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囚车公子(七) 这一次,顾京墨是为他……

    顾京墨进入了悬颂暂住的洞府内室, 注意到了悬颂状态,当即用结界封住了门。

    燕祟等人皆被挡在外面,看不到内室的情况, 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似乎意识到了顾京墨不想被人打扰, 燕祟也没有再试图打破结界。

    顾京墨抬手触碰悬颂的身体,悬颂木然不动。

    她又探了探悬颂的鼻息, 毫无呼吸,她回忆起悬颂曾经“坐化”状态,和此刻一样。

    她试探性地渡入灵力探查,才确认了一件事情:“是傀儡术?”

    顾京墨只能双手掐出手诀,最终食指与中指并拢, 按在了悬颂的额头:“归!”

    悬颂的眼珠旋转顶着薄薄的眼皮,然而强行调回的后果竟然是让他七窍流血,痛苦不已的模样。

    她赶紧收招, 看着悬颂的状态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没想到悬颂的状态差到了这种程度。

    “悬颂!”她急急地唤道。

    她知道, 她唤回了一丝魂魄, 此刻的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 赶紧急速继续说了下去:“你身边可有我的物, 拿在手中颂念我的名, 与我结契,我可以立即去救你。”

    “不……”悬颂痛苦地出声,依旧无法睁开双眼,只能挣扎着开口, “你来……她会杀了你……在我的面前杀了你, 比杀死我更让我痛苦,她会这样做……所以……别来。”

    “我体内有云外丹,我可以称为不死之身!”

    “别……你的伤……”

    “悬颂, 你该知晓,如果你死了我会做出什么来,缘烟阁都给你烧了!”她发狠地说道。

    她和悬颂之间有道侣印的牵绊,让她能够感受到悬颂的状态,知晓他已濒死,这种情况她怎能不救?

    她说的话绝非威胁,按照她的脾气真的做得出。

    悬颂沉默了半晌,最终身体一歪倒下了。

    竟然连盘膝打坐的姿势都无法保持了。

    顾京墨一慌,伸手去扶,却未能扶住悬颂的身体,眼看着悬颂的身体消散,最终化作了一根银色的发丝。

    她惊慌之下,只能将这根发丝握在手中。

    她看着,悬颂手腕处的血契珠掉落,从蒲团弹起又滚落在一边。

    这一刹那,她惊讶地发现,她竟然不知该去哪里寻悬颂。

    这感觉……真的无助。

    她伸手去捡血契珠,正思考着该如何去寻时,听到了悬颂的声音:“顾京墨。”

    她没有犹豫,动用灵力撕裂空间而去。

    *

    悬颂捂着心口的位置,躲避在泥土筑成的小空间内。

    九枳仍在破坏他的结界,攻击一次强过一次,带着皇皇威势,轰天动地,他只能抬手再布下一层冰晶结界。

    他将自己受伤的位置转化为冰晶,盘膝运功调息,努力让那里愈合。

    他修炼到如今的境界,除非绝对的压制,否则无法彻底要了他的命。

    尤其他的灵根,更是让他成为极为难缠的存在。

    九枳的这一剑要不了他的命,但是如果保持这个状态战斗下去,依旧对他不利。他得想一个办法离开这个房间,最好找一处引动净化阵,让九枳困在其中。

    他试探性地化为一颗尘埃靠近门,却发现九枳早早就布下了结界,且感知到了他的移动,朝着他继续攻击过来,迫使他现出原身。

    他再次尝试瞬移,却未能离开这处空间。

    九枳的结界着实严密,

    他只能再寻一处地点布下防护结界短暂停留。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顾京墨的声音,他只能抽出十分之一的魂魄,回答了顾京墨几句话,便已经支撑不住了。

    他知道,顾京墨说得出做得到。

    此刻若是不叫她来,日后她知道了真相也会来佛古窟寻九枳。

    不如在他也在的情况下,试着一同离开。

    他的身上的确有顾京墨的东西,是他寻来的顾京墨遗失的物品,他还未来得及给她。

    手指抹过万宝铃,取出了顾京墨的东西,低声唤道:“顾京墨。”

    他终于尝试到了摇铃之人的心情了。

    已经濒临绝望,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干脆想要放弃了。

    罢了,命是九枳给的……

    那就还给她。

    然而顾京墨给了他希望,让他看到了那抹身影撕裂空间而来。

    这一次,是为他而来。

    顾京墨突兀到来让九枳停下了攻击,手持佩剑,左手指腹抹过剑身,指尖沾染鲜血,目光狐疑地打量着顾京墨。

    顾京墨到来后,看到九枳剑上的血便确定了,伤害悬颂的人便是她。

    然而,待顾京墨看到九枳的模样后,不由得一阵迟疑。

    一头如雪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清冷的模样,琥珀色的眸子,还有身后的九尾。

    她下意识回头,看到了正在缓缓盘膝坐下,试图打坐调息的悬颂——同样的银色长发,清冷的模样,以及琥珀色的眸子。

    “她……是你的族人?”顾京墨迟疑着问。

    悬颂并不隐瞒:“她是我母亲。”

    “那我打她是不是不太合适?”

    “嗯,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阵法复杂,她想寻来也不易,我们在她寻到之前寻找到潜血神莲即可。”

    顾京墨这才意识到,悬颂是来此帮她寻药的。

    不过……她没空感动。

    “化神期是怎么回事?!”顾京墨提高音量又问。

    她现在需要时刻警惕地看着九枳,知晓这个貌美的女人恐怕十分危险,随时都可能朝她攻击过来。

    但是,她的“伴侣”也着实奇怪。

    怎么头发又成了银色?

    原来上次变出银色长发,不是因为她的药没有调配对?

    他身上的修为怎么到了化神期?

    化神期的天尊,再加上九尾的实力,这个男人……有点逆天了吧?

    这修真界还有这般人物?

    她居然不知晓他是谁?

    “这个……我们以后再说。”悬颂只能如此回答。

    “你……”顾京墨只能硬生生地忍下了,让他能更好地运功调息,自我疗伤。

    九枳依旧步态轻盈,走到了顾京墨身前,仔细打量她:“你是他的道侣?”

    顾京墨的气势丝毫不输:“我是他五书六礼七个轿子娶的妻!”

    九枳未懂这句话,探寻地看向悬颂。

    悬颂只能合上双眼,趁机调息,不想去解释。

    九枳抬起自己的佩剑,剑锋锋利,甚至有着劈裂空气的声响:“你身受重伤,此刻并非我的对手,为何还来送死?”

    “你又怎知死的会是我?”

    “他说……你是他见过的最傻也是最干净的人。”

    顾京墨暗暗气恼,为何和他娘提起自己的时候,还要骂她两句?

    ……

    ……

    应该是在骂她吧?

    九枳再次凑近她,跟她四目相对。

    九枳没有她身量高,需要微微扬起头来,微微弯起了眼眸,狐狸眼好奇地打量她。

    “你究竟有多干净?我很好奇……”

    “不要和她对视。”悬颂在此刻提醒道,“她在使用三尾的能力,迷惑人心。”

    顾京墨赶紧错开目光,缓缓拔下双钗,暗暗防备。

    她知晓,当务之急是要帮悬颂争取时间,若是她这边真的斗法起来,悬颂也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辅助她。

    所以,这般拖延也有好处。

    她觉得她如果和九枳对骂,她能一个时辰骂不重样,这算不算拖延时间了?

    九枳看到她之后似乎心情不错,竟也愿意和她聊天:“你知道吗?我们狐族的男性都很偏激。”

    “偏激?”悬颂除了性格糟糕点,人别扭了点,其他还好吧。

    “没错,狐族的男性一生只会找一个伴侣,所以,他们不会轻易选择,选择了,就是一辈子。如果……你早早就死去,那么他会陪着你同生共死,或者此生不再动情,直至孤寡而亡。”

    九枳说着,突然笑了起来。

    明明是冰雪般的美人,笑起来时却透着可怖的狰狞:“所以啊,杀了你,就等同于要了他的命,甚至让他更痛苦。”

    “为何?!”顾京墨突然不解,重新看向九枳,她不惧怕迷魂术,她想看到九枳的表情,“他不是你的儿子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他弑母,你知道吗?”

    “哦。”顾京墨回答得轻描淡写的,反而冷笑了一声,不再被动,反而朝着九枳凑过去,微微俯下身。

    九枳没有想到顾京墨居然会反过来凌厉地看向她,不由得一怔,随即听到她问:“他虽然性格讨人厌,却绝非无缘无故做恶事之人。说吧,你是怎么自作自受,引得亲生儿子这般对待你的?”

    顾京墨无需去了解事情的详细,就能够想到悬颂有苦衷。

    她相信悬颂,就像悬颂会无条件地相信她一样。

    这种相信产生得非常莫名,却格外顽固。

    九枳的面容出现了片刻的破绽。

    一直坚持的清冷,出现了松塌。

    紧接着,是九枳带着灵力漩涡的怒吼:“是他!他明明是狐族后人,却护着人类,他居然阻拦我的复仇。”

    “所以,你触碰到他的底线了?你滥杀无辜了?”

    九枳怒不可遏,伸出手来朝着顾京墨抓去:“我是他的心魔,那便证明他心中对我有愧,我倒要看看,你这种干净的人,遇到他的心魔能否化解。”

    顾京墨抬起双钗,正要自保,却发现自己的抵抗完全无效,她的魂魄被九枳推出了身体。

    她从未遭遇这种攻击。

    悬颂注意到了,猛地睁开眼睛起身,想要帮顾京墨稳住魂魄。

    可惜……顾京墨的魂魄已经被推进了他的识海。

    她最后听到的,是悬颂惊慌的声音:“京墨!”

    记忆里,悬颂一向是沉稳的,冷静的,遇到什么事情都那般淡然。

    他怎么慌成这样?

    她的不死之身……还管用吗?

    第72章 囚车公子(八) 忆·“你啊……害了自……

    顾京墨在浑浑噩噩之中睁开眼睛, 刺目的光钻进她的眸子,让她有一刹的迷茫。

    那一瞬间她在想,她应该还没死。

    竟有一丝庆幸。

    她睁开眼便看到自己出现在了道观之中, 身体却无法自控, 根本无法去看四周的环境。

    她也因此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也不知自己的处境。

    她听到有人对她说:“你想好了吗?若是你执意化作人身, 留在人界与人族成婚,就只能被封印住这一身的修为,到时会与凡人无异。

    “你若是冒险生儿育女,那孩子生来便会分走你妖力,害你修为倒退。你该知晓, 半妖被三界所不容,他一旦出生,未来怕是会命运多舛。”

    她感觉到自己点了点头, 甚至没有半分迟疑。

    行动间,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很奇怪, 不是人身, 而是兽身。

    她看到了雪白的绒毛, 兽的爪子。

    待那道士助她化作人形后, 她十分生疏地穿上了衣衫,从湖泊中的倒影看到了九枳的样子。

    不过,她此刻的发丝是黑色的,乌黑发亮, 掩盖了她身上的冰寒之气。

    那双清冷的三白眼也全是喜悦, 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懵懂却充满了期待。

    她终于意识到,她此刻恐怕幻化为了九枳。

    她进入了悬颂的心魔之境。

    很快她开始崩溃, 她不会要经历九枳的事情吧?

    她开始在意识里狂骂:“母狐狸,你出来!我不能一直在你的身体里,难不成我要装成你,和悬颂他爹生出悬颂来?!那我和他以后怎么论辈分?!”

    这时她听到了九枳的轻哼声:“想得倒是美。”

    “我还不想呢!”

    “是我让你进入心魔之境的,你便只能通过我的身体进入。”

    “可是……这里不是悬颂的心魔之境吗?此刻他应该尚未出生,为何我会出现在这个阶段?”

    “你只能通过我的视角去看,我是主导者,我记忆深刻的时间是在这里,便从这里开始。”

    她被推出了九枳的身体,灵魂出窍般地看着九枳的肉身依旧在照湖面的身影,还因为第一次穿人类的衣服,似乎并不会穿,好几次肩头的衣服滑落下来,她又扯了起来。

    九枳最后干脆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衫。

    顾京墨觉得这衣衫样式很是稀奇,上衣下裳,上有精致的花纹,颜色较素。

    只是九枳的样貌出挑,这并不算多么精美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增添了几分艳色。

    顾京墨恢复自由后先是看了看周遭的环境,这里的建筑似乎都要粗糙一些,多是木与砖瓦,没有她记忆里的大气恢宏。

    连绵山峰耸立映着斜阳,湖中霞色婉转,盈盈可见金灿灿的光影,景色倒是极好。

    再看整个心魔之境,所能看到的似乎跟悬颂的往生术一般无二,只是她不能自由出入。

    她一边看着周围,一边到了九枳身边问:“我现在要做什么?看着你去认识悬颂他爹吗?”

    心魔之境内的九枳似乎根本看不到顾京墨,只是自顾自地高兴。

    而九枳的声音似乎也不准备回答她了。

    她忍不住叹气,之前跟着悬颂时还能问悬颂几句,现如今她能问谁呢?

    很快,她随着心魔之境的发展,见到了悬颂的父亲。

    顾京墨站在他身前打量,似乎有些不解,为何九枳会瞧上这个男人。

    他五官端正,身量中等,似乎跟她差不多高。

    不得不说,悬颂的身量模样,大部分要归功于九枳。

    旁人称呼他为康王子。

    而九枳最初,是旁人进贡给康王子的礼物。

    这是顾京墨跟随九枳回她的狐族领地,听她和同族说起的。

    九枳遭遇魔门修者袭击,想要夺取她的妖丹。妖族的妖丹可以提升寿元,狐族九尾的妖丹自然更是其中翘楚。

    一狐难敌百余魔修,她最终重伤逃离。

    受伤的雪狐被人类捕捉,被诸侯国当作贡品送到了康王子面前。

    康王子见之很是喜欢,在这尚鬼的王朝,他们信奉万物皆有灵,尤其雪狐。

    康王子对她细心照料,为她疗伤。许是康王子的气概与关怀,引得九枳极为心动,从而甘愿隐去修为化作人身去寻他。

    以九枳的美貌,自然很顺利地便引得康王子心悦于她。

    久而久之,二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似乎……是一段佳话。

    然而男人,还是有着众多姬妾的男人,总会变心。

    帝王的心,是这天底下最没有确定性的东西,他们会觉得对姬妾嘘寒问暖,给予礼物便是爱了,他们不觉得爱是发自内心去表达的。

    女人想的是长久,而男人想的是得到。

    九枳的爱意很浓,她想她心爱的男人一直陪着她,她看到她的男人抱着其他的女人会心中酸涩。

    仆从的话,让她心中的堡垒彻底崩塌:“是该有个孩子了,不然大王总觉得在您这里播种得不到回报,便去了其他姬妾那里。”

    时间久了,她竟然在想,若是她也有个孩子……

    顾京墨看着犹豫不决的九枳,突然一阵心疼。

    明知道她的孩子生来便是半妖,孩子一生都会备受折磨,她自己的修为也会被夺走。

    何必呢……为了一个姬妾成群的男人……

    何必呢?

    顾京墨在心魔之境内看到了悬颂的出生。

    她只能等候在门外,看着宫中的仆从进进出出,最终产下男婴。

    她很是好奇悬颂幼年的样子,趁着开门时进入,看到皱皱巴巴泛着青紫的小孩不由得蹙眉:“怎么这么丑?是不是生错人了?悬颂不长这样!”

    紧接着,她又俯下身仔细去看,感叹:“哭得好大声啊,不愧是你。”

    孩子出生后,康王子果然大喜。

    男婴被赐名姬煊,仆从们称呼他为公子煊。

    她看到九枳躺在床榻上,欢喜地逗弄着自己的孩子,笑吟吟地说道:“姬煊是你父亲给你起的名字,这不公平,我也该给你起一个名字,我叫你悬颂好不好?”

    她看着男婴的面容,喜悦地看了许久:“你生来就有五尾呢!还好隐去了,别人看不见。你的模样也好看,比房后之子俊俏多了。可惜了,你辈分小,只能做弟弟。”

    顾京墨不由得感叹母爱强大,这么丑的孩子也夸得出来?

    顾京墨很快便见到了九枳口中的房后。

    听九枳和仆从交谈时,她得知,房后本是房国人,两国交战之后房国战败,她是被康王子选中的美人,带回来做了自己的姬妾。

    在九枳来之前,房后最为受宠。

    这让顾京墨很是不喜,甚至冷哼一声,因为在他们看来,女子是战利品?

    同有生命,女子为何被这群男人视为“可掠夺之物”?

    在九枳产子后不久,房后便带人来抱走了小悬颂:“你出身卑贱,不过人鬲,这孩子出生在帝王家,自然要学习五礼,莫要被你教养成竖子,便由本宫来教养他吧。”

    说完,便带着孩子甩袖离去。

    九枳如今不过肉体凡胎,刚刚生产完不久,身体本就虚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房后带走自己的孩子。

    她奋力地去喊人阻拦,可这些人统统被房后身边的人赶走。

    孩子刚出生不足五日便与她分别,九枳只觉得眼前一黑,干脆昏死过去。

    醒来后,她哭着去求康王子。

    康王子看着她产后虚弱的样子,非但没有心疼,反而有些厌烦,丢下一句:“由她来养,你也乐得清闲,为何不可?孤国事繁忙,你莫要再给孤增添烦乱。”

    九枳不由得怔愣,她从未想过,一向对她照顾有加,且宠爱她的男人,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

    她看着康王子离开,听到仆从禀报说,最近又从小国夺来了些美人,康王子无暇再来她这里了。

    她躺在榻上,虚弱地闭上眸子,未发一言。

    九枳岂是寻常女子?

    待她身体恢复,很快便振作起来,她不哭不闹,反而平静得仿佛不会拈酸吃醋,很识大体。

    加之她安排了一个人到了房后身边,房后果然被迷得神魂颠倒,不出多久,便被捉奸在床。

    康王子大怒。

    下令鞭打房后,再送去关了禁闭。

    就此,房后之子公子满只能一人留在宫中,悬颂也回到了九枳的手中。

    顾京墨看到这里万分不解,朗声问道:“为了一个男人,居然用这么龌龊的手段?”

    “房后本就是个不安分的。”她听到了九枳清冷的声音,“我满足了她。”

    “如果一个男人让你失望了,你大可离开他,没必要糟践自己。”

    “你懂什么?!我为了他封印了修为,我还产下了孩子,我付出了那么多,怎么能就此罢休?!”

    “你自找的。”顾京墨沉下声音,“从你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了别人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输了。”

    顾京墨看到年幼的悬颂步履蹒跚地找到了九枳,轻声唤道:“慈闱。”

    说着,伸手去拽九枳的衣摆。

    九枳立即甩开,并且呵斥道:“我是怎么教你礼仪的?!”

    小悬颂似乎被吓到了,怔怔地看着她,没能立即回答。

    “就因为你上次说错了话,大王又训斥了我,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蠢成这个样子?现在就去罚写!”

    小悬颂微微点头,转过身朝回走,走了两步后才转过头来糯糯地说:“慈闱,对不起……”

    九枳听到他的话一愣,却看到悬颂规规矩矩地离开了。

    很久之后,她才意识到,悬颂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那般亲昵地唤过她了。

    顾京墨冷笑:“你啊……害了自己,也害了他。”

    第73章 囚车公子(九) 忆·“血债血偿,他杀……

    九枳许是被房后的话刺激到了, 从夺回悬颂后,便格外注重悬颂的礼仪培养,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 吉礼、军礼、凶礼、嘉礼、宾礼, 样样都要做得符合规矩。

    看得顾京墨头皮发麻。

    从悬颂蹒跚学步开始,他就要身姿端正, 走路时每一步的距离都有尺子量过,步距必须完全一致。

    就连正坐时的叩首礼,叩拜的速度,身体姿态都要反复练习。

    悬颂起初还很贪玩,到底是孩子心性, 对万物都充满了好奇。

    直至被训斥,被打罚,甚至罚写千次, 他才终于安分下来。

    从一个顽劣的孩子, 变成了一个规矩刻板的孩子。

    人越来越优秀。

    笑容却越来越少。

    顾京墨突然懂了。

    为何悬颂总是那副如青松耸立般的身姿, 为何步态总是那般均匀, 原来是九枳从小苛刻训练出来的。

    缘烟阁的修者也多是这样的姿态, 多半是他们会从行为举止上模仿悬颂。渐渐地, 缘烟阁弟子都会比寻常修者姿态端正些。

    她站在一旁看着不过五六岁的悬颂,一边忍着眼泪,一边认认真真地手执毛笔,在竹简上罚写, 不由得一阵心疼。

    年幼的悬颂皮肤白皙, 落泪后眼角发红,鼻尖也红彤彤的,嘴唇微微发颤, 却倔强地努力忍着。

    薄唇轻抿,有了日后隐忍的端倪。

    “你啊……没有童年。”顾京墨这般感叹。

    想了想后,又苦笑起来:“我的童年,又何尝不痛苦呢?我们俩啊……”

    谁又比谁好呢?

    *

    悬颂所处的王朝,有着田猎的传统。

    一般飨礼后都会有射礼,有时可以趁机选拔人才,也能减少民间的野兽袭击田产的情况。

    悬颂作为公子,有时也会跟着去参加狩猎。

    他在一次狩猎时,遇到了仙家。

    这仙家在顾京墨看来,不过是正派的普通修仙者,资质最好的修者也只是双灵根,不过金丹期修为。

    但是,在人界的凡人看来,他们简直是天神下凡。

    这些修者偶尔会来人界探查,看看有没有从修真界偷跑出来的妖兽作乱。

    刚巧遇到了来狩猎的悬颂。

    悬颂的妖力已被镇压,他们这般粗浅的修为自然发现不了,只能发现悬颂居然是单灵根,不由得大为惊奇,有了劝说悬颂入仙门的想法。

    其中修为最高的修者说道:“我们乃是缘烟阁内门弟子,来此执行师门任务,刚巧碰到小友。我看小友根骨惊奇,是修炼的奇才,不知可愿与我等一同入仙门,自此走上修仙长生之路?”

    悬颂坐于马上,手握缰绳,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他们。

    他身穿黑色的上衣下裳,腰间束着蔽膝,腿上是缠脚绑腿的斜幅,以及身上佩戴的朱芾葱珩皆证明,他是贵族子弟。

    看他年岁尚未及冠,便可以佩戴朱芾葱珩,证明他乃是帝王之后。

    不过十岁出头,已有了日后那种高傲冷峻的姿态:“仙门?我为何要入?我不求长生,我只想助父王南征,平定天下。”

    几名修仙者面面相觑,小声对同门说道:“师兄,他是人界君王之子,不愿入修真界也正常。”

    自古帝王将相,皆非凡命,其出生之初便会引出天地异象,以证未来之辉煌霸业。

    悬颂为帝王之子,还有着九枳的灵力孕育,能有土系单灵根也不足为奇。

    三人并未多问,怕因为他们的询问,扰乱了人界未来,改变了人界命运。

    毕竟,帝王家的子嗣皆会牵连诸多命数。

    不过,悬颂被仙家问了仙缘,此事还是被康王子知晓了。

    康王子知晓自己的孩子有慧根,便觉得这是吉兆,按照仙家的嘱咐,开始区别对待悬颂,不会安排凡间的寻常女子给他,身边的仆从也都换了一批。

    悬颂并未在意此事,还乐得清静。

    谁知仙家并未放弃他,两年后,又有道人来人界寻了悬颂。

    这回来的人,倒是有些道行,是元婴期仙尊,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佯装与悬颂偶遇,他全程都在观察悬颂,从神情可辨,他对悬颂极为满意。

    二人闲谈间,他看着悬颂笑道:“小友并没有帝王之相。”

    悬颂放下手中的爵杯,并未在意:“我的兄长公子满才是储君,我又何来帝王之相。”

    “不但没有帝王相,还似乎不该属于帝王家。”

    悬颂不悦地看向他,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该修者并未多言,放下一册竹简,便告辞离去。

    悬颂伸手拿来竹简翻阅,看到这是一本古籍,讲的是一些远古秘术。

    他最初并未仔细查看,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对照典籍上的说明,刚才那位仙人说得的确没错。

    他不仅面相如此,命格还有克国之相。

    放下竹简,他陷入了沉思,随后命人去搜罗此类竹简,他要全部。

    他并不相信那人留下的,其中必定是针对他的内容。然而大量查阅之后,他发现他的命数很怪,他的命运多舛,且孤寡千年,近两千年后,才会产生他的吉星庇护。

    千年?

    荒唐,人怎能活过千年?

    难不成他真的寻仙问道,学成长生之法了?

    那位修者在悬颂疑惑之时再次出现,这一次,悬颂对待他的态度已有所缓和。

    “我不会强行收你入门,只是你与我缘烟阁有缘,我缘烟阁最讲究一个缘字。我算得小友不久后将有劫难,愿意助你化解,只希望此劫化解之后,你能考虑入我仙门。”

    悬颂年纪尚轻,却十分谨慎,语气沉稳地问道:“我又怎知那劫难不是你们安排的?”

    “是否是我们安排的,到时你一看便知。”

    “既然你们能预测到劫难,为何不提前化解?”

    “所谓劫难,无非是从小友的命数算得,命数自有安排,不在此处爆发,便在其他的地方发生同等劫难。而且,我们仙门之人,不得轻易插手人界之事,不然会搅乱人界的天命安排。尤其是帝王之家的事情,关系的命运太多,不可妄动。”

    “关乎我亲人性命?我父王近日即将南征,可与此事有关?”

    那人竟然笑了起来,道:“小友可以放心,康王子这次南征会大胜而归。”

    他所处的环境之中,皆信奉天命,就连前朝被灭,他们也认为是惟恭行天之罚[1],是天命安排,他们在替天行道。

    就连登上王位,都是受命治理天下,而非得到了天下。

    尚且年轻的他被熏陶后,自然也信天命之说。

    悬颂垂下眸子,认真思索起来。

    修者也不着急,放下了三册竹简:“这是入门仙法,你可以私下练习。不过人界灵气稀薄,你引气入体恐怕不会那么快,却也能掌握一些入门功法,至少可以强身健体。”

    悬颂疑惑:“为何这般对我?”

    “你我皆是土系单灵根,我门下尚没有亲传弟子,听到弟子禀报,便来人界看看,没想到你果然资质极佳,我很喜欢。”

    悬颂此刻已经对他客气了许多,行了一个拱手礼:“多谢仙人欣赏。”

    修者又放下了几件法器和符箓:“这符箓内含一次攻击,可用来防身。这枚小哨子,你只要吹动,便可唤我前来搭救。这柄是镇妖青剑,只要将其插进妖兽心口,便可以镇住妖兽,使其妖力被暂时封印。”

    悬颂迟疑了一会儿收下,转送给修者多样回礼。

    修者要这些人界物品也没有什么用,却也收下了,免得悬颂推辞不要自己的东西。

    送走了修者,悬颂拿着几样东西与竹简发怔,最终还是全部收了下来。

    并且暗暗决定,此事绝对不能让母亲知晓,不然他以后连半分自由都没有了。

    *

    若是一直这般下去,或许悬颂也不会产生心魔。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九枳感知到了狐族被灭的哀感。

    这让九枳震惊,未曾辞行,便骑马而去,朝着她的故居而去。

    然而到了后,却只看到一片狼藉。

    她步伐踉跄地进入其中,终于找到了藏起来的幼狐,从它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康王子早早就知晓她的身份不对,却从未表现出来。

    毕竟宫中的雪狐丢了,她便来了,一样的眸子,一样的性格。

    此刻的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康王子的确从未调查过雪狐的丢失。

    明明之前那么喜爱……

    后来,康王子南征,在此行途中结识了魔门修者。

    魔门修者给了他很多药水,表示此药可以让狐族绵软无力,修为尽失。这样,他们魔族会进来夺取妖丹,康王子的人可以获得狐狸皮毛,还有他们的鼎力相助。

    果然,在魔门修者的帮助之下,康王子此次南征大胜而归。

    康王子信守诺言,带着药水来了狐族。

    他是九枳的伴侣,坦露身份后狐族并未攻击他,还接受了他的礼物。

    他说:“九枳早就跟我说过她的事情,我也一直知道你们的存在,这次我出兵南征路过此处,便想着该来见见你们才符合礼数,特地带来许多兔肉孝敬你们。”

    狐族们不知晓,他将药水兑在了水中,反复浸泡兔肉,让兔肉中浸入药水。

    他将这些兔肉当作礼物送给了狐族便离开了。

    狐族没有怀疑九枳的伴侣,喜悦进食。

    最后……便是魔门修者大肆屠杀获得妖丹的场面。

    狐族若不是还有九枳在外,以及这只幼狐藏了起来,怕是会就此灭族。

    九枳在这一瞬间醒了。

    她彻底看清那个男人了。

    原来,爱意真的可以一瞬间殆尽,血与泪都只在心中流淌。

    她一边走,一边破除身上的修为封印,对幼狐道:“血债血偿,他杀我族人,我便让他灭国。”

    第74章 囚车公子(十) 忆·“这世间没有人会……

    动用了法术, 瞬间便能够回宫。

    她回到宫中,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洗刷宫中众人的记忆,让宫中的人不再记得她曾经出过宫, 免得影响她计划的展开。

    她寻到悬颂时, 悬颂正在看竹简,见母亲过来当即放下手中的竹简行礼:“慈闱。”

    “这几日在做什么?”九枳的手指抚过悬颂的头顶, 引得悬颂一怔,片刻后方才回答:“在研习兵法。”

    “嗯,不错。”九枳确认完毕后,转身离开。

    悬颂怔愣片刻,并非是被洗去了记忆, 而是因为九枳从来不会摸他的头。

    很快,他便感受到了一股法力掠过他,可惜被他身上的护身符箓化解了, 妖力只恢复了一部分的九枳却浑然不知。

    悬颂一向是聪敏的人, 感知到了母亲的不对劲。

    可是, 他选择闭口不言。

    *

    九枳并没有立即复仇, 甚至伪装得极好, 没人发现她有异样。

    她在暗暗在宫中破解身上的禁制。

    她身上的禁制是化神期巅峰修为的天尊为她布下的, 如今那位天尊已经飞升,她寻不到人来破解,只能强行破除。

    况且,她也不能声张此事, 她要默默地逐步破解封印才行。

    在破解期间, 她并未停息自己的复仇计划,而是同时暗暗布阵。

    她一次次地施法出城,在城中各处布下阵法布置, 时间不够便多去几次,终于暗暗布下了绝妙的大阵。

    待这大阵启用,转瞬间便可以将丰镐城变为修罗鬼刹之地,全城百姓都会在痛苦和哀嚎中死去。

    每每想到如此场景,九枳都会冷笑出声。

    这是她在愤怒、仇恨交织的痛苦之中,唯一的慰藉。

    布阵结束后,她转过身看着宫殿,有那么一瞬间的怅然。

    她曾经多么向往成为这里的女主人,能够得到康王子的宠爱,就这样和康王子以及他们的孩子幸福地共度余生。

    然而,他的爱就像黝黑林中的彩色蘑菇,游荡在深水中的白色水母,小院里美得浑然天成的夜来香。

    那么美,却那么狠毒!

    就要结束了……

    都结束了。

    她会带着她的孩子回她的故居,留在那冰寒之地,不再出来。

    然而,当她启用阵法时,便发现她的阵法被人破坏了。

    她愤怒异常,快速施法去查看所有的布阵点,最后在宫殿偏僻处,看到了尚未跑远的悬颂。

    仅仅一瞬间,她便到了悬颂身前,怒视悬颂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悬颂有一瞬间慌张。

    他没有想到九枳的身法如此诡谲,快到让他来不及反应。

    原来修行了仙法后,会有这般大的神通?

    他从小便一直跟随在母亲身边,从未做过欺瞒九枳的事情。

    九枳的问话,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慌张,却还是努力镇定地回答:“我路过此处。”

    “你坏了我的阵法?”

    “什么阵法?”

    九枳伸出手来,手指在他身前抹过,随即看到几个事物从他的衣袖之中飘出来。看到这些东西,她便已经确认,是悬颂坏了她的阵法。

    这些东西皆是破阵所需的。

    “你还与那些所谓的仙人有来往?”九枳手指一摆,那些破阵的工具全部都被她破坏成齑粉,消散在空中。

    悬颂第一次见到有人施法,还有着这般强的能力,不由得错愕,睁大了双眼。

    他慌张了一瞬,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慈闱!您不要这般害人可好?这些百姓做错了什么?您要这般对待他们?!”

    “他们做错了什么?”九枳突然冷笑,“你可知他们的王对我的族人做了什么?”

    九枳抬手一甩,让悬颂看到了尸横遍野的样子:“这些都是我的同族!是你的父王联合魔修杀了它们!我要让他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看着那凭空出现的画面,再看到那满地鲜血的样子,尚未去过战场的悬颂有一瞬间的恍惚,甚至不受控制地开始干呕。

    九枳却不许他躲开目光,扶着他的头,让他继续看:“你好好看一看,这么多条性命,全部殒落在了你父王的手中,我如何不恨?!你是我的儿,你也是狐族,你该与我同仇敌忾,跟我一同复仇!”

    悬颂许久后才振作起来,粗喘着,情绪难以平复,却还是认真地说了起来:“慈闱,杀死它们的是父王和魔族。冤有头债有主,您去寻他们好不好?我不阻拦你复仇,只求您别滥杀无辜可以吗?”

    “滥杀无辜?信奉这种败类为君主,他们哪里无辜?我要用他们的血与命,来给我的族人殉葬!”

    九枳越过他,再次走到大阵前重新布阵。

    悬颂急急地追过去劝道:“慈闱,您别这样!百姓何其无辜?他们有老人,有幼童,他们每日辛苦劳作,勤勤恳恳地活着,只想过上好日子,您怎能轻易地夺了他们的性命?!”

    然而任由悬颂如何去劝,都无法阻止愤怒到极致的九枳。

    他被九枳控制在一方小结界内,将他困在其中,他的声音无法传出,他的劝说完全无效。

    他眼睁睁看着九枳布阵完成,启用了阵法。

    那一刻,他的双眼之中充满了绝望。

    顾京墨看到这里不由得惊奇,原来曾经的悬颂也是这般会救世的存在。

    他有一腔热血,与极善之心,他有君主之能,关怀天下百姓。

    曾经悬颂的心也是热的,又是如何凉的呢?

    此刻主动去救天下苍生的悬颂,是如何变为旁人去求,也不愿意出手的悬颂呢?

    这个疑惑,很快便有了答案。

    她看到,九枳在启动了阵法之后,拽着悬颂一同用法术飞遁,站在城墙头去看整个丰镐城。

    滚滚而来的烟尘如天空坠下的乌云,天雷轰然间炸响。

    大阵之中雷鸣闪烁,凝结成团,翻滚撕扯着聚集,最终轰向人间。

    曾经的岁月静好,曾经的人间烟火,都在一瞬间坍塌。

    一片祥和化作团团血雾,美好城池变得泥瓦横飞。

    悬颂看到了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哀嚎声,哭泣声,求助声,沸反盈天。

    他看到一名少年被雷劈中,他的母亲奋不顾身地扑向他,却被一同劈得倒地不起。

    他看到被雷电燃烧的屋舍里跑出燃着火的少女,她在地面上打滚,扯自己的衣衫,痛苦哀嚎。

    他看到逃跑的人被地面上的尸体绊倒,又狼狈起身,却还是未能逃过雷电的攻击。

    九枳看着眼前的场景,终于大笑出声,有了大仇已报的快感。

    她笑得那般放肆张扬,与城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悬颂却一瞬间红了眼睛,嘶吼着对九枳喊道:“住手!别再杀了!已经够了!”

    “远远不够!我要他们全部都痛苦而亡。”九枳说着,话语里还带着一丝疯癫,“丰镐只是开始,之后还有整个国!”

    被困阵法的人们看向了城头,看到了那个美艳的女人身后出现了九尾,看着他们如此痛苦的模样却大笑出声。

    她的身边是他们一向爱戴的公子煊,可是公子煊没有救他们。

    不……

    救了……

    他们看到公子煊在愤怒之后竟然自行破除了身体的封印,他的身体也出现了五条狐尾,发间出现了白色的狐耳。

    他的手中拿着一柄匕首,用力地刺向了九枳的心口。

    镇妖青剑,元婴期修者给他的,可以镇压九枳的妖力。

    他看到九枳中剑,在震惊中仰面倒下,跌下城楼。那一瞬像是被无限放缓,让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母亲失望又愤恨的目光。

    母亲身上的衣衫被风吹拂发出猎猎声响,长发飞扬四处飘荡,最终重重地坠在了城楼下。

    然而他只是犹豫了一瞬,便跟着跃下城楼,努力破阵。

    那一日,他镇住了母亲的妖力,让她躺在城楼下,重新变回了狐身。

    也在那一日,他徒手破坏了阵法,被阵法雷电侵蚀,十指到手臂皆被雷电所伤,好在他拯救了丰镐城的百姓。

    更是在那一日,他看到丰镐城的百姓朝他唾骂,叫嚷着要杀了他。

    “他是妖!你看他的尾巴!他的脸颊上还有白毛!”

    “他和那个母狐狸是一伙的!”

    “是他和那个母狐狸一起害了我们!杀了他!”

    “杀了他!”

    悬颂的双手还因为徒手破阵血流不止,他还沉浸在亲手伤害了母亲的愧疚之中,紧接着,便迎来了让他刻骨铭心的谩骂。

    他颓然地道:“我救了你们……”

    可惜他的声音被叫骂声掩盖了,有人在向他讨命,有的在用石头砸他,有的干脆取来武器,趁着人多一起朝他攻击过来。

    他再次愤怒大吼:“我救了你们!”

    这一声极重,所有人都听到了,然而他们只是停顿了一瞬,便继续朝他攻击。

    人群里有一个小女孩扯着母亲的衣摆小声问道:“不是公子煊救了我们吗?”

    然而她的嘴却被母亲捂住了。

    他非常不解。

    他想不明白。

    他知道这些人听到了,他们也看到了,他们甚至知道是他救了人,但是还是要攻击他。

    为什么?

    他不理解。

    他甚至是木讷的,被人围攻,那些人给他带来的伤痛,竟比徒手破阵更痛。

    直到他被拽起来,依旧未能想通。

    他被关押了起来。

    狱里没人来看他,他的父王,他的兄弟,他的仆从,他救过的百姓。

    谁都没有来过。

    狱里给他最差的饭菜,他甚至在饭菜里看到了恶心的虫子尸体,偶尔还能闻到尿骚味。

    他早就看过修者给他的竹简,会了引气入体之法,已能辟谷,便从来不吃。

    或许是怕他一直不吃饭死了,他的饭食才好了些。

    他被关押期间,时常被关进囚车里。

    囚车会绕着丰镐城所有的街道绕圈,以此示众。

    囚车外被他保护了的百姓会朝着他骂出最恶毒的话语,用烂菜砸他,朝他泼粪水,甚至偷偷用武器攻击他。

    前几次攻击还算轻,后面见无人管,他们的攻击越发放肆凶狠。

    悬颂每一次被示众游街,顾京墨都跟在囚车后面看着。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眼眸中逐渐没了光,变得傀儡一般。

    悬颂最爱干净了……

    他最挑剔,也最难伺候了……

    可他却经历了这些事情。

    她很想去安慰悬颂,然而悬颂看不到她。

    她只能一路陪着他,他游街示众几次,她陪着他几次。

    悬颂的心魔,究竟是弑母,还是这一次次的囚车游街?

    他内心的魔,究竟是母亲的凶残,还是百姓的摧残?

    似乎是一次次积累的失望,才让悬颂逐渐变得凉薄起来。

    他不再想管世人的事情了,旁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他没必要去救人。

    没有必要!

    *

    重新被关进监牢里,悬颂依旧像一个呆傻的人,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

    直到,他看到九枳的身影出现在牢房门外。

    他抬眸去看自己的母亲,依旧未动。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没死,那一剑只会封印她的修为。

    他也知道地面上狐狸的尸体,是母亲用同族尸体来做的障眼法,她的本体逃了。

    所以九枳出现的时候,他并不惊讶。

    “你看,你救了他们,有人感谢你吗?”九枳问道。

    悬颂整个人都是麻木的,没有理会。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对待你吗?”

    这时,悬颂终于抬起眸子,用死气沉沉的双眼看向她。

    他想知道。

    “他们害怕。”九枳终于回答出来了,“他们看到了我的可怕,他们看到你我是同族,所以他们觉得你也会如此可怕,这是对未知异族的恐惧。但是你尚且年幼,他们能够欺负,所以他们肆无忌惮。

    “他们看到我已经死了,潜在的危险就只有你了,所以他们想把你也除掉。

    “哦,对了,还有,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儿子,所以他们可以靠虐待你来泄愤,毕竟他们之前的确伤亡惨重。

    “至于是不是你救了他们,他们不在乎,他们只想安全,他们的心里只有自己,他们甚至觉得你是在做戏,这世间有谁会对自己的生母动手,只为了救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

    “没有人!这世间没有人会完全心善地去救苦难之人,没有!”

    悬颂听完,重新垂下眸子。

    依旧一言不发。

    那绝望,失去生气的模样,让人看着心惊,暗暗心疼。

    九枳就这样看着他,终究是沉下声音对他道:“失望了吧?你做的事情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可。你承认你错了,我便救你出来。”

    关押悬颂的牢房阴暗潮湿,甚至可以听到水滴的声音,叮咚叮咚——

    如此安静了许久……

    “我没错……”悬颂终于出声,“是他们错了。”

    第75章 囚车公子(十一) 忆·“这些年里,他……

    悬颂的冥顽不灵让九枳十分不悦。

    她甚至无法理解, 自己怎么生出了这般蠢钝的孩子。

    她不再理会悬颂,转瞬间便消失在了牢房外。

    悬颂从始至终,身体都没有动过, 只是重新垂下眼睑。

    继续安静地沉默着。

    这期间, 悬颂还是会时不时地被关进囚车里,游街示众。

    似乎上一次的灾祸给丰镐城带来了极重的打击, 康王子决定示众这个妖姬的儿子,以此平息民愤。

    悬颂便成了百姓们的发泄对象。

    突然有一日,游街示众突然停了一段时间,甚至没有人来给他送饭了。

    他依旧是无神地躲在角落,从天之骄子跌落成泥污, 麻木得话都不愿意说。

    不久后,九枳来告诉了他答案:“康王子薨了。”

    悬颂抬起眸子看着她,目光穿过凌乱的发丝, 没有半分神采。

    甚至没有父亲去世的难过情绪。

    他的身上很脏, 一直以来他没清洗过泥污, 发丝散乱, 被百姓刺伤后的血液里还掺杂着污秽, 伤口溃烂又发烂。

    人都是臭的。

    他身上哪里还有半分曾经的光鲜?

    九枳继续道:“他居然又去南征了, 他也不想想,上一次的胜利是靠他自己吗?是我同族性命换来的!他渡过汉水时乘坐的是竹筏,匠人用胶去粘连,殊不知, 我用我的冰化作了胶, 让竹筏能够粘连在一起。

    “但那是冰啊……遇水不就融化了。康王子的竹筏散了,他也淹死了。还一代枭雄呢,最后还不是死得这般窝囊?”

    悬颂很少言语, 但是一开口,便直击九枳的痛处:“你的妖力已经这么弱了吗?”

    “还不是因为你?!”九枳突然怒吼出声,“你的镇妖青剑让我损耗了多少妖力,你知道吗?若不是你,丰镐城以及那些魔修,现在都已经不在人间了!现在,他们居然又苟活了三年!便宜他们了。”

    三年……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原来……他已经反复游街示众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收手吧……”悬颂突然开口,“你别再行恶了,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养伤,以后我会入修真界,待我修为提升,我会替你杀了那些魔修。”

    “就凭你?”九枳仿佛听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笑话,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你连筑基期都没有,怎么入修真界?那群魔修又岂会殒在你的手下?”

    “嗯,就凭我,别再因为那个人,把自己弄得满身罪恶了。你收手吧,以后的事情我来做。”

    “你还是想护着丰镐城,哦,不,想护着这个国家的人?他们值得吗?你是不是太蠢了?”

    “别再执迷不悟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九枳没有被悬颂劝住。

    她没有再停留,再次消失在牢房。

    悬颂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

    *

    悬颂在牢房里不知时日,整日里浑浑噩噩的,只靠最后一口气撑着似的。

    直到有一日,他看到有人给他送来还算入得了眼的饭菜,他知道,他即将要被处死。

    他没有吃,那些东西入不得他的眼。

    他只是坦然地跟着守卫走了出去,上了囚车,被押至刑场。

    那一路上,来了很多丰镐的百姓,应该是早早就听闻了消息。

    许久未曾发泄,让他们对悬颂折磨得更过。

    毕竟,今日之后便没有机会了。

    一刀接一刀,伸进囚车里刺伤他。

    手里也不知是些什么,统统丢向他。

    他到了刑场,走到了行刑台之上,不知是谁用石头砸了他的头,砸得他一侧额头血肉模糊。

    这一下子,还引来了一阵雀跃的欢呼声,似乎是对那个砸伤悬颂之人的赞赏。

    血流下来,他被血浸染,只能睁开一只眼睛。

    接着他抬头,看到丰镐城再次被布下了大阵,滚雷已经集结。

    他看到之前还嚣张的百姓们四处逃窜,哀嚎声遍野。

    守卫们没办法再看着他了,他便一个人站在原处,看着那些人逃窜。

    若说上一次还有愤怒,这一次就只有麻木了。

    动乱持续了一阵子,他才走到了守卫的尸体边取出了钥匙,动作艰难地打开了自己的镣铐。

    接着,他身体摇晃地朝城外走。

    他已经多久没有没有枷锁地走过路了?

    他竟然已经无法保持礼仪,走路都变得生涩了。

    他一直朝外走,大阵似乎有意避开他,并不会攻击他。

    他看到朝他丢了石头的男子被压在火柱之下,挣扎间看到了他,迟疑了片刻后朝他喊道:“公子煊,救救我!”

    他只是看了看他,并没有理,径直走了过去。

    他看到曾经在囚车外攻击他的百姓,有的已经成了尸体,有的聚集着躲在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瑟瑟发抖。

    他们都看到了悬颂,其中的人看到他表情很是纠结,最终还是开口:“公子煊……能不能……”

    不能……

    悬颂没有理会他们,继续朝城外走。

    这一路,显得格外漫长。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小女孩,那个在人群中万分不解,问母亲“不是公子煊救了我们吗?”的小女孩。

    她拽着重伤的母亲逃离火场,看到悬颂之后仿佛看到了希望:“公子煊!”

    悬颂被她的眼神刺痛了,立即扭头不看她。

    她的母亲也跟着说道:“没用的……他不可能会再管我们了……不可能了……”

    她的母亲也有自知之明。

    若是他们没有伤害过悬颂,悬颂还是会救他们。

    因为他是心怀天下的公子。

    现在……不可能了。

    然而他刚刚走了几步,便听到小女孩朝他问:“公子煊,你不再救我们了吗?”

    悬颂踉跄着又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转过身去看那生灵涂炭的场景。

    那遍地尸身,到处哀嚎的惨象。

    破败衣衫下遮掩的拳头暗暗握紧,他银牙直咬,最后发出痛恨的怒吼声,随即变出狐尾,操纵着他浅显的仙界法术,朝着阵眼而去。

    他痛恨……

    痛恨百姓的翻脸不认人。

    痛恨父王无情,母亲被逼到凶狠。

    痛恨自己不争气,明明那么失望,却还是会于心不忍。

    明明在上行刑台时他还想过,就这样一了百了吧……

    他厌了。

    他疲惫了。

    都结束吧。

    然而他在这一刻,再一次动身,去救丰镐城的百姓。

    他取出哨子吹响,唤来修仙者助他。

    而他,再次徒手破阵,遍体鳞伤。

    *

    顾京墨坐在城头,看完了全部过程,接着指着城下问道:“他何错之有?”

    没有人回答她。

    “哟,叫来了这么多人围攻你啊?这得有百来人了吧?”顾京墨看着那些围剿九枳的修者,感叹出声,“后面那圈修者纯属浑水摸鱼的,就前面的几个人在动手,正派就是这样,阵仗大,其实就是虚张声势。”

    她等了片刻,依旧没人理会她,她还能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他们和我动手时也是这样,非要先跟我谈一谈,苦口婆心地劝我,真是徒劳,难不成想我一界魔尊弃恶行善,归顺他们正派?”

    九枳终于问了出来:“魔尊是什么东西?”

    在她的时代,还没有魔尊这个称呼。

    她问完,虚浮的身影出现在顾京墨身边,那般缥缈地飘浮在半空中,只是一个灵体罢了。

    然而这般银发,身着白衣,光着脚,脚踝处有着银色的链子,在此刻看来竟是别样的绝美。

    像是凄美血池中开出的纯白且圣洁的花。

    顾京墨却在纠结她的语句:“你这个问题仿佛在骂我。”

    “少说废话。”

    顾京墨本是个坏脾气,但是谁让这人是悬颂的母亲?她只能忍了:“魔尊啊,就是魔门修者的头头,最能打的,也是能管理他们的。”

    顺便夸赞了自己一番。

    九枳当即面露怒色:“你是魔门修者?他竟然还找了一个魔修为妻?他是要气死我吗?”

    “你啊……”顾京墨突然感叹了一句,“果然一点都没变,总是迁怒。”

    “你们魔门修者杀了我的同族!”

    “是他们杀的,他们也的确该死,但是其他的魔门修者做错了什么?”

    “你们都该死!”

    顾京墨懒得理会她的愤怒,甚至翻了一个白眼,叹道:“悬颂并不恨你,他心疼你,一次次劝你,可惜你冥顽不灵。

    “他自责了,所以他躲在监牢里不出来,自己折磨自己。

    “其实说起来,他在某些方面对你是认可的,所以他的身上留有你的影子,有意或无意地模仿你。”依誮

    九枳依旧不愿意相信:“他害我至此,还有脸心疼我?”

    “你自找的。”顾京墨指着宫殿,“那个男人是你自己找的,他为了战争胜利去害你族人,你为了复仇杀尽天下人,你们两个人在某种意义上还真是般配。”

    九枳被顾京墨的话语气得一掌击来,被顾京墨灵巧地躲过。

    顾京墨依旧在笑,笑得云淡风轻:“你觉得你的儿子害了你,其实他是在救你,阻止你变成和康王子一样的人。”

    “难道我还要感谢他?”

    “自然要感谢,你还要庆幸,你们夫妻二人这般恶劣,却生出了这般正直的孩子。”

    “正直?他是傻,你看看那三年,他可曾得到一句感谢?那些人是怎么对他的?”

    “救人这种事情,要的是感谢吗?”顾京墨突然自嘲地笑,“要的是无愧于心,要的是惩恶扬善,要的是这世界还有荧光。我做到了,我努力了,就算做一百件好事能教会一个人保持善念,我就是成功的。”

    顾京墨指着城墙下那个小女孩,冒着大火冲进药铺,取出了一瓶药来,快速跑着朝悬颂而去。

    “一万个人中有一个这样的她,就够了。”

    九枳看着城墙下,破阵后倒下的悬颂。

    周围的丰镐城人一拥而上,纷纷帮他疗伤。

    不能靠近的,则是跪在了不远处,掩面痛哭,口中念着:“他和那个妖姬不是一伙的?”

    “我之前都做了什么……”

    然而昏迷后的悬颂听不到了。

    在战斗中的修者们也没能听到。

    顾京墨帮悬颂看到了,表情有所缓和,随即扭头看向九枳:“你说,这是悬颂的心魔,还是你的心魔?哦……我懂了,你的儿子把你心中的魔移到了他那里,这些年里,他一个人承受了两个人的心魔啊……”

    九枳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破绽。

    她没有心魔这件事,她自己知道,她还当是自己问心无愧。

    原来,最开始会从九枳的视角开始,并非是因为是九枳带顾京墨来的心魔之境。

    而是因为,这个心魔之境,本就叠加了两个人的。

    *

    顾京墨睁开眼,便看到悬颂在她身边不远处盘膝疗伤。

    她赶紧起身去看悬颂的情况,听到了九枳的声音:“他轻易死不了。”

    她回过身去看九枳,看到九枳双手环胸站在他们身前,目光清冷地看着他们。

    “我算是……帮他度过心魔了吗?”顾京墨问道。

    “我也是进去后才发现,他的心魔已经化解了,我们只是看到了一段记忆而已。”

    他居然真的把心魔化解了。

    他有着能飞升的修为,且未被困心魔,却留在了人间不飞升,就是为了等这个一身是伤的女人?

    果然还是当年的傻子。

    九枳朝她丢来几根药草:“潜血神莲,就当是见面礼了。”

    说完,九枳转身离开了这处房间,头也不回。

    “我们成亲你来吗?”顾京墨突然问了一句。

    “想我杀你们二人吗?”

    “就是随口问问,客气客气,你可别来,你也出不去。”

    “哦,那我去,你们想办法吧。”

    “……”

    不好相处的夫君,还有一位很难伺候的婆婆,她突然不想成亲了。

    第76章 囚车公子(十二) “火葬还是土葬?”……

    顾京墨小心谨慎地收起了潜血神莲, 毕竟这份药草来之不易,是悬颂豁出性命得来的。

    幸好,她曾经跟云夙柠要过储存药材的盒子装糖葫芦, 不然她连个能储存药材的法器都没有。

    在此之后, 她盘膝坐在悬颂身边,看着悬颂打坐调息, 为自己疗伤。

    这是一个枯燥乏味的过程,她身边没有酒,也没个能陪她说话的人,她还因为身体有伤无法修炼。

    她只能一直看着悬颂。

    悬颂身上的法衣跟禹其琛他们的不同。

    缘烟阁寻常弟子的门派法衣都是烟青色与白色相结合的,悬颂的法衣却以白色为主体, 袖口和领口都是银灰色的,胸口是金色丝线绣着的翔飞之鸟。

    腰间是上好的防御能力宝石雕刻的腰带,束住腰身。

    他的一头银发并未绑得规矩, 而是半披散半束缚, 用两根发簪固定。

    脸颊处的伤痕留下了血迹, 他尚未擦去, 在他润玉般的容貌上增加了一抹艳色。

    那张脸, 倒是一如既往的无温清冷。

    直到那眼眸睁开, 琥珀色的瞳孔看向她,才多了一丝温度。

    “你好了?”顾京墨拄着脸问。

    “大体无碍。”悬颂说着起身,顾京墨伸手想扶他,却被他躲开了, “你会烧到我, 我此刻的灵力无法支撑自己坚持过你的火系功法。”

    “……”顾京墨只能不悦地收回了手。

    悬颂停顿了片刻,才问:“她给了你潜血神莲?”

    “嗯。”

    “那我们去最近的传送阵离开佛古窟吧,随我来。”说着, 在识海中辨认地图,推开了最靠近传送阵的门。

    顾京墨跟在他的身后,撑着脸唤了一声:“悬颂。”

    “嗯?”

    “你道号是什么?”

    “此处仍旧危险重重,我们出去再说。”

    顾京墨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暗暗地活动手指,心中掂量着如何攻击悬颂,才能让他不会丢了这条老命,还能遭点罪。

    二人又破了四个阵法,才到了传送阵前,悬颂没有迟疑,带着顾京墨一同出去。

    眼前的画面瞬间扭转,再睁眼,已经回到了青佑寺。

    顾京墨曾经来过这里,大致看一看山峰的风景就知道这是哪里。

    再去看周围,便看到阵法外守候了几位高僧。

    顾京墨随便看了一眼后,将目光落在了一位佛修的身上。

    他在人群中……最俊。

    他身着金色的僧袍,外罩棕色袈裟,不争不抢地站在人群最后,眉间的位置有一颗红色的印记。

    他似乎察觉到了顾京墨的目光,抬眼看了顾京墨一眼,又很快垂下了眼眸。

    几位高僧看到顾京墨跟悬颂一同出来,不由得有些惊讶,悬颂只能对他们介绍:“她是顾京墨。”

    简简单单五个字,便让几位高僧同时亮出了武器。

    悬颂赶紧解释:“诸位莫慌,她是我的道侣,我在佛古窟内遇到了危险,她是来救我的。”

    回答完,还用控物术转过了顾京墨的头,让她别再盯着那个好看的佛修看。

    这句话似乎很简单,但是暗含的信息量很大。

    魔尊顾京墨是迦境天尊的道侣?还来佛古窟内救他?在此之前悬颂在佛古窟内遇难?是遇到了哪个强大的魔物?

    最终还是恒悟大师开口:“我等感到了佛古窟动荡,想到了可能是你出了事情,特来查看,天尊既然已经无事,我们便不再停留了。”

    “多谢诸位关心。”

    悬颂回答完,目送几位高僧离开。

    顾京墨看着他们离开后,对悬颂说道:“那个好看的和尚看着面生……”

    她的话被悬颂打断:“佛修无法治疗你的伤情。”

    “我指的不是这个,就是感叹,还有这般好看的和尚我却不知。”

    她看到悬颂面容不善地看向她,她反而理直气壮:“这是人与人之间的正常赞美。”

    转而,她又垂下眸子:“而且不知为什么,总觉得……”

    想了想,却没有说下去。

    悬颂抿着嘴唇追问:“怎么?”

    “我们回去吧,黄桃他们该着急了。”

    悬颂虽然气恼,却还是操纵本体变回金丹期巅峰的修为,发丝重新变为了黑色,调用灵力换了一身法衣后,带着顾京墨上了自己的飞行法器。

    *

    悬颂和顾京墨二人回到小院后,悬颂第一时间去寻了云夙柠。

    顾京墨还想跟进去,却被云夙柠拦住了:“魔尊,我要帮他处理伤口,您跟进来不太合适。”

    “我是他的妻!”

    “我怕热。”言下之意,怕她害羞后纵火。

    “……”顾京墨只能转过身离开了。

    顾京墨站在院子里左右看,抬手勾了勾手指,黄桃便蹦蹦跳跳地到了她身边。

    她小声问:“我依稀记得燕祟来了。”

    “对,来了,但是你没理他,他气得发了好大一场脾气,然后又走了,说是过几日再来。”

    她又对禹其琛招手。

    禹其琛并未犹豫,赶紧走了过来询问:“魔尊有何吩咐?”

    “你去趟人界,看看能不能寻来人界君王的记录。”

    “君王记录?”

    顾京墨点了点头:“没错,主要是记录了君王在政多少年,过去了多少年。”

    “好,我明白了。”禹其琛当即回应,接着纵着佩剑离去。

    她看着禹其琛行事干净利落的样子,不由得感叹:“还得是名门正派训练出来的,若是派魔门修者去寻,说不定会去喝两天酒,惹了事打了架才回来。”

    黄桃站在她身侧问:“魔尊,你要这个做什么?”

    “好奇,看看。”

    不出一个时辰,禹其琛便回来了,将手中的史书递给了顾京墨。

    顾京墨大字不识几个,只能让禹其琛帮自己找:“有个君王的儿子叫姬煊的,你找一下。”

    “姬姓,应该是在周。”禹其琛翻阅着书查看着,寻找了一会儿摇头:“没有这个名字。”

    顾京墨想着,是不是因为悬颂实则是妖,出事后被清出族谱了?

    犹豫片刻后她说道:“君王叫康王子,还有一个孩子叫公子满。”

    “找到了,周昭王,其子姬满是未来的穆天子。”

    “他们距离现在多少年了?”

    “晚辈数数看。”

    她看着禹其琛认认真真地算着,从几百年,算到了一千多年,直到……一千九百多年?

    明明已经有所猜测了,但是真的听到了这个数字,她还是眼前一黑。

    “这修真界……”顾京墨需要单手撑着桌沿才能站稳,“有几个修者会有这么大的年岁。”

    “只有……”禹其琛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许久答不出,生怕因此招惹了老祖。

    “只有迦境天尊是吗?”

    “是。”

    顾京墨豁然转身,破门而出。

    她气势汹汹地到了悬颂的洞府门口,朝着里面叫嚷:“迦境老儿!”

    进入洞府中,便看到云夙柠快速帮悬颂披上了外衣。

    她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停止,走到了床榻边看着悬颂,冷笑着问道:“你倒是会装啊!先装和尚,后装弟子,现在不装了?!”

    悬颂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装出了重伤的模样,捂着胸口说道:“京墨,我的状态不太好。”

    “少来苦肉计,你用控物术转我头的时候灵力充足!”

    “那是怕你冒犯了高僧,别看他年轻,却是佛门修为最高的三名佛修之一。”

    “和你比,这普天之下还有谁不年轻?!”

    “……”悬颂竟无言以对。

    悬颂只能单独传音给云夙柠:“你打算一直冷眼旁观?”

    云夙柠规规矩矩地站在床边,听到传音后扬起嘴角,单独传音问:“晚辈该如何做?”

    “跟她说我伤得很重,往重了说。”

    “晚辈明白了。”

    云夙柠当即对顾京墨说道:“魔尊,天尊他的伤势的确很重。”

    “有多重?”

    “怕是……活不过三日了。”

    悬颂本在安静地听,听到这里眉头一皱,抬眼看了云夙柠一眼。

    重成这样……倒也不必。

    云夙柠依旧面带微笑,仿佛要用微笑将他“送走”,一向病气很重的面容都多了些许活泼来。

    门口,缘烟阁三名弟子也在偷偷旁听,只是没敢进来。

    听到云夙柠的话,三个人当即慌了,哭嚎着进了洞府。

    木彦眼泪汹涌:“老祖!”

    明以慢也是红了眼圈:“老祖您伤得这么重吗?”

    禹其琛哽咽不止:“老祖,我这就传出传音符,叫来门派前辈,他们定然能努力延长您的寿元。”

    只有黄桃想的问题比较务实:“火葬还是土葬?”

    见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她的声音小了些:“土葬我可以帮忙挖坑,我挖坑还挺厉害的……”

    她在溯流光谷时就是这样的呀!

    哥哥如果下了结论救不了了,那就是真的没救了,谷中其他修者也会问是否还有遗愿。

    她也是想在悬颂还有意识的时候,安排稳妥身后事。

    她问错了吗?

    顾京墨强行忍住自己的愤怒,又问云夙柠:“他是老死的,还是伤情影响的?”

    云夙柠认认真真地回答:“天尊年事已高,又被伤及根本,伤情很重,所以……”

    “够了。”悬颂打断了云夙柠,“你们都出去吧。”

    虽然云夙柠说得还挺像模像样的,但是他总觉得还不如不叫云夙柠帮他呢。

    云夙柠也不想多留,对三小只示意,接着带着黄桃走了出去。

    待洞府的门关上后,顾京墨才走到了床边坐下,问:“真的要死了?”

    “九尾狐妖的寿元有五千年,我是半妖,也有三千年,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寿命的问题。”

    “哦……”

    难怪那些魔修想要夺狐族的妖丹,就算只有四尾,怕是也有千年的寿元吧?这样的妖丹可助修者提升百年寿元,的确很有诱惑力。

    “伤情已经没有大碍,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这伤还是很重,怕是需要闭关一段时日疗伤才可。而且,我会有段时日不能拼尽全力了,你莫要擅自行动,知道吗?”

    “所以一时半会死不了?”

    “嗯。”

    偏在此时,黄桃又跑了进来,给了顾京墨一件孝服:“魔尊,这是我们溯流光谷修者常备的,可以送给病者家属。你可以现在穿上给悬颂看看你为他穿孝服的样子好不好看!”

    顾京墨下意识伸手接过:“……”

    悬颂:“……”

    黄桃又问悬颂:“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寿衣?我去给你买。”

    悬颂努力压抑自己的愤怒,提醒自己这个时候凶黄桃,会让顾京墨更生气,于是只能说道:“我希望你能先出去。”

    “哦,得交代遗言。”黄桃赶紧转身出去了。

    待黄桃出去,顾京墨才抬手挑开悬颂的衣襟看了一眼:“伤口很深吗?你……”

    接着是扑面而来的火焰。

    悬颂终于问出了口:“所以你帮我选择的是火化吗?”

    第77章 囚车公子(十三) “你果然就是个疯子……

    顾京墨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火焰燃烧而起, 突兀发怒的火蛇一般,直冲悬颂的面门。

    这时就连她都不得不庆幸,幸好面前的是迦境天尊, 若是别人重伤之际, 绝对经不住这般的火焰燃烧。

    她努力控制自己,让自己不会燃得太过分。

    然而就算她站起身距离悬颂远了一些, 再瞟一眼悬颂的胸膛,还是会面红耳赤。

    喉间发紧,心口不争气地狂跳,仿佛全世界的兔子在她心里乱蹦起哄,成千上万的乌鸦在她耳畔边聒噪不停。

    好白啊——

    而且悬颂看着清瘦, 似乎还是有肌肉的,那身材的确有些看头。

    明明还包着纱布,她怎么还是会害羞呢?

    顾京墨, 你是魔尊啊, 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会让正派修者耻笑的!

    尤其看她自燃的还是正派老祖, 直接丢人丢到了云端位置。

    她一个人站在小型结界内冷静。

    悬颂坐在床铺上, 看到的是一个圆柱内燃着熊熊火焰, 若不是他眼力较好, 怕是都看不到顾京墨的身影。

    悬颂想说点什么,最终也只是抿唇不语。免得刺激得顾京墨更为羞恼。

    二人尚且没有仔细聊过悬颂身份的事情,院落里便传来了声音。

    顾京墨几乎是在一瞬间熄了火,朝着洞府门走去, 在门前停下继续听, 却未第一时间出去。

    *

    燕祟进入院落,并不理会缘烟阁弟子,径直朝着顾京墨的洞府走去, 同时问黄桃:“小黄狗,魔尊回来了吗?”

    黄桃一向不喜欢燕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讨厌,自然没有什么好态度,甚至瞥了他一眼。

    她不情不愿地说道:“回来了,不过悬颂正跟魔尊交代遗言呢,你别打扰。”

    “交代遗言?”燕祟听完冷笑了一声,竟然真的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黄桃,又问,“怎么,那个狐狸要死了?”

    他这种语气让缘烟阁三名弟子愤怒,对他怒目而视。

    黄桃首先回答:“就是受了伤。”

    “真伤得那么重,都得交代遗言了,这小子不会风平浪静地站在外面的,唬谁呢?”燕祟指了一下云夙柠,接着快速进入到了顾京墨的洞府里。

    可惜他进去之后没找到人,再出来便看到顾京墨已经从悬颂的洞府里走出来了。

    燕祟看到之后倒是不意外,直截了当地问:“那个狐狸受伤了?”

    顾京墨回答得很简单:“嗯,不过还好,死不了。”

    听到这句话,缘烟阁三名弟子齐齐松了一口气,心中轻松了不少。

    迦境天尊可是他们缘烟阁,甚至是整个正派修者的主心骨,仿佛有他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迦境天尊四个字,在他们的心里等同于最大的安全感。

    若是老祖出事了,那恐怕是修真界的一大遗憾。

    黄桃倒是很意外,她都要出门去打听哪里卖寿衣了。

    探寻地看向云夙柠,云夙柠松了松肩,对她笑道:“人在屋檐下……”

    燕祟也不去看悬颂的情况,毕竟他对悬颂的安危毫不在意。

    他转头坐在了院落的石桌前,手臂搭在石桌上,恨铁不成钢似的说道:“你打算一直在这里坐以待毙,什么也不做吗?那群人都欺负到千泽宗头上来了!你还是一点计划都没有吗?”

    顾京墨正要说话,却听到了识海里的道侣传音:“我无法读取他的记忆,他有所防范。”

    有所防范。

    这四个字让顾京墨心中一紧。

    只有要害她的人,才会防范悬颂的往生术。

    若是燕祟也防范的话,难不成就连燕祟也是他们的人?

    她救过的人,却成了要杀她的人,这种失望会化为彻骨的寒。

    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顾京墨心中产生了千万种变化,面容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反而笑着道:“不然我还能做什么?在这里清净几日也不错。”

    听到这个答案,燕祟当即跳起来,指着洞府说道:“就是因为他?!那个狐狸精?你是魔尊啊!你怎么成沉迷这种妖孽?”

    “也不是……他是我的伴侣。”

    “那个会读取记忆,还能招魂的是不是也是他?”燕祟毫不退让,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

    顾京墨挑眉:“你知道这些?”

    “当然知道,旺角楼的事情闹得那么大,事情肯定不像那个小弟子说的那么简单,你又不是愿意说起过去的人,姓孟的也不会出卖你,那就是被迫读取记忆了呗。”燕祟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袋栗子,一边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顾京墨沉默下来。

    若是燕祟猜到了,会有所防范也不奇怪,毕竟燕祟的记忆里尽是痛苦,不想被人看到也不奇怪。

    燕祟则是吃了一会,又问:“就一点线索都没调查出来吗?我们这么多人呢!他们不过是一群躲在暗处的老鼠,还杀不死他们了?”

    “有些吧。”顾京墨依旧回答得含糊。

    燕祟起身,伸手去戳顾京墨的额头,手指轻点额头,一下又一下:“你要气死我?”

    “你是脾气太糟糕。”

    燕祟看到顾京墨的模样很是生气,拿起栗子往地面上一摔:“你简直无可救药!你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对你失望透了。”

    说完转身朝院外走:“我去调查了,如果被我找出真凶,你就当着我的面把那条狐狸杀了为我庆功好不好?”

    “你怎么就那么讨厌他?”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就那么喜欢他,我哪里比他差了?”

    顾京墨回答不出,只能看着燕祟气鼓鼓地离开。

    待他离开,小院再次恢复了安静。

    缘烟阁三名弟子在短短一瞬间,便对燕祟产生了极大的厌恶,主要是他们都护着自家老祖。

    云夙柠一向不在意旁人,扭头看向黄桃,听到黄桃凶巴巴地骂道:“这个人真讨厌!”

    “嗯,的确。”云夙柠回答。

    *

    燕祟走出沙漠,正想召唤出自己的灵兽,骑着灵兽离开,便看到出现了一道人影。

    看到彭玉出现,他的动作一顿,语气不善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彭玉无视了他厌恶的模样,坦然地朝着他走过来:“不过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

    燕祟撇了撇嘴角,带起了脸颊上的梨涡。

    他走到了沙漠边的孤树靠着,懒洋洋地回答:“刚才去找顾京墨了。”

    “我真不知道你到底要拖多久!”彭玉听到这个回答干脆暴躁出声,“说什么抓住了顾京墨的弱点,去给万慈阁送眷奴册,教会他们制作眷奴。到头来呢,还不是那群女修在旺角楼公开了真相,让你布置几年的计划落空?”

    燕祟很讨厌彭玉跟他说话的语气,干脆一记法术祭出。

    已是化神期修为,并且是七鬼之一的彭玉招架燕祟的攻击,也被攻击得倒退两步才堪堪站稳。

    “别以为你把你私生子的身体给我夺舍了,你就真的是我爹了!”燕祟低声警告道。

    彭玉依旧气势汹汹:“我们跟随你多年,可是复活六道帝江的事情总是遥遥无期,我们还不能问了吗?”

    燕祟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说道:“我刚刚去给顾京墨下了蛊。”

    彭玉的语气有所缓和:“蛊?什么蛊?”

    “能让她更加快速走火入魔的蛊。”

    “她没有抵挡吗?”

    “我下蛊向来神不知鬼不觉。”

    “又是这么慢的法子,难道就不能直接围杀吗?”

    “直接围杀?”燕祟冷笑出声,“围杀她,会引来其他的人帮她,她的那个铃铛结契了很多人,只要摇晃,就会有人来救她,丁臾和丁修就是第一个。

    “经由拍卖行一事,多人叛变。现在我们残存的这些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刚刚开始练义父的功法,尚未冲到化神期巅峰,还需要再等等。”

    上一次拍卖行的事情,先是殒了几个,后是那些人怕了顾京墨,生怕被揪出来,干脆不再和他们合作了。

    他们倒是不担心这些人会告密,毕竟,这无疑是去顾京墨面前送死。

    而且,他们手里有那些人的把柄。

    只是帮手变少了,的确棘手。

    彭玉不由得懊恼:“那现在就这么一直等,等着顾京墨调查出我们来?”

    “你害怕了?”燕祟冷笑,“怕有朝一日被发现,然后被顾京墨杀了?”

    彭玉怒极,大声反问:“难道你不怕?”

    “不怕,死就死了,我努力过了,倒也无憾了。”

    “你果然就是个疯子!”

    对,疯子。

    发了疯地想要复活六道帝江,从最初只有元婴期的修为,到现如今的化神后期修为,用的是随时会丧命的功法。

    还有他做的疯狂之事。

    他先是调查到了溯流光谷的云外丹,派人去溯流光谷逼问云外丹的下落,可惜遭遇了顾京墨的阻拦。

    也因此,他知晓了顾京墨会送出铃铛,结契救人的事情。

    于是他利用了这一点,策划了万慈阁的事情。

    他给万慈阁眷奴册时只有一个要求,抓来他知道的那个,拥有顾京墨铃铛的女弟子。

    万慈阁的人被欲望熏昏了头脑,并没有过多猜测,还当是燕祟与那女子有仇,才会想要如此害她。

    实则不然,燕祟是想让那女子有机会摇铃,叫来顾京墨杀了他们!

    这样,顾京墨又背上了万慈阁的骂名,以她的心性绝对不会公开这种真相。

    凭借万慈阁的声望与好评,触怒正派修者太容易了。

    他还因此被顾京墨救了,有借口赖在顾京墨身边,还混了一个千泽宗的宫主当。

    可惜,成也万慈阁,败也万慈阁。

    让他一怒之下,杀了初静仙尊跟妄蛰仙尊泄愤。

    彭玉最终只能妥协,又问:“那蛊多久会发作?”

    “多刺激刺激她,没多久她就会疯了,疯了之后滥杀无辜,说不定就不用我们动手了。”

    “现在只能等吗?”

    “可以试试看先去杀了那条九尾狐,他受伤了,似乎很重。”

    “好。”

    燕祟看着彭玉取出佩剑,似乎准备离开。

    犹豫了片刻,彭玉才唤道:“习焕亭。”

    “嗯?”他停下来回头朝彭玉看去。

    “你能控制住吗?会不会不久之后,就会变得如六道帝江一般敌我不分。”

    燕祟不甚在意:“我之前未曾去练这门功法,就是在专研化解之法,你放心吧。”

    “嗯,知道了。”

    二人就此分开。

    沙漠边界,风也变得无力,竟不能驱散炎热。

    灼灼阳光如羽翼,四处翱翔。

    千重沙万层浪,无尽的昏黄。

    燕祟站在孤树下看着黄沙怔怔出神:“习焕亭……”

    一个他自己都快觉得陌生的名字。

    呵——

    忘了也罢,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78章 囚车公子(十四) 一边跟随她说着忠诚……

    在燕祟离开后, 顾京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她在怀疑她最不想怀疑的人。

    这种孤寂感如沙粒入海,如寂天寞地中等待飘落的枯黄之叶。

    她一个人坐在洞府里,回忆着认识燕祟后的所有事情。

    若是仔细去想, 会不会哪里有破绽?

    从白日静坐到夜幕, 她才绝望地发现……她想不到一条能够否认燕祟不是覆面人的绝对证据。

    但是,她能想到很多关于燕祟不利的细节。

    想到这里, 她回忆起燕祟一次次出现在她身边,似乎很关心她伤得重不重,关心她的计划。

    若燕祟一直有杀她之心,竟然还能那么自然地来她的面前问她?

    她想不通……

    这个看着只是因为早期经历,而变得性格乖张一些的人, 怎么会呢?

    一边跟随她说着忠诚于她,一边却想杀她?

    若是这样,会显得她之前的善心是个笑话。

    这时, 黄桃进入了她的洞府, 探头小声说道:“魔尊, 缘烟阁的两位天尊来了, 你要去见见吗?”

    顾京墨知晓他们是去调查覆面人的事情的, 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李辞云和南知因都在悬颂的洞府。

    见到顾京墨进来, 悬颂抬手示意了一下,李辞云很快懂了,笑着说道:“师母,您先坐下, 待我喝口水再为您仔细说。”

    悬颂不悦地抬眼看向李辞云, 李辞云再次心领神会:“哦,我突然想到我也不是很渴,不用喝水, 我现在就说。”

    顾京墨坐在了桌前,看着笑容灿烂的李辞云,目光又在南知因身上走了一圈。

    其实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注意到了,但是她没有提及。

    此刻,也没有转移话题,而是等李辞云说下去。

    “我和师弟早早就派人探查过,并且在三场秘密盯上了一位覆面人,调查到了一处地点。确定了之后,我们去了南沼腹地,探查了几日后终于找到了他们藏匿之处。

    “说起来,他们之间也有些人才,有人会用毒,有人会用幻术,我们进入其中会被幻阵迷惑,留久了还会中毒。”

    顾京墨表面点了点头,却偷偷传音给悬颂:“你这个徒弟废话有点多啊……”

    悬颂倒是难得帮李辞云说话:“他在你面前已经在努力克制了。”

    李辞云自然不知他们二人的单独传音,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在他们隐匿之处共遇到了三十七名修者,最低修为是金丹期,最高修为有两人是化神期。”

    顾京墨抬手示意了一下,问道:“化神期修者是谁?”

    低阶修者顾京墨恐怕不认识,但是化神期修者多少会知道一些。

    李辞云回答:“绘辑盗人和白夜书生。”

    听到这两个名号,顾京墨轻呼了一口气,又问:“杀了,还是抓了?”

    “抓不住,所以杀了。还请师母放心,那群人只能发现我等剿灭了那处,却无法判别是谁所为,所以我们还是您的秘密武器。至于掩盖斗法痕迹的方法,是我师父给我的一个法器,这个法器……”

    顾京墨打断了他的话,火速回答:“哦。”

    被杀的这两个人都是当初反对她做魔尊的人,她倒是没有在意。

    见她不再询问,李辞云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发现了他们在炼制一种很独特的丹药,刚才已经给云夙柠小师侄看了,大体的药性是可以助修者短时间内加速提升修为。”

    顾京墨不由得疑惑:“提升修为的丹药不是很常见吗?”

    李辞云摇了摇头:“这个丹药不常见,并且有些邪性。”

    “怎么说?”

    “降心魔升修为,仿佛是在燃烧修者心中的恶念,幻化为修为。”

    顾京墨由不得停顿在当场。

    修真界皆知,魔修比修仙者更难飞升,并非是他们的修为不到家,而是因为魔修更容易有心魔。

    修仙者讲究的是无欲无求,魔修的欲望却格外高,他们想要巨大的财富,诸如法器、灵石。他们想要实力,可以战无不胜,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尊重。

    欲求多了,也会导致牵引他们的心魔更重。

    这导致了,魔修成功飞升的比例不足修仙者的三成。

    也因此,修仙者大多期望飞升,魔修却在意的是逍遥一世。

    若是魔门修者得到了这种降心魔升修为的药物,又岂会不心动?

    这可是能助他们飞升的神药!

    许久后顾京墨才道:“哦,我懂了,明明知道复活六道帝江会带来什么,但是这种丹药诱惑太大,让他们不愿意去计较后果了。”

    李辞云格外期待地看着顾京墨,眼神仿佛在说:师母师母,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而顾京墨没有再问,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辞云不了解顾京墨的性格,疑惑地看向悬颂。

    悬颂做了一个往下压的手势,他听话地安静下来。

    许久后,顾京墨才问:“还有其他的调查结果吗?”

    “目前是没有了,不过我们还在努力,毕竟阻止六道帝江复活是我们该做的事情,不该一直由您一个人来做。”

    “嗯,谢谢。”顾京墨轻声道。

    “没事没事。”

    李辞云面上一喜,眼眸笑得弯弯的,看向了南知因,神识单独传音道:“师娘跟我说谢谢呢!”

    “没看出来她是在思考问题吗?”

    “思考什么?”

    “思考谁会选择南沼腹地,思考谁能提供出这种药方,或者是在思考之后该如何做。”

    悬颂终于开口:“京墨,他们一直都在关注着你的行踪,你若亲自去调查,无疑是打草惊蛇,之后的事情交给我的两个徒弟来做即可。”

    言下之意,他们只是告诉顾京墨进度,其他的无需她出手,她自己安心养伤即可。

    顾京墨在此刻站起身来,有些颓然地往外走:“我出去吹吹风,洞府里太闷了。”

    说完,便走出了洞府。

    李辞云看着顾京墨离开,情不自禁地问:“师父,您不去陪陪师娘?”

    悬颂语气很是担忧:“她是故意离开的,估计是想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怎么了?”

    “我们怀疑,她曾经救过的人也参与了此事,对她来说,这种背叛无疑是致命打击,她怕是要缓一阵子心情。”

    “怀疑谁?”南知因很快发现了关键。

    “燕祟。”悬颂回答完便吩咐了下去,“去调查关于燕祟的一切,这些年去过哪里,和谁有过来往,还有……他幼时的性情可与现在一致。”

    两名弟子同时回应:“是。”

    悬颂又交代了些事情,李辞云先行离开,留下南知因在此等候李辞云的消息,得到消息后,才能够确定他之后要去哪里。

    离开悬颂的洞府,南知因想寻一处静坐一会儿,很是巧合地遇到了顾京墨。

    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南知因迟疑了一瞬,拱手行礼:“师娘。”

    “女扮男装,纯阴体质,绝佳的炉鼎啊……”

    听到顾京墨的感叹,南知因的身体一僵,登时怒视而去。

    谁知,紧接而来的却是顾京墨温声询问:“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南知因双唇紧抿,看着顾京墨神情闪烁,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顾京墨手指划过千宝铃,丢给了她一样东西:“这个还是你师父帮我寻回来的,送你了。”

    南知因双手捧着手里的极品暖炉,不由得一怔。

    顾京墨解释道:“你的体质身体冰寒,若是手中没有把玩的小物件,就拿它当个暖手炉。对了,它还有净化心灵的作用,抚平心烦气躁。”

    这回,南知因才真的行了一礼:“多谢师母。”

    顾京墨打量着她,又道:“学什么不好,和那老家伙学得这般刻板,瞧着无趣。”

    “师父曾经救我于水火,我一直敬重他。”

    “以后你若是哪一日换上女装了,就对我笑一笑,我看看是你漂亮,还是明以慢漂亮。”

    “……”南知因看着顾京墨的表情,终于发现了些许不妥。

    她的师娘似乎……在调戏她?

    顾京墨也不再逗弄南知因了,仰头看着夜空。

    南知因暗暗退开,留下顾京墨一个人坐在夜色下,怔怔出神。

    *

    翌日,缘烟阁三名弟子已经完成了悬颂布置的任务,很快告辞离开。

    顾京墨在禹其琛离开后,还颇为遗憾地看了看黄桃,她倒是蛮喜欢禹其琛的,可惜黄桃不开窍。

    这种事情也不能强求。

    罢了,罢了。

    倒是云夙柠变得不能离开了。

    顾京墨身受重伤,需要他随时配药,以维持正常的状态。

    偏偏悬颂也跟着身受重伤,需要他随时帮忙处理伤口,敷一些草药加速伤口愈合。

    以至于,这个小队伍最后只剩下了顾京墨、悬颂、黄桃以及云夙柠四人。

    悬颂取出了一件不错的飞行法器,放出之后是一个空中楼阁,用这个法器缓速离开沙漠地界,回千泽宗,悬颂要去见千泽宗所有宫主,探查一番。

    楼阁中的事物应有尽有,甚至有一处氤氲着雾气的池子。

    这是绝妙的享受法器。

    黄桃看到池子很兴奋,指着池子对顾京墨道:“魔尊,你若是害羞了,可以跳进去灭火。”

    “害羞?”云夙柠站在一侧问道。

    “啊……就是,那个……”黄桃瞬间变得慌张无措起来。

    云夙柠又问:“所以你当初寻的可以抑制害羞的药,是给魔尊用的?”

    黄桃故作镇定,非常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说,我如果害羞了,我就跳进去狗刨!”

    顾京墨站在一边见云夙柠双眼眯起,像条坏心眼的狐狸,当即嚷道:“没错,是我!我害羞!我见到他就害羞,行了吧?”

    “嗯,魔尊一如既往的气急败坏。”云夙柠点了点头,非常认可顾京墨的态度,她每次这样都仿佛在不打自招。

    “你一如既往的自作聪明!”顾京墨怒喝出声。

    “魔尊莫要动怒,引乱了灵力就不好了,我寻一处去炼丹,不打扰各位了。”

    倒是悬颂一直旁观一样地看着他们吵吵闹闹。

    然而未等云夙柠上楼,他们的飞行法器便遭遇了攻击。

    顾京墨看着成千上万的金色利刃出现在飞行法器周围,朝着飞行法器袭来,导致飞行法器剧烈震颤,当即面容一沉。

    她站在空中楼阁的窗户前朝外看,看到了下方的大阵,不由得气恼:“我似乎和飞行法器没缘。”

    有一个,坏一个。

    悬颂站在她的身侧,看着阵法道:“困妖阵。”

    “针对你来的?”

    “呵,蠢货,当我只有九尾的妖力?我还是迦境!”

    第79章 囚车公子(十五) “谁伤的?”……

    这一次来杀悬颂的是三名化神期修者, 还带领着若干弟子,那阵仗甚至称得上明目张胆。

    这三人,有的是拍卖行里被悬颂杀了手足的修者, 有的是一直否认顾京墨魔尊之位的修者。

    皆是不怕跟顾京墨结仇的人, 毕竟,他们本就水火不容。

    他们三人极为坦然, 其中一人朗声说道:“顾京墨,今日我们无意杀你,你大可躲在飞行法器上不出来,但那条九尾狐我们必须杀。当然,你也可以继续保护他, 那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悬颂轻叹了一口气,若是强行离开,只会弄坏他的飞行法器, 还会是一场恶战。

    似乎只能去解决他们一下了, 于是他对其余几人道:“你们留在这里, 我去去就回。”

    顾京墨担心悬颂的伤, 拽住了他的袖口:“我陪你去。”

    悬颂的目光扫过顾京墨的指尖, 明明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 也让他心中一阵愉悦。

    原来爱上一个人后,喜悦会来得如此轻易。

    “好。”悬颂温声回答完,便跟着顾京墨一同纵身到了地面上。

    他垂眸看着周围布置的困妖大阵,目光随意得似乎是在检查弟子们的功课。

    许暮词一边舔着牙齿, 一边吊儿郎当地走出来去看悬颂, 颇为不敬地绕着悬颂转圈,接着冷笑道:“顾京墨,你果然是和丁臾来往久了, 行事倒是和她一般不知廉耻,找了这么一个小白脸回来。”

    许暮词也是魔门一个宗门的宗主,他的身后站着的是宗门内的弟子,听到了许暮词的取笑,弟子们也跟着大笑起来。

    顾京墨也不生气,坦然站着了悬颂身边:“我啊,和丁臾还真不一样,她把那些送上门的男人当玩物,我还是不如她,只找了这么一个夫君而已。”

    “半妖的夫君?”许暮词依旧是那嘲讽的态度,“还让这半个畜生杀了我的兄长?”

    “他是自己找死。”

    这句话触怒了许暮词,当即怒吼:“顾京墨!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你执意插手,今日我便连同你的命一块取了。”

    这时,他们却看到悬颂步态平稳地走到了困妖阵的中心位置,抬手试验了一下。果然,进入了阵法范围后,他连一块冰晶都幻化不出来了。

    其他人看到悬颂的尝试,纷纷大笑出声,许暮词指着悬颂问顾京墨:“顾京墨,你是找了一个傻子做夫君吗?居然自己走进阵中去送死?真是一个脑子不清醒的,找了一个蠢货凑一对!你们两个绝配!”

    另外两名化神期修者也跟着摇头,嘲笑道:“此处有困妖阵,他已是瓮中之鳖。顾京墨,我们皆知你身受重伤,不便出手,不如……我们给你们个痛快?到时定然将你们二人的尸首一人丢至冰岭,一人丢至龙岩山,一寒一炎,永世不得靠近。”

    另一人道:“这九尾的妖丹我们收了,他的面皮也可以剥了做一个人皮面具,倒是怪好看的。”

    悬颂此时才指着阵法道:“漏洞百出。”

    他说着,指着南方:“那里,为何不再布置一个束缚类的阵法,你们可以观察四周环境,这个方向最适合逃脱,一个束缚类阵法可以挡住其退路。”

    悬颂说完,看到那些人不解的模样,觉得他们似乎比自己的徒子徒孙更加愚蠢,于是叹气道:“算了,你们也没命去弥补了。”

    “不自量力的狗东西!”许暮词骂出声来,朝着悬颂攻击过去。

    周围的宗门弟子也在此刻议论出声:“那个小白脸倒是嘴硬,到现在还在硬撑。”

    “被阵仗吓傻了吧,你看他来了之后的举动有一样是正常的吗?若是真有实力,怎么可能在这修真界没名没号?”

    “他活不了多久了,妖族在阵中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宗主一掌击杀。看来,我们要和千泽宗结仇咯!”

    “千泽宗已经是强弩之末,苦苦硬撑的空壳子罢了,前任魔尊飞升后,剩下的皆不成气候。”

    然而,事情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

    只见阵中的男子周身突然旋转起一阵飓风,紧接着,是禁制破除的轰然之力。

    顷刻间,大地摇摆,狂风不止,又快速平息。

    悬颂抬掌,接了许暮词的一击。

    这一掌让许暮词震撼!

    他感受到了对方浩瀚的灵力要比他充裕太多,从他的手掌开始,到足底皆是一荡。

    是被对方灵力的余波震颤到的。

    化神期巅峰!

    他竟然还有着这般高的仙家修为?

    悬颂一掌将其震退,让许暮词连退数步才堪堪站稳。

    悬颂还有闲暇整理自己的袖口位置,那种淡然,与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已经有许久,没有你这般的宵小来主动挑衅于我了。沉寂这么久,再遇到你这种送死的,也着实有趣。”

    “你……”许暮词震惊得双目圆睁,嘴巴张开,舌尖无所依地就那般悬着。

    另外两名化神期探查到悬颂修为瞬间猛增,也是一惊,齐齐拔出武器防范。

    他……究竟是谁?

    他们被骗了吗?

    只是苦了周围的弟子们,没有防护的情况下,感受到了两位化神期天尊的全力一击,攻击余波让他们狼狈倒地,口吐鲜血。

    这些人尚且未能回神,便看到悬颂双手掐诀,说道:“这个阵法稍作更改,便可以变成绝妙的杀阵,尔等可以看看,我是如何布阵的。”

    大阵在悬颂的脚下亮起,多处阵眼交相呼应,暗暗发颤,最终被悬颂的霸道真气控制,变成了无主之物,再成为了可被悬颂控制的法器。

    他抬起一只手来,食指与中指一抬,一个阵眼瞬间改变位置。

    阵法的气息陡然一变。

    “阻止他!”许暮词已经意识到了不对,朝着悬颂攻击过去。

    可惜,他们却看到顾京墨也跟着回到了化神期修为,拔下双钗朝着他们疾冲而来。

    古铜色的发钗尖端一扫,让三人一齐让出位置,不能靠近悬颂。

    他们的目标明确,知晓绝对不能让悬颂改阵完成,所以重点皆是朝悬颂攻击。

    他们三人凑在一起绝非偶然,三人皆有金灵根,凑在一起使用同一种法术,有着毁天灭地之能。

    三人一同施法,又是漫天的金色利刃,齐齐朝悬颂攻击过去。

    这时,大地震颤带来了天崩地裂之感,接着是众多石块从悬颂周身飞起,抵挡金色利刃。

    让三人大惊失色的是,那些看着脆弱的石子不但抵挡住了金色利刃,还一点点将利刃顶得破碎,化为齑粉。

    随着悬颂的一声“灭”,漫天金刃全部消失。

    与此同时,杀阵已成。

    顾京墨快速退至悬颂说的,最适合逃跑的方位。

    三名化神期修者也想跟着她逃离,可惜被道道土墙挡住。

    最终,他们脚底的地面变为吞人的沼泽,拖拽着他们再次进入阵中。

    霎时间,黑雾缭绕,一头吞人巨兽从阵中腾跃而起。

    三名化神期修者并未坐以待毙,而是奋力反击,跟巨兽对抗。

    悬颂手指掐诀不停,低声喝道:“分。”

    话音方落,一头巨兽变为三只,三只变为九只,对三人攻击不停。

    悬颂再道:“起。”

    其中三只巨兽瞬间化作腾飞鸟,展翅飞起,又俯冲而下。

    离开时带走的,是其中一人的佩剑。

    悬颂最终留下了一个字:“死。”

    声音落时,斗法之地也变得平静,原本还在奋力反击的三人同时殒落。

    杀死他们的不是阵法,不是土系功法。

    而是隐匿在阵中的冰晶九尾狐,找到时机,咬断了三人的喉咙。

    见这边斗法平息了,黄桃兴奋地下了飞行法器,哼着小调去找三个人的储物法器。

    顾京墨没有在意那边,走到了重伤弟子们的面前,笑道:“你们的宗主在斗法时,似乎没有保护你们的意识,这种宗主不要也罢,要不要入我千泽宗?”

    受伤的弟子陷入了迷茫之中,四顾去看,待看到宗主的尸体后齐齐一惊。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便杀了三名化神期修者?

    这是何等实力?

    顾京墨抬起手里的发簪,似乎是在看发簪的模样:“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只是嘛……需要给你们宗主殉葬。”

    那些人几乎是同时奋力爬起,接着战战兢兢地磕头唤道:“属下见过宗主。”

    “还算识相,跟着我的飞行法器跑回千泽宗吧,不然没办法展现你们的诚意。”

    顾京墨说完,带着捡完储物法器的黄桃,三人一齐回到空中楼阁之内。

    进入飞行法器的一瞬间,顾京墨和悬颂异口同声地对云夙柠道:“看看他/她的伤势。”

    顾京墨瞪了悬颂一眼:“先看他的,他年纪大。”

    悬颂很是执拗:“我无碍,看看她的灵力是否混乱。”

    云夙柠走过来抬起手,一手搭住一人的脉门,探起脉来。

    二人同时安静下来。

    云夙柠探了一会儿说道:“魔尊再服用三颗丹药,天尊随我来换药。”

    说着,给了顾京墨丹药后,带着悬颂上楼。

    顾京墨有些担心,又怕误伤烧了人,于是站在屏风后问:“他情况严重吗?”

    云夙柠回答得轻飘飘的:“伤口裂开了而已,问题不大。”

    悬颂却在思考方才截杀的事情:“这几个人看似合谋来报仇,却到处破绽。他们显然不精通阵法,甚至对阵法所知甚少,才会在我改阵的时候束手无策,这足以证明,这阵法布置是别人教给他们的。他们三人皆有金系灵根,却没有一同合作过,配合极差,毫无默契。”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是被覆面人选出来的,看起来合情合理地来找我们算账的?”

    “嗯。”悬颂认同了顾京墨的想法,“知晓我受了伤,便派人来了。”

    这一句点拨很明显,让顾京墨瞬间沉默下来。

    这时,在旁听的云夙柠当即问道:“燕祟?”

    那些覆面人,也是杀害他妹妹以及同门的凶手,也是他的仇人,他自然关心。

    听到了悬颂的观点后,第一时间想到了燕祟。

    顾京墨没有否认,而是问悬颂:“李辞云他们去调查了?”

    “嗯,去了。”

    云夙柠帮悬颂换药的动作稍有停顿,很快便继续了,同时道:“此人诡诈无比,还甚是喜欢戏耍别人,享受看到求生之人努力后绝望的样子,折磨手段残忍。如果是他,那魔尊……”

    怕是就是燕祟正在戏耍的人了。

    顾京墨有一瞬间的怅然,却在此刻听到了铃响。

    她对悬颂道:“丁臾叫我去喝酒了。”

    说着,拎着一坛酒便撕裂空间而去。

    *

    顾京墨拎着酒坛,看着醉乡宗遍地尸骸,丁臾怀里抱着身中数箭的丁修的模样,当即冷了面容。

    她丢出酒坛,拔下双钗,低沉着声音问:“谁伤的?”

    第80章 囚车公子(十六) 施法者是盛怒之下的……

    平日里绰约多姿的丁臾, 此刻已然变得十分狼狈。

    她的身上各处都有伤痕,嘴角还噙着血,头发微微凌乱, 法衣也出现了破败。

    她的怀里是身中数箭的丁修, 带着雷电之力的弓箭全部刺在了丁修的后背。显然,是丁修帮丁臾挡了一波攻击, 才造成了这般严重的伤。

    顾京墨看着丁臾双目失去光亮的破碎模样,甚至不确定此刻丁修究竟是死是活。

    然而此刻的她,也无暇去顾及这些了。

    她手握双钗转过身,去看围绕在丁臾周围严阵以待的正派修者们。

    最为显眼的,是院落正中的位置放着两口棺材, 并且棺盖打开,棺内的尸身显现出来。

    她起初并未在意,直到看到了熟悉的轮廓, 才突然纵身到了棺前去看那两具尸身。

    是初静仙尊和妄蛰仙尊。

    她慌张地看着二人的尸身, 寻找斗法的痕迹, 然而看到哪些痕迹有识别度后, 便看到了分明的水系功法留下的伤痕。

    这时她听到丁臾略显沙哑的声音:“他们说……这二人是我杀的。顾京墨, 你相信我吗?”

    记忆里, 丁臾的声音一直是带着娇嗔感的,千回百转,柔进人的心坎里。

    此刻,却这般沙哑, 不知绝望地吼了多久。

    听到了顾京墨的名字, 围攻丁臾的修者中有一人朗声开口:“在下缘烟阁澜暨天尊,之前在旺角楼听闻了魔尊事迹,后证实魔尊的确是极善之人, 我等极为敬佩。

    “今日之事,并非我等唐突,而是事出有因。

    “想必初静仙尊您也认识,她本已与道侣离开缘烟阁独自隐居,却被丁臾所杀,这口气我们着实咽不下。妄蛰仙尊乃是我的师弟,我自要向她讨回个公道。”

    顾京墨怔怔地看着那两口棺材。

    她救了的人,她一直努力保护的人,还曾经为了救她挺身而出的人,此刻没了呼吸,躺在了棺椁之内。

    仿佛有一只大手硬生生地破开了她的胸腔,用力攥着她的心脏,生生的疼。

    许久后,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二人是她所杀?”

    “那日有人看到她出入了一处大阵,不久后,便在大阵内看到了他们二人的尸身。”

    “什么阵?”顾京墨转过身来,继续追问。

    “弥天桐昕阵。”

    “他们二人为何会出现在弥天桐昕阵内?”

    那些修者许久回答不出,最终勉为其难地回答:“许是想去阵中采药。”

    顾京墨又问:“他们二人避世,便是想要避开世间众人那些让人作呕的眼神,为何要去常有弟子去历练的弥天桐昕阵?”

    见那些人答不出,顾京墨便帮他们回答了:“因为丁臾会去那里!因为杀他们的人知道丁臾会去那里,所以他们的尸身出现在了那里!”

    丁臾一直在等。

    等顾京墨的态度。

    那些狗东西冥顽不灵她不在意,她只在意顾京墨相不相信她。

    她担心顾京墨不肯相信她,甚至不敢去看顾京墨所在的方向。

    待听到这句话,她才霍然抬头看向顾京墨,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美艳如丁臾,笑容一向是妖媚的,得体的,这一次竟然有些憨傻。

    难怪她和顾京墨合得来。

    此刻看着顾京墨又顺眼了几分。

    澜暨天尊思忖片刻,谨慎地问道:“您的意思是说,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所以你们没调查清楚就来了?就像当初没有确切证据,听了江湖传闻便来围杀我一样?”

    澜暨天尊知道这件事他们的确理亏,竟然也无言以对了。

    他当时也是得知了师弟的死讯,还知道了凶手是谁,愤怒交加立即前来问话,的确没有认真调查。

    丁臾回答不出,他们便直接动了手。

    此刻被顾京墨质问,让他没有了底气。

    他知道顾京墨是护着初静仙尊之人,不可能看到初静仙尊的尸身还包庇丁臾。

    这一点,值得信任。

    见澜暨天尊不再动手,甚至不再辩驳,后方走出了一位老者,身边还有一名女子扶着他。

    他走路时手中有着一根拐杖,每走一步,便用拐杖砸一次地面,这种法器与鲵面坨坨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此人的拐杖若是施展开,实则是一根长枪。

    面容苍老,要么是跃升筑基时已经年迈,要么是寿元将尽飞升无望,已逐渐枯竭,容貌也出现了老态。

    这老者便是后者。

    “若说这事没有证据,那么秦某家的事情就不该有假了。”老者说着,微微扬起下巴傲视顾京墨,眼神里多是嫌弃。

    这是正派修者对魔门修者根深蒂固的厌恶之感。

    他伸手拿出了丁臾的鞭子,给顾京墨看:“此物想必魔尊也认得吧?”

    顾京墨不由得一惊,这一战,竟然让丁臾的本命法器都被收走了?也难怪醉乡宗会到这般惨境。

    “怎么?”顾京墨看向他问道。

    “她用我儿子的面皮做鞭子的柄皮,这事已有七百余年了,我今日来此不但是助澜暨天尊报仇,也想夺回我孩子的魂魄。”

    顾京墨这回懂了。

    这老人是欺骗过丁臾感情男子的父亲。

    “这男人当年做的事情,你应该知晓吧?”顾京墨指着皮鞭问道。

    那老者倒也坦然:“自然知晓,他的确有错,也得到了报应,七百余年的折磨也该够了吧?我想将他的魂魄要回有何不可?”

    这时却传来丁臾的怒吼声:“把他的魂魄带回去,找一个合适的身体夺舍?让他与他的未婚妻百年好合?想得美!”

    老者怒喝:“你折磨了他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提起那个男人,仿佛点燃了丁臾的愤怒,让她用沙哑的嗓音吼出声来:“不够!就算他真的再次成人,我也会抓住他,把他千刀万剐!”

    接着,她看向老者身边的女子,愤恨地问:“你呢?你明知他是怎样的人,还苦苦等他这么多年,值得吗?现在你还在助他们夺魂,难不成你依旧想嫁于他?”

    “我与他……”未婚妻格外艰难地开口,“我早已放下,现如今,我只想取回他的魂魄,让他不再遭受折磨。”

    “你放过你自己了吗?”丁臾再次质问。

    未婚妻被问住,眼圈微红:“你又何尝……”

    那位未婚妻,看起来是个蛾眉皓齿的名门修者,容貌并非多秀美,只能说是足够端庄得体。

    相比较丁臾的美艳,她的确要逊色几分。

    那个男人呢,贪恋丁臾的张扬与美貌,还想同时拥有一个贤内助,两边都不肯放下。

    这也使得他伤害了两个女人。

    丁臾自己也知晓,她和那个男人是后认识的,她被迫插入了旁人的感情,她也间接地伤害了那名未婚妻,便从未寻过这位未婚妻的麻烦。

    她的内心还存有些许愧疚,报复全部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丁臾知晓自己过得有多不快活,再看到那女子一直都照顾着那男人的父亲,便觉得心疼。

    她们两个人都过得不好。

    她们被同一个人伤害了这么多年。

    她很气,气得浑身颤栗,气得低吼。

    世间专情之人那么多,为什么让她碰到了那个混账东西,还伤害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子?

    顾京墨在此刻站出来,拦在丁臾和丁修的身前:“不管是何原由,带来众多修者擅闯魔界的地界,我作为魔尊都不会坐视不理。”

    她手握双钗,目光如凶猛恶兽,用极尽威严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若是诸位还想动手,那么便从我尸身上踏过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有余力血洗仙界,我说到做到。”

    她的态度非常鲜明,她要护着丁臾。

    最先动手的是男人的父亲,撑起长枪直接攻击过来:“那便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老者已经动手,未婚妻犹豫片刻,还是给老者做了辅助。

    老者也是火系灵根,还有些许木灵根,属于双灵根修者。

    而未婚妻主修木灵根,显然,两家结亲也是为了能让该女子帮助那个男人。

    可惜……婚事被搅得天翻地覆。

    顾京墨也没有收敛,手持双钗交叉抵挡在面前,架住了老者带着火焰的一枪。

    紧接着,便是两团火焰的碰撞。

    顾京墨的火系灵根极为霸道,一条火龙从她身周围绕后冲天而起,盘云直上九千里。

    龙有四足,每只足下都踏着火焰,周身被火光环绕,飘浮的火焰仿佛被燃烧的云霞。

    老者的火系功法同样强势非常,燃火的猛虎咆哮而起,朝着火龙飞扑过去。

    二人的功法战成一团,漫天火势仿佛要燃了这山这宗门,甚至烧了这苍穹!

    老者逐渐不敌,尤其是顾京墨拼起命来,一般修真者很难驾驭。

    这魔尊的斗法能力果然强悍,难怪这般年轻便闻名三界,老者心中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他只能蛊惑其他人一起:“你们便这般看着吗?来已经来了,战也战了,半途而废是何道理?而且,如果不是丁臾所杀,那还能是谁?还有谁会想要杀他们?”

    听到老者的话,其他修者也不再犹豫,一拥而上。

    “诸位,等等……这位魔尊我看着……”人群中有一位天尊没有动手,反而有些犹豫。

    他从看到顾京墨起便觉得眼熟,又有些不敢认。

    主要是,老祖的道侣不可能是如今的魔尊吧?

    而且那日的女子只有筑基期修为。

    已经出手的修者无人理会他。

    正派十三名化神期天尊,围攻身有重伤的顾京墨一人,也只能堪堪战作平手。

    顾京墨的钗尾划过老者的眼前,老者仰身去躲,却见顾京墨丢出双钗,一掌击在他的胸口。

    这一掌极为强劲,让他肋骨尽碎,身体翻飞出去。

    与此同时,丢出去的双钗如飞镖攻击向了另外两人。

    双钗击中一人,穿透身体飞出。

    另外一只被躲过,却也划破了那人的脸颊。

    顾京墨的身体跃起,稳稳地重新抓住了双钗,以诡谲的身法回身,将双钗插在一人的双肩之上,再瞬间拔出,鲜血四溅。

    然而就在这时,顾京墨的神识出现了一丝混乱,识海中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唤她:“京儿。”

    谁?

    为什么她的识海里会有这个人的声音?

    为什么她眼前的场景在逐渐混乱?

    老者抓住了顾京墨这一刻的破绽,手持长枪,强忍着之前的伤痛继续猛攻,不给顾京墨留有思考的余地。

    顾京墨身后突然挨了一掌,让她一口鲜血吐出,眼前的事物再次变得扭曲旋转,周围变得嘈杂,斗法中的人都变成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叫她:“京儿。”

    “京儿!”

    就算如此,她还是发狠地刺出一钗,要了老者的性命。

    再回手,割断了给她一掌之人的脖子。

    强撑至此,终被剩余的人围攻。

    “顾京墨!”丁臾看到顾京墨的状态,想要起身去救,竟然只是扑倒在地。

    再抬头,澜暨天尊的剑即将刺穿顾京墨的胸膛。

    就在此刻,醉乡宗的上空传来了一名男子的呵斥声:“放肆!”

    仅仅一句话,便让在场所有修者身形顿住,无法再动。

    紧接着,他们看到迦境天尊御剑而来,到了顾京墨身边扶住了即将倒下的顾京墨,看到她嘴角含血的重伤模样,当即怒喝出声:“跪下!”

    在场所有修者,无论有没有回过神来,都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当他们回过神来后,也无人敢尝试起身。

    因为……施法者是盛怒之下的迦境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