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VIP] 不愿相信
这世上, 唯有她能如此刺中他。
因为她是这世上,他唯一毫无防备的人。
织愉松开他,手中神杵掉落在地。
她不敢看他, 落荒而逃般跑开。边跑边对带队为首的三名修士道:“你们愣着做什么, 快拿捆仙索捆住他啊!”
这三人是她见过的三名护天者。
咒术瞬间破了他的功体, 封了他的修为。四肢百骸, 如火烧刀割。
谢无镜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死死盯着她, 向她走近。
织愉慌乱地不断远离。然而他一个踉跄,跌跪在地,猛地拉住了她的裙。
有修士蠢蠢欲动, 欲趁机出手,被护天者拦下。
织愉不了解神杵的威力,所以害怕。
可护天者们很清楚:
虽然神杵没有像预想的那样杀死谢无镜, 但谢无镜如此毫无防备地被附上神杵所有咒术——他此刻, 连废人都不如。
他们只需要看着这位被背叛的仙尊,如何恨极他那位对他们嚣张至极的夫人,欣赏她的恐惧便好。
织愉想抽回自己的衣袍。但回眸看到谢无镜口中溢血、眼眶泛红,她终究狠不下心。
他望着她, 眼底竟似有些水雾,启唇却难以出声。
良久,他眼睫颤了颤,字不成句, 嗓音含着血,模糊断续:
“我, 以为你……为什么……”
话音落,他倒在了她的脚边。
抓着她裙摆的手, 却一直没松开。
织愉想触碰他。
然而手抬起,梦里他与她悲惨的下场在眼前浮现。
她忍下恻隐,紧攥成拳。
戴上十一琉璃珠手链,织愉对三名护天者幽幽道:“你们站在那儿做什么,看我好戏吗?”
灵力灌入琉璃珠。
三名护天者痛嚎一声。
突如其来的神魂震荡,让他们猛然痛苦倒地。
众修惊愕,都不敢轻举妄动。
谢无镜已失势,他们才敢张狂。
可带他们来讨伐谢无镜的三人,分别是位于阙山附近的东海国主东方毅、三宗之一的守心斋斋主孤痕子,还有掌管桑泽城的城主柳别鸿。
他们若轻举妄动误伤了这三人,三人背后的势力定会叫他们形神俱灭!
柳别鸿跪伏在地,向织愉解释:“天谕嘱咐我等,一切随夫人行动。方才我等并不知夫人的计划有无完成,不敢贸然插手。”
织愉冷哼:“冠冕堂皇的借口。”
但这三人已对她示弱低头,她便不在此时继续为难,收了灵力。
三人立刻打坐调息,平息体内暴乱的灵力。
织愉扫视茫然众修,对三人道:“看来他们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你们不该向他们介绍一下吗?”
孤痕子板着脸:“诸位,其实仙尊勾结魔族一事,我等早已知晓。此事全仰赖仙尊夫人私下告知。”
众修大脑空白,面面相觑。
“先前因没有证据,加之谢无镜修为极高,我等便成立了联盟,一直寻找机会解决此事。先前南海国主会私自前去陵华秘境,就是想避开众人耳目,与仙尊商谈,劝仙尊改邪归正,回归灵云界。”
“谁知,仙尊不仅不念旧情,还狠下杀手。他与魔族在秘境内许诺南海国归魔族,故而在南海国主登基大典上,出了那样的事。也幸好这次他暴露了他的野心,我等才能引导诸位与我等一同对付仙尊……”
孤痕子不愧是三宗之一的主事。脸不红心不跳地侃侃而谈,将一出栽赃嫁祸的故事编得滴水不漏。
织愉懒得听他说那么多哄夸这些自私自利的修士的废话,“说重点。”
孤痕子顿了下,道:“因仙尊夫人大义,若无仙尊夫人,恐怕灵云界早已被谢无镜与魔族瓜分。故我等在成立天命盟之时承诺,仙尊夫人日后将会是我等天命盟护天者之首。日后天命盟将代替仙尊,处理灵云界大小事务。”
柳别鸿也打官腔:“夫人功德无量,还望诸位以后莫要再计较夫人的凡人出身。否则,便是与天命盟作对。我天命盟决不做忘恩负义之徒,谁若对夫人不敬,定不轻饶!”
织愉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修士中有人产生一丝质疑:“她刚刚伤了你们的法器是什么?”
方才那一出,不像是三位境主心甘情愿奉仙尊夫人为联盟之首,更像是她拿他们的性命威胁了他们。
柳别鸿解释:“夫人柔弱,没有安全感。我等甚为理解,故而给了夫人一些保命的手段。”
那保命手段是何物?
竟然能同时伤及三位在灵云界修为已至顶峰的境主!
有些修士回想起方才对她的侮辱之言,不由紧抿双唇后退。
但织愉可不打算放过他们:“既然诸位已经知道,我与谢无镜并非一路人,且算得上是你们整个灵云界的大恩人。那么诸位也该为方才对我不敬之言,有所表示。”
众修无人吭声,头都往下低。
织愉:“诸位知道,我出身凡界,乃大梁公主。诸位可知,在大梁宫中,对公主不敬,却无人领罪,会如何处置?”
院中依旧安静。
织愉轻笑:“互相掌嘴,直到有人愿意指认不敬之人,或打死为止。”
有人惊愕瞪眼:“我灵云界没有这样的规矩。”
“你灵云界现在由我说了算。”
织愉对率先调息结束的孤痕子道:“不听话的人,该好好教训教训才是。”
这女人……
孤痕子袖下的手攥成拳,又松开,回身对略显慌乱的众修道:“我不愿为难诸位,但方才一些人对仙尊夫人的羞辱之言,实在可恨至极。我等不可能坐视不理,还请这些人敢作敢当。”
东方毅与柳别鸿在织愉威胁下,也不得不站起来,表明他们和孤痕子同一战线。
“我相信,仙尊夫人仁慈,不会太为难大家。”
话音落,静默许久,仍旧无人敢承认。
织愉不耐烦:“没担当的东西!直接打吧。”
直接打是对孤痕子等人说的。
孤痕子深吸口气,按捺住所有不满,释出威压:“诸位,得罪了。”
他们此刻必须用行动证明,不要招惹李织愉这个女人。以后才能免去更多人对李织愉不敬而带来的麻烦。
见三人方才奉织愉为首之言竟不是作假,有人连忙指控身边人:“是他,是他方才说等上头玩腻了,他也要尝尝夫人滋味。不要伤及无辜啊!”
“还有他……”
“他……”
众修开始互相指认。
有人恼羞成怒,向指认之人出手,顿时场面乱作一团。
狗咬狗,着实丑陋。
织愉懒得欣赏这出闹剧,瞥了眼地上的谢无镜。
他一直没反应,想必真的昏死过去了。
那她稍微对他好一点,就一点点……他不知道的话,应该没事吧?
织愉蹲下身,将谢无镜扶到廊柱下,从储物戒里拿出手帕,轻轻擦拭他脸上血迹。
打成一片的修士无暇看她,没打的修士正忙着躲避乱飞的攻击。
唯有孤痕子三人留意到织愉举动。
柳别鸿走来:“夫人不忍心了?”
织愉不动声色:“谢无镜与我到底有些情义在。倘若我动手后便立刻对他冷血冷情,你们难道不怕吗?”
无情无义、还掌控他们生命之人,他们是该怕的。
柳别鸿轻笑:“往后是不是不该称呼你为仙尊夫人了?你在凡界既是公主,不如仍旧以公主为称?”
织愉:“还是叫我仙尊夫人吧。”
这些打心眼里瞧不起她的修士,若是不时时刻刻提醒他们,她是一个能暗算到仙尊的凡人。
他们只会记得她是个凡人,日后对她越发放肆。
东方毅沉声道:“如此也好,可警醒世人。”
柳别鸿:“待会儿谢无镜便由我等带回乾元宗,由盟主主持处置之事。夫人随我们一同回去?”
处置?
说得好听,分明是瓜分。
织愉:“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个盟主?不过无所谓,把谢无镜送去尧光仙府,我以后仍住仙府。”
东方毅面色一冷:“你什么意思?”
织愉擦干净了谢无镜身上的血,将他额前凌乱的发,捋到他耳后,露出他的脸。
他双眼轻阖,极为出众的脸上,少了几分淡漠的冷,多了几分病弱。
织愉:“他仍是我的。”
三人皱眉。
东方毅冷声道:“我等筹谋数百年,若最后后一无所获,生与死便都不在乎了。”
“你不怕死,想杀我?”
织愉对他笑,“我有说你们分不到他吗?已经等了数百年,还怕再等上这一时半会儿吗?”
孤痕子阴狠地凝视织愉,“此处不是谈话之地,等先回乾元宗,众人聚齐,再作定夺吧。”
织愉施施然答应。
他们在这儿暗暗商谈期间,几名言语侮辱织愉的修士,也已被押出修士队伍。
孤痕子恢复随和之态,询问:“夫人要如何处置?”
织愉:“按凡界宫中规矩,言辞不敬者,入宫中刑司。你们灵云界,有这种地方吗?”
柳别鸿:“各宗各派都有刑罚堂。”
织愉:“便带回乾元宗,按乾元宗的宗规处置。”
几个鼻青脸肿的人惶恐抬眸,看向织愉。
织愉对他们讽刺一笑:“希望你们日后都能学会谨言慎行。”
但他们多半没有以后了。
孤痕子:“此次多谢诸位协助,请诸位随我等一起回乾元宗,天命盟绝不会苛待诸位。”
一行人浩浩汤汤的来,浩浩汤汤地准备离去。
织愉不紧不慢地踱步回房,换了套杨妃色菩提花描金大袖裙。梳了个利落大气的发髻,戴神树流云日轮发冠。
梳妆完毕,她才慢悠悠走出来发号施令:“走吧。”
众人多有不满,但只能听令。
一行人御剑而起。
织愉乘着柳别鸿召出的坐骑,坐骑上还驮着昏死的谢无镜。衣袂翩然宛若神女,被簇拥着离开相庭山城。
到乾元宗,其他护天者已在等候。
织愉直接骑着坐骑进入太清殿中。
庄严肃穆的太清殿内,一人坐于主位,闭目养神,声音雄浑:“你们终于来了。”
十名护天者向其行礼:“盟主。”
织愉端坐在坐骑上,斜眼睨他,“原来昊均道尊就是天命盟的盟主。”
昊均睁开眼,凌厉地审视她:“看来夫人并不惊讶。不过夫人这一出手,倒是让我惊讶万分。”
织愉:“不用恭维我。我这次来,只是来通知你,在谢无镜对我毫无用处之前,他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话音落,大殿内寂静凝沉。
*
七日后,奉仙族地。
香梅早在那日摆脱追杀后,就随同族回到了族地。
所有族人都在冷静地等待仙尊传令,唯有她备受煎熬。
前几日她听说仙尊被带回了乾元宗。
后来又听说,除南海国外的十境成立了天命盟。夫人竟然成了天命盟之首。
因为夫人在擒拿仙尊一事中,立下首功。
她不相信。
夫人绝不可能背叛仙尊!
这几日她夜夜做梦,梦里都是夫人与仙尊。
她总梦见她被选中那天。
她在站在人群里,看见仙尊护着娇小纤弱的夫人而来。除了惊讶这位凡人如此美丽之外,更惊讶的,是仙尊看着夫人时专注的神情。
仙尊总是很淡泊。
有时香梅甚至会大逆不道地想:
他总是那样毫无感情,好似不知为何而生,为何而死。
夫人的出现,就像是在生与死的拉扯中,生的一方给了他一个“活着很好”的理由。
夫人不知道,但她知道:
原本仙尊重回灵云界,是打算将那些狼子野心之徒斩草除根的。
当时整个奉仙一族,都做好了血战将至的准备。
然而仙尊决定将身中奇毒、离不开他的夫人接来灵云界后,计划被暂缓了。
因为夫人太弱,她承受不起那样战乱的灵云界,承受不起任何半点闪失。
仙尊愿为她,再忍耐百年。
夫人就是仙尊唯一的弱点,她怎么可能背叛仙尊呢?
香梅伺候了夫人这么久,她始终记得夫人每次看到仙尊,眼睛总是会比平时多一些神采。
记得夫人每次看到仙尊,笑起来都是最开心的模样。
记得夫人那样娇纵任性的人,却总是对仙尊有一份别人都得不到的细心。
夫人肯定很喜欢很喜欢仙尊。
香梅在第一次被仙尊命令:“好好照顾夫人”时,就暗自立誓:
为了奉仙一族的使命,为了仙尊,她一定会用生命照顾好夫人。
夫人现在一定是被推出来做幌子的。
也许那群人对夫人另有图谋,也许夫人现在过得很煎熬,很痛苦……
夫人那样骄傲娇纵的人,怎么能受得了!
不行,她得去找夫人。
香梅终于下了决心,趁夜违背族规离开族地,直奔乾元宗。
乾元宗如今上下还在戒严。
香梅潜不进去,唯有在大街上主动被抓,在众目睽睽之下道:“我乃天命盟护天者之首的仙侍,谁敢动我?如若不信,大可带我去见夫人。”
乾元城内多有商贩认识她,纷纷为她作证。
乾元宗弟子忖度后,带她回乾元宗。
香梅一路上都在想:我或许无力救出夫人,但一定会尽己所能,让夫人过得好些。直到仙尊将这些恶徒斩杀。
她被带往乾元宗水云殿。
殿外多名内门弟子把守,甚是森严。
香梅认定夫人如今处境糟糕。
然而踏进水云殿外殿大门,她就见一个上品飞星手钏被扔到她面前的地上。
顺着手钏看去,地上零零散散的上品法器首饰扔了一地。
她担忧的夫人,正一身雀梅嵌薄玉的大袖华袍,发上冰玉流光的首饰熠熠生辉,在乾元宗弟子捧着的托盘上挑挑拣拣。
一样一样东西被她当垃圾似的扔掉,夫人终于不耐烦地推开托盘,“这就是你们挑东西的眼光,还是你们故意拿这些废品来糊弄我?”
“夫人,这些已是价格不菲的好物了。”
“只是价值不菲?哦,原来你们不愿意买最好的给我。就凭这些东西,还想哄着我在这儿长住?”
织愉拂袖回身,斜倚在贵妃榻上班,扶额道:“回去告诉昊均老头,七日前是他说的这七日要为谢无镜保命疗伤,我这才带着谢无镜暂住乾元宗。”
“如今七日已过,既然拿不出东西留下我,我便要带谢无镜回尧光仙府了。”
弟子们恭敬应是,面露苦相陆续离开。
香梅愣在原地,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
织愉瞥见还有个人影在,实在烦透了这些把她当傻子的修士:“你怎么还不走,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香梅张了张口,声音哽咽:“夫人。”
织愉愣了下,抬眸一瞧,顿时惊喜:“香梅。”
她欣然起身走向香梅。
这几日在乾元宗,她睡不好,不敢吃。
还要时时与那些心怀鬼胎的盟友们周旋,日日看着昏迷不醒的谢无镜,免得那些人偷偷对他下手,过得都要累死了。
现在她唯一的好盟友香梅竟然回来了,她有一种独在异乡碰到熟人的喜悦。
织愉关心她:“这几日你过得怎么样,可有受伤?”
走到香梅面前,见香梅呆呆的,她向香梅伸出手,“你好像瘦了。”
她知道香梅不喜欢人碰,没打算碰到香梅。
只是她刚抬手,香梅便犹如惊弓之鸟,连连后退。
织愉怔住。
香梅逼自己停下脚步,眼眶泛红地问:“夫人,外面说的都不是真的,对吗?”
织愉若有所感:“外面说什么了?”
“说您是擒下仙尊的首功,说您如今是天命盟的护天者之首……这不是真的,对吗?”
香梅眼里充满期盼。
织愉沉默片刻,道:“是真的。但是香梅……”
你不该和我是一伙的吗?
我们两个,不是狼狈为奸的恶毒女配和她的笨蛋恶毒小丫鬟吗?
“为什么?”
香梅颤声问,“夫人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织愉是有理由,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理由。
但香梅不该来这里质问她。
她告诫香梅:“我没有苦衷,我如今就是天命盟的护天者。谢无镜现在已经输了,你若还想好好留下来,就不要再说这种话。”
“输了?”
香梅眼里充满震惊,眼泪啪嗒啪嗒掉,不敢相信织愉竟然说这种话。
“夫人,您觉得如果不是您对他下手,这世间还有谁还能伤到他?输了?不……”
香梅觉得荒谬,摇着头讽刺道,“不,他没有输,他只是错信您了!您知不知道,他……”
织愉打断:“够了。既然你执意效忠于谢无镜,我也不留你。看在你我过去的主仆情义上,这次我不会叫人抓你。你走吧。”
织愉睡回贵妃榻上,闭上眼睛。
蠢香梅。
她知道香梅忠心,但在敌人地盘说这种话,这不是找死吗?
香梅静静地站立不动,似是在做挣扎。
良久后,她倔强道:“仙尊说过,我是夫人的仙侍。我会谨遵仙尊命令,好好照顾夫人,我不走。”
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织愉无语。
她愿意留下香梅,但……
她忌惮地扫了眼外面那些乾元宗弟子。
她的盟友可都在虎视眈眈呢。
织愉思忖道:“你这副模样,我怎么用你?不过待回了尧光仙府,我会多找些人来伺候。你要是不介意教他们伺候的规矩,教完之后就去偏院洒扫,别出现在我眼前,我倒是可以把你带回去。”
香梅错愕半晌,失魂落魄道:“多谢夫人。”
织愉不再多言,门外却传来一道声音:
“仙尊夫人可真是念旧情,这样的人也敢留在身边。不怕她哪天夜里为了她的仙尊,暗杀你吗?”
一名模样二十多岁的俊秀男子,跟在昊均身后大步走进来,十分熟稔地和织愉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调侃。
是柳别鸿。
织愉冷眼睨他们,这两人来了多久,听了多少?
她讽刺道:“比起一个需要别人带才进入水云殿的侍女,难道不是悄无声息进来的人更危险吗?这种人一般都是杀手。”
昊均眉目微沉。
柳别鸿仍旧调笑:“这次是我失礼了。不过你我之间,也许迟早有一天不需要用到请进。”
织愉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对于柳别鸿,她早前就有些印象。
在南海国圣迹殿,初次与护天者们会面,就是柳别鸿先示好,打算自我介绍。
在更早之前,他们未见之时,还送过她一棵光开花就要百年的树嘲讽她命短。
七天前,见昊均不仅默认她护天者之首的位置,还愿意和她协商谢无镜的归属。
他的态度便变得更加热情,大有一副打算跟她发展出什么的意思。
织愉一直冷漠以对。
但他毫无羞耻心,我行我素地同她套近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个狠人。
昊均扫香梅一眼。
骇人威压直逼而去,香梅顿时脸色惨白。
织愉装作没有发现,不紧不慢地对香梅道:“你去一边侯着,等我回尧光仙府时再来,现在少打扰我。”
香梅瞬间明白过来,夫人在保护她。
可为何夫人对她仍有恻隐,对仙尊却那么狠心?
香梅复杂地看织愉一眼,退下。
昊均往内殿走去,好似他从始至终就没做过什么似的,“慈琅醒了吗?”
“没有。”织愉眉轻蹙,“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
三人走入内殿。
用于疗伤的寒玉床上,躺着双眼轻阖的人。
他气息浅淡,宛若死人。
昊均与柳别鸿都没有靠近,仿佛在忌惮什么,远远地对谢无镜施法检查:“他体内咒文已被安抚,受损灵脉也已修复,早就该醒了。”
织愉:“也许是你乾元宗的灵气,不足以养他仙体。我今日便要带他回尧光仙府。”
昊均:“灵气不够精纯……有这个可能。”
七日前,昊均与织愉说好七日后再商定谢无镜归属。
现在看昊均的意思,是要让步了。
柳别鸿:“夫人不懂法术。不如我一同去尧光仙府,也好照看谢无镜。”
织愉不留情面地道:“没有我的允许,恐怕你有命走进尧光仙府,没命走出来。”
柳别鸿笑着摸摸鼻子。
昊均对织愉道:“你带谢无镜回去吧。我已安排好侍者,待会儿你挑些人,让他们把谢无镜护送回去后,便留下伺候你。”
这是安插眼线呢。
不过织愉能够应对,“可以。”
昊均:“但你总得给个明确期限,这样我也好向其他护天者交代。”
七日前,织愉说要留下谢无镜的理由,是她凡人的功法特殊需用到谢无镜。
这个理由合理,却让人担心她是否会独占谢无镜。
“天谕先前许诺我加入天命盟,便帮我修炼无需依靠谢无镜。”
织愉道,“待你们能保证我会和你们同时飞升成仙,届时你们该得到的,绝不会少。”
昊均探究地盯着织愉片刻,态度变得和蔼:“有你这个承诺,助你成仙之事,我与天谕会想办法的。”
“如此便好。”
织愉揉了揉太阳穴,“快些把侍者带过来让我选,我要回去了。”
“好。”
昊均应下,带柳别鸿离开。吩咐乾元宗弟子,将准备好的人都带过来。
他与柳别鸿径直去了太清殿。
太清殿内。
其余护天者都在等待昊均此次去商定的结果。
昊均回来,听昊均说已让织愉把谢无镜带走,他们群情激动。
“盟主,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那凡人,忍到现在,她都快踩在整个天命盟头上了!”
昊均在大殿主位落座,气势巍然如山,俯视吵嚷的众人,直到他们悻悻然收声。
昊均:“天谕告知,取谢无镜心脉仙血成咒之后,还要筹备一段时间,才能化用他的仙骨助我等飞升。在此之前,就先让让李织愉吧。”
“为何要让?”杨平山愤而不解。
昊均:“谢无镜此人深不可测,极有城府。眼下他看似已成困兽,但他手上还有一批世代侍奉仙族的奉仙一族未曾动用。”
“奉仙一族由仙族时期的十世家组成,血脉皆受过仙族点化。皆是能人辈出、各有奇术之辈。”
“李织愉身边一直伺候的小丫头便是奉仙族。今日我略微一探,她骨龄不到四百,便已是合体期。承受我搜魂之术,竟能站着抵抗。”
众人神情变得凝肃。
“奉仙一族如她这般的不在少数。”
昊均面色深沉:“我担心谢无镜仍有后手。若无人牵制他,这场将他一击必杀的局,恐怕就会变成他将我等一网打尽了。”
“神杵上除了有我留下的杀咒,封印咒之外,还有天谕留下的的缔命丝。”
“缔命丝滴血认主,中丝者不可背叛丝主,否则将遭散魂之痛。而现在李织愉是缔命之主。”
“李织愉无非就是贪图享乐,日后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为防万一,再想想有什么既能牵制她的东西吧。”
众人陷入深思。
柳别鸿风流一笑:“一个让她情根深种、唯命是从的情人,如何?”
“馊主意。”
昊均睨他一眼,“但也不失为一条路。那就各自去你们的领地,去找些俊朗出众、喜好凡界事物的男子送去伺候她。”
柳别鸿:“为何不让我亲自出马?”
一名妖娆女修——西海国主澜尽娆噗嗤一笑:“盟主觉得仙尊夫人看不上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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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VIP] 不许近身
回到尧光仙府。
明明只是半多月未归, 织愉却有恍若隔世之感。
织愉亲自用断重诀将谢无镜送进他的房中。
这段时间,为了防止他人靠近谢无镜时趁机对他动手脚,谢无镜的一切都是她这般亲力亲为。
两名侍者跟在她身后护送, 以防她灵力不支, 将谢无镜摔下来。
入屋后, 二人眼睛暗暗地偷瞄屋内的神仙之物, 蠢蠢欲动, 全然没有发现她已留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织愉轻咳两声。
两人也不惊慌, 散漫地行礼:“仙尊夫人有何吩咐?”
在选中侍者后,为方便控制他们,昊均让他们和织愉定了主奴契。
但在他们眼中, 这位夫人,到底只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签了主奴契又怎样?
他们是昊均派来的天命盟弟子,她一个空有名号的护天者, 还能真敢对他们不客气?
织愉对他们招招手, “辛苦你们了,随我出来吧。”
看吧,她多客气。
二人向外走,对屋内摆设实在心痒, 顺手各拿了一个桌上的杯子。
这杯子非凡品,灌了普通水进去,都能养出些许灵力呢。
织愉没有阻止。
待出了谢无镜的房,将门关上。
她把在院中四处张望, 神态放肆的其余八名侍者一同叫到面前。
一共十名侍者,在她面前假装尊敬地聚齐。
织愉:“诸位做我的侍者, 可是心甘情愿?”
“自然。”
他们这些天命盟弟子,不用去执行死亡任务, 只要来尧光仙府监视这位仙尊夫人就行。
可不都抢破头想来嘛。
织愉笑:“既然没有不甘,我就要说说我的规矩了。”
她叫先前顺了杯盏的两名护天者走到她面前。
她站在三阶高长廊上,比这二人高出一个头,垂眸俯视,冷了脸。
啪——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夜幕将至的院子。
众侍者错愕地瞪大眼。
两名被打侍者难以置信地瞪向织愉。
一人咬牙切齿:“夫人这是何意?可是忘了我等是昊均道尊派来的?”
“昊均派来的?需要我供着你们,再给你们磕三个响头吗?”
织愉又赏了二人两巴掌,“别说你们是昊均派来的,就算你们是昊均本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我照样掌嘴。”
织愉冷脸俯视众人:“你们与我签的是主奴契。给我当奴才,就要有当奴才的规矩。以后见了我,先给我跪下行礼。”
众人难以置信。
有人怒道:“仙尊夫人是对我等不满,还是对昊均道尊不满,拿我们撒气?”
“明日我等便禀报道尊,我等伺候不起夫人!”
织愉轻笑:“明日?不用等明日。今日,我便可以将你们的尸体送去给昊均。”
话音落,她念咒,调动灵力发动契约。
她面前被她掌嘴二人顿时跪倒在地,挣扎抽搐。
其余八人登时满面惊恐,看着这二人被折磨了许久却不死,明白织愉这是在警告。
现在不要他们的命,不代表待会儿不要。
想不想留命,就看他们的态度了。
八人中一人连忙率先跪下,头磕在地上:“夫人息怒,奴知错。”
其余人连忙跟着跪下,齐齐磕头:“夫人息怒,奴再不敢不敬夫人,请夫人原谅。”
地上吐血的二人向织愉伸出手,亦努力表达哀求饶命之意。
他们这些天命盟弟子,长期在暗处,不比寻常修士。
多是走投无路、见不得光之人,没有寻常修士的气节。
织愉施施然收手,“我的规矩很多,但我懒得教。有不懂的,就去找书查查,凡界的宫人是如何伺候宫中主子的。以后,那就是你们的行为准则。”
“至于你们——”
织愉俯视地上瘫倒的二人,对一旁站着的香梅道,“你过来,把他们从谢无镜屋里偷的东西拿出来。”
香梅走过来,一声不吭地接过二人主动交上的茶盏,双手奉给织愉。
织愉:“毁了吧。”
脏了的东西,谢无镜不会再要了。
香梅灌入灵力,茶盏碎作齑粉飘散。
织愉吩咐:“把这两人送去给昊均,告诉他这种货色我用不了。”
香梅应声,拖着重伤的二人离开。她全程一言不发。像是留在织愉身边,仅是因为谢无镜从前的命令。
织愉没有过多留意她,吩咐四名男侍者去守山门,四名女侍者去扫院子:“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手脚不干净,或是在尧光仙府内乱逛。”
不用她说“否则”,众人便知后果严重。
虽心有不满,但表面不敢怠慢,连忙应:“是,夫人。”
有名侍者问:“可需要留下两人去照看仙尊?”
织愉反问:“我有这么吩咐过吗?”
侍者立刻认错:“是奴僭越了。”
织愉转身进入谢无镜房中。
他躺在床上,仍是几无生息的模样。
织愉坐在床边,为他施了净尘诀,用从元始峰取来的灵湖之水沾湿巾帕,为他细细擦脸,“谢无镜,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梦里他有睡这么久吗?
织愉不清楚。
为他擦完脸,她如过去七日那般,在他身边小憩片刻,而后回自己房中休息。
她以前从不辟谷。
但这七日,她不敢吃乾元宗送来的灵食,储物戒里的点心又不够吃,她都学会辟谷了。
现在这些侍者做的,她亦不敢吃,
织愉躺到熟悉的床上,很是委屈。
明日叫香梅给她做吃的好了。
虽然香梅现在对她可能有些仇视,但绝不会害她。
仔细想想,或许恶毒女配的狗腿子注定离去,也是宿命。
好多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呢。
织愉在小间的温泉里泡了会儿,换了一身绢执芍药花的寝衣。
拿出储物戒里省着吃的桃花酥,靠在床头小口吃着,看起话本来,总算找到一点回家了的舒心。
看累了,她便睡。
她很是疲惫,在熟悉安心的地方,很快入睡。
只是感觉只睡了一会儿,她突然听见隔壁传来一声惨叫。
她猛然惊醒,外袍都没披便跑出去。
一出门便见香梅已到谢无镜房门前。谢无镜房门虚掩着,显然是有人闯进去了。
香梅望着织愉,仿佛在说:夫人,您不管吗?
织愉推开房门,大步走进去。
就见一名女侍者正衣衫不整,痛苦地趴在地上呕血。
床上的谢无镜仍无反应,睡姿和衣物都还是织愉离去前的样子。
可女侍者却好似遭受重击,奄奄一息。
织愉困惑又生气:“发生什么事了?”
这群人真是不省心。
已经被教训过了,大家就一起好好地在这儿养老不好吗?
女侍者说不出话来,求救地向织愉伸出手。
与她同行的侍者替她封住紊乱的灵脉:“她定是遭到强横暴烈的气劲冲击,才会如此。”
什么气劲?
织愉疑惑,却见香梅毫不惊讶,眼里甚至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她问香梅:“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香梅:“很明显,她想趁仙尊昏迷之际,怀上仙胎。然而她没想到,仙尊即便被封住修为,但到底是仙身,自有仙气护体。任何非仙尊允许的人,都不得靠近。”
说罢,她盯着织愉,“所以我等从不敢在仙尊入睡或入定时轻易接近。”
织愉感觉香梅在控诉她什么,但是她没有证据。
织愉尴尬地避开香梅视线:“把这人也送去给昊均。”
女侍者一听,惊恐地想要去抓织愉的裙摆哀求。
织愉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表情与动作。
香梅眼疾手快按住女侍者,狠厉地将其拖走。
织愉让其他侍者退下,“全部去守山门。不经允许,不许再入皆归院。”
侍者们应是,不敢忤逆。
被送回去的人越多,昊均定会越生气,这可是会要了他们命的。
他们连忙退下,还恭敬地把门关上。
织愉谨慎地靠近谢无镜:“你醒了吗?”
谢无镜毫无反应。
织愉默然。
香梅说的是真的,他即便不醒,也有护身仙气。
所以十个护天者,都不能像她这样切切实实地伤到他。
织愉走近他,直到在他身边坐下,也没有任何气劲阻止她。
她轻抚他的脸:“是我把你想得太弱了。原来这段时间在乾元宗,不用我守着你,你也能保护好你自己。”
她还记得在凡界的时候,他重伤了,是要她守着的。
织愉在这儿坐了一会儿,便回自己房中继续睡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再无事情发生。
醒来时,院里除了香梅,也没有其他人贸然过来。
织愉颇为满意。
若是香梅像以前那样一听到她醒的动静,就能主动送水来,她就更满意了。
织愉吩咐:“去打水来,然后去厨房给我做早膳。”
香梅:“夫人之前说,只要我教导新来的侍者。”
原来是因为她自己放的狠话,香梅才不像以前那样
织愉找补道:“你看新来的侍者,有哪个是教得了的吗?”
香梅会意,领命去做事。
打热水,做早膳,都是香梅做惯了的。
看着织愉洗漱,在膳房用膳,好像一切都没改变。
香梅恍惚地想:若是夫人没有背叛仙尊,她就这样一直伺候夫人,该有多好。
织愉不知香梅的想法。
吃到这几日以来第一口热腾腾的香菇鸡丝粥,织愉发出一声喟叹。
甚至觉得,幸福或许就是一口鸡丝粥这么简单。
她往常都是吃一碗粥,今天一口气喝了三碗。
香梅五味杂陈,终究憋不住道:“夫人,您……这么饿吗?”
其实她想说,夫人,您这几日受苦了。
织愉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神态显出几分娇憨:“我快九天没吃饭了。”
虽然对于修士来说,辟谷之后不再进食是常事。
但这对织愉来说,这真是要了命了。
香梅心有不忍,“夫人,您还要吃什么吗?”
织愉摇摇手,“暂时不吃了,吃撑了。”
她扶着椅子站起来,去院里散步消食。
累了就在廊下一躺,晒着早午的阳光,惬意地闭上双眼,享受平静与无所事事的悠闲。
只是没多久,她半梦半醒的,快要睡过去。
守山门的一名侍者突然来报:“夫人,西海国主求见。”
西海国主?
织愉毫无印象。
她让侍者先退下,慢悠悠地回房,挑了件缣缃色蟾宫纹的大袖裙换上,而后坐在镜前梳妆,簪金钗戴贝母冠与绢花。
待她梳妆完毕,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她这才不紧不慢地从传送阵直达山门。
从阵内出来,就瞧见山门前一名妖娆女子,一身珊瑚赫色薄纱罗裙,纤腰长腿在裙下若隐若现。
上坠灵宝灵饰,华光熠熠生彩,像凡界西域女子打扮。
女子等得不耐烦,眉眼横瞪。瞧见织愉走来,又立刻换了副寒暄面孔,“夫人让我好等。”
织愉:“尧光仙府太大,我不会御剑,所以走得慢了些。”
澜尽娆:“可我瞧你似是从法阵里出来的。”
织愉:“走到半路累了,想起来还有传送阵,就走了传送阵。有什么事吗?”
有脑子的都看得出她在扯谎。
澜尽娆心中气闷不已,却仍挤出笑来:“听闻昊均送的这些侍者,夫人用不惯。所以我今日特地又挑了些人送过来。”
又是来送眼线的。
织愉百无聊赖地抬眼往澜尽娆身后一扫,倏然瞪大眼睛。
就见六名身材健壮,模样俊朗刚毅,衣着单薄得隐隐能透出肌肉的男子上前一步,行礼道:“夫人好。”
这不是来送眼线的,是来送男宠的。
澜尽娆暧昧地靠近,“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原本打算我自己留在身边享用的。今日就当是送给夫人的见面礼了,他们都是专门受过调教的。”
她亲昵地拉住织愉的手:“我与其他护天者不同,从没有看不起夫人,反而觉得以夫人的出身,能做到如今的地位,属实厉害。夫人不必那么敌视我。”
会说出“出身”这种话,说明她心里仍是鄙夷的。
织愉冷淡地抽回手:“尧光仙府不需要这么多侍者。”
澜尽娆眯了眯上挑的眼,贴近织愉耳朵:“夫人可是不喜欢这样的?我还想着他们与仙尊完全不是一种风格,帮夫人换换口味呢。”
一股过于浓郁的幽香,随着她说话时的吐息,萦绕织愉脸侧。
织愉走到一边去,一脸不为所动。
实际上,她的心在乱跳,有些手足无措。
按照她的人设,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坏女人。
她是不是应该收下?
织愉偷偷又瞄了眼这六个男人。
他们目光灼灼,表情不一,但个个都好像在用眼睛勾她。
织愉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这六人模样身材都是极为出众的。
但是和谢无镜比起来——
织愉觉得就像是看过举世无双的珍馐后,转眼看到六盘五花肉。
肉肯定不难吃,就是腻得慌。
澜尽娆:“夫人不妨试试再说?若不满意,过两日我就把他们带走。”
织愉不语。
见她动摇,澜尽娆手搭在她肩头轻轻摩挲,蛊惑般劝:“仙尊一看就是清心寡欲之人,又整日为灵云界四处奔波,没时间陪你。想来过去那段时间,你过得并不满足。”
“夫人来自凡界,也许被凡界礼教所束缚,不好意思承认。但同为女子,我是知道不是只有男子才会有欲望的。”
“如今你可是天命盟护天者之首,想如何便如何,就便是盟主和谢无镜也没资格管你。你何必固步自封呢?”
织愉沉吟须臾,“好,我先将他们留下。回去告诉其他护天者,在我将他们退回去之前,不用再送人来,我喜欢清净。”
澜尽娆愣了一下。
织愉便了然:自己猜对了,各方都打算给她送人来。
至于他们打的算盘——显而易见,不是为了监视,便是为了掌控她。
澜尽娆夸赞:“夫人当真聪慧。好,我回去便和他们说。不过他们送不送,可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织愉主动握住澜尽娆的手,握得她眼中闪过一丝懵,“人多了就会有争斗,到时你的人可就不一定留得下来了。”
澜尽娆眼珠转了转,心想仙尊夫人这是示好之意吗?
“我知道。夫人交代的事,我自当尽力。”
说罢,澜尽娆招呼六名男子随织愉回去。
织愉允六人进入尧光仙府,“我没锻过体,容易累,就不送了。”
澜尽娆颔首,翩然离去。
昊均给的四名男侍者,看织愉当真将六名男子带进传送阵,不由得都摸了摸脸。
有人嘀咕:“还可以这样?我长得很差吗?凭什么我只能在这儿守山门?”
有女侍者睨他们一眼:“心里没数吗?”
*
织愉将六名男子带回来时,香梅正端着做好的桂花乳酪要送去给织愉。
瞧见那六名衣袍单薄,眼神暧昧,凸显线条的男子跟在织愉身后。香梅怔在原地,握着托盘的手紧得将托盘都捏出了裂痕,“夫人,他们是?”
织愉让六名男子站在皆归院外:“西海国主送来的侍者。”
香梅愤然:“只是侍者吗?”
仙尊还在因夫人那一神杵而昏迷不醒,夫人竟然领了别的男人,进入仙尊的尧光仙府。
香梅气得恨不得把托盘摔了。
香梅说得她好像负心汉,织愉揉了揉眉心,“他们是什么人,我需要向你交代吗?”
香梅心寒地放下托盘:“是我僭越,请夫人责罚。”
织愉状似不耐烦:“下不为例,把这几个人安排到其他侍者住的难微院去,让他们换过衣服后,找个地方去拔草。”
香梅面露困惑。
六名男子中亦是有人连忙道:“夫人,西海国主是想叫我们贴身伺候您的。”
而不是让他们去当苦力!
织愉回身对他们笑,“拔草,是一件能够同时测试腰力、体力和耐力的事。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六名男子恍然大悟,暧昧地应下。
香梅心里升起地那点希望又被掐死,冷着脸带六名男子下去。
织愉漫不经心地叮嘱香梅:“他们的一切暂由你安排。去拔草的时候,你也在旁边盯着,记录一下谁坚持得最久,拔草最厉害。”
香梅狠声道:“是。”
目送他们离开。
织愉顿时浑身轻松。
她相信香梅会好好折磨那些人,让他们没有精力来打扰她的。
而她同时稳住了恶毒且渣的人设。
简直完美。
织愉脚步轻快地进了谢无镜房中。
过去也好,现在也罢。
谢无镜醒着也好,不醒也罢。
似乎在他身边,她才能是最无拘无束,最自在的。
织愉坐在床边,轻抚谢无镜的脸:“你现在若是醒着,看到那些人,又会和生气不和我说话了吧……不对,现在的你,应该会恨我。”
她缓缓俯下身,趴在他胸前,听他微弱的心跳。像他从前安抚她那样,轻轻拍着他。
“谢无镜,你已经回了尧光仙府,为什么还不醒?不愿醒来,是不想再见到我吗?”
她嘀咕着,又兀自笑起来,“不会的。你不是那样不愿面对现实的人。”
她趴了一会儿,在静谧与安宁中犯起困来,喃喃:“谢无镜,快点醒来吧。”
然后恨我、报复我、杀了我。
这样走完剧情,你我都可以去过快活日子了。
那些人一个个把我当傻子,整日想办法算计我。
你说他们要是都肯像我一样能偷懒就偷懒,大家都轻松,多好……
她在心中无声地抱怨。直到实在困了,打了个哈欠,回自己屋睡觉去。
床上的谢无镜毫无反应,什么也听不见。
此刻,他的神魂身处另一个世界。
准确的说,这是一个为了威胁他而创造出的幻象世界。
在这个世界,他又成了凡界的刀客谢无镜。
在与她相遇的茫茫大漠中,不知死了多少回。
送亲的军队在大漠中浩浩汤汤而过。
他骑着马去赴一场也许会让他再次死亡的战斗。
行至沙丘上。
在他耳边蛊惑了千百回的声音,终于发狂般叫嚣起来:“杀了她!谢无镜,杀了她!你不想离开这里吗,你难道想和我耗死在这里吗?”
“想离开,就杀了她!”
谢无镜置若罔闻,仍如初次见她那般——
因军队突然停下,他也警惕地停下脚步,向军队望去。
一名盖着红盖头的和亲公主,从刻有大梁皇室徽记的四架马车里走出。
她穿着华贵的嫁衣,由宫侍搀扶出来。
宫侍去和带队将军说话,她便站在马车边静静地等。
一阵风吹过,将盖头轻掀。
少女面容娇艳,带着淡淡的紧张与忧愁。
她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在那一刹那看向他的方向。
可他们隔得太远。
转瞬,盖头就落了下来遮住她的脸。
她没有看到他。
她的模样,却映在了一位不知前路生死的少年刀客眼里。
“谢无镜,你听不见我说话吗!谢无镜!”
那声音气急败坏。
少年刀客静静地看着。
看着和亲公主回了马车上,军队再次出发。
他打马转身,继续去奔赴一场围杀。
茫茫大漠上,和亲的大红队伍与单枪匹马的玄衣刀客背道而行,渐行渐远。
“我以前从未想过,倘若我没有遇见她,我是否会死在这片大漠里。最近,我时常在想。”
这是他第一次与它说话。
它立刻回:“不会,你本就不需要她救。”
谢无镜淡淡然道:“是,我有仙气护体,我不会死。那么她不再是我的救命恩人,她之于我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它沉默不语。
谢无镜:“她是我的夫人。”
它再次激动起来:“她背叛了你!”
谢无镜:“背叛与否,我自会判断。你的定论,毫无意义。”
它默了两息,无力地咬牙切齿:“谢无镜你真是……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对心魔都毫无反应的人!”
谢无镜:“你并非心魔。”
它:“我出现在你的灵府,不是心魔还会是什么?”
“我没有心魔。”
谢无镜语调清浅,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你有。当她背叛你的那一刻,你就产生了心魔。”
它再次试图蛊惑,“唯有杀了她,你才能离开这里,才能摆脱心魔。”
谢无镜不语。
他再度无视了它。
它的言辞凿凿与激情仿佛都成了笑话。
它挫败地长嚎,大喊,试图以一种歇斯底里的荒唐方式引起他的注意。
然而谢无镜充耳不闻。
他在漫天黄沙中下马,拔刀走向在此等候多时的敌人,走进四野皆是埋伏的陷阱。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厮杀再度上演。
结局从未改变。
刀光血影后,谢无镜拖着浑身是血的伤躯,步履踉跄,走出尸横遍野的包围圈,迈向等候他的马。
跨上马,他倒在马上。
马载着他向绿洲奔去。
一路上,血顺着他垂下的手滴滴答答。
他平静地闭上眼睛。
它崩溃地大叫:“你知道你在这儿过了多久吗?你知道你轮回了多少次吗?难道你就不想出去吗?”
回应它的只有大漠风声。
马载着他到绿洲。
他无力地从马上栽下来,再未起来。
在这里,她不会出现。
不会将他扶上马,与他一起逃出大漠。
谢无镜闭着眼仿佛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他又成了大漠中踽踽独行的刀客。
骑着他的马,背着他的刀,走他走过无数遍的那条路。
它沉默至极,为魔的自尊让它倔强地与他僵持。
明明谢无镜才是被困住的那个。
它却觉得自己像被他困住了。
它被困在此地,轮回了两千三百六十七遍。
而谢无镜就像是一个不断路过此地的旅人。
此处,有他百看不厌的风景。
在这里,他会遇见送和亲公主去北戎的军队。
会看见和亲公主从马车上下来,看见风掀起她的红盖头。
第63章 [VIP] 不断轮回
太清殿中, 众人齐聚。
“这都快半个月了,谢无镜还没有醒?”
杨平山难掩讶异,抬高了音量。
织愉坐在主位下首, 慵懒地用手撑着头, “嗯。”
其他十名护天者都站着, 唯有昊均在主位上坐着。
护天者们陷入沉思。
他们不是担心谢无镜会死, 而是担心谢无镜助不了织愉修炼。
以她的脾气, 她恐怕会破罐子破摔。来个“我不能成仙, 那大家都别想成仙,一起死吧!”
柳别鸿安抚她:“你别急,我回去就传信, 让桑泽城的神医过来看看。”
昊均沉吟许久,也选择稳住织愉:“今日我会再亲自去为谢无镜诊治,看看他情况如何。”
你们看我像着急吗?
他们一个个担心她发疯的样子, 让织愉觉得好笑。
好吧, 她虽然知道谢无镜不会死,但他总不醒,她确实有点担心。
织愉点头:“还是我把谢无镜带来乾元宗诊治吧,我不放心你们任何一个人进入尧光仙府。”
她说得直白。
但他们之间的虚情假意, 大家心知肚明。
织愉问:“你们叫我来,除了问谢无镜情况,还有别的事吗?”
昊均:“先前,我与天谕答应过你, 南海国归你。”
“什么?!”澜尽娆错愕,“此事为何不与我们三海国主商量!”
昊均:“南海国如今式微, 其他城主与三宗不便管理海域。与你们三海国商议什么?如何瓜分南海国吗?”
“你们可别忘了,你们是正道, 不是魔。南海国皇室尚在,在世人眼里,还是此次拿下谢无镜的大功臣、受害者。你们去瓜分,像什么样子?”
一向话少的北海国主陆长流不满:“由仙尊夫人拿走南海国,就像样了吗?”
昊均:“仙尊夫人与南海国钟隐小王关系匪浅,仙尊夫人明面上也算是他们的恩人。南海国皇室仍掌权南海国,只不过他们会效忠于仙尊夫人罢了。”
三海国主皆不满,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前几天还要和织愉做好姐妹的澜尽娆最是愤然不已,银牙都要咬碎。
织愉老神在在,事不关己。
有昊均老头出面,她不需要自己吵。
昊均安抚了三海国主后,接着对她道:“南海国主已答应效忠,因他伤势未愈,无法亲自前来。他派来的使者已到,今日请你来,是让你见见他们,有什么要吩咐的,就吩咐下去。”
织愉:“南海国使者在哪儿?”
昊均:“安排在乾元宗南海客院了。”
织愉起身,还算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坐上步辇往客院去。
留下太清殿里众人,气氛充斥着压抑与不满。
澜尽娆怒道:“盟主,是您说,她只是贪图享乐,要什么给什么就是。现在她都要起南海国了,这还叫只是贪图享乐吗?”
柳别鸿幽幽开口:“现在灵云界已经有些人反应过来,开始怀疑谢无镜勾结魔族一事,是陷害了。”
“乾元宗内,以孟枢为首的长老与弟子,守心斋内,以副斋主卓清非为首的派系,已经在图谋为谢无镜正名。”
这事其他护天者也有所耳闻。
他们暂且压下对织愉的不满,表情凝肃。
杨平山:“孟枢是个老顽固,不知变通。继续放任下去,恐怕他们会闹出事来。”
孤痕子:“你要将这些人灭口吗?”
柳别鸿:“不管他们,才是最好的办法。”
“他们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难道他们还能责怪整个灵云界都错了吗?他们即便想责怪,那些参与我们行动,对谢无镜进行围剿的修士,就愿意承认了?”
“但我们若是对孟枢等人下手,那些修士就会害怕我们对他们杀人灭口,倒向谢无镜一方。放任孟枢等人去指责大众,大众反而会为了掩盖自身的错,去对付他们。”
“让一个人承认错误,是很难的事。让天下人都承认错误,那更是难上加难。”
柳别鸿说着,朗声轻笑,“仙尊夫人的计谋,着实是妙。”
众护天者神情凝肃,若有所思。
昊均:“所以,你们还想与她作对吗?”
“可她不过是个凡人……”东海国主蹙眉喃喃。
柳别鸿嘴角噙笑,眼中无笑:“但她是个掌控了我们性命、天谕都拿她没办法的凡人。”
*
南海客院专为南海国来使准备,在乾元宗专门的贵客峰——春鸥峰泉珠院。
从太清殿过去,需穿过半个乾元宗。
行至半途,于竹林边的琅玕殿外。
一行人突然拦住织愉的步辇。
为首者是织愉的熟人——孟枢。
孟枢目光锋利:“李织愉,仙尊的事,真相究竟为何?”
织愉在心里骂了声蠢货,这么光明正大地问,是在找死吗?
她道:“就是外面传的那样。孟枢长老若无事,不如带弟子回去闭关,少来打扰我。”
织愉有意提醒他们明哲保身。
但孟枢这个莽夫要是听得进去,以前也不会和织愉光明正大地对着干。
他气愤道:“你当我真是来找你问答案的?我虽不聪明,但也不是蠢驴。倘若仙尊当真勾结魔族,你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单凭你的凡人身份,那些人就会先趁乱杀了你!哪有机会让你做什么天命盟的护天者。”
“我来找你,是想着仙尊对你不薄,与你好歹有夫妻情义,以为你有什么苦衷。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的无情无义!”
“李织愉,是你背叛了仙尊,是你谋害了他!只有你有下手的机会,你为什么!为什么!”
孟枢说着就要暴起打人。
他身后跟着的李随风连忙拦住孟枢:“师父,冷静。您没有证据证明是仙尊夫人他们害了仙尊。”
话虽如此,但李随风显然和他师父一样,坚定地认为谢无镜是被陷害的。
他悲怆地注视织愉,眼里写满不解与不愿相信。
为什么——这已经是第三个人这样问织愉了。
织愉掏了掏耳朵:“孟枢,好在你有个清醒的徒弟。否则殴打护天者,就算我放过你,其他护天者都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今日我来找你,就没想过你会放过我。我孟枢可不像你们,尽是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
“师父,师父请冷静。”
孟枢无所畏惧的叫嚣,李随风竭力阻拦他。
为织愉抬步辇的侍者拔剑护在辇前。
带队的是杨平山的大弟子随渡。
他神色复杂:“孟枢长老,看在您曾经教导过我的份儿上,今日的话我等就当没听过,您还是回去闭关吧。”
仙尊之事,他们也渐渐回过味来。
可那又能如何?
一切已成定局。
织愉面上毫无波澜,心中很是唏嘘:
如今谢无镜大势已去,在灵云界表面上已是罪人叛徒。没想到仍然坚信他、为他出头的,会是孟枢。
这个老莽夫。
织愉:“孟老头,看在你还算有气节的份儿上,我提醒你一句,不想你的弟子也跟着你一起死,你就该学会闭嘴。”
孟枢大义凛然:“我的弟子都和我一样,不畏死!怎么,你现在就要杀我吗?”
织愉扫了眼他身后部分低下头、略显不安的弟子们,讽刺一笑。
“我不会杀你。但当你触动大多数人利益的时候,自然有人会杀你。我不希望有天听说,杀了你的是你的某个徒弟。”
孟枢一愣,回眸扫视众弟子,察觉到他们的退缩,愤然不已:“你们——”
“孟枢长老在做什么,为何半路拦下我们夫人?”
含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织愉往后一瞥。
柳别鸿信步而来,在她身边停下,“我还准备去接你回来,没想到你半路就被人拦住。也许是夫人看上去太好欺负了。”
他言辞调笑,但句句是要她把刀指向孟枢。
孟枢虽不屑贪生怕死之徒,但弟子怕死,他也不会强求。
他瞪着织愉与柳别鸿,骂道:“狗男女。”
柳别鸿听了发笑。
织愉真想把这蠢人的嘴给堵起来。她佯装生气,愤怒地快步走到孟枢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那一瞬间孟枢被定住,没能躲过。他心知是柳别鸿暗中施法,瞪大牛眼就要骂。
织愉抢先一步对李随风道:“把你师父带回去。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空雾峰半步。”
李随风紧紧掐住孟枢的手臂,声音沉重,“是。”
织愉回到步辇上。
其实她可以不救这种笨蛋。
但是她觉得,这世间帮谢无镜的人多一些,谢无镜日后就会过得轻松一些。
她懒懒地斜倚在步辇上,吩咐抬辇的人:“走吧。”
步辇抬起,穿过让开一条道的人群。
经过李随风身边时,她好像又听见一声低问:“为什么?”
织愉抬眸看他。
李随风眼中情绪万千。
他看得出她在保护孟枢与他们这些弟子。
可是为什么?既然背叛了仙尊,又为什么要保护相信仙尊的他们?
这是第四个为什么。
织愉自然不会回答他。她目视前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待步辇远离了孟枢等人,还跟着她的柳别鸿笑盈盈凑过来:“为什么?我也想知道,听闻孟枢一向和你不对付,你不该趁这个时候,好好教训教训他吗?”
织愉抬起手掌:“为什么?”
粉白玉手,纤细娇小。袖下手腕,细而润泽饱满,宛若嫩藕。
柳别鸿的目光不由一顿,不动声色移开视线,疑惑:“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这巴掌很想扇到你的脸上?”
织愉抬手挥向他。
柳别鸿错愕躲闪。
织愉早知打不中他,施施然收回手,自问自答:“因为你话太多,我想让你闭嘴。”
柳别鸿脸上表情僵了僵:“夫人真会说笑。”
但这一路都不再说话。
织愉在辇上合眼假寐。
一刻钟后,终于到了泉珠院。
带队大弟子进院通报:“天命盟护天者之首,仙尊夫人到。”
织愉迈入院中,南海国一队使者出来迎接。
为首的,是她在南海国为数不多的熟人之二——钟渺与钟隐。
钟渺仍是温和包容的模样,客气地行礼。
钟隐穿了一身鸦雏色凡界武服,一见织愉就笑,一如他们在南海国相见时。
仿佛灵云界传遍的“仙尊夫人对的背叛”,他并不当回事。
二人对织愉与柳别鸿行礼。
柳别鸿客气地还礼。
他们这些天命盟的人,现在为了维持表面的正派与体面,都学着谢无镜开始装谦逊了。
“学不出那样的气度还是别学的好,否则只会让人觉得滑稽。”
织愉嘲笑完柳别鸿,对钟渺姐弟道:“免礼。”
她径直入屋,直奔主位落座。
柳别鸿跟上,“正是因为学不出,才要多练习。”
织愉无视,对钟渺姐弟道:“坐吧。该说的,昊均应该都和你们说了。”
钟渺点头:“上次魔族袭击,损失惨重,皇室大半陨落。南海国接二连三遭受打击,已是风雨飘摇,往后还望夫人提携。”
这些打击是其次。
让南海国处境不妙的,还是南海国中无人成为天命盟的掌权者。
想在当下局势中不被瓜分欺凌,找个依靠是最好的办法。而能依靠的人中,李织愉是最好的选择。
纵有诸多顾虑,奈何时势压人。
织愉满意地颔首。
南海国的人都是知趣的聪明人。
她睨了眼柳别鸿:“你出去。”
柳别鸿眼风扫过一直含笑注视织愉的钟隐,若有所指:“我担心夫人。”
织愉:“我与我的人商议内政,你不知避嫌吗?改明儿你桑泽城议事,我是不是也可以旁听?”
柳别鸿暧昧道:“夫人若愿意,我荣幸之至。”
织愉抬起手:“我这手啊,突然很想……”
柳别鸿不逗织愉了,“好,我去外面等你。”
他往外走。一出去,钟渺就布下隔音阵。
钟隐憋不住地问:“近来的传言都是真的?你为什么要与他们合作对付仙尊?”
织愉扶额。
第五个为什么。
不过,钟隐的态度只是好奇,并无指责。
织愉无视他的提问。
钟渺止住要接着问的钟隐:“阿隐不懂事,说话没有分寸,请夫人见谅。敢问夫人可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织愉简洁明了道:“我不会去南海国,南海国的政务,我也懒得处理。但如今南海国毕竟是我的地盘,我要留个人质下来。”
钟渺陷入沉思。
织愉给了他们很大的自由,这是好事。留质子也是应该的。
但在这群狼环伺之地留下来,着实危险。
在钟渺沉默时,钟隐趁机开口:“我知道你做事肯定有你的理由,你肯维护南海国,说明你本性依旧。”
“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只是想弄清楚。你不愿意回答不答就是了,干嘛无视我……”
钟渺掐他一把,暗含恼怒地盯着钟隐。
李织愉已经表现出其危险性,她这弟弟竟然还不知退缩。
织愉难得听人说理解她。
她对钟隐笑:“我没有无视你。只是为什么这三个字,我听过太多。实在懒得答。如果你想和我聊些别的,待日后有空,我是很乐意的。”
钟隐听出她的画外音,不敢确信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留下来?”
织愉承认:“我正是此意。”
对外,天命盟的人都认为她与钟隐关系匪浅。要留人,钟隐自然是不二人选。
钟渺不愿钟隐留下,却没有理由拒绝,只得沉默。
钟隐闻言挑了挑眉,翘着嘴角“哦”了声。
对此决定,他没有异议。
痛快地定下质子人选后,织愉又问:“钟莹怎样了?”
钟渺:“登基大典上,她出手帮助仙尊离开,被当成叛党,现今还在南海国的族牢中。”
怎么未来要救人的人现在被抓进去了?
织愉揉了揉太阳穴:“南海国皇室已所剩无几,正是用人之际,找个理由把她放出来吧。”
听织愉竟愿放过钟莹,钟隐惊讶:“钟莹出来,势必不会对仙尊之事坐视不理。你就不怕她不仅不帮你,反而与你作对吗?”
织愉:“她若敢,必定会联合其他人一起行动。我正好趁此机会,将灵云界所有叛党一网打尽。”
钟隐惊疑:“你当真认为仙尊勾结了魔族,是叛党?”
织愉反问:“被打伤的是你父亲,你难道还要为谢无镜说话?”
钟隐张了张口,没说什么。
他和洪王都认为其中另有隐情。但以目前的状况,他没有理由为谢无镜解释。
钟渺颇为心烦,站起来对织愉行礼:“一切听夫人的。”
结束了这场议事,织愉起身理袖往外走。
钟隐跟上:“我送你。”
钟渺不得不也跟上来,隔开钟隐与织愉,状似闲聊:“听闻仙尊至今未醒?如不介意,夫人可否让我去看看?”
织愉脚步顿住,审视钟渺片刻:“你会医术?”
钟渺含蓄道:“略通一二。”
织愉心中欣喜:钟渺前世是神族,由她来医,可比昊均那个老头靠谱多了。
她应允:“可。你随我一同回尧光仙府。”
钟渺欠身,随织愉走出泉珠院。
柳别鸿在门外,正和鲛族搭讪。不知说了什么,那鲛族女子面有娇羞含笑之色。
听见动静,柳别鸿很自然地走过来,对织愉亲昵地伸出手,要扶织愉上辇:“夫人说完政事了?今日若无其他事,不妨与我去乾元城中逛逛?”
不待织愉避开他,钟隐大步走过来别开柳别鸿,托住织愉的手。
织愉任钟隐扶她在辇上落座。让别人认为她与钟隐分外亲近,坐实了她立的人设。
柳别鸿眼底微暗,对钟隐笑:“钟隐小王的手可真快。只是眼神可能不大好,我已经站在这儿了,你没看见吗?”
织愉温和地让钟隐回去,对柳别鸿鄙夷道:“柳城主恐怕不知道我的规矩,别人用过的东西,我从来不碰。钟隐和你,不一样。”
柳别鸿一僵,须臾后神色依旧风流,凑上前来晦涩道:“人和东西可不同,有经验才能更好地伺候人。像谢无镜那般清心寡欲之人,像钟隐小王这样的毛头小子,恐怕都不能给夫人多少趣味。”
织愉沉吟,好似听进去了。她对柳别鸿招招手:“说得有理。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柳别鸿弯腰靠近。
回到院中的钟隐瞧见这一幕,皱眉要上前。
钟渺拦住他:“柳城主可是护天者,想想南海国。”
他们现在得罪不起柳别鸿。
钟隐眉心沟壑更深,只能站在原地阴沉地盯着织愉与柳别鸿。
柳别鸿的脸离织愉的脸只有一掌长的距离时,织愉手指轻点他鼻尖,让他停下。
柔软的指腹,带着一丝她身上的香。
柳别鸿有一瞬间晃神。
紧接着,她柔若无骨的手指,顺着他的鬓发轻滑到他后脑勺。
柳别鸿的身体有点僵硬,气息也乱了。
他仍保持着气定神闲之色,但织愉还是察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适应。
这男人嘴上说得比谁都熟练,但似乎并不习惯旁人的触碰与靠近。
织愉对他勾唇一笑,突然手指一紧,抓住他后脑勺的头发以固定住他,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重重挥下。
清脆巴掌声响起的同时,织愉抓他头发的手一并松开。
柳别鸿毫无防备,脸被打得侧过去,懵了好几息。
霎时,整个世界都静了。
片刻后,钟隐毫不客气的一声笑打破了寂静。
柳别鸿回眸瞪钟隐。
织愉从储物戒里拿出手帕擦手:“我说嫌脏就是嫌脏。这一巴掌,惩你放肆羞辱之辞。再有下次,我动的就不是巴掌。”
她靠在步辇上,“走。”
抬辇的弟子颇为惶恐,观察着柳别鸿的神色,缓步离开。
柳别鸿用手摸了摸被打的脸,对织愉的背影似笑非笑:“夫人是我成为城主后,第一个敢打我脸的。”
织愉回眸瞧他一眼,完全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回去告诉昊均,不用他为谢无镜诊治了。对了,你也可以顺便跟昊均告个状。”
钟隐幸灾乐祸道:“我相信柳城主肯定不会为这点小事就记仇告状的,不然这也太小肚鸡肠了。”
柳别鸿袖下的手攥紧,发出骨骼响。
众人噤若寒蝉。
直到将织愉送回尧光仙府,害怕柳别鸿追上来开打的紧张才从抬辇弟子心头消散。
织愉心情愉悦,带钟渺步入尧光仙府。
钟渺目不斜视,一路安静跟随,进了皆归院后道:“柳别鸿此人,我略有耳闻。听说他本非上任桑泽城主看中的继任人选。后来夺得城主之位后,柳家人陆续亡故,最后满门只剩他一人。”
“今日夫人让他丢了面子,恐怕柳别鸿会怀恨在心。”
织愉知道钟渺是担心钟隐会被算计,安抚道:“不必担心,现在他还不敢拿我怎样,自然也不会敢动南海国。”
等他以后敢了,谢无镜也杀回来了。
到时候被谢无镜做成人肉帘子挂在她床头的柳别鸿,还能复活打她不成?
比起担心柳别鸿报复,织愉还不如担心到时候一排盟友人肉帘会把她当场吓死。
织愉一想到那个画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欲再想,带钟渺去看谢无镜。
钟渺在内间帘幔外就停下来,席地而坐。
织愉走到床边坐下:“你就在那儿为他诊治?”
比昊均先前为谢无镜施法离得还远。
钟渺:“仙尊有仙气护身,我担心待会儿施术会遭反击,还是离远些好。”
织愉颔首,悄悄握住谢无镜放在被子里的手。
钟渺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把近一人高、雕刻龙鱼的竖箜篌。
织愉疑惑:“你拿这个为谢无镜诊治?”
钟渺解释:“乐通心魂,音通五思。我观仙尊除灵脉灵窍被封、身中咒术之外,并无其他伤势。故而猜想,他不醒,许是心魂的问题。”
织愉不懂,但钟渺看起来比昊均靠谱。
她点点头,让钟渺治。
钟渺纤指拨弦。
清泠如金玉相碰、舒幽如流水潺潺的曲调,从她指尖缓缓流淌而出。
便是织愉这个没病的人听了,都觉身心受到抚慰,心旷神怡。
若不是钟渺回南海国有用,她真想把钟渺留下来,没事就叫来给她弹奏。
织愉松开谢无镜的手,在心中道:这次,你总该醒了吧?
倏然,一道气劲荡开,直冲钟渺而去。
“小心!”
织愉话音未落,钟渺便痛呼一声飞了出去。
龙鱼箜篌“铮”的一声断了弦。
织愉连忙去扶钟渺:“你没事吧?”
钟渺摇摇头,蹙眉严肃:“我没事……这道气劲不同寻常,并非仙尊的护身仙气,我需卜上一卦。”
*
幻境世界,已历两千九百九十八次轮回。
这期间,有清心神乐自天外而来,被它及时打退。
它欠揍地向谢无镜炫耀它的恶意。
然而谢无镜毫无反应,充耳不闻。
自始至终,他不曾有过一丝烦躁或恼怒。
似乎天地间任何事物,都无法惊起他心中一丝波澜。
唯有看见那和亲队伍出现,驻足于沙丘上的他,目光会变得幽远一些。
它越来越急躁,几近崩溃。
这一次,当谢无镜再次从马上摔下,倒在绿洲之中,它决定放手一搏。
道有云,三千劫,始证道。
三千轮回尽,为魔的它会就此消散。再不拼一回,它不仅白来这一回,还助谢无镜磨砺了道心。
时间流逝,天地声音越来越遥远。
这是谢无镜即将进入第两千九百九十九次轮回的征兆。
他平静地躺着,听风沙在耳畔轻拂。
突然,凌乱的脚步与气息靠近。
紧接着,是一女子害怕的低呼,还有她气喘吁吁的焦急声音:
“这位侠士,你还活着吗?这是你的马吗,你要是死了,这马我可就借用了,以后我会给你烧纸钱的……啊,还有气。”
她伸手来探他的呼吸,又是一声无措的低呼。
谢无镜睁开沉重的眼。
大漠烈阳刺眼。
他看不清她,只看见模糊的红嫁衣,模糊的雪白面容。
她发上裙上的华贵首饰、金线刺绣,熠熠生辉。
她的红盖头被风吹走,如一只红鸟飞远。
是那位公主——谢无镜记得,那时他是这么想的。
公主俯下身来,抱住了满身是血的刀客。
那一刻,馥郁清雅的花香取代血腥味,占据了他全部的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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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VIP] 终于醒了
自那日钟渺为谢无镜诊治后, 又过了三日。
钟渺当时卜算出结果,叫织愉不要着急,耐心等待。这一关, 只能由谢无镜自己过。
当时织愉真的很想问:难道他真是不愿见我, 所以不醒?
不过以她目前的身份, 她不能这么问, 便直接让香梅送走钟渺。
这三日她照旧每天来看谢无镜, 告诉他:“你不想见我, 也得见。不过也就见这么些时候了。往后你有的是时间,再也见不到我。”
谢无镜依旧不醒。
清晨,织愉照旧来到他房中, 在床边坐下。
为他施了净尘诀,拿巾帕为他擦了脸。
她俯身趴在他胸前喃喃:“你快醒吧,我保证尽量不往死里欺负你。我的荔枝树还等着你去浇水, 你再不醒, 我怕荔枝树要死了。”
也怕剧情错了,她和他都要这样死掉了。
*
幻境世界。
公主力气不大,使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拖动谢无镜。
好在他还有力气,勉强能够撑着自己。马也通人性, 知道倒下来,让她得以顺利地把他扶到马上。
公主脾气不太好。
马站起来后,她爬不上马,急得怪马长得太过健壮高大。
不得已, 马只能趴下,让公主跨上来。
公主骑术不太好。
驾马一路狂奔, 跑得太快了,就吓得大叫, 几乎哭出来。
但公主很有担当。
半路一队追兵追上来包围了她,她高声道:“此人此马都是我半路捡的,我逃跑之事与他们无关。我和你们回去,你们把他们带去西域安置。好歹是一条人命……还有一条马命。”
公主说完,认命地要下马。
她身后的刀客忽然按住了她,一手搂紧她的腰,一手拔出不染血污的刀。
“坐好。”
公主懵然,在他怀中僵硬。
骏马一声嘶鸣,刀客手中刀如有气震山河之势,带她杀出重围。
彻底摆脱追兵后。
公主心潮澎湃,向他道谢,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回答她的是一声闷响。
马停了下来。
公主回头一看,他从马上摔下去,身下的黄沙隐隐染上血色。
她连忙跳下马。
马真的太高了,以至于她不慎踉跄,扭伤了脚,一瘸一拐地跑向他,跪伏在他身边。
“侠士,侠士,你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
她手足无措地轻拍他的脸。
蠢货公主,他死了你就自己跑啊。这不比拖着个重伤累赘好?
它恨不得去煽动公主独自逃跑,让谢无镜气急了捅死公主。
但现在时机未到,它还不能现身。
出乎他意料的是,公主竟然真的骑着马离开了。
但很快,公主又骑着马回来,吃力地将不知昏迷还是清醒的谢无镜拖向马,“前面有座庙窟,你再坚持一会儿,到了那儿再倒下吧。”
“喂,侠士,你听得见吗,你别晕过去,不然我就骑着你的马跑了,我不会管你的,我真的不会管你……”
“你怎么这么重,从小到大,没人敢让我拖这么重的东西……不对,就没人敢让本公主拖他!”
公主话挺多,还很骄横。拖了最多三尺路,就忍不住开始抱怨、发脾气。
可她始终没有松开谢无镜。
它默然无言,好像明白了她于谢无镜而言,为何不同。
又好像还是不明白,这名彻头彻尾带着凡界世俗的娇蛮公主,有哪里值得多智近妖、不染俗尘的谢无镜待她与众不同。
从黄昏到深夜,公主终于将重伤的刀客拖回了庙窟。
庙窟内褪色残败的神像,在夜幕中鬼气森森,吓得刚走出金丝笼的公主害怕地自言自语。
她畏缩在刀客身边,把他包裹里的衣物全拿出来,盖在他和自己身上。与他依偎在一起,在这寒冷的大漠夜晚,勉强能够获取一丝温度。
谢无镜气息浅淡,体温有下降趋势,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公主不安地拍他:“侠士,你怎么了?”
他眉头轻皱,似在昏沉中感到痛苦,却无法醒来。
就是现在!
趁着公主一心在叫昏死过去的谢无镜,它首次现身,直冲公主后脑而去。
只要操控了这位蠢货公主,让她再次背叛谢无镜。谢无镜肯定会被逼得斩杀她。
选择杀她,谢无镜必心神动摇。
这才是它真正的可乘之机。
然而就在它逼近公主的刹那,谢无镜突然睁眼。一手将公主按进怀中,一手抽刀一斩。
一切疾如雷霆,它凝成一团黑气的身形被刀斩破,化作云烟散。
它除了错愕,更震惊于谢无镜可怕的神智。
无间地狱至苦,莫过于在痛苦与死亡中无尽轮回。
古往今来,无人能像谢无镜这般在幻象中耗上三千遍,而依旧沉静自若。
消散前,它道:“谢无镜,你心性不俗,甚至远胜当年的谢世絮,吾输得心服口服。你说得没错,吾确实不是你的心魔,你可想知道,吾是谁?”
魔已死,她在他怀中逐渐消散。
谢无镜透过她消散的尘埃,望着黑夜中的神像。
神像低眉垂目,好似慈悲,又好似无情。
他答:“融于邪冢魔气的魔族残魂。”
它已不会惊讶,只觉谢无镜如此才智,心中早有计较不为过。
但它仍旧好奇:“你如何知道?”
谢无镜道:“我之灵府中,外来者除了魔气,便是神气。想引我以杀入魔,必不可能是神气。”
它大笑,禁不住惋惜谢无镜不是魔道中人。若谢无镜成魔,只要他有心,率领魔族一统三大界指日可待。
它不死心:“倘若哪日你想成魔,吾在邪冢随时恭候大驾。”
消散之时,瞧见谢无镜仍在望神像,它又叹:“地狱至苦,莫过无间。千劫至难,莫过情关。”
“谢无镜,不管你成魔还是为仙,如你这般资质傲世的人若败在情字上,吾可都是会痛心疾首的。”
残魂散去,幻象破。
谢无镜回归灵府,灵府之中仍留有邪冢魔气,只是上面已无残魂之息。
灵府的另一边,神气因神杵咒术流入变得更为浓厚。隐约显露出某种形态。
谢无镜扫了眼,不再多看。
他在幻象中待了太久,该醒了。
他神识渐渐回归清明。徐徐睁眼,在一片霞色满屋的朦胧中,看见她的身影站在门口。
他灵脉被封,咒术仍在,此时身体接近凡人。沉睡太久,视线变得模糊,头脑也有些沉痛。
谢无镜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看清了——
房门开着,却是仙侍进来。
见谢无镜醒了,香梅下意识惊喜地要叫夫人。
张了张口,她终是没叫,神情落寞地跪地行礼,“仙尊,您终于醒了。”
“夫人已不是从前的夫人,她如今是天命盟护天者之首,是天命盟中除盟主以外的第一人……”
香梅将天命盟的情况,这段时间外界的变化等所有事情,一一禀报谢无镜。
谢无镜静默无声。待香梅说罢,他道:“方才夫人可来过?”
香梅点头:“您醒前不久,夫人刚被请去乾元宗议事。现在大概才到山门,需要请夫人回来吗?”
谢无镜:“不必。”
香梅咬了咬唇瓣,欲言又止,思忖良久,忍不住问:“仙尊有何打算?可需要通知奉仙族?”
谢无镜:“暂时不用。”
见仙尊仍如往常那般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忧色,香梅安下心来,告退。
谢无镜静坐在床上良久,方起身,沐浴焚香更衣。
着一身暮山紫描金竹纹袍,他若一位儒士,在廊下落坐。
拂袖摆出一壶苦茶,在越渐昏暗的庭中慢饮。
*
“有什么急事,这么晚了还请我过来?”
织愉下了步辇,径直入太清殿坐下。
其他十名护天者在殿中聚齐,已等她有段时间了。
昊均:“谢无镜已不再是仙尊,现正被囚于尧光仙府一事已经传开。从前受谢无镜威慑,不敢来犯的妖魔开始频频动作。各方地界中,都已出现妖魔害人之事。”
“我等既为天命盟,理当奉行天命,斩妖除魔,护佑灵云界。护天者已各自将除妖灭魔、加强戒备的命令下达给各自掌管的灵境,现在就差你了。”
织愉奇怪:“你们不是和魔族有所勾结吗?现在怎么又要灭魔了?”
昊均冷了脸。
柳别鸿:“那时是为了奉行天命,不得不与魔族合作。现在目的已成,合作结束。自然是各自为阵,重回敌对了。”
是这样吗?
织愉半信半疑地扫柳别鸿一眼。
柳别鸿仍仪态风流,态度亲昵,仿佛三日前织愉不曾当众打过他。
织愉不由感慨他脸皮可真厚。
正是这样的人,才更该小心提防。
织愉:“待会儿我便去吩咐戒严南海国。可还有别的事?”
昊均:“无事,时候不早,处理完南海国的事,你便回去吃饭吧。是我考虑不周,忘了这个点该是凡人吃饭的时候。”
昊均表现得对织愉很和蔼很多,像个邻家老头。
织愉也表现得很承情,客气行礼离开。
走至门口,昊均叫住她:“对了,谢无镜可有醒来?”
织愉:“尚未。”
昊均:“不妨透露消息,说他已醒,告知世人他现在与你缔命,受你牵制一事。如此,也许仍能威慑一些妖魔。”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吧。已经抓了谢无镜,准备将其抽骨吸髓,还要连他的余威都利用殆尽。
织愉虽和他们是一伙的,但心里是站在谢无镜那边的。她不免为谢无镜生气:“如此,妖魔岂不是都要来我尧光仙府探查?我不过一个凡人,哪里招架得住妖魔围攻?”
昊均:“身为护天者,当为苍生承受苦难。我会多派人手保护尧光仙府。”
苍生?
那些一见谢无镜失势就恨不得踩死他,人云亦云、造谣早就看出他心术不正,对他狠下毒手、肆意辱骂他的苍生?
他们凭什么还要谢无镜去护!
“你是想保护苍生,还是要控制我?”
织愉不留情面,撕破他的虚伪,“既然你这么为苍生着想,干脆等谢无镜醒了,让他重回仙尊之位好了。只要有他在,妖魔就不敢进犯。”
“到时天下太平,只会死我们和天谕这十三个人,也算圆了你们为苍生受苦的心愿。”
“既然你不愿,那便作罢!”
昊均袖下的手攥紧,忍下愠怒,“还有孟枢的事。孟枢毕竟是乾元宗长老,禁足他只会惹人非议。关他三日也差不多了,我今日已下令放他出来。”
说是放孟枢出来,实际上是要想办法整治孟枢吧。
织愉轻哼一声,坐上步辇。
去泉珠院的路上,她思考:放任孟枢等人留在这里,他们迟早出事。要不,让他们去南海国?
到达泉珠院,钟渺姐弟出来迎接。
织愉坐在辇上不下来:“我就不进去了。此次来是为两件事。”
“第一件事,如今妖魔作乱之事你们应当已经知晓。回去之后,立刻戒严整个南海国,不许任何人轻易出入。”
钟隐不太确信:“任何人?包括其他十境的人?”
织愉:“没错。”
钟渺与钟隐应是。
跟随步辇的随渡犹疑:“夫人,多事之秋,各方势力该团结才是。”
织愉:“我戒严,又不是完全不让别人进出。倘若如此,杨平山他们就不帮南海国,那才叫不团结。”
随渡吞吞吐吐,无法反驳。
但有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来,夫人这是要南海国与其他势力划出界限。回去,他定是要禀报的。
织愉不怕他说,懒得多看他一眼,接着道:“第二件事,孟枢这个臭老头,先前就几次三番得罪我。如今又为了谢无镜与我作对,还敢对我要打要杀。”
“现在我暂时没法儿杀了他,在乾元宗他又是长老。我不过囚禁他几日,昊均就要放他出来。这叫我如何解气。”
织愉恶狠狠道:“钟渺,你明日就回南海国,想办法把孟枢和他的弟子们通通带回去,好好招待他们。他们一日不肯来给我磕头认错,就一日不许回来。”
“在我的地盘,我倒要看他们脊梁骨还能硬多久!”
钟隐一怔,紧接着想到什么,目光灼灼地盯着织愉。
钟渺应承:“谨遵夫人命令。”
织愉满意地颔首,吩咐弟子将她抬回尧光仙府。
随渡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眉头紧皱,送回织愉后立刻回太清殿禀报。
杨平山等人还在和昊均商议对付妖魔之事。
妖魔祸乱目前并不严重,但他们在谢无镜的保护下,安生日子过得太久。现在遇到频发的祸事,就有些措手不及了。
随渡来禀报织愉要把孟枢带去南海国囚禁一事,道:“我们乾元宗的长老,怎能送去给别人囚禁?”
杨平山头疼地扶额:“这个李织愉……一叫她出来,她就惹事生非。”
柳别鸿若有所思:“快二十日了,谢无镜还不醒,她许是因此极为急躁。”
澜尽娆:“凡人寿数有限,修炼困难,二十日对我们来说犹如瞬息,对她来说可是很长的时间。她肯定急。”
顿了顿,澜尽娆倏然笑起来,“我突然想起来,柳别鸿,之前夫人刚被接来灵云界,你派人趁谢无镜不在,以恭贺之名送了她一棵百年才开一次花的隔世梦花树嘲讽她凡人短命,是不是?”
“我可听说树当时送去,她气得都要哭了。你呀,现在讨好她又有什么用,她肯定还记着这仇呢哈哈哈。”
柳别鸿一愣,此刻才想起还有这么件事,笑道:“我都给忘了,多谢提醒。日后我自会想办法弥补过错。”
澜尽娆冷哼。她可不是要提醒柳别鸿,嘲讽他罢了。
她就不同了,与李织愉无仇无怨。
李织愉不碰她送的男人,她可是耳提面命过,让他们再主动些,放浪些,实在不行就豁出去勾引李织愉。
只要李织愉尝过,自会懂得其中快活。
殿中人各有所思。
昊均沉默许久,道:“安排些人,送送孟枢和他的弟子,千万别让他们死了。也别让人伤着南海国的人,不然李织愉那丫头又要对你们发火了。”
殿中一静。
杨平山会意:“是。”
东方毅:“李织愉既扬言囚禁孟枢,盟主仍要惩治,是担心李织愉两面三刀吗?”
昊均:“待我们的人送孟枢和他的弟子们一程后,看李织愉作何反应,便知她是否两面三刀。”
*
织愉进入尧光仙府,在山门处,便听有琴声缭绕整座仙府。
琴音幽幽,清泠如泉,袅袅如烟。萦绕耳畔,使人仿若置身云雾,神魂飘飘然。
比钟渺的箜篌清心乐,更摄人心魄。
守山门的侍者不知听了多久,神态松弛地坐在山门,见织愉回来,迟钝行礼。
织愉在琴音中生不出气,没和他们计较,问:“谁在弹琴?”
“不知。”
“许是西海国主送来的那六人。他们今日出门,回来后打扮得花枝招展,说要给夫人惊喜。”
什么惊喜,别是惊吓就行。
织愉担心他们影响谢无镜,快步从传送阵回皆归院。
走出皆归院外的传送阵,果见院中有六人站着。
但他们是在听琴,闭着眼睛,沉浸琴乐。
难道是香梅在弹琴?
六人像堵墙,挡住了她的视线。
织愉正要迈入院中,一旁香梅突然出现,唤她:“夫人。”
香梅在这儿,那又是谁在弹琴?
织愉想到一人,心跳加快,启唇欲问。
琴音中,倏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第65章 [VIP] 为何背叛
他在低诵, 若经文梵语。
香梅行礼,向她禀报六人之事,扰乱了琴音与他的声音, 织愉越是想听清, 越听不真切。
只听见香梅道:“今日六人出门, 回来后不听管教, 在难微院里不知做了些什么。他们毕竟是西海国主的人, 我担心他们另有图谋……”
“我知道了。”
织愉打断香梅, 不再问她,抬步自己迈入院中,绕过挡路的六人, 朝廊下望去。
熟悉的身影在月下抚琴。
他没有遭遇背叛后该有的仇恨、怨怼,亦没有重伤醒来后,发现被封功体该有的浮躁、不安。
他淡泊从容, 若一名高山流水的文人雅士, 不受世俗影响。
“……五弦终响,宫商引魂,五情入瓯。琴断、无我,梦起、前尘旧。”
他诵罢最后一阙, 琴音在一声梦铃般的尾奏中戛然而止。
织愉全身心都放在了他身上,没有留意到听琴的六人眼眸有片刻失焦,如同傀儡。
她每天都盼着他醒来,可此刻他真的醒了, 没有她设想中的质问与决裂,无法发挥出她设计好的戏份。
织愉有些无所适从了。
“夫人。”
一旁被她遗忘的六人发现她回来, 殷切地对她行礼。
织愉扫了眼谢无镜。
他拨弄着琴弦,指下无声, 没有看她。
织愉不悦:“谁许你们进皆归院的?草都拔完了?”
六人拔了十日的草,一听拔草,头都大了。
一人委屈道:“都拔完了。夫人迟迟不召我们侍寝,今日我等便大着胆子,擅自前来找夫人。”
“本是想在院外等夫人回来,谁知听见仙……谢无镜的琴曲。”
第二人靠近织愉,同她调笑,“以前从来不知,原来谢无镜弹的一手好琴。夫人方才可有听见?”
“若是没听见,不如叫他再奏一曲,我等在旁伺候夫人。”
第三人走来,向织愉伸出手,要给她捏肩。
织愉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这群人好像真的学了凡界的东西。
侍寝、伺候、按乔,还有这殷勤的模样,简直让她想起那些百般向她父皇邀宠的后妃。
织愉故作镇定地把他们拂开,“草拔完了不知道再种吗,还敢来这儿听曲?香梅,把他们带回去,教教他们规矩。”
香梅走来,脸上写满了愤慨。
既是对这六人,也是对织愉。
仙尊一醒,夫人就让仙尊面对这荒唐场面。
这六人言辞侮辱,把仙尊当琴伎,夫人也无半点惩罚,着实让人寒心。
香梅没好气地让六人跟她走。
六人站着不动,不满:“夫人,我们是西海国主送来伺候您的,不是来这儿拔草的。”
“您若是不愿意要我们,心中仍旧只有仙尊,不妨向西海国主直说。”
这话有几分威胁的意思。
她可以不要他们,但若别人都认为她对谢无镜旧情未了,为了谢无镜不愿接纳他人。那就要触动天命盟紧张的神经了。
这让织愉想起幼时,她问父皇:“父皇爱母妃吗?为什么爱母妃,却总是要去陪别人。”
父皇道:“那些妃嫔代表的并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他们背后的父兄母族。父皇也不是去陪她们,而是在安抚她们背后的人。”
年幼的她听不懂。
后来懂了,她知道这话是父皇说给母妃听的。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竟然也会身处这样的选择中。
织愉看了眼谢无镜。
他也看向她,神情云淡风轻,眼神却十分专注。
可是她该伤害他。
织愉对六人道:“既然你们要回去,我就不留了。不听话的奴才,我用不了。香梅,把他们送还回去。”
她该伤害他,但她绝不用这种手段。
太委屈她自己了。
敢威胁她,当她会怕?
她可不是她父皇。
六人皆惊,一人道:“我等定会向西海国主禀报的。”
随后愤然离去。
香梅紧追而上,生怕他们后悔,偷偷留下。
皆归院内只剩下谢无镜与织愉。
织愉走向他。
他坐在廊下,将琴置于一旁,摆出一壶茶,慢条斯理地饮。
织愉闻到熟悉的茶香——还是那苦得让她难以入喉的苦茶。
她在石凳上坐下,与廊下的他隔了一丈距离。
她问:“什么时候醒的,香梅可有向你交代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
谢无镜:“早上你刚离去,我便醒了。天命盟和你,事无巨细,仙侍都已禀报。”
织愉:“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谢无镜直视她双眸:“为什么?”
织愉:“为什么要背叛你吗?香梅难道没和你说,我如今已经是天命盟的护天者之首了?”
她不由紧张起来。
她是想让他和她恩断义绝,开始恨她,不是要他平静地追问。
她根本不敢回答这种问题好吗!
以谢无镜洞悉人心的本事,她生怕自己多说一个字,就让他看出她在撒谎,她在演戏了。
谢无镜:“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为什么。”
曾经织愉觉得,无论别人怎么讲,谢无镜都只听她亲口说,是一个很好的品质。
这样的他,永远不会因为别人的编排而误会她。
但现在,织愉为此感到头疼。
她真想求求他直接信了别人说的吧,别再问她了。
再问会露馅,他们都会因剧情走偏而完蛋。
她尽量表现得很自然:“谢无镜,人都是会变的。”
谢无镜问:“你变了吗?”
她没变。
她还是那个对修道毫无兴趣,只想快乐躺平的人。
织愉不敢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当唾手可得的成仙机遇就在手边,谁不会心动?”
她不会心动。
“虽然你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你一直对我修道不抱希望。现在,希望出现了,十个人有九个都知道该怎么选。”
她就是剩下那个不想选的。
织愉一边说,一边默默在心里纠正。
力求表现出理直气壮,让谢无镜知道她在说实话。
谢无镜拨弄琴弦,舒缓琴音若潺潺流水,抚平织愉有些急快的心跳。
织愉忐忑地想:他难道又看出什么了?
谢无镜只是抚琴,不语,片刻后才缓缓道:“我确实对你修道不抱希望,但我并非看轻于你。凡界被隔绝在两大界外,有其幸,有其不幸。凡人不得修道是天数如此,有违天命者,必遭惩戒。”
“我以为比起汲汲营营一生,最后功亏一篑,死在道途上,你会更愿意安乐度日,享受每一日。”
织愉默然。
她确实更愿意如此。
谢无镜平缓舒心的琴音中,多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乱调。
“我以为,你不喜欢灵云界,因而顺应他人谋算,引我去往魔界。想借此逼我与你退隐,免受凡尘俗扰。”
织愉瞳孔收缩,错愕地望着他。
他竟然知道有诈……他竟然知道!
可为了万分之一找到囚龙解药的可能性,他还是去了。
那他现在,知道她在骗他吗?
琴音越发凌乱沉抑,如雨珠激荡、闷雷隐隐。
“我以为,你我之间……”
他顿住,自嘲轻笑,“原是我自作多情,咎由自取——”
铮的一声,仿若琴弦乍断,琴音戛然而止。
谢无镜低垂眼帘,于昏暗中,神色不明。简单束起的长发,散乱地落在琴上。
天好像阴了,只因是夜里,天幕沉黑,看不清。
有风拂过,带着雷雨将至般的凉意。
“你决意如此,我……无话可说。”
谢无镜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嗓音带着些微的轻颤。
织愉的心像被寒冰封住,任冰下暗流汹涌,冰上却显不出丝毫波澜。
闷得她胸口难受,喘不过气。
她知道了。
他没有发现她在骗他。
他的琴曲不是在安抚她的心虚,是在强行让他自己静心。
或许正因此刻他比她更需要此曲,所以他分不出神,无法像从前一样发现她细枝末节上的异常。
织愉松了口气。
虽然他的反应和想象中有所偏差,但他现在应该恨她了吧?
织愉板着脸道:“既然你已认清局势,我也就不和你再叙旧事。我就直说了,你体内有我下的缔命丝,从今以后你得听我的。”
“我要你从现在起助我修炼,今晚就来给我侍寝。”
当然,她说的侍寝只是一起睡觉。
她还没做好玩他的心理准备呢。
谢无镜拂袖收琴,起身回房,“我累了。”
织愉心头一紧。
一个从不说累的人,突然说累,可想而知他现在的心境。
她有些心疼,又有一点点的兴奋。
谢无镜现在会逆反了。
逆反好啊,他逆反,才能让她有机会强迫他,衬托出她有多坏!
织愉在心里说抱歉,故意挑衅:“你睡了那么久,有什么可累的。总不会被封了功体,你就成了个废人吧。”
谢无镜脚步顿住,回眸看她。
他表情淡淡,织愉看不出他的情绪。
但此刻身处他的对立面,织愉感受到了从前那些人为何畏惧他。
明知他现在灵脉被封,这压迫感仍让她心惊。
织愉梗着脖子挑衅:“从前你经常陪我睡,现在就不行了?怎么,现在对我很不满,很恨我吗?是不是一想到要伺候我,就觉得恶心至极?”
织愉越说越起劲:“你现在是阶下囚,就算再恶心我,也只能忍着。”
谢无镜回身向她走来。
织愉一愣,脑中警铃大作,连连后退,指着他道:“你给我站住,别过来,我让你站住你听见没有!”
谢无镜从容不迫地逼近,高大的身影在黑夜中犹如鬼魅。
织愉不由得害怕,绕过他快速跑向自己房中,还不忘嚣张地喊:“我先回房沐浴,半个时辰后来找我。你要是敢不听话,小心你体内的缔命丝!”
一跑进房里,她立刻把门锁上,背靠着门喘气。
谢无镜虽已无灵力,但他在凡界时没有灵力也是天下第一刀客。
就她这跑了半个院子就喘不上气的体格,她根本按不住他呀。
她能威胁昊均等人,是因为他们贪生怕死,对她有所求。
而谢无镜,他无惧生死、无欲无求,她根本拿捏不住他。
这样她还怎么折辱他?
什么破缔命丝,怎么就不能让她直接操控他?
这破剧情一天到晚给她加难度。
恶毒女配的命就不是命吗!
织愉在心里骂骂咧咧,烦躁地去小间里泡温泉。
院中。
谢无镜缓步走到织愉房前,伸手推了下紧闭的门。
门内锁声作响,推不开。
谢无镜站在门前良久,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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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VIP] 故意恶心
香梅将西海国主送来的六人送出尧光仙府, 看着他们远去才离开。
御剑向乾元宗西海客院而行的六人回头眺望香梅的背影。
有人低声咒骂:“狗仗人势。”
有人忧愁:“白日国主才让我们多多讨好仙尊夫人,晚上仙尊夫人就将我们赶了出来,回去要怎么向国主交代?”
“说仙尊夫人看上去对谢无镜还有意?恐怕国主只会觉得我们没用。”
一人冷笑:“就说谢无镜一醒, 仙尊夫人不仅对谢无镜百般维护关照, 还因我等与谢无镜起了争执, 将我们赶了出来。也不知她是旧情未了, 还是别有用心。”
他们一路对口供, 行至乾元宗坤夷峰上方, 倏然集体静默,双眼失去了焦距。
宛若行尸走肉,在坤夷峰落下。
昊均素来自持道尊身份, 如谢无镜一般,从不用侍者,也不用弟子守山门。
层层护山大阵, 便可将不请自来者全数挡在坤夷峰外。
然而今日这六人, 却轻车熟路地找到大阵阵眼,隐匿气息潜入了坤夷洞府中。
昊均正打坐入定,吸收月华灵气。
忽察觉到灵气中细微的波动,猛然睁眼, 就见六道身影袭来。
他反手招架,将六人打飞。
然而六人向他放出的竟不是法术,而是毒液。
毒液无视灵力屏障,落到昊均右手臂和右肩上。顷刻间穿透法袍, 融入皮肤。钻心刺骨的毒痛直奔心脉。
昊均连忙封住灵脉与心脉,为防毒液在体内四蹿, 不敢调息。
他定睛一看,倒在地上不得动弹的六人皆是西海国鳐族。便知自己所中之毒, 定是鳐族本命之毒。
昊均面色铁青,立即传令将除织愉外的所有护天者召来。
深夜急召,众护天者即刻赶来。
昊均坐于坤夷洞府大殿主位,俯视众人。
殿中有六人被缚。
澜尽娆认出六人,深夜被召的不耐烦褪去,诧异道:“这六人怎会出现在此?”
昊均伸出手,“他们深夜袭击,你先来为我解毒。”
西海国鳐族的本命之毒亦是保命之毒,百年凝聚一滴,能穿透一切屏障,融于血脉。
澜尽娆上前施法为昊均解毒,见昊均半身皆有毒素,眉头紧皱。
这六人简直是豁出命来杀昊均的。
“怎会如此?”她困惑不已。
昊均:“我已探问过他们,他们不知为谁效忠,死也不愿回答。所以我请你们来,和我一起施展搜魂之术,探查他们的记忆。”
昊均睨向澜尽娆,目光沉重:“搜魂之术强行施展,他们必死无疑。这六个是你的人,恕我这回不能看在你的情面上饶人了。”
澜尽娆暗骂死老头,怀疑到她头上来了。
不过这六人是她送给李织愉的人,李织愉没那个本事操控他们,昊均怀疑她也正常。
她心中不爽:“这六人敢袭击盟主,死不足惜。”
昊均颔首,在她解毒期间,对其他各有所思的护天者道:“这六人闯入坤夷峰时没有惊动护山大阵。派他们来的人,想必十分精通阵法,对坤夷峰也熟悉。”
护天者们心中一冷:
死老头,怀疑完澜尽娆又开始怀疑他们。
柳别鸿:“他们究竟是谁派来,待会儿搜魂一探便知。”
昊均面目凝沉,观察众护天者神色。
待澜尽娆解完毒,昊均选了杨平山、东方毅等五名他认为最没嫌疑的人,与他分别对六人施展搜魂术。
搜魂术放出,竟见六人旧忆皆无,仅剩的记忆只从今晚开始——
一人端坐廊下抚琴,淡泊的吟诵之声,随着袅袅琴音传入昊均等人脑中。
仿佛抚琴人已看淡俗尘,置身高山流水之中。
谢无镜竟醒了!
杨平山五人惊讶不已,仔细观察谢无镜究竟何时给这六人下咒。
昊均惊讶谢无镜已醒之余,瞧见他抚的琴,顿时神情深邃。
那琴身如白玉,却有着玉所没有的曜光与通透。
琴身乍看没有任何雕刻,线条却如天工造化,给人以不同寻常之感。
琴弦如漆夜化作,柔韧缥缈如云,拨弄间却又透出锋利可破天地之势。
白身黑弦,刚柔并济,阴阳两合。
昊均觉得自己曾在哪儿听说过这样的琴。
他仔细思索,陡然忆起。听谢无镜吟道“五弦终响”,霎时大惊失色。立刻收回搜魂之术,施法打断其余五人的搜魂术:“退!”
搜魂术被强断,杨平山等人灵气逆行,呕出口血来,连忙打坐调息。
昊均面沉如水,眼底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惊魂未定。
柳别鸿问:“盟主,可是这六人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
昊均静心凝神,平稳气息,方道:“谢无镜醒了。他们是谢无镜派来的。”
东方毅脾气急躁,调息完立刻不满地站起来:“他们的记忆还没看完,盟主为何突然打断,可知万一出差错,我等便要遭搜魂术反噬!”
昊均:“我不打断,你们此刻便会像这六人一般,成为谢无镜的傀儡。”
东方毅大惊,后怕地脸色发白。
澜尽娆洗刷了嫌疑,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盟主说明。”
昊均:“谢无镜抚的琴曲,名为《引魂诀》,乃神族时的黄泉冥曲。”
“入黄泉轮回者,忘却前尘。闻此曲者,形同游魂,只听抚琴者号令。若他吟完五弦终响,你们便如入轮回了。除非抚琴者再奏解魂之乐,否则至死难以脱离他的掌控。”
护天者们闻言皆心慌。
东方毅怒骂:“好他个谢无镜,竟藏了这么多后手!看来他曾经当真并非真心护佑灵云界,而是另有谋算。否则以他这身本事,早就将妖魔一网打尽了!”
柳别鸿担忧:“他能以琴音操控人,难道他灵脉并未被封?”
昊均:“他灵脉已被封,但他抚的琴,乃两仪无象琴。”
“此琴乃汇聚天地造化之道自然而成,抚神曲便是神琴,抚魔曲便是魔琴,抚黄泉曲便是冥琴,不拘于任何一道。便是毫无灵力的凡人,也能因琴而汇聚天地灵气,发挥其威能。”
“我年轻时,曾遇一仙老同我讲述此琴。叹此琴虽汇聚天地之灵,但自古以来,整个仙族甚至是神族,也无一人能将其弹奏出声,因此成了废琴。”
昊均抚长须,幽幽道:“没想到,此琴竟遗留了下来,落入谢无镜手中。谢无镜竟能将其弹奏出声。”
“这……”
护天者们因拿下谢无镜而安定下来的心再次悬起,面露忧虑。
昊均冷哼:“这点小伎俩就吓到你们了?只要留心不去听琴,这琴不过能暂时为他保命罢了。”
柳别鸿:“如此说来,谢无镜不足为惧。别人记忆里的琴曲,也能影响到搜魂查看的人吗?方才盟主是不是太紧张了?”
昊均:“琴音通五思,两仪化天地,谁知此琴此曲威能如何?还是小心为上的好。如果你们不怕,大可施术再探。”
十名护天者沉默不语。
昊均冷哼,随手杀了六人,坐回主位,闭目养息。
东方毅思量片刻,“谢无镜此举是在向我等宣战?我等难道不回敬吗?”
昊均:“他只是在通知我,他醒了。”
十名护天者静默无声。
长久以来,他们面对谢无镜总是不由自主产生的压迫感,在心底慢慢复苏。
昊均:“想办法再送些人去尧光仙府,时刻监视谢无镜动向。我送去的那几人,现在恐怕也已受他控制。”
*
织愉沐浴出来,换上一身渥赭色桃花寝衣,探头向门外张外。
门外漆黑一片,并无人影。
谢无镜没有听令来找她,织愉猜他现在大概是回他自己房中休息了。
他不听话,对她来说着实是件妙事。
简直是把让她惩戒的机会往她手上递。
但是,她控制不了他,拿什么惩治他?
织愉苦恼地踱步,思索片刻后,湿着头发大步走出去,敲响谢无镜的房门。
“谢无镜,我让你来给我侍寝,你怎么不来?”
她觉得自己该骂他“你不仅成了废人,现在还聋了是不是?”
但是她骂不出口。
织愉皱着小脸,等待他回应。
心想待会儿他要是气势汹汹走出来要打她,她立刻再跑回自己房里。
明天,她就把钟隐带来仙府安置。
这么做既可以不让天命盟的人对她要南海国的原因起疑,又可以让钟隐给她当打手,简直一举两得。
她正美美地想着,门冷不丁地突然打开。
高大身形投下的阴影笼罩住她,吓得她眼睛瞪圆,后缩着脑袋,责怪道:“你走路怎么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以前就算没有声音,她也不会害怕他的靠近。
谢无镜沉默俯视她,等她接着说。
织愉平复了被吓到的小心脏,清清嗓子,恢复趾高气昂:“来伺候我,先给我把我的头发烘干。”
谢无镜淡声:“我灵脉被封,用不了法术。”
“哦。”
她忘了。只想着以前有他在,头发都是他烘的,她不想自己动手。
织愉眼珠转了转,“那你就给我用巾帕把我的头发擦干。”
在凡界时,自谢无镜开始每日给她梳发髻后,她渐渐也懒得自己擦头发。
她的头发又多又长,擦起来真的很麻烦。
有时她不仅要谢无镜帮她擦湿发,还要谢无镜帮她洗头发。
那时她躺在院中的长凳上,让谢无镜舀着热水,一遍一遍冲洗她的长发。
温热水流像平缓的按摩流过头皮,洗完后谢无镜就坐在小凳上,一点一点帮她拭干发上的水。
她如同梦回宫中被人伺候的时光。
这是在逃命中,会让她感到幸福的事情之一。
只不过每次给她洗完头发,谢无镜一身衣袍都要湿个大半。
但他有内力,很快就自己弄干了,不用她操心。
织愉回想完凡界的时光,谢无镜仍在她面前沉默地站着。
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可这安静的压抑感,让她又开始与那些畏惧谢无镜的人感同身受。
她警惕地后退一步,故作大度:“我想,你可能还没适应你的现状。这样吧,看在你我过去的情分上,你现在听我命令,我便答应你一件事。”
谢无镜启唇。
未出声,织愉连忙补充:“除了放过你。”
谢无镜从善如流,显然没考虑过这个要求:“明日,我要去翠篁三节。”
翠篁三节,是先前谢无镜带织愉去过的竹园,十分隐匿幽静。
他们在那儿钓鱼烤鱼,玩了一天呢。
织愉记得那里有翠娘和她女儿。
谢无镜这是打算和他的手下碰头,开始着手翻盘之事了吗?
这么光明正大,真是嚣张。
织愉爽快答应,一边走进他屋里,一边刻薄道:“你是去钓鱼还是去烤鱼?别告诉我你要和你的手下计划重回仙尊之位。我告诉你,不可能。”
她不客气在他床上躺下来,等谢无镜坐在脚踏上给她擦发。心想这对他有够侮辱了吧?
恐怕他这辈子都没想过,他堂堂仙尊,有朝一日要像奴仆一样伺候人。
织愉悠闲地在床上晃了晃脚。
忽觉身旁一暗,谢无镜坐在了床边。
紧接着她的头就被抬起,放在了他的腿上。
湿发上的水冰凉,洇湿他寝衣,他毫不在意,拿着巾帕擦拭。
垂眸的样子,很是专注。
织愉觉得自己该说,滚下去,谁许你坐上来给我擦头发的。
可看着他淡泊的神态,她说不出口。
有种糟蹋了干净白玉的罪恶感。
织愉抿抿唇,只得狠声狠气地道:“好好擦,你要是敢弄疼我,让我掉一根头发,明天你就别想出门了。”
谢无镜沉默不语。
织愉闭着眼睛享受。
别人帮擦头发真的很舒服。
但她现在是个恶毒婆娘,就不夸奖他啦。
她的头发又长又多,完全擦干要擦很久。
织愉不知不觉困倦地睡过去。
睡意朦胧间,她感受到自己枕在熟悉的他身上,便本能地翻过身抱住他的腰。
为她擦头发的手顿了下,两息后,继续慢条斯理地擦拭。
翌日。
织愉在泠如清泉的琴声中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这琴不仅让她不觉吵闹,反而散去了她初醒时的疲倦与迷糊。
织愉下床回自己房中,走在长廊,瞧见谢无镜就坐在廊下抚琴。
如今他已非仙尊,衣着不再那么正式。
一身软翠袍,一把白身黑弦的琴,一头墨发由垂缨素冠束起。
在曦光中,犹如一名闲云野鹤的世外雅士。
织愉望着他。
他琴音骤停,回眸看她。
香梅在院里颇为讶异:“夫人……”
夫人是从仙尊房里出来的,难道他们和好了?
却见织愉板着脸,矜傲地移开视线,昂首回房,吩咐她:“端热水来。”
香梅失望地端来热水。
织愉在屋内洗漱完毕,换了身麹尘色银杏花袖裙,梳了个娇俏的发髻,配垂纱花簪与描金银杏流苏发梳。
织愉对着镜子照照,满意地拨弄了下流苏。
流苏像雨帘一样若隐若现,光晕柔而不刺眼。
她脚步轻快地走出卧房。
香梅在院中候命,见织愉双唇紧抿,瞧着一脸冷漠,但周身都好似透出心情很好的气氛。
香梅忽想起,仙尊没醒那段时间,夫人虽照旧爱美爱打扮。但穿衣梳妆,都不如今日活泼明艳。
织愉走到谢无镜身边,“走吧,去翠篁三节。”
谢无镜收琴,走向传送阵。
织愉在原地愣了下,想起谢无镜没灵力了,不能带她飞过去了。
她苦恼地耷拉嘴角,吩咐香梅:“叫乾元宗的人抬辇来。”
谢无镜:“翠篁三节不招待外人。”
织愉不满:“难道我们要走过去吗?”
谢无镜:“是要走些路,但有传送阵,不会走太久。”
织愉不悦地和他一起迈入传送阵,算是妥协。
要不是为了给他机会联系手下,她才不会受这个苦。
香梅暗自讶异。
她还记得,先前柳别鸿也来找夫人,说要带夫人去赏一美景。
夫人要人抬她过去。
柳别鸿说此景特别,需自己走过去。
夫人道:“那你就自己走过去吧。”
然后丢下柳别鸿,回来睡大觉。
对待与她还算亲近的盟友柳别鸿,夫人尚且如此。对待已成敌人与俘虏的仙尊,夫人竟愿意陪他走路?
香梅真的搞不懂夫人。
而传送阵内,织愉已经习惯无视香梅奇怪的眼神,直接传送走人。
她一直摆着一副谢无镜欠她八百万两银子的臭脸,随谢无镜转了三道传送阵,终于到达翠篁三节的竹林中。
跟随谢无镜在林中走了两步,始终不见翠篁三节的竹园。
织愉的耐心耗尽了。
奇了怪了,她为什么要陪谢无镜走啊!
谢无镜现在是阶下囚,她应该叫他背着走才是。
织愉在原地停下,“谢无镜,你站住。
谢无镜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怎么了?”
织愉:“蹲下来。”
谢无镜凝视她须臾,背对她蹲下来。
织愉猛地冲向他,跳上他的背,搂住他的脖子,“我累了,我要你背我走。”
谢无镜的身体被她冲得只轻晃了下,便稳稳地托住她的臀腿,站起来。
他太冷静,太平和。
织愉没有一点羞辱到他的感觉,甚至觉得:他们现在的相处,和她背叛谢无镜前根本没区别嘛。
织愉绝不承认,没区别的原因,原来是她从以前就一直在欺压谢无镜。
她想了想,勾住他脖颈的手开始不安分。缓缓拉开他齐整的外袍衣襟,探进他衣服里。隔着里衣轻轻摩挲。
她自觉很坏:“谢无镜,我知道你不愿意给我侍寝,知道你现在恶心我。但你必须适应我的触碰,因为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说着,她侧头“吧唧”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晃了晃被他托着的腿,愉快大笑。
实际上,她心怦怦直跳。
曾经她幻想,只要她努力学习,一定可以把他翻来覆去地玩个遍。
真到这一刻,只是在荒郊野岭亲个脸,隔着衣服摸摸他的胸膛,她都觉得:
——天呐,我在做什么啊!
第67章 [VIP] 对她用蛊
谢无镜不为所动, 背着她走了一段路,才道:“你最好不要再摸了。”
他终于反抗了。
织愉摇头晃脑:“我就不。”
谢无镜:“有人在看。”
织愉惊得连忙把手从他衣襟里缩回来,一边四处张望, 一边把他的衣襟拢好。
忽然, 一道小小的黑影穿过碧色竹林, 如一道小闪电落在她身边, 化作十四岁少女。
是宝燕。
织愉好久不见她了, 对她下意识笑, 笑到一半轻咳两声,板起脸。
宝燕气愤地盯着她:“坏女人!”
织愉一愣,心知宝燕和翠娘肯定听说若她做的事了。
她傲慢地道:“我就是坏女人, 你又能拿我怎样?”
谢无镜扫了眼宝燕。
宝燕气得脸蛋鼓鼓,察觉到他的不悦,不敢再骂:“不许你欺负仙尊。下来, 我背你。”
织愉搂紧谢无镜, 终于找到了一点气死正派的成就感,一字一顿,十分欠揍:“我、就、不。”
宝燕拿她无可奈何,一路气呼呼地盯着她。
直到出了竹林, 见到竹园中的翠娘,她“哇”的一声朝翠娘跑去,哭诉道:“娘亲,她欺负仙尊, 还咬仙尊。”
咬……宝燕是把她亲谢无镜那一下当成是咬了吧。
织愉尴尬地抿了抿唇,拍拍谢无镜。
谢无镜会意地放她下来。
“仙尊。”
翠娘回身向谢无镜行礼, 而后安抚宝燕,“没事的, 仙尊不会被欺负的,你看,仙尊不是好好的吗?”
宝燕躲在翠娘身后,仍旧探着小脑袋盯织愉,像只警惕的小鸟。
哦,她本来就是鸟。
织愉觉得她可爱,很想捏捏她有点肉乎乎的脸蛋,可惜不能。
她故作高冷地站在原地。
谢无镜对翠娘道:“我如今已不再是仙尊,唤我慈琅便可。”
翠娘对谢无镜行礼:“慈琅公子。那这位——”
她望向织愉,问:“如今又该如何称呼呢?”
翠娘虽没有表现得像宝燕那么讨厌她,但明显比上次冷淡疏离得多。
织愉:“我如今是天命盟护天者,仍旧唤我夫人便可。”
只是此夫人非彼夫人。
翠娘向她行礼:“夫人如不介意,可要入屋坐一坐?”
织愉正好站累了。
她颔首,趾高气昂地走进屋内。
翠娘让宝燕招待织愉。
宝燕虽不喜织愉,但很听翠娘的话。顶着像生气小鸟一样圆圆的脸给她倒茶端点心。
真是可爱。
织愉趁她不注意,还是趁机捏了下她的脸。
宝燕生气地哼了一声,坐到一边去了。
织愉笑起来,忽觉有人在看,往窗外一瞧,恰对上谢无镜的视线。
她立刻敛了笑容,学谢无镜以前冷淡的架势,斯斯文文地喝茶。
屋外,翠娘正和谢无镜说话。
见谢无镜一直看屋内,她唤道:“仙尊?”
谢无镜这才收回视线。
翠娘余光扫过屋内的织愉,轻叹一声:“近来诸多妖魔潜入灵云界,宝燕本就是妖族,加之实力强大,已被妖族接纳。妖皇已听说您的事,托宝燕传话——”
“感念您曾对妖族手下留情,从不赶尽杀绝。倘若您愿意投靠妖族,带领妖族拿下灵云界,妖皇许诺封您为国相,兼任妖族太子之师。”
顿了顿,翠娘道:“慈琅公子,不妨先答应妖族,借妖族之力拿下灵云界,除掉灵云界那些祸害。待事成,再将妖族打回妖界?”
谢无镜虽表面是个虚心纳谏的人,但翠娘知道他其实并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
她此刻也不过仗着自己算谢无镜半个长辈,试探着建议。
谢无镜:“妖族之邀,不必考虑。其余事,静观其变,不急。”
翠娘问:“公子现在有何打算?”
“不该出现在灵云界的东西出现了,我要先找到它。”
谢无镜道,“还有,我想借蚕神蛊一用。”
仙尊既没说明那不该出现的东西是什么,翠娘就不会追问。
不过蚕神蛊乃翠娘家族世传的本命之蛊,乃神族所赠。
蚕丝入体,化蝶而出,能解灵界百蛊百咒。
“公子也知道,自五百年前遭逢变故后,蚕神蛊被毁得只剩三只。我一直在培育,却一直不见成效。”
翠娘道,“蛊用一只少一只,敢问公子要蚕神蛊有何用处?是要自己用吗?”
“我所中之咒乃神咒,蚕神蛊解不了。”
谢无镜望向屋内的织愉,“我需要一个让我相信的回答。”
翠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面露惊疑:“公子怀疑夫人如今所作所为,皆是受人挟制?”
谢无镜:“她的答案和反应,让我无法相信她给出的解释。”
翠娘疑惑:“那公子为何不用《长梦通忆曲》来探知,夫人过去经历了什么?”
谢无镜:“两仪无象琴奏出的琴曲灵力过烈,她凡人出身,琴音入体的气劲必会伤及她神魂。若她中了蛊咒,以此曲强行探查,也会触发蛊咒。”
翠娘愣了下,品味出什么:“公子是无法相信她的背叛,还是不愿相信?”
谢无镜垂眸不语,似乎在寻找心中的答案。
翠娘叹息:“当年若非公子救我,又在黄泉帮我找到宝燕转世,将她的下落带回给我,恐怕我早已随宝燕去了。”
“我对公子深感感激,公子莫怪我冒昧。我是过来人,我知晓要让自己承认最亲近之人的背叛有多痛。但自古情关难过,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我不希望公子像我一样,最后落得个只剩下满心仇恨的下场。仇恨一个曾经最亲近的人,很苦。”
谢无镜转眸眺望竹林。
竹林幽幽,仿若不见底的碧涯。
他道:“或许,我只是要一个让我相信的理由。”
是相信她真的背叛,还是相信她迫不得已?
翠娘百感交集,拿出一个小小的琉璃匣。
匣中一根金丝犹如细碎星辰汇聚而成,散发出漂亮的光辉。
“若她体内存在蛊咒,蚕神蛊无法解,飞出的蚕神蝶便会是蓝色;若已解,飞出的蚕神蝶便会是银色。”
顿了顿,翠娘长叹,“若她体内没有蛊咒,那蚕神蝶,便仍为金色。”
翠娘将琉璃匣交给谢无镜。
谢无镜接过,“多谢。”
他收起琉璃匣,交代完正事后去屋内叫织愉。
织愉一见他就板起脸,很不好惹的样子,但眼底眉梢的明媚笑意,是掩饰不住的。
她与谢无镜一同走出竹屋,到了竹林边,颐指气使地让他背她。
她跳上谢无镜的背。
谢无镜托着她走进幽深竹林。
翠娘望着二人身影走远,不禁感怀万千。
用了蚕神蛊,便会信了吗?
翠娘低眸苦笑,当年,她也对她的夫君用了蚕神蛊。
可结果她还不是成了如今隐姓埋名的翠娘?
她的宝燕,也成了转世轮回的妖。
她低喃:“仙尊,你希望蚕神蛊化出的蝶,是什么颜色呢?”
宝燕跑过来,歪着头瞧见翠娘眼眶泛红,伸手去擦她脸,“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那个坏女人刚刚出来的时候欺负你了?”
翠娘拂去泪水,对宝燕笑道:“没有,娘是被风沙迷了眼。”
翠娘拉起宝燕的手,眼神变得凌厉,温声道:“宝燕,仙尊允你出去觅食了……”
宝燕兴奋地蹦跳了两下,而后化作一只彩黑的鸟飞入竹林间。
*
织愉回到尧光仙府,已是未时。
她今天到现在还没吃东西,一回来便叫香梅准备午膳。疲惫地在房前长廊躺下,对谢无镜伸伸有点发酸的腿,“过来,给我捏捏腿。”
在凡界宫中时,她命令宫人给她按乔就是这种语气。
她想,这对谢无镜这种天之骄子来说,肯定很羞辱。
他要是气得甩手走人,她就又有机会找他麻烦了。
织愉心里盘算着,嘴角上翘。
然而谢无镜沉默地坐过来,将她的双腿放在他大腿上,撩开她的裙,隔着绸裤给她捏腿。
他这么顺从,让织愉憋着一肚子戏没法儿演,顿感失望。
织愉嘴角耷拉着摆臭脸,时不时恶意地抬腿,踢踢他的下腹、他的胸膛、他的手臂……
每次她抬腿踢,脚尖刚触到他的身子,他便按着她的小腿把她压下去。
织愉想,从前她踢他,他都没拦过。
现在拦她,肯定是讨厌她的触碰了。
她越发来劲,坐起来趴在他肩头,学着话本对他耳朵吹气:“谢无镜,你和翠娘说了什么?”
她觉得那肯定是复仇计划。
她其实并不好奇。
但他们现在是敌人嘛,她得装模作样问一问。
混着温热与湿润的气息,一遍又一遍拂过耳畔。
谢无镜的耳廓略微充血,但面色如常:“你一心要我帮你修炼,可这段时间以来,你的修为没有丝毫长进。”
她正开心呢,能不能别说这么扫兴的话!
织愉撇撇嘴,“还不是因为你不醒,我拿不到凡人修炼的功法。”
谢无镜:“我先前誊写了几章给你。”
织愉为自己的懒找借口:“我怕自己修炼,出了问题不知道怎么应对。我要你亲自教我。而且我这段时间也不是什么都没干。”
她指指自己的小腹:“这个,我好像已经炼化了。之前还热热的,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你不是说我筑基后才能慢慢将其完全炼化吗?”
谢无镜会意,她说的是元阳。
他目光落在她小腹,指尖在她小腹点了下。
在她体内沉寂了多日的元阳,再度热了起来。
织愉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不是没有灵力吗?你做了什么?”
她没有骗他,他刚昏迷的那三天,她是真的有尝试操控灵力去炼化元阳的。
因为它热热的,在她体内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
后来感觉不到它,她也是真以为她已经炼化它了。
“元阳还在,只是暂时封存。”
谢无镜道,“我没做什么,它是我的东西,自然对我有反应。”
他的东西……这说法怪怪的。
想到这是他的什么,更怪了。
织愉脸上有点烫:“你最好快点想办法帮我炼化,提升我的修为。否则——”
她逼近他厉声威胁:“你对我毫无用处,我就只能和其他人一起把你分了。”
谢无镜面沉如水,手抵着她的额推开她,“你的修为已至炼气大圆满,想筑基,就看你何时悟道。今晚可去元始峰一试。”
织愉觉得他不高兴了。
很好,要的就是他不高兴。
织愉点点头,靠在他肩头闭眼假寐。
直到香梅来请她去用午膳,她方起身,理着衣裙道:“你和我一起,伺候我吃饭。”
谢无镜便随她一起往膳房去。
织愉思索着谢无镜如今灵力被封,应该是要吃饭的。
吃饭时,就故意挑三拣四。
一会儿嫌谢无镜夹的肉不是她想要的形状,一会儿嫌他剥出的虾不够大……
一顿饭挑挑拣拣吃了半天。
她不吃的,全要谢无镜帮她吃掉。
谢无镜无动于衷,事事照办,让她觉得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好在香梅在一旁愤愤不平,怨念颇深,织才多少有了点成功出演“欺负谢无镜”剧情的成就感。
好不容易用完午膳,织愉很是心累。
想到晚上还要去修炼,她更累了。
她没好气地道:“我要午睡,你来守着我,不许发出任何动静打扰我。”
说罢便回房。
谢无镜跟着她进房,在外间桌边落座,拂袖摆出茶具喝茶。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茶香,在屋内弥漫。
织愉很快沉沉睡去。
属于她的呼吸,变为酣睡的平缓。
谢无镜放下茶盏,无声地走到床边。手掌一翻,琉璃匣出现在他掌中。
谢无镜打开琉璃匣,轻念咒术。
匣中蚕神蛊化作点点金光,落入织愉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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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VIP] 为他撑伞
他静静地注视她良久, 收起琉璃匣回到桌边继续品茶。
织愉对此毫无察觉。
一觉睡到天黑,香梅来叫她去用晚膳。
织愉照旧要谢无镜陪她去。
香梅实在难以忍受了:“夫人要人伺候,不妨让我来, 何必羞辱仙尊……”
“哪里有仙尊?”
织愉打断, 故作疑惑地东张西望, “我怎么没看到仙尊?”
香梅气愤地红了眼眶:“夫人, 您怎能如此!”
“我就是如此, 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
织愉摆出冷漠无情的嘴脸, “从今以后灵云界没有仙尊,只有慈琅公子谢无镜。而他,属于天命盟护天者之首, 也就是我。”
眼看香梅要被她气得掉眼泪,织愉还是有点心软的。她摆摆手,“下去, 别在我面前哭丧着脸。谢无镜都没哭, 你哭什么。”
她佯作不耐烦,大步带着谢无镜去膳房用膳。
香梅坚持要跟。
结果又见证了织愉百般刁难谢无镜,最终把一半灵食强行灌给谢无镜的操作。
走出膳房,织愉还要谢无镜背她徒步走去元始峰。
谢无镜有没有因此更恨她, 织愉不知道。
但她觉得香梅已经对她心寒到,她怀疑明天香梅会想给她的饭里下泻药。
织愉趾高气昂地跳上谢无镜的背。
谢无镜走入传送阵,直达离元始峰最近的松竹林,而后从林中小路上元始峰。
从前谢无镜带她一下子就飞上了元始峰, 她没觉得这地方有多难登。
今日他背着她,一步步走上去, 她才发觉,这座山峰好高, 好陡峭。
随着越来越靠近峰顶,织愉感觉到气温在下降。
谢无镜如今没有灵力,他扛得住吗?
织愉的关心脱口而出:“谢无镜,你冷吗?”
谢无镜脚步一顿,微微侧头看她。
她自觉失言,找补道:“你若是扛不住,就趁早歇着。别倒在半路,到时我自己还要挨着冻回仙府,我可不会带你一起回去。”
谢无镜:“不冷。”
织愉“哦”了声。
她有点冷了。
她抱紧谢无镜,把手伸进他衣襟里取暖。
他衣服里很热,看来是真的不怕冷。
忽有点点冰凉落在发顶。
织愉仰头看,是峰顶下雪了。
薄薄的雪片飘下来,一触即融,像雨。
织愉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凡界。
在凡界时,很多次上山、下山,都是谢无镜背着她。
也有很多次,路上下起了雪或雨。
她记得有一个夜晚,下着细雨。
时值夏末初秋,雨夜微凉。
她被山下的知县发现,派兵捉拿。
她扭伤了脚,跑不动路。
而谢无镜刚摆脱一场围杀,手臂和腿上的伤都还没清理。
他背着她往山上跑,身上的血混着雨渗进她的衣服里。
那灼人的湿烫,她永远忘不掉。
那时她看着身后穷追不舍的火光,哭得绝望:“你把我放下来,自己跑吧。我是公主,他们就算把我抓回去,也不敢杀我。但你若是和我一起被抓,为全我声誉,肯定会立刻处死你的。”
“他们抓不到你。”
少年的声音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微哑,一如既往的冷静。
她不再说话,心跳渐渐大过了雨声。
紧拥着的体温,让她不再感受到雨夜的寒凉。
此刻,织愉紧紧搂着谢无镜,久久没有睁开眼。
直到他说,到了。
越来越大的风雪落在她身上,织愉睁开眼。
今夜元始峰风雪很大,很冷。
谢无镜放下她。
寒雪扑面,织愉躲在他身后,让他给自己挡风雪,很想说:今天天气这么差,咱们还是下次再来修炼吧。
但元始峰高寒。
折腾他徒步爬一次,够了。
织愉问:“怎么筑基?”
谢无镜指挥她走入灵湖中心。
织愉迟疑:“你和我一起吗?”
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的身体,撑得住灵湖吗?
织愉很怀疑。
谢无镜问:“你会泅水了?”
织愉摇头。
谢无镜无声地注视她,答案不言而喻:他会和她一起入灵湖。
织愉转念变得警惕,脱衣裙时道:“待会儿入水,你可别想着趁机淹死我。你体内有缔命丝,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谢无镜不语。
待她入水,他在她身后搀扶她步入水中央,教她静心凝神悟道。
织愉听话地闭上眼睛,感受天地之浩渺,意识步入虚无之境,领悟她要追寻的道。
她要追寻什么道呢?
织愉不知道。
因为她本来就没想修道。
她悟了很久,脑子里想的,都是凡界的事。
有她的母妃,有她的父皇,有凡界的一切悲喜繁华。
还有,谢无镜。
她太贪恋红尘了。
她觉得,她虽心性坚定,但她可能并不适合追求大道。
因为她坚定的心性,全用在喜欢俗世、俗人上、俗情上了。
织愉开始胡思乱想,甚至时不时走神到差点睡着。
谢无镜在她身后,看着她脑袋时不时往下点一下,便知她犯困了。
他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头。免得她睡着了,一头栽进水里。
时间渐渐流逝。
从夜晚到黎明,再从黎明到日上三竿。
谢无镜神情渐凝肃——她还没有感受到时间流逝,嚷嚷着累,要离开,这说明她真的步入了悟道之境。
忽然,灵湖水无故掀起波涛。
澎湃灵力尽数涌入织愉体内。
下一刻,她的修为突破瓶颈,到达了一个新境界。登时周身灵气都变得更为雄厚。
织愉陡然惊醒,只觉浑身发软,身体往下一坠。
若不是谢无镜及时用力拉住她,她就要跌进灵湖里了。
织愉满脸莫名其妙,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便在虚无中感受到一片旷阔无垠的领域。
那是她的灵府。
她筑基了!
对大道的敬畏之心,让织愉不敢认为胡思乱想也能筑基。
她更倾向于天道对她的修炼悟性实在看不过眼,为了剧情能够顺利进行,直接帮了她一把。
谢无镜的手突然放在她小腹上:“抓紧时间炼化元阳,待会儿雷劫要来了。”
织愉不安地瞪大眼睛。
她看过灵云界的修仙话本,知道筑基是有二九雷劫的。
她现在怀疑天道不是在帮她修道,只是想找机会名正言顺地劈她。
“我不要!”
织愉一头钻进谢无镜怀里,害怕地紧紧抱住他,“你想想办法,我不要受雷劫。”
天道不会劈死她,但她利用它、骂了它那么多次。它肯定会在不让她死掉的范围内,狠狠教训她。
谢无镜:“雷劫锻体,是所有修士必经之路。你炼气入体时,因是凡人之身,不像寻常修士有灵脉灵窍灵根抵御雷劫,已是少了一九雷劫。”
“二九雷劫若还不过,待结金丹时过三九雷劫,恐会危及性命。”
什么三九雷劫,她能不能活到结丹都不一定呢。
她一个寿数已定,不剩多久的人,为什么还要遭雷劈,受这个苦?
她不要!
织愉连连摇头:“我不过雷劫,我过不了。你若是非要让我过,肯定第一道雷劈下来,我就疼得自尽了。我若是死了,你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谢无镜无言。
片刻后,眼见雷云已经聚来,她仍不愿准备受雷劫。
谢无镜带她游到岸边,沉声:“上岸。”
织愉立刻爬上岸。
谢无镜纵身上岸,身形一转,将外袍快速套上。未系腰带,便席地而坐,召出两仪无象琴架于腿上。
织愉裹着自己的衣裙,犹豫要不要躲在他身后。
她避不了雷劫了。
如果离他太近,会不会连累他也遭雷劈?
织愉手足无措之际,谢无镜道:“过来。”
织愉愣了下。
见苍穹之上已黑云滚滚,雷电如蛇。暮色被雷云取代,仿佛有苍穹欲坠之势。
她吓得立刻跑到他身后,抓紧他外袍,睁大眼睛紧盯天上雷云,“这雷劫是不是有点重?”
话本里的筑基雷劫,都很轻描淡写,按理说场面不该这么可怕。
谢无镜:“许是因为你是凡人修道。”
织愉在心中暗骂:才不是,这肯定是天道在公报私仇!
一声轰鸣,第一道雷降下。
手腕粗的雷电直朝织愉劈来。
织愉像只小鹌鹑缩在谢无镜身边。
谢无镜十指拨弦,一声狰鸣,堪比雷霆之势。
琴声气劲“轰”地一声挡住第一道雷。
织愉呼吸一滞,诧异地盯着谢无镜。
雷声与琴音交织,奏出如有千军万马之势的战曲。
一道道磅礴气劲碰撞,震得元始峰湖水激荡,山石震颤,林木摇晃。
谢无镜借由第一道雷,将雷劫尽数由琴引向自身,便让织愉离远些
织愉怕打扰到他,躲到一边,等待雷劫过去。
突然,一只蝴蝶煽动着光翼,从她额心飞出。
织愉疑惑地摸了摸额头,问谢无镜:“这是什么,这代表我已经历劫成功了吗?”
蝴蝶在元始峰飞旋,谢无镜抬眸一扫。
霎时间,天地静了。
最后一道雷降下,他也毫无察觉般,仍望着那只蝴蝶。
织愉高声唤他:“谢无镜!”
他闻声弹指奏出一音抵御天雷。琴弦却如刀,割破了指腹。
血沿着黑弦滑落,气势恢宏的琴曲变了调,宛若泣血。
极雷与两仪无象琴气劲碰撞,震得四野乱石横飞,湖水滔天。
织愉连忙向谢无镜跑去。
尘烟飞雾之中,那高大的身影按琴端坐,点点滴滴的血从他唇间溢出。
血泛着金,一滴一滴砸在琴上,奏出不成调的曲。
织愉担心地拥住他,“你没事吧?”
他久久不回应,死死盯着前方。
织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从她额间飞出的蝴蝶,在朦胧尘烟中盘旋。
蝴蝶翅膀扑闪出的金辉,犹如大雾中逐渐熄灭的灯火,渐渐黯淡消散。
他亲眼看着那金辉消失,确定蚕神蝶不会再变成其他颜色。缓缓阖上双眸,哑了声:
“无事。”
织愉安下心来,凶巴巴地恐吓:“快去灵湖里养伤。若是伤了根本,损了我的利益,你就要有事了!”
谢无镜没反应。
他衣袍与长发皆散着,任风雪吹乱。
见他不动,织愉蹲在他身边,撑开伞,为他和自己挡住风雪。
第69章 [VIP] 故意亲昵
天将黑时, 谢无镜终于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背起织愉,下山。
织愉觉得自己该说点讨人厌的话, 做点惹他厌恶的事。
但是趴在他背上, 看见他衣袍上星星点点的血, 她不忍刺激他。
她想:谢无镜刚刚帮她渡过雷劫, 她心情好暂时放过他, 这很合理吧?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保持安静。
回到皆归院, 她装作很疲惫,跑回自己房中。
关上门,沐浴完, 她换了身瓷秘柳叶纹寝裙。躺在床上,吩咐香梅去给她做吃,而后放松地看起话本。
一页还没看完。
忽听见清幽琴声袅袅而来, 如难以察觉的微风。
织愉静心聆听。
是他静心的那首曲。
他为何要静心?
怎么, 她筑基了,他为此很不高兴吗?
还是……他帮了她那么大的忙,她却没有感谢他,所以他不高兴?
织愉思索片刻, 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大堆曾经谢无镜给她准备的药,几乎堆了满满一床。
看在他以后还要被她榨取的份儿上,她赏他瓶药,很合理吧!
织愉这么想着, 坐在床上一瓶药一瓶药查看。
药太多了,她也不知道这些丹呀、丸呀、散的有什么功效。
织愉从储物戒里取出她以前随便买的《灵药通鉴》, 一个一个对照。
香梅来叫她去吃晚膳之前,她刚好找到想找的神药。
织愉板着张脸, 冷淡道:“嗯。”
她下床往外走,随手把药瓶丢给香梅,“赏谢无镜的。让他好好养身体,我以后还用得着他呢。”
香梅气红了眼眶,强忍着不说出驳斥的话。
她握紧药瓶,看这是什么药。上面的文字却是神族文字,她看不懂。
她目送织愉离开,去找谢无镜,说是夫人让她送药。
屋内传出谢无镜轻渺的声音:
“进。”
香梅应声而入,绕过屏风,看见谢无镜坐在房中窗前,窗台上点了一炉清心香。
炉烟袅袅,冷月照他。
他对月抚琴,似披了一身寒霜。
香梅心绪复杂地将药奉给谢无镜,如实转达织愉的话。
琴音戛然而止。
谢无镜端坐不动,取来药,不看一眼,便仰头服尽。
香梅低呼一声:“夫人已不同往昔,仙尊还是先看看是什么药为好。”
不用看,药入口,散去一身伤病与心躁,谢无镜便知这是什么药。
他微怔,还是看了眼药瓶。
神玉瓶与上面的神族文字明确告诉他,如他所想,这就是神族圣药——三清圣露。
香梅不敢问那是什么,默默退下,守在院里。
织愉吃饱回来,就见香梅怨妇般地望着她。
织愉问:“药给他了?”
香梅:“是。”
织愉点点头,抬步回房。
香梅:“夫人,您不问仙……慈琅公子是何反应吗?”
织愉本来想问的,但以她现在的身份,她给个药就不错了,可不能太关心谢无镜。
现在香梅给了机会,她顺着香梅,好似随口一问:“什么反应?”
香梅满是失望:“慈琅公子接了药,看也没看就吃了。夫人您给了药,却还要我提醒才知道问一问吗?”
织愉厉声反问:“你在指责我吗?”
“不敢。”
香梅心如死灰:“对了,今日卯时天命盟曾派人来请过夫人。夫人那时和慈琅公子在元始峰,他们没等到夫人,便离开了。”
她都回来大半天了,香梅现在才说。
织愉很难不怀疑香梅是故意的。
也许香梅之前还对她抱有一丝幻想,不希望她和天命盟有过多来往。
织愉干脆彻底打破她的幻想:“天命盟派人来,为何不及时回报?我看你是安生日子过得太久,认不清你的身份了,自己去领罚。”
香梅一怔,脸色灰败:“是。”
织愉拂袖关门,没把天命盟当回事,洗漱后歇下。
快要睡着时,她脑中突然一个激灵:
对了,她说要去把钟隐接来的,她竟然给忘了。
天命盟该不会是因钟隐一直住在乾元宗,被她遗忘了,才派人来的吧?
算了,现在太晚,明天再把他接来吧。
织愉困倦地睡过去。
翌日,她日上三竿才醒,却依然感到疲惫。
她修为刚升筑基。
灵云界没有她需要的灵力,谢无镜如今也无法给她提供仙气。她体内的元阳,她还得慢慢炼化。
织愉扩展的灵脉、灵台、灵窍、灵府都无法得到滋养,她就像一个浑身力气只剩一半的人,累得要命。
织愉懒懒地下床。
香梅闻声进来给她送热水。
困倦中,她闻到一丝血腥味,陡然清醒。
筑基后,她五感更为灵敏。
用力嗅了嗅,她确定血腥味来自于香梅。
织愉心中诧异,故作漫不经心:“昨日你去领罚了?领的什么罚?”
香梅面无表情,态度恭敬:“耽误了夫人议事,所幸不是大事,所以按奉仙族规,受鞭五十。”
织愉擦脸的手一顿,背过身去惊愕地瞪大眼睛。
五十鞭?这也太重了吧!
她从储物戒里拿出昨天给谢无镜找药时,翻到过的伤药,随手丢给香梅。
香梅接过,沉默了许久,道:“多谢夫人。”
织愉语气漠不关心:“回去上药,然后代我去乾元宗把钟隐接过来。”
“是。”
香梅奉命离开。
她想,夫人赐药,或许仅仅是因为夫人本性与灵云界修士不同,多了几分良善。
但这并不影响夫人为了欲求背叛仙尊,与他们成了敌对。
织愉独自待在房中,将房门关上,有点无语地抿了抿嘴。
从前在凡界宫里,她说叫犯错的宫侍去领罚。但只要她没明确说怎么罚,按什么规矩罚,那些宫侍都会偷奸耍滑蒙混过去。
她随母妃住渡方宫。
渡方宫里掌事的嬷嬷和大太监知道她脾气差,只要小宫女小太监不是大错,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知道他们的小把戏,但只要她气消了就不会再去追究。
母妃也教她,宫人皆是苦命人,不得已才来做奴才。得饶人处且饶人,也是为自己积德。
香梅这丫头心眼太实,不知变通。以后她对香梅得慎言了。
织愉思索着,换了身赤璋芙蓉裙,坐在妆台前慢悠悠地梳妆。
梳妆完,吃了点储物戒里的糕点当作早膳。香梅便将钟隐带了回来。
与钟隐一同来的,还有柳别鸿与澜尽娆。
三人瞧见织愉修为大涨,已入筑基中期,皆暗自震惊。
他们都知这定是利用了谢无镜的结果。除钟隐面有一丝异色外,其余两人都没有表现出在意。
香梅脸色不大好看,因为柳别鸿和澜尽娆是强行跟进来的。
碍于身份,她无法阻拦。
柳别鸿与澜尽娆笑盈盈的,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进尧光仙府。
但上一次,是谢无镜年幼时,那时的景致与现在完全不同。
许多年过去,此地已变得全然陌生。
澜尽娆打量着皆归院,感慨道:“此处灵气充沛,蕴含仙气,建造雅致,又有通两仪之奥妙,不愧是曾经的仙尊仙府。恐怕整个灵云界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每次来,我都很想在这儿住上几日。”
柳别鸿和澜尽娆一唱一和:“那要看夫人肯不肯了。”
听听,这话说得,好像她不肯,她就是小心眼。
织愉:“滚出去,我允许你们进来了吗?”
她就小心眼了怎么着?
柳别鸿与澜尽娆脸上的笑顿时有些挂不住。
柳别鸿脸皮更厚些:“不过同夫人开个玩笑,夫人生气了?”
织愉扯扯嘴唇,笑了:“我也开玩笑。怎么?被吓着了?”
澜尽娆脸垮下来,满腔恼怒无处发泄。
先前李织愉间接害死她送来的人,她都没计较。现在好声好语来和李织愉说话,李织愉竟敢对她这副态度。
看到澜尽娆与柳别鸿脸色都不太好看,织愉险些又笑出声。
柳别鸿习惯了织愉的不给面子,半开玩笑道:“确实被吓着了。我和西海国主现在是不是该离开仙府,找人通报一声,得了夫人允许再进来?”
“看在你们同我有些交情的份儿上,这次就免了。下次再不请自进,休怪我不客气。仙府内不仅灵气比外面的充沛,杀阵也比外面的凶狠呢。”
毕竟表面上还是盟友,他们此次来肯定会有情报告知,织愉没太不给他们面子。
柳别鸿与澜尽娆闻言,竟有两分受宠若惊。
织愉对他们莞尔,吩咐香梅先带钟隐去问禅客院安置,而后邀两位盟友随她离开皆归院,到外院花亭里落座。
在花亭内的石凳上布下茶与点心作为招待,织愉问:“你们是为昨日议事我没去来找我的?”
澜尽娆品了口茶,夸赞好茶,以示信任。随后神情略严肃:“陆长流、东方毅、钩岳城主方铭、净法门门主法洪、万楮城主褚姎、荆阳城主濮阳珊,这六名护天者的副手,于昨日卯时被发现死在屋里。”
柳别鸿:“他们皆是被同一只鸟妖所杀。此妖在先前举办三教大典时就曾杀过乾元宗三名长老,那三名长老与谢无镜被谋害入凡界有关。他们的死引起了恐慌,谢无镜才被众人请回去继续主持大典。”
织愉饮着茶,若有所思:“所以你们的意思是?”
“这次那只妖再度杀人,我们几乎能够认定,它就是谢无镜派来的”
澜尽娆道,“昨日盟主派人请你去议事,正是为了此事。你没去,那些死了副手的人,就都气得污蔑你和谢无镜是一伙的,想叫盟主严惩你呢。”
两次去翠篁三节,都有人被妖杀。
织愉几乎可以判定,此事与谢无镜脱不了干系。
她心中感慨谢无镜原来也不全是为了苍生一再退让的人,面上调侃:“严惩我?怎么惩?用他们六个的命,换我被昊均老头骂一骂吗?”
那六人根本威胁不到她。
澜尽娆笑出声。
柳别鸿:“我们和盟主都相信,此事是谢无镜一人所为。只是谢无镜在你手上,出了这样的事,你总得给那六人一个交代。”
“我的手链,就是我的交代。”
织愉神态倨傲,“他们的手下,身处阵法重重的乾元宗内,却被妖如入无人之境般杀害,我还要考虑考虑他们的能力,值不值得我继续冒险同他们合作了呢。”
澜尽娆:“我们的意思,是让你考虑将谢无镜四肢尽废。如此既不耽误你修炼,我们也不用担心他还有机会与妖族通信勾结,不是吗?”
织愉不悦:“一个不会动的男人,我要怎么用?”
澜尽娆笑得隐晦:“用法多了去了,他不会动,不是任你摆布嘛。若是想找乐子,可以找别的男人嘛。”
“比如你今日带回来的钟隐,还有——”
澜尽娆眼波流转到柳别鸿身上,“柳城主想必也很乐意为夫人效力。夫人若还觉得不够,我可以再派些人来,让夫人好好享一享齐人之福。”
织愉努力控制住嫌恶的表情,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柳别鸿含笑静坐,像是默认。
但他眼帘低垂,遮掩了眼神。
织愉:“不必。歪瓜裂枣和别人用过的玩意,我都看不上。谢无镜还要留着手脚伺候我,要我让他瘫痪,想都别想。”
澜尽娆与柳别鸿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沉默以对。
见织愉毫不退让,柳别鸿道:“夫人若执意如此,我会支持夫人的。”
澜尽娆也道:“不说这些惹人心烦的事了。夫人,早就听闻谢无镜弹得一手好琴,从前都没机会听。今日不妨叫他出来为我等演奏一曲助助兴?”
这分明是要拿谢无镜当乐伎羞辱。
织愉心底的不爽几乎到达了极点:“你们就这么喜欢干预谢无镜的事?要不我干脆把他送给你们?”
柳别鸿立刻哄她:“夫人别生气,我们就是随口一说。谢无镜又不是玩物,岂能随意赠与。”
织愉冷了脸:“时候不早,你们该走了。不送。”
澜尽娆与柳别鸿也不强留。
只是离去前,澜尽娆道:“夫人,我们在乾元宗逗留了太久,三日后我们身为护天者,为做出表率,要回各自领地处理妖患。”
“除妖职责,夫人是逃不过的。南海国如今戒严,没什么妖魔作乱。夫人不妨随我回西海国,你我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说是彼此照应,但织愉修为低,不会法术,去了西海国,是让澜尽娆把战绩分她一半。
这是澜尽娆在对她示好。
织愉思量着,没有一口回绝:“我会考虑的。”
柳别鸿:“桑泽城也随时恭候夫人大驾。请夫人给我个机会,弥补夫人刚来灵云界时,我送礼失言的过错。”
织愉愣了下,摆摆手,略显疲惫:“我也会考虑的。你们走吧。”
柳别鸿与澜尽娆告辞。
织愉在花亭歇了一会儿,才缓步走回皆归院。
未进皆归院,视线穿过院门,便见谢无镜坐在廊下饮茶。
想到方才澜尽娆说的什么“齐人之福”,还有钟隐刚入住了尧光仙府。一些话本里的多人画面浮现脑海中,织愉险些脸红。
那种玩法,她绝不会考虑的。
织愉控制着表情坐到谢无镜身边,往他身上一倚,“你身子如何了?”
谢无镜:“无碍。”
织愉贯彻“馋他身子”的人设,矫揉造作地把手放在他胸膛上轻抚:“可是我有碍。灵云界灵气不足,你的仙气现在又不够,你有没有别的办法,滋养我的灵脉?”
她环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肩上,“我现在好累。”
谢无镜不动如山:“你可以炼化你体内的元阳,那足够支撑你到元婴后期。”
他的元阳这么厉害?
织愉惊讶,眨眨眼迅速恢复正常神情,把腿放到他腿上,“怎么炼化?”
谢无镜:“调动灵力至元阳处,慢慢炼。”
“可是我不想自己慢慢炼,我想你帮我,像之前那样。”
织愉拿开他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把他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
谢无镜侧目看她。
织愉忍着头皮发麻的不适应,伸手轻抚他的侧脸,慢慢向他靠近。
她在脑中预演,接下来该怎么亲他,怎么一边玩他,一边让他用仙身滋养她。
唇即将碰到他唇瓣,他突然云淡风轻地推开她,正过脸去,端起茶盏,继续饮未喝尽的茶。
织愉心里松了口气,表面不满:“那么苦的茶,有什么好喝的。”
她打翻他手中茶盏,翻身跨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颈,仰起头再次靠近他,“我记得,上次你我的亲吻,是甜的。难道,不比那苦茶好吗?”
说到甜,她想吃荔枝了。
她记得她还有一大堆荔枝在谢无镜的芥子里,得想个办法弄出来吃。
她这么想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唇终于轻轻压在他的唇瓣上。
谢无镜突然启唇:“你曾同我说过,你父皇宣称为皇族子嗣延续,为稳固朝中大臣,宠幸了许多后妃。这让你的母妃十分恶心。”
“为了提升修为这般做,你不恶心吗?”
清冷淡泊的语气,像不起波澜的冰湖。
织愉怔了怔,心想:你恶心了吗?
那还真是对不住,天道就是要我恶心你。
她搂紧谢无镜,说话间唇瓣厮·磨:“你不一样。”
谢无镜默然无言,不再阻止。
他不反抗也不迎合,垂眸看她动作。
这种旁观般的态度,让织愉羞耻得直起鸡皮疙瘩。
剧情里的她到底是对修道和谢无镜的身体有多渴望?
这种氛围下还能翻来覆去地玩谢无镜。
她真心对剧情里的自己感到佩服,也佩服现在的她还能硬着头皮乱亲。
“夫人。”
身后倏然传来香梅一声诧异的呼唤。
两道灼热的视线盯着她的后背。
织愉吓得浑身一僵,差点从谢无镜身上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除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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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VIP] 他赠星海
她是背对院门的, 他们应该看不到她做了什么。
而且她只是亲了他几下,也没做太过分的事,就算看到了, 也没什么……吧。
织愉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轻咳两声, 在谢无镜身边坐正, “安置好了?”
香梅很快恢复对她死心的死鱼脸, 一板一眼地回:“是。”
钟隐盯着她, 满心的混乱与复杂全写在眼底。良久,才低哑地“嗯”了声。
织愉:“安置好了不休息,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说话间, 她用余光瞥谢无镜,想看看他怎么应对这种场面。
就见他仿若无事发生,继续饮茶。
织愉干脆也全当无事发生。
钟隐:“没什么事, 就是……”
想来找她说话。
话嘴边, 钟隐改口:“觉得你对其他势力可能不了解,想和你说说他们的事,尤其是柳别鸿。”
他思忖着,大步走进院里, 在织愉的另一侧坐下,“还有,我给你带了礼物。”
织愉忽略被两面包夹的尴尬,问:“什么礼物?”
钟隐:“到了晚上才能看。你晚上有空吗?”
织愉点头, 实在受不了这种一动手肘就容易碰到两边的男人的感觉,起身回房:“你晚上再来找我吧。”
钟隐也起身, 笑道:“嗯。我正好要去准备一下。”
他客气地对谢无镜行礼告辞。
香梅站在院里怒视钟隐离去,为谢无镜不平。
但不平什么呢?
仙尊和夫人, 关系已非从前了。
香梅想了想,还是不平,气呼呼地追上钟隐,“钟隐小王且慢。”
钟隐停步,“何事?”
香梅:“不知南海国新任国主如果纳了妃,你会如何看待?”
钟隐听出,香梅这是在暗指他强行插·进谢无镜与织愉之间。
钟隐:“仙尊与织愉仍为夫妻时,我未曾有过任何出格举动。可如今,仙尊与织愉已不复从前。”
香梅急道:“可你刚才分明看见了,夫人还是亲近仙尊的!”
钟隐:“那是因为织愉现在还需要仙尊助她修炼,不是吗?”
香梅反击:“夫人对你,也不过是因为与南海国之间有利益牵扯,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
钟隐反问她:“但你身为织愉的侍者,现在对我说这些,是在维护仙尊,还是在维护织愉?倘若仙尊与别的女人亲近,你也会这么质问那个女人吗?”
香梅坚定地答道:“第一,仙尊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第二,别的女人想靠近仙尊,我从来都是第一时间提醒夫人,只要能帮夫人除掉她们,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是钟莹公主来,我也这么对待。”
钟隐:“今时不同往日,你的坚持已经毫无意义。”
他的话近乎残忍。
香梅张着口,说不出反驳,渐渐红了眼眶。
另一边,织愉回屋后,听到钟隐与香梅走了,才再次出去。
却见廊下无人,谢无镜已然回房。
她抬步欲向他房中走,耳边忽回荡起他问“你不恶心吗”。
脚步顿住,织愉想了想,转身回了自己房中睡觉。
晚膳时分,她被叫醒用膳。
织愉出门,看眼谢无镜紧闭的大门,心想他本来就吃得少,白日被恶心了一番,也不知道他现在吃不吃得下去。
若吃不下去还被她强逼着吃,他定会更加厌恶她——
那正合她意!
织愉来劲了,拍响谢无镜房门,把他叫出来,让他照旧去伺候她吃饭。
谢无镜从善如流地随她去膳房。
行至半路,忽听院外传来一道声音:“织愉,我准备好你的礼物了,快随我去一个地方。”
织愉一听就知是钟隐,正要回“我要吃饭”,闻声望去,却见少年脚步轻快地向她走来,手里握着两根长杆。
少年的身形,宽肩细腰,高高瘦瘦,带着些许单薄。
一头墨色长发被由普通的布带高高扎起,很有几分少年侠客的恣意。
未暝的夜色,模糊了他的脸。
唯有他的轮廓,分外清晰,分外熟悉。
仿佛,凡界的少年刀客。
似乎也有那样一个夜晚,她吃不下噎人的干粮。
那个少年刀客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握着两根长杆,问她:“去钓鱼吃吗?”
织愉红唇微启,拒绝的话哽在喉间。
待此时眼前的少年走近,看清他的模样。
织愉笑了起来:“我还没吃饭,待会儿吧。”
“待会儿我怕……”
钟隐欲言又止,“要不待会儿你看完我送你的礼物,我带你去乾元城里吃?你逛过乾元城的夜市吗?”
织愉摇头,瞥了眼身旁的谢无镜。
谢无镜神色淡淡。
也许她现在离开,反而是谢无镜最乐意看到的。
这可不是她要主动离开啊。是钟隐找上门来了。钟隐是计划的一环,她得看重。
所以她今晚不欺负谢无镜,不算是她崩人设吧。
织愉想了想,迈下长廊,走向钟隐:“你准备的是什么礼物,吃个饭的时间都等不了?”
钟隐神采飞扬:“你看了就知道了。”
织愉“哦”了声,又道:“你怎么不叫我夫人,没大没小。”
钟隐眸光明亮,不客气的语气显得很亲昵:“你现在不是夫人了,我叫你什么夫人。”
……
谢无镜站在长廊上,目送二人闲聊走远。
钟隐将织愉带去了抱春院。
说是院,其实容纳了尧光仙府一座山峰。
踏入院中,便觉灵气隔绝在了院外,院内的树木花草和构造,让织愉仿若回到了凡界。
织愉惊讶:“你不是第一次进尧光仙府吗?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她在这儿住了这么久,都没来过这儿。
钟隐:“确实是第一次来。这地方是我下午精心挑选的。”
织愉睨他:“该不会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吧?你别忘了,这是尧光仙府,这里的东西都是谢无镜布置的,要论起来,这只能算谢无镜给我的礼物。”
她说话总是扫兴极了。
在南海国时,他没有理由表现出自己真实的情绪。
此刻,钟隐光明正大地撇了下嘴:“当然不是,我只是借用个地方。你在这儿等着。”
在这里,不方便施展灵力,他快步跑向林间深处,边跑边回头:“你别走,等一会儿就好。”
织愉站在原地,四处张望,越看越发觉,这里真的很眼熟,像她在凡界时走过的一座山。
是什么山峰,她记不得了。
但肯定是她和谢无镜走过的地方。
她走到最近的一棵树前,抬手轻抚树干。
粗糙的树木毫无灵气,却让她分外喜欢。
她饶有兴致地在附近乱转,去看那些她在凡界时不曾留心过的植物。
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株草。
在她眼里,都变得十分富有生趣。
她找到一株灵云界没有的蝴蝶兰品种,惊喜地喃喃:“都是从凡界带来的吗……”
她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它鲜艳如蝶翼般的花瓣。
眼前忽然飘过一点闪烁的荧光。
荧光明灭,如同闪烁的星子,细小无比,落在蝴蝶兰上。
萤火虫?
织愉愣住,去触碰那点萤光。
它像是有所感知,在她碰到它之前,轻盈地飞了起来。
织愉的视线跟随它,站起身来环望四周。
原本幽暗得只有星月照耀的林间,飞出点点萤光。
透过这片萤光海,织愉看见钟隐在不远处的林子里播撒着那些萤光。
少年的身影在萤光照耀中朦胧。
他道:“我看书上说,你们凡界有种生物,叫萤火虫。我们灵云界没有,但是南海的海底有一种生物,叫明月蜉蝣。”
“这是我特意从南海国带来的。它们寿命很短,最长只有一百天。但它们会在生命最后的十天耗尽所有生命力去发光,飞出海底,奋力飞向苍穹。”
播撒完所有的明月蜉蝣,钟隐向她跑来:“据说,若明月蜉蝣飞到月亮上,就能脱胎换骨、飞升成仙兽。”
原来不是萤火虫。
织愉有点失望,伸出手试图抓一只明月蜉蝣,看看它长什么样子,“因为会飞向月亮,所以叫明月蜉蝣吗?”
明月蜉蝣在空中游动得很快,织愉抓不住。
“也不全是。”
钟隐合掌拢了一只,让织愉凑近来看。
他手掌打开。
织愉和他一起低下头,两人脑袋挨在一起,屏气凝神地看他掌中的小小生物。
那是一条小金鱼样的小生命,浑身都在发光。两片鱼鳍如同翅膀扑闪着,被包裹在珍珠般的水珠中。
水珠因它的光而明亮,犹如一颗小小明月。
织愉懂了:这新奇的小东西长得也像颗月亮,所以叫明月蜉蝣。
她笑盈盈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它一下。
它颤了颤,从钟隐掌中飞走。
钟隐将长杆交给她一根:“你试试看挥舞这根长杆,这叫引光。”
织愉接过,随意挥了挥。
漫天飞舞的明月蜉蝣,便犹如被光吸引的飞蛾,随着引光挥动,排列成不同的形状。
织愉挥着引光玩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这片山峰,可能是她和谢无镜在凡界时走过的哪一座了。
她放下引光,望着满天明月蜉蝣:“我还是更喜欢萤火虫。”
钟隐一怔:“仙尊带你看过萤火虫?”
织愉点头。
在凡界一座和这里很像很像的山上。
那座山叫安春。
那是她和谢无镜认识一年多时的夏季。
谢无镜的手为她而断,在带谢无镜逃往近京四城的路上,他们路过了安春。
安春山偏僻无人,到了晚上,狼嚎蛇鸣,真的很可怕。
谢无镜让她从他包裹里拿出两瓶药和一包药粉碾碎混合。
他告诉她,撒了药,蛇虫野兽就不敢靠近了。
她听他的话,撒了药粉后在黑暗中依偎着他,依旧怕得难以入睡。
她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谢无镜突然叫她睁眼。
她以为有危险,都准备立刻带着谢无镜逃跑了。
可她睁开眼,就看见漫山遍野的萤火虫,都被药粉吸引而来。
如同星海,坠落在了他们身边。
谢无镜说,睡吧。
她的心,便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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