。

    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萧洄一点点掀开被子,对着床单上濡湿的痕迹发怔。

    梦里的感觉恍若真实存在,甚至清晰地刻在脑海里。唇齿间仿若还残留着晏南机带给他的感觉,亦真亦假。

    片刻后,萧洄自暴自弃地拿手捂住通红的双眼。

    而此刻,天才蒙蒙亮。

    ——

    昨晚晏南机没回房,萧洄去里间用那桶剩下的水简单冲了个澡,被凉水浇了个透彻好歹是清醒了些。

    现在愁得是,床上那些痕迹怎么处理。

    洗了?还是扔了?

    被发现大婚第二夜就拆了喜床,会遭人笑话的。

    萧洄一直愁到了胡嫂来叫他起床。

    匆忙拿被子盖住痕迹,萧洄过去开门,犹豫了一会儿正要说话,胡嫂自己先开口了:“大人昨晚歇在了偏房,今早天还没亮就出去了。他让我转告您好好歇息,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出去逛逛。”

    这么早就出门?萧洄顿了一下,道:“我知道了。”

    “那您先梳洗一下,我去给您准备早餐。”

    关上门,萧洄走去床边,一把将床单扯起来团成一团扔在角落,从柜子里拿了副新的套上。做完这一切才开始换衣服,又唤了人进来给他装扮。

    过了一会儿,侍女捧着朝食进来,一一上桌摆好。

    胡嫂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萧洄在桌前坐下,兴致缺缺地搅着汤勺。胡嫂拿碗替他挑了两块肉,“大人说您身体弱,需要多进肉食。”

    “放那吧。”萧洄喝了口粥,问他们之前都去哪了。

    “晏大人吩咐属下在驿站接应兰及卫。”

    兰及卫,贤安王府的亲卫,居然也被他叫来西域了。萧洄问,“那你们接到了吗?”

    胡嫂点头,“他们已经各自散进城里了。”

    “这样。”萧洄沉默了会儿,忽然道,“一会儿陪我去城里逛逛吧。”

    胡嫂:“是。”

    **

    玉城在西域也算是大城,街上挺繁华的。萧洄其实没什么逛街的心思,兰及卫进城的事他目前不能找晏南机确认,只能自己去看看。

    为了出行方便,萧洄重新换回了男装,找帮他化妆的那名侍女稍微乔装了点,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又黑又没精神的瘦弱少年。

    跟在胡嫂身后,装成她的儿子。

    胡晗另有任务,一直潜藏在城里头,萧洄也去见了他。

    “你们预备什么时候动手?有消息么?”

    “此事晏大人还并未告知属下。”胡晗装成农夫,刚从田地里干完活回来在茶铺里歇脚。

    胡嫂坐在他旁边,从怀里掏出方手帕替他擦汗,胡晗自然地将头伸过去,一边同萧洄汇报这两日的事。

    萧洄感受着两人老夫老妻的磁场,默了默。

    午间温度太高了,萧洄放弃继续寻找的想法,扭头坐上马车回府。途中行至无人的街道时,萧洄撩开车帘,问出了自己疑惑已久的问题:“您和胡大伯成亲多久了?”

    胡嫂道:“快二十年了吧,早些年生活过得苦,想着随便寻个人嫁了便是,却没曾想让我碰到个这么老实的。”

    萧洄点了点头,又问:“冒昧问一下,您和他亲嘴是什么感觉。”

    少年神色坦然,心底却早已炸开了花。

    他也不想问的,但昨天那个吻还有夜里那个梦横亘心里好久,快想一天了都。人生地不熟的,也不能找别人问。如果可以,他才不会问岁数快能当自己娘的胡嫂。

    这跟在教导主任面前脱了衣服裸奔有什么区别。

    胡嫂虽讶异他这么问,但碍于身份没敢提出来,老老实实的问什么答什么。

    “都老夫老妻了,我们已经不喜欢做那档子事了。偶尔亲一下,习惯得如同家常便饭,其实没什么感觉。”

    萧洄有些意外,“怎么会?”

    “会的。”胡嫂道,“这搭伙过的日子越久,爱人也就变成了家人。好多事都一起经历过来了,日子过得平淡如水也好,水里来火里去也罢,在意的事情多了就会发现,早些年向往的儿女之情其实并不算什么。”

    爱情的尽头是亲情。

    萧洄抿了抿唇,不太认同这个看法,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一个母单是哪里来的自信。

    “那您后悔了吗?”

    “后悔谈不上。”胡嫂笑了一下,想起了曾经青涩的岁月,轻声道:“至少拥有过。”

    “我现在还记得,当年他害羞,还是我主动亲的呢!”

    **

    听完胡嫂的经历,萧洄确定了一件事。

    他现在是喜欢晏南机的。

    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愿意去大理寺上值,才会在听他说自己喜欢男人时而欣喜,才会答应不远万里来到西域心甘情愿扮成他的小妾,才会在昨晚对方亲过来时没有及时避开。

    就是因为喜欢他,昨晚才会做那个梦。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不会骗人,身上的每一处细胞和器官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说了无数次喜欢,只是这个主人自己还没意识到——

    他喜欢晏南机,喜欢很久了。

    但他不清楚晏南机的想法,本来他觉得对方也是有点喜欢自己的,但那日在萧家见到陈清辞之后,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陈清辞年纪比他还要小,身世也比他好,长得也挺可爱,就连萧洄自己有时候都觉得他萌萌的招人疼。

    萧洄觉得,晏南机对他和对陈清辞,是一样的。

    晏南机是喜欢他,但是是哥哥对弟弟的那种喜欢。

    就像当初在春日宴介绍的那样,他是他的“好弟弟”。

    *

    理清楚这些事后,萧洄不打算跟晏南机坦白,因为他还没做好准备。无论是跟对方在一起,还是就此成陌路。

    所以,他打算先晾着,有什么事等回京再说。

    萧洄找来胡嫂,请她委婉地转告晏南机,说自己最近睡眠不好,想一个人睡一间房。

    没一会儿胡嫂就回来了,还带来了晏南机的回应,只有一个好字。

    萧洄也拿不准这是个什么意思。

    冥冥之中,他总感觉对方似乎也在躲着他。

    搞不懂。

    在府里发霉了两日后,萧洄终于确定了:晏南机就是在躲着他。

    这几日萧洄也尝试着去找他,却被人告知对方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在府里待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要不是胡嫂告诉他晏南机最近在忙着跟兰及卫查案,萧洄都快以为这人是不是打算把自己丢在这了。

    又这么悠闲了两日,这一天,萧洄坐在亭边喂鱼,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大理寺评事的身份,也忽然想起来自己似乎是来跟晏南机查案的。

    ……所以,案子呢?

    怎么没人通知他干活?

    一把将鱼食洒进食堂,萧洄拍了拍手,正巧遇见了前来寻他的胡嫂:“你来得正好,快跟我说说案子进展到何处了,需要我做点什么。”

    胡嫂摇摇头,恭敬道:“大人派我来护送您回京。”

    萧洄:?

    不是查案子?

    “案子已经查出眉目了,城里最近会有所动作,到时候可能会封城,大人让我先送您回去。”

    其实不仅查出了问题,甚至还牵扯出了西域和大兴两国的国事,兹事体大,晏南机怕自己到时候无法分出精力护卫萧洄安全,也不想让少年处于旋涡之中,只能派人在事发之前先将他送走。

    “这么严重……”

    萧洄皱起眉,也知道自己继续留在这里没多大用处了,但他就是有点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来这一趟似乎什么都没做 。

    胡嫂摇摇头,说:“大人说,您做得已经够多了。”

    萧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所以他做了什么就够多了?

    “萧大人,您跟我走吧,晏大人武功高强,会没事的。”胡嫂劝道。

    他清楚事态的严重性,当即点头,“事不宜迟,我们立马就走。”

    *

    玉城还是一派祥和的样子,人们并不知道之后将会在此处降下怎样的暴风雨。

    萧洄还是扮作柳依依的样子出城,他之所以走得这样果断,一方面是相信晏南机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自己。

    他早就不想再装女人了,再这样下去,他都快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和晏南机成亲了。

    城门还是当日的守卫,严格地检查出入城的每一个人。

    轮到萧洄时,那守卫举着通关文牒看了好一会儿,硬是要让萧洄出来把面纱揭下。

    胡嫂手脚并用地解释,不起作用。

    萧洄懒得跟他们纠缠,正想说要不出去算了,却听见马车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依依弟妹?”

    是蒙约翰的声音,萧洄掀开窗帘,见他像那日一样跟守卫说了句什么,对方顿时变得恭恭敬敬的,不再强要求他下车,想来晏南机最近在莫真面前混得不错。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萧洄点了点头,夹着嗓子道:“多谢约翰大哥。”

    这是蒙约翰第一次听她说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依旧是好听的。

    蒙约翰不疑有他,笑着道:“弟妹怎么这么快就要出城了?”

    萧洄点头,察觉到什么,迟疑道:“约翰大哥怎么知道我要离开玉城了?”

    “我们都知道啊。”蒙约翰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开口,便以一种开导的语气道:“你们中原妹子就是容易害羞,列汉兄弟前几天都已经跟我们说了,大家都知道你的事了。”

    萧洄直觉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蒙约翰摆摆手,一副哥哥我都是过来人的样子,道:“嗐,不就是弟妹怀孕了水土不服要回趟中原祈福嘛,都是自家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怀孕。

    确认自己没听错的萧洄:?

    作者有话说:

    晏南机:你来西域的任务只有两个。

    1、与我成亲。2、为我怀孕。两样都完成得很好,不错,给予奖励。

    ——

    肝了六千,我真长。

    老规矩,放上来再修。

    96 不是风动 08

    ◎速归!◎

    一望无垠的平原。

    进入大兴地界已经是七月了, 气温一天比一天热,越往南走,温度便越高。

    刚从西域出发时,一天能行二十公里。但一进入六月下旬, 队伍不得不走走停停。甚至在热得不行的时候选择晚上赶路, 白天休息。

    相比起来,返程的时间其实宽松了很多。但也许是连天的赶路, 疲乏终于积攒在一起, 萧洄的身体终于开始抗议了。

    他先是发了场高热, 正晌午的时候,把给请来看病的大夫都吓了一跳。于是剩下的路, 队伍只能走半天歇半天,马车里源源不断飘出来的草药味,浓郁得几乎让人产生了一种少年将命不久矣的错觉。

    跟胡嫂一起护送的,是兰及卫的一个年轻军人, 今年刚立了功升上小旗。这次被晏南机点兵前往西域, 原本想再在行动中立功一鼓作气升上总旗的,却万万没想到被大人物派来护送一个小人物回京。

    还是个官职比他小半阶的评事。

    关键身体还弱, 这一路上可没少折腾。

    这会儿又到了休息的时候, 胡嫂将马车牵去树荫下避凉,又扶着生病的少年去旁边的山洞。

    而小旗呢, 开始了他每日必做的事,熟练地找到水源开始给少年熬药。

    小旗找了个比较阴凉的地儿坐下, 将药熬好后立刻离火炉远远的。他一边拿汗巾擦汗一边听着洞里传来的咳嗽, 不住在心里想, 这少爷不会死在路上吧?

    那麻烦可大了。

    没留心将话顺嘴说了出来, 被出来端药的胡嫂听见。

    “不想干现在就可以滚, 再让我听到你在背后议论这种事,小心我一刀杀了你。”

    胡嫂是晏南机身边的老人了,入职大理寺之前一直在长公主府办事,其地位根本不能用官职来评判。

    胡晗夫妇一向忠于晏南机,骤然被她听见诅咒萧洄,自然是忍不住。她早发觉这小旗办事心不在焉,只是前些日子因为萧洄的身体分不开心神,如今正好撞见,新账旧账一起算。

    “我知你们兰及卫有野心一心想往上爬,这再正常不过。”平静的语气下暗藏不少杀机,在这位中年女性的脸上看不出分毫。

    “但一个兵,一个军人,首先得对你的主子有用。管你脑子里打得什么歪主意,为了权力又想做些什么,但在大人的命令前头都得给我乖乖收起来,不然,别怪老妇不给你们兰及卫情面。”

    “不不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那小旗没想到自己不过随意发的牢骚居然会被她撞见,方才还被暑意席卷的身体顿时凉了下来,浑身直冒冷汗。

    他立刻行了一个军队的最高礼仪,“您误会了,就算借给属下一百个胆子也是坚决不敢违抗大人命令,更不敢有任何怨言啊!何况那人还是萧家三公子。兰及卫一向忠心耿耿,世子命我们在外听从晏大人吩咐,属下只会照做,先前不过是热昏了头,这并非属下真实的想法,请您明鉴!”

    胡嫂冷哼一声,“你最好是。”

    药熬好了,胡嫂拿出洗净的碗将药盛进去,又拿冷水晾了一会儿,确定不再烫嘴之后便捧着送往山洞。

    亲眼看着少年喝下,胡嫂熟练地从包里拿出一包蜜饯,“您可要来一块?”

    脸上没什么气色,少年被苦得眉头紧皱。

    “谢谢胡嫂,麻烦您了。”

    苦涩被冲淡了不少,萧洄这才慢慢缓过来,嘴里的蜜饯还没完全咽下,抱着水袋就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

    “公子当真是小孩心性,一路上下来药也喝了不少,但您好像每次都表现的很痛苦。”她想起少年如临大敌的模样,笑了笑,“属下以为,您都快习惯了。”

    “我倒是想习惯。”这药每年都喝,每年都害怕。萧洄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道:“但这是人能习惯的么?”

    “是啊,特别是像您这么大的孩子,最怕的就是喝药了。”胡嫂想起以前刚进长公主府时,看到永安王世子小小的一个,每天被长公主招呼着喝药,对方愣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以前经常喝药?”萧洄惊讶了一瞬。

    胡嫂点头,道:“大人小的时候身体也不怎么好,长公主和驸马遍寻良医,最后还是晏三爷从江湖上带回来个神医不知道开了什么法子,这才有所好转。”

    所以在那之前,晏南机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没想到他还有这种经历,萧洄突然有些同情,同情之后又是发涩。

    所以那人以前……竟是习惯了这般苦么?

    *

    这次回京,胡嫂特意把霜雪也牵上了,等晚些时候天凉了不少,再次启程前,胡嫂问萧洄,“总是待在车里也不是办法,您要不骑会儿马?”

    “不用了。”萧洄摇头。

    带他骑马的人不在,自己骑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躺着。

    七月初五,清晨。

    赶了一夜路后,终于能远远地瞧见京都巍峨的城门,小旗兴奋地敲着马车门框,“大人,是京都!咱们到了!”

    这天杀的奔波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青衣少年打开车门看着,目光落在绵延八百里的护城墙,唇角终于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这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意,小旗如释重负,他生怕眼前的少年会在枯燥的路途中郁郁而终。

    虽然对方身体最近有所好转,但前段时间病来如山倒的模样依旧历历在目,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如今终于回来了,眼看就要完成任务,小旗内心雀跃不已。

    三人的心情都不错,剩下的距离跟身后那么长一段路比起来不足万一。

    *

    萧府。

    主院内,秦氏正在库房和管家理账,见到最里头靠着窗边那两个红木箱子时,叹了口气。

    “夫人为何事烦忧?”

    “能烦恼什么呢,我只是看到这两件旧物,有点想我儿罢了。”这两个箱子是当初萧洄自金陵归京时带回来的,秦氏打开看过之后就将其存放在库房里,再也舍不得动。

    如今再见此物已是多月之后,而送礼之人亦离家多日。秦氏轻轻将其中一个箱子打开,道:“也不知我儿在西域过得怎样了,何日才能归京。听闻那王府与宋府已经开始张罗媒人说亲,城里头好些姑娘府邸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烂了,我倒是有心张罗,可惜主角不在,这戏也无法开场。”

    如今正是说亲的时候,不只王宋两家,京都其他有适龄男子的世家大族纷纷开始有所动作,秦氏一心想替自己幺子说个好亲事,早先前便已拜托王芷烟帮忙留意。

    说来也巧,王芷烟的手帕交姜云,家里正巧有个还未出阁的妹妹,叫姜霞,十五岁,大好的年纪。姜家在京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中规中矩,主要是书香门第,人品自不用多说。

    那姜霞在京都女中也算是个有名的小才女,刚迈入适婚的年纪就被好几家看上了。王芷烟借着与姜云手帕交的情谊,特意提了一下萧洄,两人私下一合计,都觉得姜霞与萧洄甚是般配,决定等老夫人寿宴过后,寻个理由让两个小孩见一面。

    谁知大理寺招招手把人带去了西域,见面一事只能先搁置。

    “听闻最近有不少媒人去了姜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反悔。”秦氏忧心忡忡道,“不行,一会儿我得让芷烟再去找姜云确认一下。”

    管家宽慰她:“夫人别担心,前段时间晏大人不是给老爷回信了吗,大部队返程就在这几天了,三公子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京都了呢!”

    “哪有你说得这么神。”

    话音方落,就见宝钗喜气洋洋地进来:“夫人!你快来呀,三公子回来了!”

    秦氏惊喜道:“真的?!”

    ***

    萧洄回来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便传遍萧府。

    不消片刻,主院里便围满了人。

    “小叔,这些日子你都去哪了,云儿好想你啊!”萧云哒哒哒地跑过去,伸手想要她小叔抱。

    见姐姐扑过去了,萧寻也不甘落后,挣扎着甩开母亲的手,“还有我还有我!寻儿也想小叔了!”

    这俩最近长高了不少,萧洄身体刚好还不敢将他们抱起来,只能蹲下在两个小朋友脸上一人亲了一口,笑眯眯道:“是想小叔还是想小叔的玩具啊?”

    “当然是想小叔了!”

    “看看这俩孩子,一看到小叔,就连母亲和祖母都不要了,平日里我还觉得云儿和寻儿最喜欢的便是我了,现在想来,就是大郎在他们心里的地位都不及娇娇。”秦氏感叹。

    王芷烟笑着道:“娇娇年纪小,还是孩子,孩子和孩子当然玩得更好一些。”

    萧洄拍了拍俩小孩的屁股,道:“听见没,祖母吃醋了,快过去哄哄。”

    萧云严肃点头,拉着还趴来着不走的弟弟又哒哒哒地跑过去,小脸挂上甜甜的笑容,细声细气地喊了声:“祖母~”

    秦氏弯腰摸了摸她的头:“哎,云儿乖。”

    萧洄也走过去,乖乖地喊了声:“娘。”

    目光在少年身上打量片刻,秦氏眼眶一红,心疼地抚上少年的脸:“我的儿瘦了,此番颠簸定受了不少苦吧。”

    “不碍事,晏大哥一路都在照顾我,不累的。”

    “傻孩子,出远门哪有不累的,何况还要跟着西川办案,苦了你了。”秦氏道,“你大哥前几天也刚刚回京,等你下值,今晚,咱们家好好地一起聚一聚。”

    “好。”萧洄道。

    “一个多月不见,小洄成熟了不少呢,已经是个小大人了。”王芷烟抚了抚耳边的碎发,道:“再过几天就是你十七岁生日了吧,幸好你回来了,嫂嫂还能为你过一次生日。”

    七月十五,中元节,也是萧洄生日。

    王芷烟嫁入萧家时,萧洄已经离京了,所以今年是王芷烟第一次替他过生日。

    这一次,她作为嫂嫂,准备送点不一样的。

    “后日乞巧节,我与长渊在湖上订了船,小洄正巧也回来了,你到时候就跟我们一起去吧。”

    两夫妻出门过七夕,他跟过去……萧洄笑了笑,道:“嫂嫂,这不合适吧?”

    说到乞巧,他顿时就想到了自己与晏南机的初遇。

    当年惊鸿一瞥,他记到而今。

    王芷烟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呀,人小鬼大的,到时候当然不只有我们三个啦,还有别人。”

    “我们约了人,大家一起玩,人多热闹,反正你没事,跟嫂嫂去呗。”

    萧云扯着她娘的袖子,道:“阿娘,那我可以去吗?”

    王芷烟摸了摸女儿的脸,“小叔去的话,你们就可以去哦。”

    于是萧云又转头看向萧洄,连带着萧寻也是。

    两个小孩异口同声道:“那小叔去吗?”

    萧洄是不想去的,因为他想跟别人过。

    但如今那个人还远在西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返程呢。

    他有些后悔这么早就回来了。

    *

    与此同时,城关,晏南机收到了一封来自贤安王世子陈瑛的信。

    是由兰及卫快马加鞭送来的。

    信上只有三个字:

    [危,速归!]

    作者有话说:

    西川:哈哈!出门在外,家被偷喽!

    97 不是风动 09

    ◎你愿意和姜家定亲吗?◎

    黄昏, 暑意渐退。

    越是接近夏天白昼的时间就越长,明明太阳已经下山了,天空却还微微亮着。吃完饭,秦氏提议一大家子去院子里坐坐, 赏会儿花、纳会儿凉。萧洄本来想早点回去歇着, 但两个小孩缠得太紧,让他一直没法抽身。

    院子里有棵特别大的榕树, 树干粗壮、枝繁叶茂。萧怀民让人在底下搭了一张桌子, 喊来萧叙下棋。

    “皇上今日在朝上提出的那件事你有何看法?”

    萧叙执白子, 等萧怀民走完一步后他才将棋子落下,“儿子没什么看法, 上面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这可不像你们年轻一派。”黑子再次落下,萧怀民手碰上旁边的茶盏,端起来喝了一口,道:“西川不在, 你们行事都拘束了些, 如此也好,免得被人抓了把柄。”

    有来有往地下了几个来回, 萧怀民又提起另外一件事, “后日七夕,晚上还是老样子?”

    每年七夕, 萧叙都会带着王芷烟出门过节,孩子要么扔给奶娘, 要么被秦氏接过去。

    “嗯, 今年云儿和寻儿跟我们一起去, 爹娘也可以好好过过节。” 萧叙笑着道, “芷烟和她的好友有约, 到时候我会带着三弟一起去。”

    萧怀民和秦氏都不是拘泥于儿女情长的人,过不过节对他们来说都一样,他转而关心起另一件事:“这事儿我听你娘跟我提过,你做哥哥的帮忙看着点。”萧怀民悠悠道,“这事儿也不急,主要看孩子们的喜欢。”

    他虽然也是第一次听说姜霞这个姑娘,但好歹是芷烟朋友的妹妹,这一点还是能信得过的。

    说来也怪,他生的儿子,一个比一个情种。

    就是不知道到了老幺这里会怎么样。

    旁边的笑声传来,萧洄和两个小孩不知道蹲在那玩什么,一直笑个不停。

    马上就要十七岁的人了,居然还跟五六岁小孩一般,幼稚得没法。目光从那边收回,萧叙也笑:“我看他哪里像是半分开窍的样子。”

    男人摇摇头,笑容中含着浅淡的无奈:“真是想象不出这家伙以后成家的模样……不求他能跟姜家姑娘看对眼,见面认识一下也是好的。”

    萧怀民悠悠道:“但我看你娘还有芷烟可不是这样想的。”

    谈话间,两人同时向不远处凑在一起的两个妇人看去,她们不知在讨论什么,神色是那般激动。萧怀民顿了顿,联想到今日妻子兴致高昂的模样,想必在她心里此次促成姜霞和萧洄是势在必行。

    只是……两人又同时将目光看向毫无形象地蹲坐在地上、笑得天真无忧的幼弟(幼子),不约而同地想:确定能成功吗?

    *

    夜色渐浓,气温也转凉。

    下完最后一局,萧怀民将手里的全部棋子放入棋盒,吩咐下人将这摊东西收好,“果然是老了,下不动喽!”

    “孩儿如今都快而立,父亲其实不必再相让。”萧叙笑着道。

    萧怀民不赞同地摆摆手:“我可是执的黑棋,何来相让一说。”

    在他们旁边摆着从南院搬来的躺椅,三个小孩玩累了,已经躺在上面睡着了。小不点们一左一右搂着他们小叔,头搁在其胳膊上,睡得正酣。

    “快些将他们带回去,小心受凉。”王芷烟小声道。

    两个小的被奶娘抱了回去,还剩下这个大的,怕将人惊着,王芷烟轻声喊:“小洄,醒醒,外面凉,回去睡。”

    折扇毫无预兆地落下,少年皱了皱眉,睁眼看了看,下一秒又重新睡了过去。

    “这……”王芷烟哭笑不得,笑完又有点心疼,“赶了这么久的路,回来又一直被闹腾的孩子缠着,肯定累坏了吧。”

    “肯定是。”萧叙俯身摸了摸少年额头,有点凉。

    下一秒,萧洄回蹭了他一下,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萧叙一怔,低头看着他。萧洄双睫微微颤抖,明显睡得不安稳。

    他顿了顿,转身对王芷烟道:“我背小洄回去,你回府看看孩子们。”

    王芷烟点头,“好,那你小心点,我在房里等你。”

    “放心吧。”萧叙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我会很快回去。”

    *

    南院离主院并不远,今晚月明星稀,即使没点灯也足以让人看清路。

    下人们远远缀在后头跟着,萧叙背着萧洄安静地走在林间。

    斑驳的树影打在两人身上,背上的人睡得很是踏实。路边的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忽然,从里头窜出来只狸花猫,嗖地一下从萧叙脚边穿过去。

    下人们一惊。

    “哪里来的猫?”

    “快保护少爷!”

    “没事。”那猫应该是被他们突然出现吓到了,并无恶意。萧叙挥手让他们噤声,但背上的少年还是被惊到了,不过没有睁眼,只咕哝了一句:“别闹,我好累的。”

    跟刚才的语气一样。

    萧叙笑了一下,气笑的:“没大没小。”

    跟他都敢这么说话了。

    灵彦等人看到是萧叙将他们公子背回来的,一时之间都愣住了。然而萧叙没让他们接手,对一堆站在门口的人道:“他今晚黏我得紧,还是我把他背进去吧。”

    灵彦呆愣点头,跟在他身后。

    进了萧洄卧室,萧叙扭头吩咐灵彦,“去打些水来,给他稍微擦一下。”

    “是,我这就去。”

    将人放在床上,萧叙正欲起身却发现袖子不知什么时候被少年给紧紧攥住了,扯了扯没扯动,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还真是个没安全感的小孩子。”

    “萧洄。”萧叙无奈地推了推睡得跟个死猪一样的某人,“手松开,你这样我没法走了。”

    少年呓语了一句:“疼……”

    “疼?”萧叙吓了一跳,“哪里疼?”

    “家里两个孩子吵得我头疼。”

    萧叙:“……”

    “这事儿你跟你侄子侄女说去。”萧叙无语地戳了戳胳膊,问:“还有没有力气,能起来吗?”

    少年轻哼了一声,唇角噙着大大的笑意,看起来做了个很愉快的梦。

    “起不来了。”少年轻声咕哝,离得太远萧叙有些没听清,见他自言自语说得起劲儿,没忍住好奇地凑过去,想听听他在说什么。

    无非就是一些孩子气的抱怨,萧叙听得好笑,正欲起身,却听少年最后嘟囔了一句。

    萧叙抽手的动作一顿。

    *

    翌日清晨,萧洄神清气爽地从床上爬起来,灵彦一脸担忧地端着早饭进来,“公子,你昨晚都干了什么,怎么大少爷走的时候脸色那般差啊?”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温文尔雅的萧叙露出那种表情,差点以为是萧洄出事了,但他后来偷偷看过了,少年在床上睡得正香,不像是有什么意外的样子。

    那问题只能出在他家公子上了。

    “你是不是干了什么事儿惹到大少爷了?”灵彦想着他家公子睡着后手脚就不安分地情况,震惊道:“不会把他给打了吧!”

    萧洄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就我这身板,打人能有多疼?”

    “也是。”灵彦想了下,“要是真打起来,先疼的一定是您自己。”

    萧洄:“……”

    他喝了口粥,问:“昨晚大哥果真脸色很差?”

    “我怎么会拿这事儿开玩笑。”灵彦严肃点头,他和季风都看到了。

    怪了。

    萧洄努力地回想昨日发生的一切,他玩累了叫人从院子里搬来躺椅,然后跟俩小孩比赛看谁先睡着。

    最后到底是谁先睡着的不知道,反正萧洄记得自己是睡得挺死的。后来他做了个梦,梦到晏南机也回京城了,对方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将他背回了家,他还挺享受这个过程的。

    等一下,背……?

    “你说昨晚是大哥将我背回来的?”

    灵彦:“是啊。”

    萧洄懵了一下:“额。”

    他好像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

    今天依旧很热,屋子各个角落都堆满了冰,南院的人都挤在屋子里偷凉。

    少年坐在书桌前,正顶着酷暑写字。

    “公子今日怎么怪怪的,都在那发半天呆了。”

    “快看,那滴墨又要滴下去了,这张纸怕是又要浪费了。”

    “这都第几张了,感觉公子有点心不在焉的,谁知道怎么回事?”

    众人齐齐将目光转向灵彦,后者嗑瓜子的动作一顿:“看我干嘛,我也不知道啊。”

    香圆道:“你成日跟在公子屁股后头,这事儿你能不知道?”

    “……”灵彦道,“我哪有成日跟在屁股后头,不是,这都哪跟哪,公子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还是不要管了。”

    萧洄想了一天怎么跟萧叙解释,他不确定昨晚有没有说漏嘴,但能让萧叙变色的事,想来想去只有这件事了。

    说来好笑,他喜欢晏南机这件事,对方竟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他当然听见了香圆她们在聊什么,只是现在哪里有心思去管那些,只叹道,还是无知好啊,多快乐啊。

    *

    陈瑛进入南院的时候,整个院子都是空的,院门虚掩着,他走进去,喊了声:“有人吗?”

    空荡荡的,没人理。

    “没人回答我可就进来了啊。”陈瑛拿折扇挡在额前,在院子里绕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了一间有人的屋子。

    门被敲响,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这么热的天,谁啊?”

    萧洄放下笔,“门没锁,直接进。”

    陈瑛被满屋子的人惊了一下,但他是谁,贤安王世子,众京都女心中的偶像,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怯场。

    相反,还挺如鱼得水。

    “哟,都在这儿呢?”他走到季风旁边,道:“让让?”

    季风看了他一眼,认出来了,然后默默起身。

    屋里冰块放得多,跟外头简直是两个极端,陈瑛感叹:“哎,比我府上都大手笔。”

    香圆轻声解释,“这是我们整个院子的用度。”

    正是因为全院的都在这了,所以他们都围在这个屋子,既凉快又节约。

    “放心,我就说说而已,没别的意思。”陈瑛看向萧洄,道:“我来找你。”

    萧洄点头:“知道。”

    他给众人介绍,“这是贤安王世子陈瑛,灵彦,快去给世子倒杯茶。”

    众人都被他的身份惊到了。

    天,他们家公子什么时候跟这号人物扯上关系了?

    “……哦,我这就去。”灵彦怔然起身,被陈瑛重新按着坐下,“不用,都是一家人,用不着那些虚的,想喝我自己会倒的。”

    怎么就一家人了?

    灵彦茫然看向萧洄:“公子?”

    贤安王世子怎么这个德行啊。

    “不要就不要吧,真需要的时候他不会跟你客气的。”萧洄看向陈瑛,问:“世子找我何事?”

    这会儿晏南机不在,少了个中间人,萧洄自知自己关系跟他谈不上多好,仅仅吃了一顿饭而已。但他也不会怯场,平白紧张什么的。

    “听西川说,平日你都唤他哥哥,怎地到我这儿就是生疏的‘世子’,我也是你哥哥,不唤声哥哥来听听?”

    萧洄没工夫跟他贫嘴,“世子,有事请你直说。”

    “好吧。”陈瑛也不铺垫了,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来是想问问,明日七夕,你有没有空跟我出去玩啊?”

    萧洄:“……”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哦!!”怕他误会,陈瑛连忙解释,“我喜欢女人的,对你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单纯地想约你出去玩,肯定不止咱们两个。”

    又是七夕,怎么人人都约他?

    这倒怪了,想约的人不在,杂七杂八的约倒是不少。

    今日已经答应了大嫂,陈瑛这边只能婉拒了,况且他跟这人也没多熟,晏南机不在,他也确实不想跟陈瑛有什么接触。

    萧洄犹豫道:“我可能……”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陈瑛打断他,道:“有件事我要先告诉你,你可知明晚,你的大哥大嫂预备介绍姑娘给你?”

    “那姑娘叫姜霞,挺好的一人,她的姐姐是你大嫂的闺中密友。明日是七夕,他们打算趁这个机会介绍你们认识。”屋里真的很凉快,陈瑛舒服得眯起眼,道:“据我所知,令堂已经在着手接触姜家,只待女方点头同意了。”

    陈瑛笑了笑,“我来呢,是为了救你于水火。”

    “萧公子,你,愿意和姜家定亲吗?”

    作者有话说:

    爱情保安陈瑛上线!

    抱歉,今晚有点短,被朋友拉去当人生导师了orz,先发再修。

    98 不是风动 10

    ◎有喜欢的人了。◎

    天阶夜色凉如水, 卧看牵牛织女星。

    又是一年七月初七,平日里不常出门的闺阁之女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出来透透气。一些互有好感的男女也能找到机会一同出行,街道上彩灯遍布,因为这么个特殊日子, 就连夜间的气氛都变得暧昧起来。

    七星桥边有一座凉亭, 陈瑛带着一众好友,点了几个舞姬, 正对着互相敬酒, 怀中抱着软香。

    “世子, 萧三公子来了。”

    比起萧大人,萧评事这样的称呼来, 众人似乎更习惯称萧洄为萧三公子。

    陈瑛:“快快请他进来!”

    友人从酒宴中抬头:“萧三公子,可是那位?你什么时候还跟他认识了?”

    “西川的弟弟。”陈瑛不欲多说,端起酒杯敬他,“来了介绍给你认识。”

    友人摆摆手, “算了, 我可不想跟天才打交道。”

    晏南机他都没去认识,怎么可能对萧洄感兴趣。

    像这种青云榜八大才子, 还有什么北晏南萧, 一听就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啧,高攀不起。

    这时, 方才通报的下人匆匆进来:“世子,萧公子说他不进来了, 想请您出去一趟。”

    “这……”友人打趣道, “看来这位萧三公子不喜欢你弄的聚会啊。”

    “谁知道呢。”陈瑛耸肩, 一扬手拍了拍倚在自己身上的侍女, 道:“我出去看看, 你们先喝着。”

    七星桥之所以被称之为七星桥,就是因为它修建在湖面上,像北斗七星一样连接着七座凉亭。

    今夜七星桥被陈瑛包场,在入口处设有侍卫把守,萧洄正是等在入口处。

    陈瑛走过去:“萧洄,怎么不进来?”

    “多谢世子,不过不必了。”少年今夜随意穿了身素白衣衫,跟他平日鲜艳惹眼的风格不大一样,看得出来有些无心于今晚的聚会。

    “世子,我还是没办法参加您的聚会,多谢好意。”

    “你是专门来这儿拒绝我的?”陈瑛挑眉,道:“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大可不必来的。”

    前天在南院说得很清楚,他会在七星桥和朋友聚会,萧洄若是想来自行来便是,若是不愿也不用特意找人知会。宴会快散场了还没见人来,陈瑛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陈瑛笑了下:“萧三公子专门跑这一趟,不怕耽误一会儿的聚会吗?”

    萧洄知道他只是客套,也知他这会儿有些不爽,虽然不知其原因,但想到自己的来意,还是不得不开口。

    “不,世子,您误会了。”萧洄摇摇头道,“我来只为向您确定一件事。”

    陈瑛:“何事?”

    萧洄:“世子为何要告诉我跟姜家的事?又为何想在今天约我?”

    陈瑛靠在桥桩上,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不是两年件事吗?萧公子到底想知道什么,还请直说。”

    萧洄抿了抿唇,试探道:“是…有人让你这么做的吗?”

    “有人?谁?”陈瑛耸耸肩,有点随意,“我只是想凑个热闹,没别的意思。我就有点自嘲,西川和我都还没婚约呢,你比我们小,都要定亲了。”

    少年垂下眼,避开陈瑛打量的视线,将情绪很好得掩藏。

    然而对方却调笑意味十足:“得知自己将要有未婚妻了什么感觉啊弟弟?”

    萧洄摇头:“我不会和谁定亲。”

    “是吗。”陈瑛双手环胸,被少年认真的表情逗乐了,“不是,你跟我说没用啊,我才不管你定不定亲呢。”

    沉默须臾,萧洄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又问:“你这两日跟他联系过吗?”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陈瑛有些意外萧洄会提到这个,愣了一下,没说实话:“没有……我把兰及卫借给他之后就撒手不管了。”

    “好。”萧洄点头,道:“这件事还请世子不要告诉他。”

    “……有些事,我想等他回来当面说。”

    晚了。

    已经告诉了。

    陈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眯眯道:“好啊,我一定守口如瓶。你现在还是要去见姜家女吗?”

    “嗯。”灯火映在漆黑的湖面再反射至少年眼底,有些亮,萧洄道:“我大嫂已经跟她们说好了,这会儿人估计已经快到了,爽一个女孩子的约算什么。”

    会让对方下不来台的。

    女子素来注重声誉,若是他拒绝赴宴一事被有人心传了出去,那姜霞在京都贵女圈还如何做人?恐怕她的婚事也会因此耽搁。

    “此去跟她说清楚就好了,总要有人当恶人的。”萧洄笑着道,“那就由我来当吧。”

    **

    萧叙订的船离这里不远,其实他们都在一片湖,萧洄多走几步就能看见靠岸停泊的大船。

    船舱内,姜云和姜霞都还没来,只有萧叙和王芷烟在 。

    “都这时候了,小洄怎地还没来。”

    本来她是想带着萧洄一起来的,但对方说什么都不上他们的马车。

    “嫂嫂,今日七夕,我去你和大哥车上做什么 ,多不合适啊。你们先走,我找朋友有点事,随后就来。”

    少年这么说着,王芷烟也真就答应了。只是他们已经到了好一会儿,却仍旧没见着人影。她看向自上船起就不停自酌的丈夫,轻拧着细眉道:“宴会还没开始,如何就自己喝上了?”

    萧叙摸了摸妻子的脸,目光看似有些醉了,一句话没说。

    他很少表现出这副样子,王芷烟有些担心,问:“从前日你送回小洄回来后便有些不对,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萧叙摇了摇头,许是怕她担心,又补充了一句:“别多想,我没事。”

    “你这样我能不担心吗……”王芷烟嘀咕,开始有些后悔让他出来了。

    一会儿见到姜家女,他若还是这般表现该怎么办啊。他们兄弟二人,一个不见人影,一个喝得酩酊大醉,一个比一个不靠谱。王芷烟开始怀疑最近是不是犯了太岁,怎么事事不顺心。

    不过还好,萧洄可算是在姜家女赶来之前赶到了。王芷烟把他拉到身边,愣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出来了?”

    也不是说他这身儿不好看,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过于朴素了些。

    “我又不用跟谁私会,打扮得那么好看作甚。”

    王芷烟嘀咕:“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呀……”

    萧洄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瞥向坐在一旁的大哥,这是自那晚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看他的反应萧洄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说漏了嘴。

    但眼下明显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一撩袍,坐在萧叙身旁。

    “大哥。”

    萧叙淡淡嗯了一声。

    对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一时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他发现,他猜不出来萧叙知道自己喜欢晏南机后会有什么反应。

    坐下没多久,姜云就挽着她的丈夫进来了,站在她右边的,便是姜霞。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绸衣,手臂处是透明的白衫,衬得藕臂白皙娇艳。

    她先是怯生生地和王芷烟以及萧叙打了招呼,接着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旁边的萧洄身上,就看了一眼,便红着一张脸挪开视线。

    王芷烟和姜云将小姑娘的反应尽收眼底,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小洄,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闺中好友姜云,这是她的夫婿文岑。”

    萧洄起身,拱手行礼:“姜姐姐,文大哥。”

    姜云被他喊得心花怒放:“哎呀哎呀,我们芷烟可真是有福气,日日看着这么个可爱的弟弟,怕是心情都要好上不少。”

    “可不是。”王芷烟笑着说,她很喜欢萧洄的,特别是他嘴甜的时候。

    接着便笑起来走过去挽着姜霞的手臂将她带到场中央,道:“这位是姜云的妹妹,叫姜霞,比你小一岁,你们俩应该有共同的话题。”

    她小声道,“快,跟你萧洄哥哥打声招呼。”

    少女红着一张脸,羞得不敢与之对视,微微下蹲行了一个女儿家的礼,糯糯道:“萧洄哥哥。”

    萧洄半垂着眼皮,颔首:“姜姑娘。”

    语气疏离,没有半分热络,姜霞有些失望地垂下眼。

    见气氛不对,王芷烟忙出来圆场,“都别站着了,都来坐。”

    “长渊,拿件披风给我。”

    萧叙照做,只是动作没有往日流畅。姜云看出来,打趣道,“萧大人这是快醉了吧?”

    “不知道他的,我们不用管他。”夜里有些冷,王芷烟将披风披上,又问姜云姜霞,“你们俩冷不冷,我找人给你们也拿一件?”

    “不用,冷的话我们自己会喊,跟我你还这么见外。”

    王芷烟一笑,“也是。”

    三姐妹便这样热热闹闹地聊起来,反观船上的三个男人,一个比一个无所事事。

    萧叙今晚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在喝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好接近的气场。他本就是大兴朝最年轻的二品官,身上的官威本就重,只不过平时不怎么显现出来,如今一句话不说坐在那,那副气势就又出来了。

    文岑本来是想凑过去聊天的,但见他这样,便只好作罢。后来实在觉得无聊,便打了声招呼去外头吹风了。

    萧洄难得不馋酒,他一边猜着萧叙的想法,一边在想一会儿怎么拒绝姜霞,又不会让对方觉得难堪。

    正巧,萧叙的酒壶喝空了,萧洄找准时机凑过去坐到他身边,脸上堆起乖巧的笑容,喊人:“大哥。”

    他大哥掀眸看了他一眼,情绪不明,看起来有点凶。

    待萧洄又喊了声大哥,萧叙才淡淡开口:“什么事?”

    萧洄也不知道说什么,眼下的情况明显不适合说那事,他只能先将人稳住。

    “我给你倒酒。”壶里的酒沿着一道抛物线落进酒杯,萧洄抿了抿唇,鸦色的睫毛很浓很长,在眼底打下一层阴影。

    “大哥,你要少喝点。”

    听出来少年语气里的卖好与讨饶,萧叙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没忍住笑了一下。

    这笑容和平时不一样,没什么温度。萧洄越发确定,对方可能真的知道了。

    他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见萧叙抬起下巴一指:“你嫂嫂喊你。”

    萧洄哦了一声,跑去王芷烟身边:“嫂嫂您叫我?”

    “你们兄弟今晚怎么回事?”王芷烟低声道,“你以前这种场合你不是表现得挺开心的么?今天怎么一句话不说,客人在这儿,不能没礼貌哦。”

    王芷烟说得对,再怎么不愿意相这门亲,他都不能冷落女孩子。

    萧洄小声说了句抱歉,“之前有点事,两位姐姐刚刚在说什么?”

    要不说萧洄这个孩子令人喜欢呢,这个少年好像特别懂得跟女生交流,他不像别的男子那般,动不动就大男子主义,拿女德女诫做文章,也不为了面子夸夸其谈。

    与人谈话时,他会用那双浑圆的眼睛专注地盯着你,并及时给出反馈。永远对话题有着期待,说话的语气也温温柔柔的,时不时一句还会嘴甜地叫一句姐姐。

    和他说话真的很舒服,姜云对这个少年的第一印象本就不错,一番交谈下来更是已经认定了这个未来的准妹夫。

    之前也不是没听说过他的事,如今一见,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姜云甚至有些担忧,怕自己妹妹配不上这个天才少年。

    她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因为,方才的一番交谈中,萧洄只会在她与王芷烟二人开口之时说话,在姜霞开口,或者提问时,少年甚至避开了眼神,话也不如方才多,甚至到现在都还生疏地叫着“姜姑娘”。

    都是过来人,知道感情不是一蹴而就的。姜云和王芷烟彼此交换了眼神,打算把空间留给两人单独相处。感情嘛,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不急于一时。

    “不知不觉都说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我家那位去哪了,我出去找找他。”

    王芷烟也起身,“我和你一块吧,长渊喝了这么多酒也出去醒醒酒吧。小洄,你和姜霞妹妹就在这里等我们吧。”

    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清楚,姜霞更是羞得低下了头。

    萧洄知道这是说清楚的大好时机,便没有拒绝。

    “其实我没醉。”

    萧叙悠悠然起身,看眼神,确实没醉。不过他也没有拂妻子的面子,朝王芷烟伸手,“来扶我一下。”

    “这么大人了还要人扶啊?”说是这么说,王芷烟还是走过去将他扶住。

    萧叙单手揉了揉太阳穴,道:“有些乏了。”

    他垂眸看着萧洄,眼神中带着一种别样的深意,很淡。

    萧洄:“大哥?”

    萧叙张了张嘴,食指朝他点了点,只蹦出一句:“好好跟人姑娘聊。”

    好好聊。

    萧洄觉得他大哥这话一语双关,到此刻,他越发地确定,萧叙可能真的知道了。

    而且,他好像站在自己这边。

    萧洄望着离去的背影出神。

    姜霞小心地打量着他的脸色,见他久久不回神,不由得担心地唤了声:“萧洄哥哥,你——”

    萧洄打断她:“不用叫我哥哥,你可以直接叫我萧洄。”

    小姑娘抿了抿唇,“那怎么好意思呢。”

    看着对方脸上越来越浓的红晕,以及那望过来的含羞带怯的眼神,萧洄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这种事拖不得,必须得早点说清楚。

    “我知道嫂嫂和姜姐姐是什么意思,可能我说这话会吓到你,但我不得不说。”

    或许是萧叙临走前的眼神鼓励了他,也或许是想到了目前不知道在何处的某人,萧洄蓦地笑了一下,对面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但萧洄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在对方开口之前先一步坦白。

    “我有喜欢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九十九章必须见面!我们小情侣就是要久久!庆祝儿童节快乐!

    我本来想这章就写到的T.T,但是我太拖了,对不起ORZ。

    99 不是风动 11

    ◎“听见了吗,我的心跳。”◎

    船已经开进湖心, 王芷烟靠在萧叙肩上赏月,姜云和文岑在船的另一头。

    王芷烟唤了声大郎,对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你猜他们两个这会儿正在干什么?”

    女人手臂撑在栏杆上托腮自语,“小洄是个会来事的, 可比你当年厉害。”

    萧叙笑了笑, 眼底闪过一丝怀念。王芷烟正说着往年的趣事,没过多久, 背后就传来脚步声。

    “嫂嫂, 大哥。”

    王芷烟愣愣地转头, “小洄,怎么出来了?”

    这才多长时间?

    她看了眼少年身后, 没人,更奇怪了,“霞妹妹呢?”

    “去找她姐姐了。”

    提到姜霞时,少年眼中并没有过多的热络, 王芷烟反应过来不对, 怔了好久,才道:“你们没谈拢啊?”

    萧洄摇摇头, 带着歉意道:“抱歉, 嫂嫂。”

    “没什么抱歉不抱歉的,你不用愧疚。”过了一会儿, 王芷烟猜到了什么,迟疑道:“你都知道啦?”

    她看向自己丈夫, 发现对方仿佛早有预料, 对眼前发生的事丝毫不意外。

    “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其实只是不想给你压力。”王芷烟笑着说, “你也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啦, 我和娘会帮你再看看的。”

    少年笑了笑。

    “不麻烦嫂嫂了,真的,我还小不急着成亲。”

    “也不是让你现在立刻就成亲,就是先培养培养感情——”

    萧洄嘶了声,揉着太阳穴装病,“啊头好疼……可能是吹着风了。要不然船前面靠岸的时候我就下去吧,就不打扰大哥大嫂了,你们好好玩。”

    王芷烟无奈:“小洄……”

    “就这么定了,我先回里头歇会儿。”不等她说完,少年逃也似的溜走了。

    ***

    和姜家姑娘的会面并不顺利,这让秦氏萎靡了一阵子,不过很快就开始继续张罗。

    她拉着王芷烟对着京都未出阁的贵女名单初步筛选了一遍,精挑细选后还剩下十七名。

    这十七位姑娘,无论是容貌还是才情,样样都出挑。七夕过后,萧洄就回了大理寺点卯,再次进入评事院干活。

    初九这天,临近下值,邹生一口气将桌上的案宗读完,顺着躺在藤椅上。屋里的冰块已经快化完,冷气严重不足。

    “这天真是要热死人了。”

    天一热就出汗,感觉衣服都黏在身体上了,一点都不舒服。佟瞎子也放下笔,擦了擦脸上的汗道:“帮我看看上面被润湿了没有?”

    邹生不想动,转手甩给闻人鱼:“听见没,佟瞎子叫你呢。”

    闻人鱼自己也有工作没做完,不过他没拒绝,正要起身,案卷却被人中途截住。

    萧洄挥挥手:“我来看吧,闻人前辈继续做自己的。”

    大理寺给每个官员分配的冰并不多,虽然能稍微解暑,但完全不到凉快的地步,萧洄索性让他们搬到自己的屋子来工作,冰块紧着一个房间用,这样就凉快多了。

    今年确实热,连他这种不常出汗的体质额上都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萧洄将佟实商写好的卷宗拿过来,坐在冰盆附近仔细看着。

    “明儿又是旬假了吧?”邹生道,“萧大人,真羡慕你,刚回来工作两天就又放假了。”

    想起家里那摊子糟心事,萧洄就有点心累:“实不相瞒,最近我倒是宁愿住在衙门,这将是我最热爱工作的一次。”

    今早起来眼皮就一直跳,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可不像你啊。”邹生举起剑比划两下,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头发割掉一些。

    “咱们这里,最喜欢摸鱼的就是你,最近如此反常,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在安排姑娘跟你相亲?”

    萧洄:“……”

    要不要猜这么准。

    “真让我猜中了?这是好事啊!”邹生一骨碌坐起来,眼里冒着精光,指着屋里剩下的两个男人,道:“你闻人前辈和瞎子前辈这辈子可都没有过女人,我虽然有过,但也没成亲,如果成功了,那你将会是我们这里第一个有家室的人。可以啊小子,后来居上啊你这是。”

    佟实商无奈道:“你说就说,干嘛诋毁我和闻人。”

    “我说得难道不是实话吗?”邹生道,“趁着小晏子没回来,赶紧把事儿办了。”

    萧洄:“小晏子是……?”

    邹生:“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谁。”

    萧洄:“……”

    萧洄:“这句话我会当面转告他的。”

    邹生啧了一声:“这就没意思了。”

    他好奇地凑过来:“话说回来,你家里真要给你定亲了?”

    萧洄瞥他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邹大哥,萧大人已经够烦了你就别再烦他了。”佟实商朝萧洄挥手,“萧大人,来。”

    “我刚才给你算了一卦,火晋地卦,大吉,是好事啊!”

    萧洄看了眼没看懂,“什么意思?”

    “晋卦的上卦是离火、下卦是坤地,火在地上,意味着光明普照着大地,预示着持卦之人最近的运势非常好。是大吉。”

    佟实商老老实实地背完卦象,忽而一拍掌,铿锵有力道:“萧大人,你未来会有一段非常美满的姻缘!”

    萧洄:“……”

    少年轻嗤一声,“算错了吧,瞎子也能看清卦象?”

    ***

    萧府。

    萧洄一进门就被门房带去了主院,堂内,曾氏、秦氏、王芷烟还有两个小孩都在。

    连吃斋念佛的老夫人都惊动了,看这架势,萧洄心道不妙。

    他转身想逃,却已然是来不及。

    “站住,回来。”秦氏拍了拍桌面,嗔怪道,“跑什么跑,见了长辈不行礼,哪里学来的。”

    萧洄只好老老实实地回去喊人,曾氏问了他一些在西域的事,“来祖母这边,坐着讲。”

    萧洄挑能讲的讲了。

    讲完,屋里安静了一瞬。这仿佛是一个信号,秦氏紧接着就开口道:“小洄,娘听说你跟那个姜家小姑娘没看对眼是吗?”

    该来得还是来了。

    萧洄登时警铃大作,如临大敌:“嗯,是的娘,我和姜小姐不太合适。”

    他以为怎么着也要说好久才能说通,却没想到秦氏的反应平平。

    “不合适只能说明你和她无缘,娘当然也不会强求。”秦氏道,“你放心,娘不是那种强制你跟她在一起的人。”

    萧洄倏地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儿还没松完,只听秦氏又道:“一个不合适没关系,娘这里还有备选。”

    妇人拍了拍手,宝珠便抱着一捧画卷上前。秦氏手指轻轻落在上头,笑着道:“这些都是我和你大嫂这两日先替你选的,都是顶好的姑娘。她们的性格和能力都在旁边标注了,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娘帮你张罗。”

    这画像堆得足有小山高,萧洄沉默了须臾,试图靠撒娇逃过去:“娘,我还小,能先不定亲吗?”

    秦氏:“只是定亲,又没让你立刻成亲。前些日子我就听闻,王家已经给王贺之说定了,宋家也给宋钟云说定了。还有你的那些同窗,最近哪个没找媒人说亲?你放心,娘肯定优先按着你的意愿来。”

    “……”萧洄抿着唇,“一定要选吗?”

    秦氏微微一笑:“一定要选。”

    “孩儿若是不选呢?”

    少年嘴角往下一瘪,浓密的睫毛扑闪着,眼眶里水汪汪的,右眼睑下的那颗痣跟着动了动,看起来有些可怜。

    他试图装可怜,来博得妇人一时心软。

    可这次好像不管用了,秦氏看都没看他一眼,第一次拿出了当家主母的威严,平静道:“那就每个姑娘都见一遍吧。”

    都见一遍?!

    萧洄属实被惊了一下。

    “娘……我真的不想定亲,一点都不想,超级不想,绝对不想,无论您怎么说都不想!”

    “再过几日你都十七了,哪里还小。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不要再说了。”

    两人一直为这事儿争论不休,期间王芷烟也加入了劝说阵营。

    曾氏目前是持中立态度,谁也没帮,她本来也是想让孙儿找个合适的女孩子定亲的,但看到现在二对一的场面后,又默默地拿起了佛珠开始旁若无人地念经。

    萧怀民和萧叙回府时见到这个阵仗还吓了一跳,以为是萧洄又闯了什么不得了的祸,一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搞清楚状况之后,萧怀民也加入了进来。萧洄见撒娇求饶没用,便想来硬的,绝食离家出走什么的都抛出来了,但一张嘴也说不过三个人,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还没发言的萧叙。

    “大哥,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萧洄盲目觉得,他大哥是会支持他的,毕竟,他是萧家唯一知道他心意的人。

    萧叙肯定会站在他这边。

    所有人都朝萧叙看去,后者放下茶盏,淡淡道:“都看着我做什么?”

    秦氏:“你快劝劝你弟弟。”

    萧叙手撑在桌面上,忽而瞥了萧洄一眼,道:“没什么好劝的,随他喜欢便是。”

    萧洄:“!”

    对对对!

    他疯狂点头!

    但萧叙没让他高兴太久,萧洄刚要开口谢过他哥,就听后者接着又说了句:“但我也觉得,应该多看看,多接触一些女孩,说不定就遇到喜欢的了。”

    萧洄茫然:“大哥?”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好的女孩有很多。”萧叙静静看着他,语气寻常,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王芷烟敏锐地觉得自己丈夫似乎话里有话,不知道是不是跟最近的反常有关。

    萧洄沉默了。

    他不再像方才那般据理力争,而是固执地看着萧叙。

    萧叙也看着他,片刻后忽然笑了,“我说得不对吗?”

    “……”

    眼见着局面呈一边倒的趋势,萧洄说不过索性往地上一坐,开始耍赖皮。

    “你们再逼我,我可就要出家啦!”

    **

    萧家三公子闹着要出家一事没过多久就传遍了京都,百姓都喜欢八卦,特别是名人的八卦。

    众人都笑萧三公子小孩子心性,只道他是在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萧洄一边收拾包袱一边对灵彦道,“我打算去广寒寺躲几天,大理寺那边你明天帮我去请假。”

    灵彦无言片刻,好半天才道:“请几天?”

    “先请半个月吧!”

    “您要在那里待半个月啊?真要出家?”

    “谁想出家啊,红尘还没待够呢。”萧洄带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一点银票。

    “我只是去寻求佛祖保佑。”

    他把包袱往背上一背,“顺便吓吓我爹娘。”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先走了。”说罢,他起身就走,为了方便跑路,他特意换了身黑色的衣服,没一会儿便消失在夜里。

    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好半天,灵彦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先别走啊!好歹让季风跟着!!”

    *

    广寒寺香火一向旺盛,距离京都北门二三十里。

    这会儿已经晚上了,山门早就关闭,萧洄打算在山脚下的破庙歇一晚上,明日一早再去诚心叩问。

    自上次从西域回来,霜雪也一直栓在他府上。也幸好栓在他府上,萧洄今晚才不至于用脚跑路。

    今晚月色很亮,明日应当是个大晴天。破庙在林子深处,萧洄擦着汗翻身下马。他捂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将马拴在门口的树干上。

    这庙很破,许久没人住了。

    “吱 ——”

    歪歪扭扭的门被推开,突兀的声响打破了夜里的宁静。萧洄掏出火折子点燃反手关上门,凭借微弱的火光找到灯烛点亮。

    佛祖金身像摆在最上头,蜘蛛网缠了全身。肩上、头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灰,桌子、凳子倒了一地。

    这会儿也顾不得脏不脏了,萧洄将包袱放在地上,捡起面前的蒲团,跪坐在上头,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三拜。

    头刚磕上,下一刻,那吱吱哇哇的门再次被推开,一阵风骤然灌在身上,萧洄惊恐地睁开眼。

    他转身,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

    门外月色正亮,夜里起风了,晏南机背光而来,颀长的身影投在萧洄脸上。以萧洄的视角来看,对方眼神清亮,一袭白衣绰约多姿,发带在风中起舞,恍若仙人下凡。

    对方轻咦了一声:“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应该他来问吧?

    萧洄愣了片刻,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

    远在西域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佛祖真的显灵了?

    他盯着青年傻傻地发问:“你是人是鬼?”

    对方轻声笑了一下,这笑声落在萧洄耳里,整个后脊背都麻了一下。

    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萧洄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有点甜,又有些发酸。

    他想,不枉自己一番努力,最终还是见到了想见的人。

    只是,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一种可能,萧洄嘴角往下一瘪,自己都没听出自己话音里的委屈:“你是替他们来堵我的吗?”

    “为何堵我去路?”

    晏南机出现得太突然,萧洄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还维持着方才虔诚的跪拜姿势,呆愣愣地看着他。青年看了眼他现在的姿势,又看了眼他身后的佛祖,唇角噙上一抹笑容。

    他负着手一步步走来,然后在少年身旁的蒲团上跪下,学着他的姿势拜了三拜,悠悠道:“佛祖渡不了你,我便来渡你。”

    萧洄:“……”

    胡说,佛祖明明实现了我的愿望。

    少年抿了抿唇,小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一会儿再告诉你。”晏南机偏头看过来,凝视了片刻,忽然伸手,一点一点擦掉少年眉心的灰尘。

    “有件事想告诉你。”

    青年微微一笑,礼貌地做出邀请:“你愿意配合一下吗?”

    那手慢慢往下,依次划过眉眼、鼻梁,接着来到唇角,拇指在上面轻轻摁了一下。

    而后,轻轻往上一推。

    “笑一个嘛,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萧洄没躲,只是专注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珠静静地映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这目光太亮太真挚,烫得人心颤。

    “嘘。”晏南机竖起一根食指,然后眸光动了动,半跪在萧洄身前,身体稍稍前倾。

    他抬手盖住了那双眼睛,俯身凑到他耳边,低低道:“听。”

    萧洄睫毛颤了两下,处于一片黑暗中触感和听觉会被无限放大,另一个人的存在感比平时更强。

    耳廓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气在告诉他,这人似乎想要拥抱他。

    垂着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等来一阵沉默。晏南机便在这沉默中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最后笑了一下,轻声道:“听见了吗,我的心跳。”

    “它在说心悦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真的在一起T.T

    大家六一快乐,虽然我也想加更,但是今天好忙T,T,为什么今天不是周末嘤嘤嘤……

    新的一月了,争取这个月完结!

    评论发红包给宝贝们过节。

    100 不是风动 12

    ◎“哥哥可不会和弟弟接吻。”◎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更快一些, 萧洄微微歪了歪头,抬起的手指有些颤抖,牢牢地将遮住自己双眼的那只手抓住。

    而晏南机,则跪坐在他面前, 顺着少年的力道缓缓落下, 露出了萧洄发怔的一双眼。

    “听见了吗。”他又问了一遍。

    “西川……哥哥。”少年捧着他的手,眼眶发红, 最后两个字几乎破碎了, 完全不成调。

    “你说……”

    “看来是听见了。”晏南机微微一笑, “怎么跑来这儿了,真想出家不成?”

    他伸出另一只手, 温柔地拭去少年眼角的泪珠,“为什么不等我?”

    这是自那日在原上一吻后,两人第一次见面,晏南机直勾勾地看着他, 又问:“为什么躲着我?”

    “我当时是, ”萧洄顿了一下,道:“还没想好。”

    “没想好怎么面对我?”晏南机顺着他的话答, 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目光下移,最终毫不避讳地落在了那两片微张的唇瓣上, 静静道:“还是没想好究竟喜不喜欢我?”

    萧洄曾想过将一切都直白地讲出来,他幻想过很多坦白的场景, 但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

    “我以为你对我就只是弟弟, 就像对陈清辞那样。”萧洄低下头, 眼底的情绪被浓密的眼睫遮盖, 越说到后面越没有底气, “我不确定,万一是我误会了怎么办,我得想清楚。”

    “真是个笨蛋。”

    落在他脸颊上的那只手缓慢地往下,晏南机掐住少年的下巴轻轻往上一抬,安静地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最后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吻:“不管发生了什么,哥哥可不会跟弟弟接吻——到现在你还觉得我把你当弟弟吗?”

    紧绷的心神在亲吻落下时顷刻间变得松弛,手指也无力地垂下,萧洄微微瞪大了眼,额上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可是,这不算是接吻,在原上公馆的那次也不算。”

    既然说开了,萧洄也豁出去了,他道:“我们一次吻都没接过,我无法断定你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少年的目光真挚而热烈,带着显而易见的欲望,“除非你——唔……”

    没有等他说完,晏南机便偏头吻在他唇上,将剩下的话语悉数吞了进去。萧洄呆愣片刻,下意识张嘴,但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却已远去。

    晏南机拇指在他唇边缓缓抚过,挑着眉道:“刚在我们已经嘴对嘴亲了,现在可以了吗——你这是什么反应?”

    少年一下子脸颊通红,怪不好意思地拿手捂住自己的脸,在心里唾弃自己方才的行为:“你亲得这么突然,我能有什么反应!”

    “害羞了?”他试图扯下少年的手仔细看看,却不料对方捂得很紧,他没真的想看,使的劲也不大,但看萧洄这般纯情的反应,不由得笑了,重复道:“真害羞了?”

    萧洄哪里知道他的想法,一心觉得自己方才下意识的反应太过羞耻。也对,对方活了二十多年身边都没个伴,那样冷清的性子,即使是在情.欲方面应当也提不起多大兴趣,不应该要求他太多。

    只是那样一来,就显得自己太色了。

    啊啊啊啊他怎么可以那么色啊!

    这简直是对高岭之花的亵渎!

    ——还好没被发现。

    青年的逼问还在继续,即使用手挡着,萧洄依旧能感受到对方坦荡的视线。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就像是晏南机的犯人,即将在对方完美又专业的“审讯”中缴械投降。

    他再也受不了,一头扎进青年怀里,右手在对方硬邦邦的胸膛上脑熊成怒地锤了一下,闷闷道:“你别问了——”

    晏南机抓着少年胡乱挥动的爪子放在嘴边亲了亲,眼底浮上一丝笑意,“好,不问了便是。”

    两人相对坐着,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如擂鼓的心跳声纠缠在一起,毫无节奏地乱蹦。萧洄听着听着就笑了:“你的心跳好快哦。”

    晏南机:“都说了它喜欢你。”

    萧洄捂住自己胸口:“我的也快。”

    晏南机:“说明它也喜欢我。”

    嗯。萧洄心说,我也喜欢你。

    *

    将一切说开了,两人这才有空把最近发生的事捋捋。

    自原上的那一吻后,晏南机不是没注意到萧洄逃避的态度,他本想着慢慢来的,但萧洄那日的反应让他意识到这事儿有谱。

    怕自己的出现刺激到少年,他便留出时间让少年自己思考。刚好那几日案子又有了眉头,他便打算等破案之后找个时间和少年说清楚,但没想到此牵扯到的大人物太多,晏南机不得不动用其他手段。

    兰及卫进入玉城后,萧洄被胡嫂一路护送出了城。晏南机算着日子,估摸着两人已经出了西域的地界后才开始清算。

    他以最快的速度破了案,收拾了残局,又以最快的速度返程,心里想着,过了这么些天,萧洄应当已经想清楚了,没想清楚也没关系,他会帮他想清楚。

    他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去没曾想会从陈瑛那里得知少年即将定亲的消息。

    这一路赶回来,含香已经瘦了一圈,全然没有刚进入西域时那般的风光。晏南机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风尘仆仆的样子把来接他的陈瑛都吓了一跳。

    萧洄噌地一下从他怀里起来,怒道:“陈瑛还说没告诉你,骗子!”

    “他若真没告诉我,我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回来。”晏南机将人重新摁回怀中,轻轻在他背后拍了拍:“到时候我们娇娇真的出家了,我找谁说理去?”

    “我没真的想出家……”

    “我知道。”晏南机换了个姿势,好让少年能更舒服地抱着自己,“我知道的……但万一你娘真的给你定亲了怎么办,万一你不喜欢我,一切都是我的错觉,你真的跟别人定亲了怎么办?”

    萧洄也想知道他会怎么办,“所以你要来抢亲么?”

    “傻子。”晏南机摸了摸他的头,道:“我怎么会破坏你的姻缘……如果你真的答应了,那只能说明我们缘分太浅。那样也好,在这个世道,这条路终究不好走,我一个人受罪就行了,没必要将你也牵扯进来。”

    “我会看着你娶妻、生子,于事业蒸蒸日上,为官一道节节高升。若你还想做个捉鸡斗鸟的闲散人士,半年期限一到便放你归家。我会让你做你想做的事。你说过的,千金难买你愿意,我会助你成为那样的人。这漫漫人生路,我一个人走也可以。”

    “但我喜欢的人要向上,要向着光,要永不坠入泥潭、永远活得热烈。”

    破庙的门窗几乎烂透了,晚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先勾着谁的。

    萧洄眼眶瞬间红了,连声音都带上了颤意:“……还不如抢亲呢。”

    “是啊,我也想抢亲啊,但如果真的那么做了,你怎么办?你家人怎么办?女方怎么办?我的父母怎么办?我们各自的肩上都担着太多责任,禁不起,一次也禁不起。”

    这是萧洄第一次听晏南机讲这么多话,剖白的情意如浪潮一般无边无际地涌来,他淹没其中。

    “但这些都不会发生,因为我们互相喜欢着,而且没有错过。”少年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固执而认真地将人抱紧,小声道:“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以后你不是一个人,我会好好爱你的。”

    当第一束光突破云层后,世界便迎来了新的开始。

    从此烟雨落京都,一人撑伞两人行。

    **

    天边破晓,才是清晨便已有了暑意。

    夏天的夜晚不算冷,萧洄从晏南机怀里醒来,发现对方早已清明,明显已醒了多时。

    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萧洄小脸一红,有些不自在道:“早……”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昨晚上什么时候睡得都不知道。”腿盘太久,有些麻了,萧洄起身的动作一滞,差点没一个跟头栽下来。晏南机伸手扶了他一把,萧洄抬头和他对视,看着看着两个人都笑了。

    “你手也麻了吧?”

    他昨晚窝在对方怀里睡了一晚上,既要抱这么大个人还不能动,血液不能循环不麻才怪。

    “歇会儿就好。”

    到了白天,萧洄才看清这个破庙有多破,又有多脏,但他坐的这块地儿却是比较干净的,被他蹭的。

    屁股上、腿上、袖子上全是灰,就连脸上也沾了些。晏南机也好不到哪去,对方穿的也是黑袍,或许是因为他的原因,胸膛上也无可避免。

    片刻过后,晏南机先一步休整完毕,去屋外将两人的马牵过来找地方喂了点草。萧洄从屋里挪到屋外,蹲坐在门槛上撑着下巴一瞬不眨地盯着他。对方走哪儿,他的目光就跟到哪儿。

    做完一切,晏南机从马车上取下水袋仰头喝了一口,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唇边落了一滴水,在朝阳中发着光。

    “喝点儿?”他走过去。

    萧洄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递回去。晏南机又喝了一口,将塞子盖上,问:“饿了没?”

    萧洄点头,“我包里有干粮,还有钱。”

    他嘿嘿一笑:“咱俩若是私奔,短时间也饿不死。”

    晏南机深深看他一眼,去里头找到被少年随意丢弃的包,才一晚上而已,这包袱已经落了不少灰。

    拿起来抖了抖,晏南机从里面拿出两块饼和几块糕点,捧着坐到少年身边,“你先选。”

    “都一样,选什么选。”萧洄哼了一声,从他手里拿过一块饼。

    他向来不喜欢吃干粮,这么大的饼从来就没啃完过。比起面饼,他更喜欢吃香糯的糕点。晏南机发现了,便从他手里接过剩下的大半块饼,将糕点悉数递给他:“你吃吧。”

    萧洄:“你不吃吗?”

    晏南机:“我不喜欢吃甜的。”

    萧洄无语:“那当年是谁抢我的果脯?”

    晏南机:“反正不是二十二岁的我。”

    萧洄:“……”

    他们吃饱了,马儿也吃饱了。晏南机将包袱挂到马背上,摸了摸含香的肚子,道:“你还要去广寒寺吗?”

    “你都回来了我还去什么去。”萧洄拍了拍屁股,学着他的样子也摸了摸霜雪的肚子,“我怕进去之后佛祖说我六根不净把我撵出来。”

    说到这,他忙回身朝破庙里头拜了拜,口中念道:“罪过罪过,信徒不是有意在您面前那么干的。”

    “但问题是我现在也不敢回去,不然到时候再被我娘逼着相看怎么办?”萧洄有些发愁。

    “我倒是有个法子。”

    “嗯?”

    “成家立业,师母之所以会催你,我想应当和你平日的性子有关。之棋和宋青烨这么大岁数了同样没定亲,因为什么?”

    晏南机点到为止:“因为他们野心很强。”

    “对啊!”萧洄恍然大悟,“就是因为他们事业心很强,成日想着升官、抓业绩,家里人见他这么努力反而不好说什么。”

    秦氏之所以急着给他定亲不就是因为想看他安定下来么?

    倘若他也“忙”起来,“忙”出点名堂来,“忙”得平日里都见不着几回,秦氏心疼他都还来不及,又怎会再想将他推出去?

    “天啊,之前我怎么没想到呢!”解决了这么大个麻烦,萧洄不可谓不高兴,踮起脚在他唇上“啵”地亲了一口,“西川哥哥,你好聪明啊!我爱死你啦!”

    晏南机垂眼,看见少年眉间发梢都洋溢着笑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事不宜迟,那我们先回去商量商量这事儿怎么解决吧。”萧洄说,“我们走回去,边走边说。”

    “而且我还有好多事要问你,你一会儿就——”

    少年的碎碎念戛然而止。

    顺着视线看过去,隔着几里地外站着一人,那人骑着马靠在一边,不知看了多久。眼神透过晨雾传过来有些模糊。

    萧洄茫然了一瞬,“大哥,他什么时候来的?”

    晏南机说:“刚才你亲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