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将要下值时辰,却依旧没什么人准备要走。
一会儿有事,晏南机得先走,他整理完手上的案件,等时辰一到,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拢住官袍,对另外两位少卿道:“本官有事先行一步,二位慢慢来。”
两位少卿忙得焦头烂额,年前复审的案件全压在现在了,大理寺上上下下每个人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江逢典甚至嘴角都熬起了泡,上火整的。
“大人,您这就走啦?”
江逢典急了,老大这一早退,剩下的可不就得他和纪居云两个状态不太行的在大殿里干瞪眼儿吗。
而且大理寺每日工作内容都定了的,晏南机一走,剩下的活不全是他们干了?
纪居云苦口婆心道:“因为日日很晚才回去,我家夫人已经不让我进她房门了。”
江逢典也是,虽然他还没娶亲,但是他还有老娘啊。
“我娘昨儿个才说,我今日若还天儿黑了再回去不得把我赶出家门。”
“大人,您……”
“无事。”晏南机语调平缓道:“案上的卷宗我已看完。”
江逢典愣住:“您都看完了?”
纪居云傻眼:“这也太快了吧。”
他二人可是才看了一半多一点。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他们还是忍不住想说,这也太变态了吧。
“嗯,你二人若是有事,也可先行离去。”
江逢典道:“那这剩余的……”
晏南机说:“放着我来吧。”
“谢谢大人!”
晏南机挥袖,“先走了。”
……
酉时末,北镇抚司,诏狱。
这牢房建在地底,一条道直通深处。这里才是真正的死一般的沉寂,牢房里胡乱躺着好几个生死未知的犯人,囚服破烂不堪,满身血污,伤口处清晰见骨。
他们躺在地上,眼眸里早已灰败。
一阵风吹来,墙上的灯火明明灭灭,带着若有似无的呻.吟声,像是前来索命的恶鬼。
黑暗深处。
“嚓……嚓……”
皮鞭打在□□上的声音,伴着女人忍痛的抽泣声。
“汪长宣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哪儿?”
女人身上的囚服早已破烂,破布襟似的衣服上沾满了血,隐约露出红色的肚兜,娇嫩的皮肤上伤痕累累。
“大人,妾身当晚身子不适,从未踏出房门半步啊大人……啊!!”
陆善又是一鞭子下去,女人暴露出来的皮肤白得人晃眼,刑房内连上陆善一共有锦衣卫四人,个个都是冷眼横眉,丝毫没有因为女人惨淡的求饶而皱眉半分。
又是一阵拷打。
“我乃清清白白之人,你们有何证据抓我入诏狱,又有何证据拷打我!”女人似是终于承受不住,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
“等我出去了,定要上大理寺告尔等一状,晏大人一定会为我做主的!”
“出去?怕是痴人说梦。”萧珩从黑暗里走来,眉眼间尽是森冷的寒意。朦胧的火光下,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觉冰冷得像是地府里索命的阎王爷。
他有一张极好的皮囊,但在这样的氛围下,任何的旖旎心思都是多余。
“北镇抚司重开至今,入了我诏狱还能活着出去的,我从未听闻。怎么,你还想做这第一人?”萧珩从陆善手里拿过鞭子,借着皮鞭剥开女人血淋淋的伤口看了眼,话却是对陆善说的:“什么都没问出来?”
陆善拱首:“大人,此女狡猾得很,属下正要继续盘问。”
您就来了。
萧珩“嗯”一声,将鞭子收回,评价道:“受数十鞭还不开口,若是寻常女子,定是受不住的。”
半晌,他要笑不笑地看着女人:“碧娘,你挺厉害啊。”
被那张脸盯着,叫做碧娘的女人瞬间打了个寒颤,末了,她苦笑着道:“大人,民女是无辜的呀,既没有杀害汪大人,又从何说起?逼民女承认从未做过的事,那叫屈打成招。”
“你这是在威胁我?”萧珩眯了眯眼,不冷不热道:“还有,抓你进来只让你交代,何时说过是你杀了汪长宣?”
碧娘倏地闭嘴,盯着他的眼神不算友善。
萧珩恍若未见,走过去在一众刑具里选了把小巧的弯刀。细看那弯刀锋刃处有不少密密麻麻的倒钩,一旦插.入身体,再拔.出来时,刃上的倒钩会连带着肉一起,就像无数只蚂蚁在撕咬伤口。
“至于屈打成招?”
“你放心,我锦衣卫办事,从来不抓善良无辜之人。”
“你、你要干什么!?”见他拿着刀向自己越靠越近,刀刃泛着冷光。碧娘没忍住往后缩了缩,身体却被绑在刑架台上动弹不得。
萧珩的眼神凛如霜雪,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让人遍体生寒。
“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女人的尖叫顿时响彻整个刑讯房,萧珩对她的求饶无动于衷,一刀插.入她被绑着的胳膊,狠狠一拧,再拔.出来的时候,碎肉连同血沫一同迸发。
伤口里的血顺着流下,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不说?”
“民、民女是冤——啊啊啊啊啊……”
萧嘉彦这回一刀刺入她大腿。
“啊!!!”
“好痛……好痛啊!救命……”
“民女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你确定?”连插四刀之后,萧珩将刀扔在地上,然后从怀里掏出方灰色的手帕,略有些嫌恶地擦着手上不小心溅到的血珠。
“看来还是做的太轻了,陆善。”
“属下在!”
“上刑,开加官!”
“是!”
开加官,又称贴加官,是一种用湿纸捂住犯人口鼻的刑罚。一张、两张……取下又贴上,反复循环,给犯人一种窒息到生不如死的感觉。
在上刑之前,萧珩原本是想离去的,似是想起什么又回过头。妖艳的容颜在灯火下明了又暗。
他看着台上如同死人一样的女人,要笑不笑道:“有个东西忘了给你看。”
萧珩从袖里取出样东西,用青麻布包着。
他把它摊在手心,一步一步走向女人,随意站着,眼睛却一直停留在她脸上,不放过她丝毫的表情。
他一点点将青布剥开,动作极慢,犹如凌迟。
“你看看,这个东西你可认得?”
躺在他手心里的是一枚青石玉佩,雕着一只鸟,正是那日晏南机送入他手中的那一枚。
他又重复了一遍:“可认得?”
……
……
刑讯室旁的休息间。
屋里要比外边还要暗一些,案桌前坐了一人,煤油灯明明灭灭,那人便在灯火下的阴影里,满是阴霾。
一只修长分明的手从暗处伸出来,在黑暗中特别显眼。
那手从茶盏里斟了两杯茶,一杯推到对面,自己又饮了另一杯。
“好茶。”
声音清清冷冷的,倒是和这环境有点相配。
萧珩几步过去坐在他对面,端起面前那杯茶喝了一口,片刻后才轻哼道:“你倒是不讲究,什么茶都说是好茶。”
萧珩这些年虽然身在高位,俸禄不少,但每月他都捐出去的银两也有许多,又时常补贴犒劳手底下的兄弟,所以手里能用的资金并不多,就算有好茶,也不会奢侈到拿到诏狱里来喝。
“只在人心。”
“……”萧珩无言地看过去,抬手唤来人将屋里的灯全都点上,随即皱着眉道:“晏西川,你这喜欢在黑暗里思考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刑讯室的惨叫求饶声透过厚厚的石墙传来,晏南机轻轻吹了下茶杯里的茶叶沫,然后嗅了嗅,低垂下来的眼眸如同黑夜般的深沉。
“还是没招?”
“进了我诏狱,自会有办法让她招。”萧珩随意道,他又喝了杯茶送入嘴里,听着女人的惨叫声突然想起什么,要笑不笑地开口:“那女人还等着出狱去你大理寺伸冤,可她却不知道,自己最赖以信任,将之视若救命恩人的大理寺卿此刻竟然就坐在隔壁喝茶。”
“就在这死了不知多少人的诏狱里,坐着她们最敬爱的青天晏大人……你说,她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室内亮了些,一直隐没在黑暗里的人才慢慢儿地露出真面目。晏南机下值后先回了趟家,听说案子有了进展这才又来了趟北镇抚司。
此刻穿着一身低调的青衫,发髻上插着一根极不起眼的木簪,神色淡淡。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晏南机平静道:“反正我只知晓,锦衣卫办事,从不抓善良无辜之人,这就够了。”
萧珩说:“你倒是信任我。”
晏南机:“毕竟相识也有十余年了。”
年少时,晏南机曾入萧府随萧怀民学习,同作为京都才俊,年龄相仿,他二人想不认识都难。
萧怀民甚至会安排他二人还有早些年的傅家傅晚寅一同上课。
两人接着谈了些汪长宣案的细节,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刑讯室里再也没声响传来,丽春楼头牌之一的碧娘终究是没撑过这一下午,招了。
招完一切,啪的一下晕了过去。
陆善忙捧过笔录送去给指挥使大人。
晏南机一边听他口述,一边不经意间提起一件事。
“你那弟弟,倒是有趣。”
“你说萧洄?”萧珩不置可否,“你觉得是就是吧。”
晏南机摩挲着茶盏,眼里流着昏黄的光,瞳仁漆黑如墨。沉默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十日后的春日宴,去吗?”
萧珩奇怪地看他一眼:“我有那胆子不去?”
“没问你。”
不算亮堂的灯火下,这位公正廉明、阅人无数的晏大人一切的情绪无从可观。
萧珩:“?”
晏南机说:“说你弟呢。”
“昨日之棋遣人来告诉我,说是梁笑晓和沈今暃打算邀请你弟参加春日宴。”
萧珩茫然:“所以?”
晏南机直白道:“你弟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