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虚为委蛇
原男主陈秉章。
他落地没多久, 就是他的皇兄继位之时,可以说完全被剥夺了一丁点夺嫡可能性。位份低微的亲娘逝去后,他被庆德帝塞进后宫像其他皇子一样混养着, 连姓名排辈都没有随庆德帝和康王,而是被任性的随意按照陈秉江这一辈, 宗室微词而不敢言,是个实打实的小透明。
在陈秉江知道的原剧情中, 有只言片语提到过, 原男主亲娘去世后, 太妃们平时对他多有照顾, 但她们自己过得也很窘迫,只能勉力而为——这一点点帮助,也构成了原文中对原男主幼年时仅有的笔墨描写过的温暖。
而陈秉江自从穿越以来, 就在不着痕的从府中打探原主的过往。他前段时间才听康王妃讲故事似的对弟弟说起过一桩他的糗事:
康王府本因为不受庆德帝待见,多年来从没有参加过宫里的年宴。但七年前——康王接受庆德帝的任命逐渐接替掌管宗室之权, 才带上了全家入宫领旨谢恩过。当年幼小的原主压根没有见到庆德帝,只被宫女们领着在一处宫殿等待。
调皮好动的原主就跑了出去,不知道去哪里玩了, 惹得宫女们一通好找,康王妃气的肝火直冒,回来就第一次对儿子的屁股下了手,六岁的原主哇哇大哭。
……宗室大臣入宫觐见的宫殿与后宫是隔得很远的, 但是皇子公主们居住的场所却在两者中间, 这是为了方便他们上课时老师的出入。所以当时得知这个糗事的时候,陈秉江就心中随意揣测发散了一下:
六岁时的原主啊, 那会儿的华居公主八岁,原男主估计才两三岁。按位置算, 也是有可能碰到的嘛,那年原男主已经没娘了,过的不知道有多艰难。唉,可惜没办法那么早穿越过来,不然从小针对原男主,这么大个反派BOSS还不好攻克?
……
当时的念想稍纵即逝,就导致陈秉江现在猝不及防偶遇原男主后,根据那点只言片语编造得煞有其事。他干什么了,他只是在心里自己嘀咕一些东西而已!就算无法查证也会自己说服自己,自己记忆进行美化的。
这点念头陈秉江连想都没有想,只是继续做足了表面上的疏离与拘束,就像是两人头一次见似的,他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了怀念。
原男主:“……”
陈秉章今年十岁,但是运用读心术拉拢来的势力已经盘根错节,小有成就了。虽说不能和皇子皇帝正面对抗,但如果只是作为他的势力,在日后某一天发力来推选他上位的话,这批人还是可用的。读心术这个神奇东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启的,在课堂被皇子欺负的时候?还是被太监刁难连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
总之有一天,他好像忍耐或者痛苦到了极点,突然之间就能听到别人心里的想法了。世界在他的眼前,从此截然不同。那一天开始,野心滋长,陈秉章发誓要摆脱现在的穷困和小心翼翼。他要光明正大的征服皇宫这个规矩繁重的牢笼,让所有轻视他的,针对他的人尝些滋味瞧瞧。
最终能做成什么样,陈秉章模模糊糊的还不清楚,但他已经本能的靠手段拉拢着势力,越发展越大,相反的,他本人却聪明的越低调越蛰伏。这样的隐忍透明日子已经过了十年,只要是凭着读心术得来的,都是不出陈秉章意外的。但是今天,他却在讶然中听到了这样一份心声?
……这个陌生的少年是康王世子,他的某个侄子。其父掌管宗室,也不怎么受皇帝欢迎,很有结交利用的价值。所以陈秉章听到驿站外动静的第一时间,就想走过去结识一下,发展他的老把戏。
但。
他的记忆中从没有这个侄子的印象,为什么少年会那么说?幼年时第一个照顾他的那位太妃是这个人托付的?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认识的?听起来,康王也有在暗中悄悄关照他吗?为什么他没有注意到一点痕迹?
陈秉章的内心惊疑不定,满腹狐疑。
他表面上还维持着天真懵懂的表情,心里却在一遍遍反复搜寻记忆,无果。
这些其实也可以解释……他再天赋异禀,也对自己两三岁前发生的事情记不牢靠。看这个少年的年纪,再早几岁他俩玩耍过也未可得知?悄悄给幼年的他送粥饭的那位太妃当初年岁高了,日子也过得窘迫,现在想想的确奇怪:
为什么她会从某一天开始突然给他送了粥饭?怕他饿死吗?那是太监的责任。当年负责他的那两个太监自己都不在乎,拿着他的分例赌钱喝酒,交换下人的例菜让他果腹。没有人在乎,他在皇宫里身份再尊贵,能尊贵得过那些娘娘皇子?他们还有很多过得凄惨难忍,何况透明如他,没有人会管的。
康王就算想派人关照他,他也没有得到半点好处,现在的这些全都是他靠自己的人潜移默化为自己争取来的。所以是被当年那两个该死的太监克扣了?他们死的还是太轻松了。
陈秉章想到这里眼神微冷。
……所以说康王世子到底是怎么和他认识的??
对面的少年还在用那种与小伙伴重逢的不确定眼神看过来,好像很怀念的样子,又因为他的不相认而踟蹰没有出声,和他沉默对站着,也不主动离去。如果不是陈秉章拥有读心的能力,他绝对意识不到其中的隐情,现在估计还会觉得这个少年举止怪异。
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
陈秉章有了决断。
那些过往都太早了,他认识的太妃也已经仙去,捉摸不到任何证据。想了解更多,就得继续和康王世子搭话攀谈。
所以接下来从陈秉江的视角看来,就是原男主听了他的话惊诧沉默了好一会儿,站在原地拼命回忆未果,却也演不下去了,男孩脸上自然恢复成一派不符合年纪的成熟之色,仰头开始反问着诈他:“……这么久没见,喊一句生疏的小叔叔就是你的态度吗?”
陈秉江很警醒的遏制住了自己的想法,脸上却是一惊,不大自然的转头看了两眼四周,确认没人之后,他才低声小心翼翼的重新喊了一句:“章弟,原来你还记得我吗?那你刚才……”
刚才他点破原男主身份时,男孩可是诧异的说了一句‘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陈秉章微不可见的停顿了一下,但他反应速度很快,所以话音很流畅的继续圆着:“我那是自嘲。”男孩脸上流露出讽刺的苦笑,这副成熟的神情中带着苦难磨练出的坚韧,就像一个懂事坚忍的乖巧弟弟。他瞥了陈秉江一眼,低下去的嗓音中越发平静和嘲讽:
“……我这种身份,你还不清楚我自小乖巧的原因吗?”
陈秉江自知失言,视线中带上了歉意,他连忙转移了话题:“这么多年没见,时间又紧,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吧。”
“我正有此意。”男孩也老气横秋的熟稔道。
少年和男孩之间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欣慰和期待的笑容。
第九十二章 震撼原男主
参加完祭祖大典的众人还没有启程回去, 陈秉江索性找了个背阴的马棚前站定,准备叙话。这个地点选的普普通通,不算最佳, 有人来能一眼看到他们,同时他们也能发现来人, 知道该走了。
陈秉江不觉得有什么,他只是很不受待见的康王世子, 和同样不受待见的小透明章弟凑一起被人发现了, 也不会有人觉得他们能干成什么。像是被圈起来的几个庶人就惨了, 全程老老实实, 一个故人都不敢搭话,多甩一个眼神都能被当成意图勾结谋逆,这一路过得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陈秉章饶有深意的望了眼前的少年一眼。
这段心声是什么意思?
就算他俩是多年没见的童年玩伴, 上来就寻思俩人扎堆叙话容易被人怀疑……怀疑什么?怀疑他俩谋反?这就不是正常人的思路。
陈秉章打算继续试探。
男孩的脸上故作失落:“大兄,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络, 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呢。”
他可以肯定,在自己有记忆的这几年里没有见过康王世子,但是他手下的势力有没有和康王世子有所接触……这他还没有仔细分辨过。
“怎么会!”陈秉江连忙上前两步, 试图安慰章弟,“是那天过后,我家彻底惹了皇上的厌,再也没有允我进宫过。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忍耐, 忍到将来……总有一天要把你从那吃人的宫里……”他的后半句话越来越低, 似乎是在忌惮随时可能有人来,最后半句话更是都听不清了, 咽回了肚里。
但是他的心声还在继续:‘……总有一天要把你从那吃人的宫里救出来。”
“章弟,我是认真的, 办法我已经想到了,再等两年就可以了!或许你以为那是童言童语的玩笑话,或许因为你现在过得还不错……看起来,你早就忘了吧。’少年最后的这句心声,有些欣慰,也有些苦涩,交织在一起,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失落,复杂难辨。
陈秉章:“?”
原男主大为震撼。
什么情况……他在幼年什么时候和康王世子约好过要逃出宫吗?
他绞尽脑汁的再次回忆,深度挖掘起了自己的过去,还是未果。但陈秉章不觉得这是伪造的了……因为少年的话戳中了他幼年时最大的想法:逃出宫去。
他宁愿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没有父母也好,他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但当百姓也总比当一个皇弟要强,至少他不必忍受快要饿死了的饥饿和虐待,把每一条压迫得人喘不上气的宫规都刻进骨子里。多好笑,一个尊贵的皇亲国戚,在皇宫里快被饿死了。
所以……在他没记事的哪一年,他真的和康王世子诉过苦?康王世子也和他做了约定?
男孩沉着脸不着痕的打量面前的少年,这些年隐约听说的资料一一涌进了脑海。康王世子,好像叫陈秉江?因为不受重视,没有入皇宫读书。是除了他以外,皇帝唯一还好端端活在外面开府的兄弟康王——的长子。
性格……不太清楚,恶名也没有,平时生活非常低调,一件大事都没做出来过。他这两年听说康王一家子,还是因为前段时间轰动全城的真假世子案。每个人都喜欢谈八卦,据说那位假世子曾经逃向交好的康王府求助,但是懦弱无能的康王也护不住他。
假世子后来怎么样了来着?
话说真世子又怎么样了?
陈秉章努力思索了半天,发现线索全断了,事情的后续基本上都模糊在康王府那里,这绝非一个空壳王府能办得到的。
‘康王,或者眼前这个康王世子其实不简单。’他做出这样的判断。
再加上康王世子刚才说什么?再过两年……再让他等两年,就可以把他接出去,不用待在那个吃人的宫里了……陈秉江为什么有信心这么说?这个人……包括他身后的势力,都不简单。
就连谋划了许久的他自己都没这个自信打包票。
康王世子到底是自视甚高?还是暗中谋略?
男孩稚嫩的小脸上神色晦涩难辨,刚才这些思绪稍纵即逝,他没有让明面上的氛围掉在地上,而是流畅的接过陈秉江的话,继续不动声色的试探:“我知道要忍耐,但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谁知道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原男主垂下头,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孩童在亲近同龄人面前的委屈和不满,还有些真实的怨气:“你看我穿的很好,好像日子过得不错,谁知道我在宫里天天如履薄冰!连一个小答应我都惹不起,还有谁能把我当成个人物看呢?”
他半真半假的抱怨着:“如果不是每次大朝会,朝臣们都要经过我们学殿附近的广场,好让我知道些外面的情况……不然,我早在这宫里闷死了。”
“我都知道。”陈秉江低声的说,“章弟你那么小的时候就懂很多我不懂的东西,你只是被困在宫里了,如果你能出来发展,尽情挥洒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他的语气很坚定,就像他见过那种场面似的,深信不疑。
这又让原男主沉默了一下。
“所以……”陈秉江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抉择要不要提前告诉难熬的章弟一些开心事,给他鼓舞。
“所以?”原男主这次没有掩饰,是实打实的好奇反问。
“再等等吧,马上就好了。”陈秉江还是隐晦的指了一下上边,“日子不多了。”
这说的是庆德帝。
也就这三五年的工夫了。到时候,疯狂的太子,不依不饶的四皇子和五皇子都会陷入夺嫡漩涡之中。没有人知道,最重要的边关兵权居然掌握在他手里,朝堂上的关系网他隐藏的很深,已经可以逐渐收网潜伏了。
到时候,“清君侧”的名头会非常好用,是拱卫太子登基、还是推崇三四岁的皇幼子登基、又或者推波助澜来让宗室选择自己登基呢?那就……都在一念之差了。毕竟宗室也是他父亲康王所管理,这不就属于自家人选自家人,还不是赢麻了?!
所以他想的两年工夫差不多了。等他一朝发难奠定大局,就有底气完成约定了。章弟会有选择的自由……不管是想去当大将军,还是想留下来当摄政皇叔,还不都是手到擒来?想住哪里住哪里,不愿意辅佐朝政,清闲度日疗伤也好啊。
他只盼着章弟初心不变,不要被宫里这么多年同化憋坏,还是那个一心愿意和他做朋友的……纯粹的章弟。那是第一个真心和他做朋友的人了。
哪怕只是个年龄错层的幼童……但章弟成熟的心智外人又怎么得知?只说章弟隐忍的这几年里,要说他一点手段都不做,只是单纯的在忍耐,陈秉江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听到了这么炸裂的一段心声的原男主。
陈秉章大脑一片空白,被接连不断的爆炸信息量搞得陷入了震撼,心情复杂得不知道该从哪里先思考起才好,只是惊叹的脑中不停回放着几个重要词语“……掌握了军权!”“章弟当大将军!”“摄政王也好……”“章弟肯定有隐忍的手段”“第一个朋友……”“军权!”
男孩脸上第一次流露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真实茫然。
他震惊无措到失语了:“……”
第九十三章 北疆大捷
“怎么了, 章弟?”陈秉江关心的问。
他又想了想,按住原男主的肩头,加重了一点力道, 改口:“刚才我说的话,千万不要说出去。再忍耐一段时间, 行吗?”
“……”陈秉章没说话,抬头看着少年人郑重的嘱咐, 对方的语气里是真切的期待, 笃定也是充满了自信的笃定。
他心乱如麻。
今天从心声中获得的信息量太庞大了, 他需要好好捋一捋……
如果康王世子心里的打算都是真的, 他该怎么办?就算都是真的,他从小到大所有的规划和隐忍都要跟着作废改变了吗?
陈秉章不是那么犹豫的人,也不是那种愿意把希望全寄托到别人身上的人。这种突如其来的大恩帮助是他猝不及防的, 没有预设过的。
让他烦恼。
但面对恶意,他早已经习惯了。面对罕见的善意, 他还能无视吗?尤其是康王世子……如果一直惦记着年少的他,为他的幼年时期遭遇铭记到现在,准备帮助他的话……
陈秉章动摇了。
他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连怎么对待康王世子,他都不知道了。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康王世子对未来两年的发展非常笃定。现在皇兄在位,太子和两位成年皇子都在, 皇幼子也身体健康, 康王世子却好像很笃定能在这两年里把他们一网打尽。
男童的目光冷凝了下来。
想知道康王世子的实力到底有多少,到底能不能控制局面, 他只要在这两年里进行试探就行了。
这是第一步……
其余的,要在试探明白了再说。
陈秉章想清楚了, 今天的这场会面也就结束了。
从小待在宫中,生活在一个尔虞我诈,捧高踩低的冰冷环境里的他,获得的最大温暖也不过是太妃怜悯他,饥饿时悄悄给他的热粥。所以现在……面对一份他从没设想过的善意,陈秉章只想先远远逃离,好好想清楚。
……
男童堪称是落荒而逃的离开了。
他身边跟着的一个太监低声听了两句吩咐,往这边望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小跑了过来,把一个什么东西塞到了陈秉江怀里,匆匆低声丢下一句:“这是宫里采买进出小门的牙牌,有事联络殿下就找对牙牌的人。”
“呃?”远远被打发走的有安和有怀这会儿才走过来,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一幕,然后茫然的看向陈秉江,“世子爷?”
“……没什么。”陈秉江目睹着那一行三人匆匆走远,脸上流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神秘笑容。他抬手抛了一下,把牙牌扔进有怀手里,悠悠然的背着手往回去的方向走了,心情高兴得很,“收好了,以后用得上。”
“世子爷,那是……?”有安追上来不解的问。他感觉今天事事透着诡异,世子爷和那位陌生的皇亲国戚就像是认识一样,莫名其妙的走到一起避着人交谈半天,还留下了互相联络的信物。
有安和有怀不是从小就陪着世子爷一起的小厮吗?怎么感觉他们一点都没记得这人,反而是这个陌生人和他们家世子爷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
有安还挺不服气。
“别问了,那是我小时候进宫认识的好朋友。”陈秉江心情很好的补充,“今天终于找到机会碰面了。”
他感觉到了。
原男主的犹豫动摇。
到现在他的这点心声也只能让原男主动摇到这种程度了,这进展已经足够了。陈秉江不求太多,只要原男主那边有一个开头,不把他当敌人对待,犹豫着他是不是过去的友人,这战略就很成功了。
祭祖大典结束后,紧接着迎来的就是新年。这次陈秉江得以在家过了个平平安安的新年假期。
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上,没了探花郎事件的打扰,庆德帝宣布了今年会加开一次恩科。这条消息引起了轩然大波,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喜出望外,尤其是去年没考上的,黯然准备三年后重来的。
包括宋遇一家。
现在也不用返回边地了,他们在半路上收到消息,就紧急给京城发了一道书信,请求让宋遇和宋霏今年借住在康王府。
无他,芦宁夫人虽然是女性,在边地负责的事务却和她丈夫差不多的繁重。他们两个都离不开芦宁,今年想赶考秋闱的宋遇只能自己一个人待在京城。
这么远的距离,夫妻俩实在放心不下。宋霏也放心不下兄长,还舍不得她新交的小姐妹和朋友,所以自告奋勇也留在京城。
芦宁夫人想了想没有拒绝。女儿年纪也大了,再不相看起来亲事,日后就晚了。但是话题又绕了回来,一个女儿家是没法给自己张罗相看的,一般都是亲朋长辈带着,或者尊贵的哪家发帖子相邀了才能去。
上次抓住宋霏贴身侍女的那件事,对宋家来说是个天大的恩情,康王府和宋家的关系因此拉近了不少,所以芦宁夫人才能发信求助——让自家一对儿女到府上借住一年,也好有长辈照看。
恩情越欠越多的这种事她是不担心的,关系怎么拉近,都看人是怎么相处出来的,就像现在。宋家只会在日后加倍的回报回来,康王府也乐于交好这种远在千里之外的官员。
既不会因为频繁联系被皇上忌惮,也可以通过稳定这份新关系来稳定康王府的地位。
康王在这点上看的很清楚——他们府被迫“独”了这么多年,这是很不利的,面对一些波折根本扛不住,偏偏又没办法。现在能不惹忌惮的交好宋家,康王高兴得很,收到消息就直接应了。
康王妃也早早收拾好了两个偏院,就等着儿子的好友兄妹来入住了——她心里还有点别的隐秘念头。
比自家儿子小的碧儿都定亲了,江儿的事还一点苗头都没有,这孩子根本不开窍,一提让他去参加宴会就不耐烦。听说这次要来的宋家女儿也是个机敏活泼的,接下来又要日日住在自己府上……
天天相处之下,说不准呢?
康王妃想到心头就是一阵火热,也期待了起来。
可以说,这是康王府上第一次全家都这么期盼某件事情。
但是宋家兄妹的车马还没到,另外一件让朝中众人关注的大事先发生了——
北疆战事大捷。
有一位勇武的校尉叫陈门吉,带着小队连斩十几人,追擒数百里深入边关,拼着重伤抓住了西兀人头领最宠爱的第四子。
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把这个珍贵人质押送回京了。
北疆战事一直是大昭的一块心病,从太/////祖皇帝开国开始,北疆战乱不断,一直没有真正镇压了结过,到了庆德帝这一代,他再昏庸肆意妄为,也不会拿自己的皇位开玩笑,北疆的战事调动一直很频繁,但总不见明显改善,情况胶着多年。
上次的二皇子侧妃之父,就因为战事失利才被调回来,还倒霉的折了一个女儿进去。
现在收到这份大捷的军报,庆德帝大笑多声,心情十分宽慰,这是一个有力的转机。他连声称赞了那位有勇有谋的小校尉:“好好好!这个陈门吉,身上还真带了点吉利!等他回来,朕要好好赏他!”
掌印大公公很了解庆德帝这一刻有多扬眉吐气,他也眉开眼笑的跟着奉承:“这都是靠陛下愿意不拘一格选拔人才的英明啊!据说陈门吉原本只是个身份低微的逃奴,隐姓埋名参军是为了活命。要没了陛下的这道命令,又怎么能发掘出他这颗遗漏了的将才呢?”
庆德帝果然对陈门吉原本的身份不为在意,他摆了摆手,十分理直气壮:“入了军中,就是朕的宣威将军了,谁还敢说什么逃奴,有那个人吗?”
只要这番话传出去,往后谁也不敢针对陈门吉含糊的不清的身份问题了,谁针对了,就是在针对皇上。
掌印公公很懂得怎么哄皇上开心,他像是刚发现一样,说出的话戛然而止:“等等,宣威将军……?!皇恩浩荡啊!”
虽然宣威将军只是一个从四品的武散官,不高不低。但是陈门吉原本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校尉,一下子能被封这么高一个官职,可以说一步登天了。再进一步发展就可以是唾手可得的位高权重。
这待遇说出去,不知道能羡慕死多少人。
庆德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谁要是能解决他多年心头大患,让他长出一口恶气,他也能再封一次高官。
……
北疆大捷的消息刚出的时候,陈秉江还没意识到那个传说中的小校尉陈门吉和他有什么关系。
……直到他收到了一封来自陈门吉的密信。
来送信的小兵很恭敬的站在门口,是大半夜翻墙入府把信送上的,差点吓得陈秉江以为是有人刺杀。虽然但是,现在这幅画面看起来也挺像是有人暗中威胁的。
陈秉江又看了一眼那个恭敬的兵士,心中嘀咕。这一看就是兵中老卒了,身上写满了风霜与肃杀之气,是经历过多次真打真杀,从血腥的战场上滚过来的人。
这样的老兵只有一个,陈秉江都担心自己府上那群护院能不能拦下他。
也只能先看信了。
一头雾水的陈秉江提着一颗心脏打开了密信,表情顿时五彩斑斓。
他读了好几遍后匆忙的把信页末尾那页拿出来,看着上面的陈门吉落款,大为震惊的喃喃重复了半天:“陈门吉……陈,门,吉……”
“——陈?还有门吉?门吉陈?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陈秉江明白了。
第九十四章 新年惊喜
陈秉江之前刚打开信的时候, 粗粗扫了一眼,几张纸上包含了两种不同的字迹:一种隽秀而不失风骨,漂亮流畅的字体;还有一种歪歪扭扭, 只能勉强看得出是横平竖直,写的非常努力的难看字迹。
落款的陈门吉, 就是那种难看字迹,像是个刚学写字的稚童。
……仔细想一想, 把【陈门吉】这三个字倒过来再拼装一下重新发音, 不就是【周晨】吗!
还有信里的内容。
陈秉江又仔细阅读了一遍, 心里暖融融的, 一阵放心。
虽然说的隐晦,但是周晨隐姓埋名到边关参军以后,居然想尽办法的和假世子重聚了, 那信纸上字迹优美流畅的就是假世子周阳写的,他现在化名是【孙午】。
陈秉江大概也猜得到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周阳的原本姓氏应该是孙, 周晨的原名是大牛,也就是说被那对老夫妻捧在手里疼爱十几年的孩子大名本该是【孙牛】。现在【孙牛】这个名字属于周晨,假世子周阳应该不愿意去抢夺自己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的名字, 所以给自己起了一个相近的名字,【孙午】也挺好听的。
重回正题。
周晨在信里说,他遇到假世子周阳的时候,对方已经在边关有一定根基了, 所以把他要过去自己的小队里, 多加关照。这一次周晨活捉敌国皇子的大功绩能顺利上报,不被贪功顶替, 也都靠假世子周阳力排众议的支持。甚至包括他的部分战绩——其实是周阳这个当老大的按在他身上,试图借着这股力量让他一口气青云直上。
这一次周晨板上钉钉的要被庆德帝召回京中, 大肆封赏,这是他少见的可以从边关返回京中的机会。所以他暗中报恩来了——聪明的假世子周阳早就看出了陈秉江平时的困境。听起来他的身份尊贵,但是康王府实际上却被架空起来力量单薄,没办法明着招揽势力,拉拢朝臣。就连私底下想做点什么事,连自家真正培养的私兵都没有多少,只能靠两个脸熟的贴身小厮跑东跑西,这像话吗?
所以周晨周阳联手送了一大批可靠的私兵回来——说是私兵,其实都是军队里缺胳膊少腿或者到年限准备卸甲归田的老兵,走的路子光明正大,这沙子掺得挑都挑不出毛病,平时散入京城就是普通百姓,全是能帮陈秉江做事的人手,脏活累活见不得人的活都行。
今晚来送信的这个联络兵,就是周阳的死忠,也是他留给陈秉江的联络人,必要时候……就把信递给这个联络兵,到时候周晨周阳都会成为陈秉江在军队中的力量,为他行动。只不过他们现在爬的位置还不够高,所以他们还需要继续努力。
“……”陈秉江读了一遍又一遍,十分感动。
这是什么,这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啊!
他前面还在给原男主画大饼,原男主回去后肯定半信半疑,会想方设法的想试探他话的虚实,看看他有没有吹牛皮。结果紧接着就是大量老兵返乡,原男主只要稍微用读心术一查,就会听明白一堆人都是暗中与康王府有关系的,虚虚实实难以分辨,原男主这种喜欢脑补的性格只会更惊恐了——
晚上是别想睡得着了……别说睡了,半夜都得冒着冷汗惊醒百思不得其解啊。
第九十五章 大丫鬟的警觉
“世子爷。”联络兵见陈秉江看完了信, 微抬了一下前额,视线注视过来,等待着指令。
陈秉江摸摸下巴, 却很能沉得住气:“你们先安顿下来,不需要做什么, 平时注意打探朝中的消息就行。有什么大事或者不寻常的事,都及时来告诉我。”
皇上都打算在今年加开恩科了, 但这绝不是为了太子, 四五皇子撕的这么水深火热, 眼珠子都快打红了, 几年后的剧情说不定要提前到今年——就算提前不了,他也可以搞事操作一下。
在这种动荡时候,他最好先按兵不动, 等待一个更精妙的时机。
“是。”联络兵声音低沉的应下,“卑下的名字是宋大, 也会派人在后街上住下,想办法混入府中。”这样就多了一条和陈秉江联络的眼线,在紧急时刻可以让他最快速度联络部将。
陈秉江点头答应了, 一身杀伐血气的男人尊敬的行了个礼,又悄无声息的翻墙离开了,就像今晚上没有来过一样。
隔间里。
春橘睡眼朦胧的睁开眼,看到百枳枯坐在榻上, 身上披着一件外衣, 不知道醒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小声问:“怎么了,百枳?”
“……我刚去更衣了, 继续睡吧。”大丫鬟百枳沉默了一下,身体向前倾斜, 伸手阻止了春橘摸索着去找油灯的动作,在黑暗中轻声说。
她说完就自顾自的解下外衣,当真回到了冰凉的榻上,合身躺下,睁着眼睛却再也没有了睡意。
到了第二天。
硬着头皮跟着表兄范硕学习的陈秉江在日常痛苦,姨父范家主虽然对儿子的学业抓的最紧,但他也看不惯陈秉江变成不学无术的纨绔,所以一些仕途基本知识还是要塞进陈秉江的脑袋里的。
陈秉江既然打算以后当皇上,感觉肩上的压力重大,只能卖力苦学。什么识人学问,人情世故,官场行话,职位调动,全都是需要钻研很久的学问。这还没算上当官的基本功——例如治人治吏,治水治地。可以不懂详细,但必须粗通关窍。
范家主今天讲的就是一篇上个朝代时著名的治水案例,他的话突然戛然而止了:“——怎么了?”
是百枳正在门口向里面张望。范家主认出了这是陈秉江的贴身大丫鬟,平时他们无事也不会来打扰授课。
“世子爷,王爷刚回了府,说有事请你过去。”百枳恭敬地行了个礼。陈秉江感觉有些疑惑:“姨父,表兄,那我回去一趟。”
他放下书,大步走出书房,往外走去,百枳急忙跟上。“我父亲有没有说是什么事?”陈秉江感觉很古怪的问。不止是康王突如其来的叫他,还有百枳。平时在府外跑腿的不都是有安有怀那两个小厮吗?虽然百枳和春橘有时候也会跟他来范家,但还是比较不寻常。
“奴婢不知,但……”百枳停顿了一下,把头垂的更低了。她犹豫了半晌,在一路疾走的时候用低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但许是世子爷最近半年的举动有些不似往年低调,牵涉进……惹得王爷不安了。又许是,奴婢听到王妃娘娘在过年大典回来后说,要寻个时间让王爷与世子爷好好谈谈将来。”
百枳在陈秉江有些错愕看过去的目光中,像是视死如归一样一口气的低声说全了:“……左不过是这两桩事。”
陈秉江突然停住了步伐,回过来了味:
“百枳,你是来专门提醒我的?”
第九十六章 原男主的婚事?
“……”百枳默认的把头压得更低了, 乌黑的发髻下露出来一截白生生的后脖颈。
这却不是她在卖弄或者有什么对男主人的心思,而是为了纯粹的敬畏,把头的位置压得过于低下而导致的。
陈秉江没说话, 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大丫鬟思索了好一会儿。
自从两个大丫鬟意识到他穿越以来或多或少的习惯变化以后,陈秉江就没有过多和两人交过心, 一切都在默契的不言不语之中,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上。春橘和百枳自然还是对他忠心的, 但忠心的程度也是有区分的。
像是现在这种提醒……就是百枳以前不会做的。
她站了队。
不止是在世子爷和王爷之间站了队, 还是……
“我知道了。”陈秉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重新迈开步子, 越过了百枳, 回到了王府。百枳也像是以前那样没有存在感的退在他身后了。
康王已经等在了书房里,脸上没有什么怒气,只是简简单单的抚着胡子在沉吟:“……”
“父亲?”陈秉江飞快的观察了一眼他的神情, 心里稍安的行礼问安。
“江儿,你今年也十三岁了吧。”康王回过来神, 示意儿子找个地方坐下。他的语气不怎么严厉,像是在话家常一样起了个头。
陈秉江的心里却紧绷起来,一边应答一边思索父亲这次突然的召见打算说什么, 也许是敲打他。康王本来就不是那种经典的封建家长,严苛又高压。反而他虽然平时不怎么管陈秉江兄弟俩,大事上却都用严肃的状态来要求他们。
只为了这一点罕见的教育态度,陈秉江一直以来都挺敬重康王这个父亲的。哪怕对方总是窝窝囊囊的缩着、没什么担当似的模样来保护王府……陈秉江和他有理念分歧, 但不代表陈秉江不理解他。这是一个无力的中年男人为了保护妻子儿女的唯一手段了。
“去年我就说过, 你年纪这么大了,也到了该撑起这个王府的时候了, 平时什么事情都多上点心,争取做到各样有数。”康王仍然惆怅的捋着胡须, 欲言又止,好像想表达些什么,却很难真正开口,“……你做的很不错。”
“……?”陈秉江没急着开口。康王不是那种夸个孩子都扭扭捏捏憋不出话的性格。所以,到底想说什么?
“你母亲说,过年的时候你在忙一些事情。”康王吭哧半天,终于把话憋出来了,“她掺和不了,只知道那些可能很危险。江儿——我这段时间都在观察你,我相信你是个稳重的孩子,能自己分辨清楚哪些可以做哪些不能做,这座王府以后要靠着的就是你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康王目光如电,那个眼神犀利的就像是能看透陈秉江的内心,在一瞬间,腾起气势的模样竟然非常像他的亲兄弟庆德帝。“所以,以后遇到什么难题的时候,也可以找爹来分析,不用自己偷偷摸摸的。”他这番话都不是暗示了,简直是明示。连以前的旧称‘爹’都用出来了。
“只有一点,咱们家绝对不能掺和到表态的队伍里,不管是四皇子五皇子或者太子,都不能接近,知道了吗?”到了末尾,康王又强调了一句他最看重的事情。
“我知道了,父亲。”陈秉江回想起过年祭祖大典时,他和原男主对话前那阵和空气斗智斗勇的状态,刚好被母亲撞上。本来以为瞒过去了……果然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吗?原来康王妃从那里就在担心他了。去年到今年陈秉江做的这一件件的事也确实敏感,康王自己意识不到一点风声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
陈秉江心里暖融融的,他没想到康王在收到妻子的担心后,竟然沉得住气观察了他这么久,然后选择了相信他。这么一个胆小害怕的人,他的父亲,在还不知道真相的时候,竟然能鼓起这么大的勇气来信任他啊……是嗅到了空气中那种危险感了吗?朝廷上今年的火//药//味浓度比去年可高的太多了,四皇子和五皇子的人手剧烈摩擦,在加开恩科的名义下,他们都想让自己的人去当新士子的恩师。
这是人脉势力的主要来源啊,就像一块涂满了蜂蜜的香喷喷的诱人大蛋糕。哪怕四皇子五皇子很清楚头顶上还有老皇帝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这种巨大的利益也让他们快要昏头了。
“不管是哪位皇子,我都不会去表态的。”陈秉江让康王放心的再次郑重承诺着,“我在忙的……是别的事情。”他只是忙着积攒力量,为将来的夺嫡做准备而已。
在这种危险的夺嫡漩涡面前,陈秉江很有自觉的带着康王府躲在外围,低调的把势力触角发展向边关,他当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那就好……那就好……”康王干巴巴的说着,他发现王妃督促他和儿子谈心,但实际上他们却没什么交流,基本上还是他讲述一些话,江儿点点头。对于这个长大了的孩子,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以往没有哪个父亲会关心到这么细致的程度,这都是母亲或者奶母要做的事情。
但是在康王想和儿子谈心的这一刻,他还是感觉到了棘手。
陈秉江心里一转,感觉还是得给老爹找件事情干,不然这副眼巴巴看着他想交流的模样,也太难为对方了,还总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陈秉江清楚,在他把存档记忆的能力用在父亲身上之前,康王是绝对不能知道他的真实目的的。
他的真实目的,目前也只有原男主清楚。
“其实,我最近见到了我的朋友。”陈秉江松口了,按照记忆编造讲述了他幼年在皇宫里迷路和可怜的小皇叔陈秉章认识的故事。然后他重点讲了小叔叔从小到大过着怎么悲惨的处境,一直渴望出宫过上正常的生活,他最近又是怎么绞尽脑汁的四处打探,想要帮帮对方。
谁让康王管理宗人府呢,这些皇亲宗室的事情本来就对口对责,属于康王该管的范围。
“……原来你们就是在苦恼这个??”没想到康王听了以后,反而松了口气,一脸哭笑不得,最后真的笑了出来,“江儿,你办事还是没经验啊。”从他的角度来看,就像两个稚气没脱的小孩子还在苦恼一件天大的事情,说给他一听却那么简单一样。
“父亲有什么看法?”陈秉江虚心的询问。他也没想到康王好像真的有办法。
“那个孩子……好像叫秉章?今年虚岁十一了吧?”康王算了一下,“这两年就可以相看起来了,等他十三四的时候一大婚,想要出宫建府不就是顺理成章的吗?”
在康王的记忆里,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弟完全没存在感。他负责的宗人府最多是每月把相关发放的月俸记录上一笔,就没有后续了,也没有过别的交际,没想到他居然和自家江儿玩的这么好。
现在庆德帝又不看重自己的兄弟们,关的关死得死,好端端在外面的只有康王和秉章这两个人。秉章将来想出宫,这种普通的宗室子还不好打发?那么多封起来的旧王府,稍微修缮一下就能赏给弟弟用了。反正大婚和建府相关出资也是宗人府来置办,用不着庆德帝操心。
“也就是说,你回去让秉章赶紧给自己寻摸一桩婚事,不拘高低……急的话这两年也行,反正都虚岁十二了。”康王叮嘱着,回想起最近的危险局势,了然的又改了一下口,看来是误会了。“皇上不会管这些的。”
“这么简单吗?”陈秉江有些难以置信。
仔细想想,他又觉得是自己以前一叶障目了。他就根本没想到大婚这种操作,把自己的婚姻当成一种应对危机的手段什么的,这是古代人的常识……但是根本不在陈秉江的观念范围内。
原文里面,好像也没写过原男主有想过这种操作。陈秉章的整个少年时期都处在皇子夺嫡的勾心斗角里,这一持续就到了十六七岁,庆德帝的亲生皇子们死光了,又变成了陈秉江和他,两个宗室子的互相争斗。
本来都斗得这么狠了,这种危险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去成婚呢?成王败寇,赢的人可以当皇帝坐拥皇后和众多妃嫔,输的人发配边关都是最好的,基本上会直接丢了性命,哪里还敢成婚去多拖累一个家族。
就算是这一次陈秉江的各种暗中推波助澜,导致皇子们夺嫡争斗提前了好几年,他也和原男主通气了。可是原男主身边只有几个小太监,自己都还没长大呢,意识不到这个。后宫里近处的太妃们对他付出一点关心可以,但是没有谁有权有能力负责他的婚姻大事。原男主身边也没有有经验的积年奶母……
这件事岂不就是“灯下黑”了?
原男主自己也想不到这里去。
“我去问问他。”陈秉江回过味来,喜上眉梢。
先不说这个时期的原男主没什么野心,积攒了那么多力量也就是单纯的一心想逃出宫去,这就是个省力又快捷的好办法。再说了……这可是原男主啊。如果这几年夺嫡的重要时机他不在宫中,不再接触朝廷重臣,而是像康王府那样到了宫外不再引人注意,他的优势会被消解掉很多。
原男主没有像原文里那样,登基成为真正的皇帝后和重臣大族家的女儿结亲,顺理成章的收服朝堂,而是提前自己寻了一门亲事的话……影响力还是会被削弱一大部分。这放在中期只剩宗室子相争的阶段,那些想投资的人根本不会选原男主了。
没有了这些,只剩下原男主靠自带的读心能力笼络来的那批势力,他已经不能对陈秉江构成威胁性命的程度了。
陈秉江心里振奋极了……
如果能帮原男主提前完成心愿,还能收获对方的感激,还能有助于自己的夺嫡事业。幸好他今天告诉了康王帮忙想办法!谁能想到机会和幸运来的这么快呢?!
“你回去好好问清楚。”康王还在叮嘱,他左思右想了一下,心肠放软了补充,“要是秉章实在没有法子,这桩婚事我帮忙找了。”
怎么说他也是当哥哥的,又是宗人令。以前他没怎么管过,让那孩子在宫里孤零零的,身边连个奶母都没有,管事的长辈也没有,现在倒是想让秉章自己回去找亲事了,这不也是在难为人吗?干脆他也帮忙寻摸了吧,从亲事到大婚建府一起包办。
康王的神情中还有些同病相怜的唏嘘。
……最小的弟弟日子也不好过啊!才十岁就意识到宫廷里的惊心动魄,最近也许过得更煎熬了。也是,要是换成他,他这会儿也急着出来呢!
第九十七章 白老国公的孙女?
“我知道了。”陈秉江心满意足的准备告退了。
康王也满意的捋着胡子, 没有挽留。父子俩都觉得这是一场收获满满的成功交谈——康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在讨论起儿子需要解决的求助上,他们的沟通不是挺顺畅的吗?
一应一答的, 一起想办法解决什么的,这对话丝滑多了。最后还能收获江儿多年没露出来过的崇拜目光……康王的心情一时间大好, 简直比他们讨论的当事人本人还要心急,恨不得立刻帮上忙。
他在儿子走后, 在书房里来回踱起了步, 就着厚厚的卷宗翻找起来:“嗯……”他记得, 王妃的远房侄子那边……是不是有两个靠谱的人选?
或者近一点的话, 往宗室远支里找,也有几个女孩。就是江儿不喜欢这种骨血回流,亲上加亲的婚事……也不知道秉章那孩子和江儿混久了, 是不是也排斥这个。
康王兴致勃勃的翻阅起了厚厚的记录。至于平时的兴趣钓鱼……
钓鱼什么钓鱼?
……
这边,陈秉江一告退也不打算再去姨父那边听课了。他兴冲冲的想叫上小厮, 找了一圈才想起来有安有怀都还在范府,忘记带回来了。后街上的宋大警觉的凑过来,低调的问:“世子爷, 需要人手吗?”
他的视线扫视了一圈周围,先在掩着门的某间房屋上落了一眼,又看了一遍他正在训话的几个孩子,有些蠢蠢欲动。大有陈秉江想用兵壮还是小探都能提供的意思。
“不, 我就是……”陈秉江看着他布衫下也能隐约看出轮廓的结实臂膀, 刚想拒绝,就看到宋大身后几个没留头的男男女女, 都是六七岁大的孩子。神态却不像是普通孩子那样活泼天真,也没有奴仆训练久的恭顺神态, 非要说的话……
这几个孩子都有些兵营里混久了的感觉,骨子里带着股凶悍的味道。一听宋大开口,各个仰着头看过来,目光像是在看长官,而不是老爷。也许这几个孩子……都是边地的家属?
陈秉江心里有了猜测,话到了嘴边就改口了:“我想找个孩子去送信,不引人注意的那种。”
宋大对这方面很熟,表情变得了然,他的视线一扫,就从孩子堆里挑出来一个长相没什么特征的小男孩,点名:“灰子,你跟世子爷去。”
小男孩也熟稔的应了一声,小跑几步就到了陈秉江身后。你说他是做惯了这种送信打探情报的工作,陈秉江也是信的。
……真是了不得啊。
陈秉江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自从真假世子把宋大这个联络的兵头送过来,他私底下想办点什么事,也不愁没兵可以用了。
陈秉江招呼那个叫“灰子”的小男孩跟上他,一路遮遮掩掩的到了皇宫墙根底下,不远处就是小黄门们采买物资走的角门了。他拿出原男主之前给他当信物的牙牌,又低声交待了灰子几句,仰着头的小男孩听懂了,一点也不胆怯的跑过去交涉了。
角门果然有原男主的人,有个小太监见了牙牌,远远地看了陈秉江一眼,给灰子兜里塞了一下什么,悄悄退走了。
等灰子再回来,他的小脸红扑扑的,兴奋的举起手给陈秉江看:“世子爷,话我都带到了,他还给我塞了这个——”那居然是一枚鸡蛋。
陈秉江有点哭笑不得,又意识到了含金量。
这估计是往宫里采买中途扣下的鸡蛋吧……没得说了,后续肯定报的是折损,这在宫里宫外也是稀罕物。要不是康王妃的嫁妆丰厚,有几个庄子供应着王府,他们想吃个鸡蛋也得像宫里那么困难。
这么一想,陈秉江的注意力都发散到了将来自己如果登基了——或者还是没斗过原男主导致他登基了,一定得治理好采买的问题。平常浑水摸鱼可以,也不能让所有人一点都不贪。天价金鸡蛋就算了,那肥的全是太监的口袋,损的是宫里的利益。
……这么想想,原男主对他还挺看重的。手底下一个小太监都开始反向交好灰子了。
话是带到了。
过了好几天,原男主才找到一个时机又偷偷溜出宫来,因为陈秉江在家人面前过了明路。这次干脆就不遮掩了,直接从后街带着原男主回了康王府叙话。总比酒楼什么的地方谈话安全多了。
“最近皇兄也不管争斗了,闹得厉害,我今天也只能出来一会儿,得快点回去。”陈秉章眉头锁着,小小的一个男孩老气横秋的,也不装乖了,看来是最近过近的夺嫡漩涡带给他的压力有点大。
他感觉老皇帝疯了,那么多朝廷重臣说当成棋子炮灰,就那么抛了,看着他们折损?能有资格当新科举子座师的,不是饱学之士,也是有一技之长了。结果老东西一点都不心疼……他心疼啊!那其中还有不少他笼络过来的人,被无缘无故卷入了争端边缘,他想解救都做不到。
“我父亲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陈秉江默默把几叠厚厚的信封拿出来,这些都是康王这段时间里寻摸到的合适对象的资料。他的准备速度,也称得上一句飞快了。
“挺好的,我没想过还能用这种法子……其实几年后也有些久了,今年我都想出来。”原男主陈秉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还是一副孩子样呢,他沉重的叹了口气,接过那些信封翻看起来。
他知道自己也只能在这里抱怨两句,今年出来是不可能了……实际上,能出来都不错了。陈秉章没想到自己这个小伙伴,还有那个皇兄,真的能想到帮他的办法。这份希望到来的太快,陈秉章反而有些不真实感。
“这得看你自己衡量了。”陈秉江想起康王的话,“这几家都是没有不良嗜好,父兄品性端正的。家世也没有太低,或多或少算得上大户人家。”这样的人家说亲给一位什么都没有的宗室子,也不算太过寒酸,最基础的面子上过得去。
“只有其中一家,是白老国公的长子——想要在今年定下冲喜的婚事。”陈秉江补充了一句,他对粮食案中伸出援手的刘满渡的朋友,对方当时从白国公那里借来了很多粮食,才保证他们当时度过了危机。陈秉江很是感激。
现在他从康王的调查里才弄明白,那位刘兄朋友就是白国公的嫡幼子,他还有一位当家做主的大哥,那位大哥年纪也不小了,他的子女都和陈秉章差不多大。
白老国公是早早交了兵权颐养晚年的,长子也没有继承他的军中资源,而是读了书老实的考学。所以和这样的人家结亲不会有什么隐患。这两年白老国公的身体不太好了,父子感情深厚,今年他的长子就想给女儿定下一门婚事,给老父亲冲冲喜……
“假话。”原男主陈秉章仔细的看完了白家资料的信封,又听陈秉江这么介绍了,小脸阴沉,笃定的脱口而出。
“我也这么觉得。”陈秉江耸耸肩,倒是不意外,“不调查不知道,我父亲一查,去年还好,今年很多人家都在用各种借口提前定下婚事,五花八门……”相比之下,白国公家还算是耿直的了,听听这蹩脚的理由。
其实这种事也是有苗头的了。想想大长公主吧。去年她这种德高望重的身份,都不得不被逼着表态开后宫了,到现在弹劾她的奏折断断续续的还没完呢。
那些卷入了夺嫡风波的家族、狂热的想要拥龙之功的人,恨不得把周围所有人都拉下水,头脑发热的逼他们表态。一些不想参与的家族和大臣,可不就是吓怕了?能结亲的赶快结亲,年纪实在太小了结不了的,就像白国公家这样赶紧定上一门稳妥的再说……
陈秉章这种身份,是宗室子却是皇上亲兄弟的嫡枝宗室子,不受看重也没有被拉拢的价值,只要不参与夺嫡站队,就安全极了。在那些急于结亲的高层人家眼里,说不定真的是一个香饽饽呢。
然后今年婚事一定,康王也有借口修缮陈秉章将来的王府,这种事一提上日程,就有办法找借口提前了。正好白老国公家的身份不算低,也不算重。
陈秉江和原男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一丝意动:“这个怎么样?”“我回去琢磨一下。”陈秉章还是没有立刻表态,他平复表情,这么随口说着,平静的把信封都收回了袖子暗袋里。
陈秉江知道,他肯定得回去用自己的势力好好查查白国公家,然后才能做决定。
想到这里陈秉江还有些恍惚……他收回了注意力没有继续想下去,而是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孩,感觉两人这样亲亲密密坐在一起讨论事情的感觉真好,这就是好朋友的相处方式啊。要是以后也能经常这样见面就好了。
“……”陈秉章的目光微暖,过薄的嘴唇让他不笑的时候表情总显得有些阴鸷凉薄,但现在嘴角的一丝弧度冲淡了这份感觉。
原男主叮嘱着:“让皇兄帮我找一座离这里近的府邸。”
“包在我身上。”陈秉江心领神会。别看最后拍板的是庆德帝,但章弟最后想住哪处王府,还不是得由康王这个宗人令汇报情况?只要他润色再解释一下,就很容易引导庆德帝把靠近康王府最近的府邸赐给章弟。
“等以后出宫了,我们就能正常见面了。”小男孩现在说起这番话自然多了,熟练的就像是他和陈秉江真的是好朋友——看来原男主已经成功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和氛围。他有些不舍,但还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回宫去了。
接下来就只剩等待了。
陈秉江不着急,近期最大的事情就是为了主持恩科而争斗不休的朝堂势力,他可以继续关注这个,看看什么时候能从中再推波助澜一下了。
……半个多月后,二月还没到,宋遇和宋霏两兄妹就风尘仆仆的进京了。
康王妃千盼万盼,总算是等到了。
第九十八章 踏春宴
康王妃早早的收拾出了客院, 宋霏住的那间临着她的院子,中间只隔了一个小花园。宋遇住的是当初假世子周阳住过的小院,离陈秉江的住处很近。
这次来的主人家只有兄妹俩没错, 但是仆役和杂七杂八的行李加起来也有七八车,仆人们中间身份最高的, 就是芦宁夫人身边的一位女吏。这个职位本来是没有的,但芦宁夫人在边地多年, 精明能干, 处理的各种内外事务都少不了一些同性帮手的协助。明面上, 这些人都是她的保母, 陪房,或者雇来的女儿的老师……实际上是按照同等办事的小吏来算工钱和职责的。
这种男女都能出力的生活方式,在芦宁那种粗野的边地风气很盛, 没有人会觉得有问题。但到了京城就得换种说法了。所以这次,那位体面的女吏陪同主家的少爷小姐来京里时, 身份反而变成了奶母。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的打理他们的私事,才不会被嗤笑。
“来了这里就当自己家好好住下,你们平时没事可以一起去读读书。”康王妃慈爱的拉着兄妹俩的手说, 后半句话是对宋遇说的。
陈秉江现在天天蹭范府的课,宋遇既然打算参加今年的恩科,知识储备是够的,剩下的都是复习了。跟着一起去听听经验丰富的老大人讲课是个好机会。
“霏儿的事我已经从信上见到了, 有宴会的时候跟着我就是。”康王妃又安抚了一句宋霏, 这是在说她的婚事相看了。可惜康王妃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一直不着痕的往自家江儿身上绕,观察了半天, 愣是没看到两人有什么反应。
江儿激动是挺激动的,脸上还带着笑, 可他的注意力全停在宋霏兄长那边,对于女孩就很守礼的一眼都没有多看,完全没有反应。宋霏也是,小姑娘前不久才遭遇那种损伤名声的事情,这没有吓得她畏畏缩缩,反而一如既往的活泼开朗,性子实在招人喜爱。
听到康王妃刚才的话,女孩也只是信服的垂着眼帘点了点头,脸颊漫上来一抹羞涩的红晕,耳朵上的珠串跟着轻微晃动着,像她的内心一样有些慌乱。
多好的孩子啊。
可惜康王妃怎么看都看不出两人之间的苗头。
“江儿,你到时候一起去。”康王妃不得不遗憾的补充上了这么一句话。
“啊?”陈秉江满心都是和宋兄的重逢,惦记着大家什么时候再一起去吃酒,一起去听课也好啊。猝不及防被母亲抓包要去相亲了,他心里全是抗拒,忍不住推脱:“我就算了吧……这几年比较危险,我等等再说。”
陈秉江说的含糊,实际上他的顾虑和原文里的原男主是差不多的。
夺嫡是这么有风险的事情,不到最后,万一他还是失败拖累了家里呢?还得再多害一个人,多害一个家族。而且原文里的原身一直没有成婚,是拖到了事情结束的。换成陈秉江自己,他总不能进度还比不上原身吧。
“糊涂!”康王妃忍不住压低了嗓音,看看一脸懵懂的两个宋家孩子,视线落在亲儿子身上,恨铁不成钢的点拨,“你也知道这两年危险,怎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急着定下大事,你反而得再拖几年呢?”
康王妃也着急啊。
别看她平时没什么反应,实际上正常出去交际参加的宴会聚会上,多的是有人打探江儿的婚事。这可是下一任康王府的继承者,是世子爷啊。那些不愿意沾染夺嫡的家族急着给自己找个避风所,不受皇上喜欢的康王府怎么不算香饽饽了?
与之相对的,那些想要夺嫡的、想方设法给自己这派增加视力的人也眼红着康王府。他们府上别的不去沾染,平时也过于低调,但有一点好处像是肥肉,总能被人垂涎的——康王,是这一代的宗人令。
宗室们已经被庆德帝打压十年了,但谁都不能真正忽视这帮人的力量。说没用,关键时候他们也算得上有点作用啊。该拉拢,能打两杆子枣的,谁不愿意呢?
康王妃最近在这两种需求的交锋下,是越来越顶不住了,出门交际的时间都被她压到了最短,反正她也没有适龄的姑娘急着嫁出去,还能勉强撑上一段时间。现在宋家兄妹到了,时机到来了,康王妃这次是铁了心的准备好好给儿子相看上一门婚事。
“……就算不提我刚才说的这些,你这个傻孩子也不想想。外面的事还得持续多久?谁都说不好定数,到时候再想找婚事,就挑都没得挑的了!”康王妃恨铁不成钢。
康王搜集资料给陈秉章的时候,她也在里面出了不少力。瞧瞧,白老国公不满十岁的孙女都急着定出去了,再往后还能有什么合适的姑娘留给江儿啊?
“呃……”陈秉江是一心一意给原男主找亲家了,他自己是完全没想到,不由得一阵语塞。
“总之,四天后有一场户部尚书夫人举办的踏春宴,跟娘去看看——不准找理由!”康王妃眉毛一竖,咬死了这番话,不给陈秉江狡辩的时机就借口更衣走了。
陈秉江哭笑不得:“……”
宋遇同情的低声问:“只是先定下人家,距离大婚起码还有两三年呢,你还是这么抗拒啊?”
“唉,你不懂……”陈秉江感慨的摇摇头,也不好多解释什么,主要是他想不出来什么好借口。
看来只能去了。
没想到在古代、或者说在狗血小说里,他也得熟稔的去应付相亲。四天后,他还是得想个办法把定亲这回事给搅合了才行。
他下定了决心。
春日的风光正好,四天后的那场踏春宴选的日子也是绝佳。前天晚上刚下过一场雨,早上空气清新,草地茵茵,不少花也都开了,花瓣上还沾染着没滚落的露珠。前往城外庄子参加宴会的马车络绎不绝,少年少女们朝气蓬勃,偶然间一对视,很容易在慌乱羞涩中萌生出了一份悸动。
往年的踏春宴也是最容易给儿女定下婚事的,所以到了今年,这次来的人一眼望去的多,除了最顶层的勋贵朝臣人家,连许多中等人家也收到了帖子,他们也很好辨认。夫人们脸上洋溢着恰到好处的亲切笑容,多一分谄媚,少一分则冷淡,身后跟着的儿女也多是略带拘谨的。
陈秉江一进门也没找借口逃开——主要是怕趁他不在,康王妃直接定下婚事。虽然大概率不会这样,但终身大事嘛……还是保险一点。
他和宋霏就跟在康王妃身后,权当自己是来长见识的。陈秉江一眼认出来一个眼熟的身影:“那不是……长公主吗?”
对于长公主的风采,陈秉江是格外惊叹。他第一次参加宴会,这位就能大胆的宣布女子纳妾,或者说纳男后宫才对。那一幕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他又往后一扫,长公主身后果然还跟着她的幼子,那个少年一向没什么存在感,虽然是被捧在手里如珠如宝宠着的天之骄子,脸上也不带什么娇纵之色,脸色有些苍白,时不时咳嗽两声。去年长公主又爆出了纳妾的惊天爆闻,想必环绕在这个少年周围的闲言碎语也不少了。
“你看长公主殿下旁边……”宋霏装了半天的乖巧仪态突然装不下去了,低声兴奋的暗示陈秉江,笑弯了眼睛。她为了掩饰,只能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嘴巴——还是得勉强装一装的。
陈秉江一转头,看到几个教养很好、气度非凡的大族女儿走了过去,围着长公主幼子巧笑倩兮。长公主的脸色当即就不太好看了,脸上的笑意淡了。她不耐的一抬眼,突然注意到了附近的康王妃——还有康王妃身旁一个笑着无意识转向这边,眉眼弯弯、用扇子遮住自己、窈窕娇小的活泼少女。
可惜那个少女不知道对身边的少年说了什么,过于明媚的笑容只存在了一瞬间就被她掩住了。
“……”长公主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幼子,发现他也很幸运的窥见了这一幕,像呆头鹅似的突然愣住了。长公主眼底的笑意一下子又浓了,她仔细的多望了少女和身边的少年几眼,然后沉得住气没有贸然靠近。
年轻人中间的那点事,她年轻的时候也知道。现在要是她直接把那两个孩子唤过来,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给人添麻烦了。
所以长公主难得耐得住性子,稳稳妥妥的打发了这几位大族贵女和她们的长辈。领着幼子转了半天后,才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上前去和康王妃搭话:“弟妹……”
那个少年也呆呆愣愣的听着母亲和对方交流,他的视线落在了陈秉江身上,犹豫了半天,憋得咳嗽都出来了,才问:“……这位兄长请教了。”
“不敢当殿下一句兄长。”陈秉江对自己的年龄很有数,客气的连忙推脱。但他其实有点疑惑,长公主这位幼子过来搭话干什么?
少年又憋了两句,才说:“……我方才,总觉得你有些面善,不若一起去放风筝?我也有堂兄妹,可以和你的姐妹一起?”
他的话虽然是这么说的,眼神却控制不住的移向宋霏——的袖摆,这是非礼勿视,再往别处看就不礼貌了。
“噢……”陈秉江眯起了眼睛,回过来味了。
长公主幼子,这是带着心机来打探情报了啊。
如果宋霏和他不是兄弟姐妹的关系,而是刚互相看上、或者说还没有关系的少年少女,陈秉江肯定会开始反驳。那样对方就能弄清楚他们的关系了,说不定还能搞清楚宋霏的家境官职情况。
这是……看上宋霏了啊!
陈秉江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宋霏,发现少女也在有些羞怯的注视着长公主幼子腰间的佩玉,看模样完全没有当初赏花宴时候的爽利洒脱,事不关己。
这这,难道……
长公主专门为幼子举办相看的赏花宴时的两个人没有看对上眼,没有多想一来的踏春宴反而要把这件事办成了?
陈秉江不太敢往后想了,他觉得宋遇不会满意这个妹婿人选的。
第九十九章 软饭硬吃驸马郎
可惜宋遇不在今天的踏春宴现场, 陈秉江只好代替他行使兄长的责任,默默审视的与长公主幼子攀谈了起来。干巴巴的程度比旁边的长辈们尴尬多了。
“小弟名为李嘉亲。”
“陈秉江。”
两人互相通了名字,又得知陈秉江是少女的世兄, 他母亲受托带着少女来踏春宴以后……苍白少年的热情程度顿时高了不止一点。
陈秉江往旁边看了看,康王妃还在和长公主聊得不动声色, 两位妇人脸上笑意盈盈,因为一个不是直系亲长, 一个不想在初次见面时就说的明明白白, 所以她们的话题完全没有牵涉到正题, 就像初步的接触。只有李嘉亲的行为急躁了。
陈秉江有些恍然, 顿时也不想和人尬聊了,他随便找了个理由:“那边……湖畔的鲜花据说有几株金贵的稀罕品种,小弟先告辞一步。”
“……?”陈秉江走得过于匆忙, 也没有解释什么。李嘉亲本来有些不解,还想继续过去攀谈, 一抬眼却看到湖边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刚好站了位女子,身影窈窕纤弱,还带了些忧愁。那正是陈兄前去的方向。
刚刚开窍的李嘉亲顿时悟了。他是被母亲带来相看的, 人家世兄也一样啊!还是不能打扰对方了。
陈秉江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随便找了个方向前往湖边。等闷头走着意识到前不久有一位姑娘的时候,陈秉江已经惊动了对方。
“是谁?”那女孩子年岁约有十六七岁,气质稳重端然, 却掩饰不住身上的忧愁之色和脸上没有拭去的泪痕。
“抱歉……小弟这就离开。”陈秉江这才反应过来, 女孩待的位置一看就是不想被别人打扰,只有他不识趣的没注意到这些, 冲撞了对方。
“慢着!”年长姑娘却突然叫住了陈秉江,咬唇欲言又止, 她的视线落向了长公主那边,沉默了两秒钟幽幽的问,“这位……公子家里和长公主殿下相识吗?”
她在哭泣的时候大约也注意到了陈秉江那边和长公主一方走得很近。
陈秉江听到这种惆怅中有些幽怨难过的语气,感觉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他忍不住飞快的用眼尾扫了一下这位年长姑娘。做派端正,落落大方,气质高贵,一看就是一位大家贵女……
该不会,她喜欢李嘉亲吧?
长公主殿下为了避免卷入夺嫡,是不可能接受大族的拉拢的,所以那些别有用心的贵女们再围着李嘉亲转,也只会惹恼她。去年长公主连自己纳妾这种暴言都说出来了,这个姑娘……就算是真的喜欢李嘉亲,估计也无法被同意婚事。
所以她才在这里低低哭泣?
陈秉江想到这里,不着痕的往旁边移了一步,挡住宋霏的身影。
“我明白了……以她的身份,想做什么都是对的。”年长姑娘虽然没等到陈秉江回答,但也从他的反应中意识到了,她黯然的把视线转向长公主的方向,语气中竟然带着几分怨意。
“小弟先走一步。”陈秉江硬着头皮说,他感觉自己今天运气不太好,待在哪里都是问题。
还没走远,陈秉江就见一青年低调的用扇子遮住面容,匆匆和他擦肩而过,前往的方向也是湖边。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之前哭泣的年长姑娘身形大半都被湖边草木挡住,只有扬起的脸上带上了喜悦的红晕,一看就是怀着少女心事的模样,和对方交谈了起来。
两人有意识的往湖边草木深处走去,身影和动静彻底不见了。
陈秉江忍不住停住了脚步,深思起了这件事。
等等……
难道是他猜错了,那个姑娘喜欢的不是李嘉亲,而是这个未曾谋面的青年?那她刚才的话什么意思?陈秉江差点还以为她喜欢的是长公主殿下本人呢。
说起来……
虽然对这个陌生青年没印象,但他和李嘉亲交谈的时候,那一会儿陌生青年好像也在长公主附近站着。是因为这个站位问题,才让他误会了吧?
陈秉江静默了一瞬,还是想不通女孩对长公主的怨气从哪里来,他摇摇头,放下不想了。
这一次,陈秉江特地精挑细选了一个位置,是一大簇花丛——旁边只有枯枝落叶,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在这里总不会有人搭讪了。
陈秉江安心的环视着整个场地,突然的,他看到了几个熟人。是粮食案里认识的刘兄!还有他的好友白兄!白老国公的幼子——要给原男主陈秉章说亲的那一家。等等,那个姑娘该不会就是……
陈秉章的注意力落在了白兄身边比他小了几岁,还明显是一副稚嫩幼态的小女孩身上。这样的年岁平时跟着母亲参加宴会很正常,但参加这种主要为了相看的宴会,身边跟的又只有兄长……就不太寻常了。
今天的踏春宴就不寻常。
陈秉江顿了一下,下结论。他想起来今天一路上其实见到了不少家都把年幼的儿女带来了,大家是真的急了眼啊。
他默默多看了那个小女孩几眼。下次再见到原男主了,也有话对他讲。
踏春宴的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陈秉江就感觉很煎熬,要一边注意母亲那边的攀谈,一边无聊的四处观望打发时间,躲避那些想上来和他交谈的姑娘……熬着熬着也就到了散去的时候。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一道有些熟悉的柔软嗓音带着哭腔响起,好像在和谁争吵着什么,“不然……长公主会生气的。”
“不,叶君,我不是情愿的……你也要离开我吗?”一道更痛苦的男声压低了的挽留着。
陈秉江有时候真恨自己的听力敏锐,记忆力也不错。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大脑已经调出了印象。说话的女声,不就是刚才和他交谈过两句的年长姑娘吗?果然她和长公主之间有什么纠葛。
陈秉江不打算偷听别人的私事,他加快了脚步准备离开——之前他站的位置足够偏远,一个人都没有,面前都是茂密的灌木,怪不得那一边的青年男女什么都没发现,他们只是本能的在压低声音避免暴露。
没想到,下一秒陈秉江就突然听到了什么关键词。年长姑娘颤抖着细细的声音:“你已经是……驸马了,我们再接触,长公主真的会生气的。我们不怕,你家里怎么办?”
“我……”青年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沉默了,他低声说,说得又快又急促,“看在我祖母奶过皇上一场的份上,皇上愿意赐给我驸马的身份,他们一定也能理解,我想要的驸马……不是这个驸马。”
随后又是一阵拉扯和痛苦诀别,诉说思念的话语。
陈秉江:“……”
陈秉江已经走不动道了。
原本还好说,但是这一个接一个的重点词袭来,他的记忆突然就复苏了:感情这也是一篇他审过的狗血文啊!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文里的女主是一位乡君,虽然有尊贵的地位,但实际上家境衰落,也就是空有一个名头,还有点家财底子罢了,既没有权势也没有别的依靠。
某天她竟然看中了一个平民青年当自己的驸马,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对方是个读书人,虽然还没考出个名堂——但对于只剩个名头的乡君来说,也不算什么相差太远无法相配,加上没有人管乡君的亲事,只要她想,基本上她就可以和那位平民青年在一起。
那个平民,其实也不算真正的平民,因为他有一个在家里荣养的尊贵的祖母,曾经担任过皇上的奶娘。所以家里也算是有吃有喝,蓄养奴婢,过着富足大户的生活。
这篇文的开端,在于平民青年突然被一位公主看上了,变成了对方的驸马。横遭夺爱的乡君抵不过那位公主的尊贵地位,只能哭泣着在心里咽下苦水,被迫接受心上人被夺走的惨事。平民青年也没有能力抵抗,但他怎么都忘记不了心上人,所以情不得已下总会找机会去见乡君。
一对年轻人狠不下心来彻底断掉,只好变成了时不时相见一面缓解苦思的状态,变成了暗地里的联络。神奇的是,约是公主过于骄傲,从没意识到还能发生这种事情,他们两个的关系就一直没有被戳破,直到一直没嫁的乡君宣称自己闭关修道,在怀孕后低调的生下了一个儿子,在外养了几年后,宣称成平民人家里发觉出来有慧根的小道童,带在身边,像是养子那样疼爱。
公主那边却因为碰驸马的时间很少,一直没有孩子,据说公主也有别的面首。
对于这一切,青年的不满都憋在心里,他加倍的疼爱自己与乡君之子……故事的最后,公主逝去,青年终于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没有再娶,也不敢再娶,而是成了亲子的老师,被当成亲父亲般孝敬。在他的教导下,也在公主留下的人脉资源堆砌下,那个孩子最终成了一位优秀的读书人,考上进士后得知了真相……从此他孝顺父母,打理事业,一个大团圆结局。
以上,都是女主乡君视角。
真实的情况下,这篇文的男主,平民青年……他是软饭硬吃。
一开始他只能傍上没落乡君这种程度的贵女资源,机缘巧合下他却获得了公主的青眼,他想尽了办法展现自己,最终顺利成了驸马。本来青年麻溜踹开了乡君,安心去当公主那边的驸马去了。没想到公主性格娇纵尊贵,事事都需要他去迎合,而不像乡君那样对他温柔依赖,青年很是吃不消,又是一阵花言巧语,在暗中与乡君恢复了联络。
到这个阶段为止,新驸马还只是本能的找了个途径释放压力。
但当他意识到公主不打算为他生孩子的时候,他就更后悔了,扭头持续的花言巧语,去笼络住了乡君的芳心,哄着对方为他生下一子。然后卖力的往上爬,打算为自己的亲子铺展道路。等到他暗中不动声色的把公主留下的人脉资源都用上的时候,公主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是的,胆大包天的青年深恨公主的霸道与自私,多年来下了慢性的毒药,最终害死了公主。其他人只以为是公主年轻时候玩的太放纵,身体不好病逝的。从此以后,青年就更肆无忌惮了……这才是真相。
陈秉江确认的看了看长公主殿下的方向。
好家伙,狗血文大杂烩融合在一起后,担任了这篇文里娇纵公主角色的,变成了长公主吗?那那个叫叶君的女孩,就是乡君了。听起来现在的进度,是平民青年已经和长公主确认了……驸马身份?按照长公主纳妾的变化,说不定这一次的“驸马”只是个虚幻的名头,看不出来她有那么真心啊。
而且有幼子的存在,长公主就不可能不顾及李嘉亲的外家、原驸马李家的感受。
现在就是这个青年打算在私底下继续和乡君联络,保持联系骗孩子的进度了?
陈秉江自己也是男人,但他还是很鄙夷这种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渣混蛋。
平民根本就不喜欢乡君,也不喜欢公主,他的一切行动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荣华富贵往上爬而傍乡君,傍完乡君傍公主,傍上公主自己又后悔了,只想享受“得”不想承受“失”,扭头就去哄着乡君给他生孩子,延续血脉两头骗。
等他功成名就了,公主就不需要了。等他的亲子长大了,乡君提供的价值也不需要了。早已经当官的平民可以理直气壮的再找外室——反正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干了 。
……要不是乡君好运气的给他生了一个亲子,这个傻姑娘没名没分的被骗了一辈子,说不定会变成中途就被他榨干嫁妆家底,被他当成无用的垃圾踹开了。
陈秉江只要一想到渣成这种样子的人就站在自己不远处,他就难受得全身上下都在痒痒:“…………”
没得说了。
搅黄!!全都给他搅黄了!!
就算长公主家未来没可能成为宋霏的亲家,只是不相关的陌生人,他也得救!
在狗血文大杂烩里,得阻止这次的平民青年谋害长公主——这点比较好办,他们最多在一起的时间也没超过半年,公主毒发身亡是原文里多年后的事情了。但是想让恋爱脑乡君意识到,他的心上人是巧舌如簧的哄骗她……骗她感情骗她家财骗她肚子,这点就很困难了。
别说古代了……放到现代,还有很多恋爱脑姑娘,就算知道了真相,也只会痴情的表示她们不在乎,只要对方爱她就足够了。
……难办啊。
陈秉江一时间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只能心不在焉的先回去。到了半夜里,他带上百枳悄无声息的到了后街,叫醒了宋大,让他找人把一封信秘密传给长公主府上。
宋大一点都不疑惑,沉默寡言的,接到信马上就去把事情给办了。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轻功武侠,所以长公主府上镇守的私兵无非也就是吃穿得好一些,训练勤快。宋大把信裹在箭上,一箭射进了长公主的书房里——引起了注意,又不会被长公主府上的其他人知道。圆满完成任务。
陈秉江也能安心睡个好觉了。
他没有在信上写什么剧透未来的事情,也没写这个驸马可能在对你下毒之类的话,只是把对方和乡君的始末写的清清楚楚,包括两人现在的痛苦。
这些已经足够了,以他了解到的长公主的性情……这种男人,留着过年吗?
果然。
第二天,第三天……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就突然闹了起来。
康王府还是一片风平浪静的,什么都不知道。但宋大手底下有几个老联络兵都在关注着那边的动静,一接到消息,就传了回来。陈秉江终于吃上了一次新鲜的瓜,不需要等着好兄弟或者朋友转述了。
——长公主在收到信以后,半信半疑的去调查了这件事。
新驸马就像陈秉江猜测的那样,只是一个名头虚号,是长公主为了表示自己没什么夺嫡之心,也不愿意掺和进去找来的对象。这个“驸马”,和其他长公主的面首也没有太多区别,严格来说他的家世要好上一些——自己是个平民读书人,祖母还是皇上的奶娘。
长公主和他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只是觉得这个青年在讨好她的人里面,算得上乖巧懂事了,那么就选他当驸马,没什么不妥的,当得起她的几分尊重。
谁知道,那封匿名信上说的居然是真的?
长公主隐忍了好几天,在第五天的时候直接蹲到了新驸马去找乡君,当场抓包实锤了。她难以置信之下,直接气炸了。
她是堂堂公主之尊,又是长公主,地位何等的高贵,从来都是讨好她的人居多,她就算去年放出了女子纳妾那种言论,该讨好她的人不还是讨好?有心的青年,没脸没皮的愿意往上爬的,哄着她知情识趣的男子多的是!从来没有人敢像新驸马这样恶心她的。
既然自己有喜欢的姑娘了,对方也准备请封他驸马,那就不要装的像是什么都没事一样,厚着脸皮过来殷勤讨好长公主啊!现在讨好上长公主了,自己又跑回去哭诉,做出一副宁死不屈不情不愿的悲情模样,谁稀罕啊??
长公主快呕坏了。
搞得她像是棒打鸳鸯,仗着自己的坏脾气无恶不作的那种坏人似的!
第一百章 存档六
“然后呢?然后长公主殿下怎么做了?”陈秉江身体前倾, 坐在后街的台阶上,像是在晒太阳拉家常。远处许多小萝卜头又闹又笑着,宋大沉默的在隔壁充当普通邻居, 眼神若有若无机敏的审视着周围。
在这种状态下,就算有人路过, 也只会以为是康王府的世子爷又来这里闲逛消遣来了,反而他出没在这条后街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普通的奴仆或者依附康王府生存的人也不敢上来打扰。反而给陈秉江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听八卦环境。
那位负责打探消息的老兵停顿了一下, 继续诉说情报。
长公主府上的人手在乡君府上埋伏到了那位新驸马后, 长公主殿下就气的亲自赶了过去, 大闹一场。
现在三十多岁的长公主保养得当, 还像是少女一样。她特地找到了成亲前喜欢的马鞭,到了乡君府上先左右喝令手下摁住了青年,上去就是解恨的狠狠几鞭子。
乡君从一伙陌生兵将闯入她家中开始就吓坏了, 现在正主刚过来,她脸上的惊恐气恼还没有散去, 就全变成了对心上人的心疼:“住手!不要打他!”
“听好了。”长公主手持马鞭,冰冷的居高临下望着两人,一眼示意, 她的女吏上前一步,官事官办的把新驸马所做苟且之事的先后顺序说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不是那种碍于自己的傲气就打落委屈往肚子里咽、或者不屑于解释自己受了什么苦的性格。要说尊贵,真正尊贵的该是皇兄的女儿们才对,她虽然身为大长公主, 也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傲气, 自有一番自己的行事手段。
“什么……”乡君听得难以置信,本能的想要替心上人辩驳。什么叫做是刘郎主动去讨长公主欢心的, 积极入选才成了长公主的新驸马……难道不是长公主仗着身份夺走了刘郎吗?
“叶君,我——”青年也满脸被冤枉的委屈苦闷, 张嘴就要急急诉说什么,然后被提前预判的长公主面无表情的挥手示意,“让他安静听着。”
另外一个女吏端着气势过去,鼓足了力气抡圆胳膊就是几个大耳刮子“啪啪!”,青年顿时被打的口齿不清,鲜血横流,他还想张开嘴说什么,女吏见状不停手,接连打了下去,这次,一颗白色的东西混着血吐了出来,青年震惊的看着自己掉落的牙齿,悲愤欲绝,这次终于学乖了,死死闭上了嘴巴。
“这种货色。”长公主厌恶的盯着他——身旁的地面,“本宫现在多看一眼都嫌脏,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脸了?乡君,你身上有皇室亲封的爵位,如果当时他就说了和你的婚约,本宫还不至于留下他!要不是他小意逢迎,本宫也不会选他做新驸马。”
“现在当上驸马了,你又惦记你的过去了?”长公主看着面前神色凄惶可怜的乡君,就觉得心里的火一阵一阵烧着。现在算什么?这件事牵涉到皇家宗室的两位女性,宗人府肯定会来记上一笔。现在还好说,等过几百年史料被翻出去了……她的形象不就变成那种是非不分的陈世美的继任公主了?
明明她也是被蒙骗着的人,被恶心的不轻。
一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逸闻,长公主就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她前些年一直低调生活,现在儿子都大了,还有这种事缠上来,是欺负她威慑力不如当年了吗?
“本宫的府上容不下这种不忠贞的男人。”长公主居高临下的说着,玩味的在‘不忠贞’上讽刺的强调了一句。平日里总听到男人们这么形容女性,现在她也反过来把话甩在新驸马脸上,一字一句的重复着,“按理说……就算你当了驸马前心有所属,成了我的驸马从此就是公主府的人了,你也该对本宫一心一意。结果你做了什么?”
想想新驸马是从什么时候态度发生细微转变的……那不是她挑明了她只有嘉亲一个幼子,不会再和这群新人生育之后了吗?
嗤,想的还挺长远。她给过新驸马,包括面首们反悔的机会了。
“长公主殿下!”乡君听到这里忍不住急促的喊了一声。
长公主回她了一个冰冷的眼神:“现在,是这个男人触犯了我公主府的规定,私自跑到外面苟合,理应受到惩罚。我敬你是皇室封下的乡君,但你也无权干扰我府中之事。”
长公主又缓缓的笑了,年岁只给她带来了沉淀的气度和雍容华贵的美感,她轻柔的安抚了乡君一句,话语中的寒意却让人害怕:“不要急,等我处罚完他,把这个烂人驱逐出公主府……他就和本宫无关了,乡君想怎么处理都随意。”
这句话很好的安抚住了乡君,她听到惩罚有些不安担忧,但也没有再说别的。总归她不愿意听长公主的一面之辞,总想亲口听刘郎解释才对。但长公主又没有必要骗她,那些气狠了的行为……乡君也无法说服自己。
所以她只能沉默。
“左右给我打断他的腿!所有的!”长公主殿下一个杀意的眼神下去,她准备齐全带来的两个侍卫就拎起了长枪,恶狠狠的冲过来拖起了惊恐的青年,他还想挣扎,但学武的将士和文弱书生的身体素质还是不一样的。
“啊啊啊!!!”伴着几声凄厉的惨叫,青年倒在地上痛不欲生,但他却顾不上捂住剧痛的腿,而是滚地虾米似的涨红了脖子,捂着下///半///身痛的满地打滚,从嘴里吐出破碎的话,“我的……叫……大夫……”
“记住了,你以后不再是公主府的人了。”长公主看着青年抬头,对她露出嚼着仇人血肉那样的眼神,她也不动怒,轻描淡写的说着,“总管,对外散播出去,这个人是公主府的敌人,谁以后敢庇佑他,就是与公主府为敌。”
“听清了吗?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敢对本宫露出这种眼神……本宫还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情。”长公主发轻的话音带着寒意。
严格来说,她现在在气愤之下就算把青年打死了,都没地方说理去。或许到时候刘郎当过皇上奶娘的祖母可以去哭诉告状,但那时候人都死了。青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一点,纵然他疼的满脸血泪,眼神也忍不住露怯的移开了:“……”
“我们走!”长公主威严的坐着轿厢走了,带着她浩浩荡荡的人手。
乡君就算心里的怀疑再蔓延,现在也没法放下凌乱的家里不管,她急忙使唤大丫鬟快去医馆请位大夫回来,刘郎已经昏死了过去,满地都是血……至于后续,后续该怎么和刘郎相处,还得等和他对峙以后再说……
乡君一想到长公主刚才言之凿凿的话语,心里就更乱了。
……
“哎呀,长公主殿下没有留下人看着,不许给他治疗吗?”陈秉江听得有些懊恼。他感觉长公主殿下还是太好心了,把人的器官废了可以,从根本上断绝了软饭硬吃男想再偷偷找人传宗接代的想法,但是腿断了能接好啊。
青年以后爬的位置足够的高,一方面是因为接受了公主府的资源,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是读书人,可以入仕高升。
“世子爷不知道。”那位老兵有几分能力,刚才的对话他全都是一个人分饰几角,复述的惟妙惟肖,现在他淡定的继续说着,“我后来去医馆问了大夫,他的腿好不了了。”
惨得很呐。
长公主可不是简单的把青年的腿打断了,她能不知道断腿也可能长好吗?她是让人一截截打断的,这种严重的伤势,再配合上下//体的伤势,青年这一次的命能救回来都不错了,还想以后去科考?做梦了。
他的仕途路从此断了。
一个没了前途,没了双腿也不能传宗接代的人,以后还有什么人愿意和他在一起?没了靠山,公主府又扬言是他的仇人,谁还敢帮青年?除了他的祖母说不定还会去找皇上哭诉,但这件事他们家又不在理……
陈秉江听得身体一寒,又觉得长公主报复的太爽了,这完全不需要他多动手啊。
“那乡君呢?”陈秉江忍不住问。他还不知道怎么劝说乡君,但如果一切真相都摆在这里,包括青年的惨淡未来也在这里明摆着,乡君还是坚持要和对方在一起的话……这种程度的恋爱脑,他就只能说祝福了。
“她找人把刘士子送回了刘家。”老兵说到这里,闭上了嘴巴。
陈秉江等了两秒,才意识到这是没后续的意思了。所以,这是乡君也不愿意承担和长公主府对上的后果,或者是乡君认清楚了青年的嘴脸,现在和他划清关系了?
不管是因为哪个,最后没和青年纠缠在一起就让他心满意足了。
陈秉江人坐在家里,吃瓜吃了个爽。
这件事长公主也没有瞒的很死,主要是牵涉到了宗人令,康王回来还唏嘘了半天,所以没过几天,外面就传来了闲言碎语的风声……
连带着这天吃饭的时候,康王妃也忍不住说起了这件事,唏嘘:“没想到长公主殿下还能遇上这种事……”
看她的表情,同情之余,还略有几分隐隐的不赞同。
这也是大多夫人们想法的常态。在她们的认知里,丧夫的女子都是安安静静抚养孩子的,长公主因为身份尊贵,以往养面首,想再找驸马,都是正常的。但是现在一旦闹出了事,很多人会唾骂那新驸马的欺瞒,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对长公主颇有微词:
要么是有人认为她不搞那么多花样,老老实实当寡妇抚养幼子就不会遇上这些了。要么是觉得新驸马其实也没太多错,他也是个男人,忍受不了长公主的娇纵和面首很正常,错就错在他偷偷找乡君居然被长公主发现了。
“……”宋霏眉头一皱,还有些担忧,“那踏春宴的事情……”
她一想到那个好看的病弱少年最近又要被外面说三道四了,说他的母亲不检点,说长公主殿下乱折腾太霸道,说新驸马的倒霉……宋霏就发自内心的不忿。
上次踏春宴回来,虽然没有对她说,但康王妃似乎有意写信给她娘亲,商量长公主有意示好的意思。现在长公主殿下发生了这种事,康王妃还会写那封信吗?
她有些担忧。
康王妃其实也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怎么办。如果宋霏是她自己的女儿,康王妃就倾向于不和这样的人家结亲了,但宋霏只是芦宁夫人托她帮看的,小姑娘看起来也有意。她只能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都写进信里,交给芦宁夫人亲自判断了。
结亲与结亲……还是得看亲娘。芦宁夫人愿意的话,她再带宋霏与长公主有下一步接触也不迟。
“……”陈秉江看着家人们的反应,叹了口气。
任重而道远啊。
这也是他有时候不太适应古代的原因……观念三观都太不一样了。连母亲都发自内心的会觉得长公主有些做法不太对,太过张扬。
他也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如果以后成功登上皇位了……他也要默默改变这种观念。
又到了一周的小朝会,庆德帝没有出席。只有新任宰相和各部尚书在处理下面呈上来的折子。能处理的发下去,处理不了的上呈皇帝或者留中。
长公主的行为果然被人狠狠弹劾了,好几封折子都在。新宰相行事还很谨慎,想着这是皇家的事情,默默想放进要给庆德帝看的那一叠折子里。人老成精的户部尚书摁住了他:“唉——圣上近来火气大的狠,这等小事就不必拿去烦心了。”
他更了解庆德帝。
这种琐碎小事庆德帝一点都不感兴趣,只会让他烦躁的时候火气更大,到时候还不是内阁这几个人倒霉?不过是几句抱怨。
下一封是宗人令康王递交的,为白国公家的女儿和皇幼弟提前定亲冲喜一事。
皇幼弟?
新宰相思考了一会儿,绞尽脑汁才从脑海角落里翻出来一个身影……庆德帝登基那年出生的,先皇最后的遗腹子……今年也该十岁了。
这也太早了。
但新宰相一想到最近朝廷上的水深火热,就感觉一阵心有戚戚,理解了那位皇亲国戚和白国公家为什么这么急。这也是皇家的事。新宰相本来想把这封折子也放进上呈那一叠,他看着户部尚书尝试的又问:“这也是琐碎小事?”
按理说,皇亲宗室的婚姻,尤其是亲弟弟的婚姻……这够得上皇上亲自过问了吧?
户部尚书摇了摇头,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那位虽然也是龙子皇孙,但……”一个刚出生就丧父,从小没怎么见过亲兄长的孩子?就算贵为皇亲又怎么样,皇上怕不是早就把那孩子忘了。过去十年过年的时候,庆德帝想都没想起来过人,一次都没有。
透明成这种程度,只是私底下商量好了结亲人家,连宗人令那边都准备妥了,又不牵涉到夺嫡和朝廷……他们可以大胆的处理,这种事现在拿去打扰皇上,才是不明智。
过后等皇上心情好了,再稍稍提上那么一句就足够了。
内阁几人一致达成了意见,于是这份宗人令的折子也被他们批复了。只有户部尚书看到事情办妥以后,微微吐了口气,心中一喜。
是的。
他其实是皇幼弟陈秉章的人。
……
没过多久,收到了回复的康王也很有成就感的叫来了陈秉江,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现在可以去修缮府邸了。”
“父亲你是说……”陈秉江还有些没回过神,说话都迟疑了。
“按照规制,皇子出宫建府都会默认获得王位,由宗人府供养发放食奉。秉章的府邸想选在哪里,在一定范围内我还是可以做主的。”康王的声音低了很多,有些庆幸。如果不是有这种规定,以他不受皇兄喜欢的状态,当年简直要喝西北风了。现在幼弟也可以获得一个爵位的虚名。
虽然他们如果以后做错了事,皇上是有权利削减他们的爵位,或者在他们的下一代收回爵位的。但现在来看,出宫建府的皇子总不至于是个光头皇子,没得辱没了皇室的体面。
“我这就去把好消息告诉他!”陈秉江意外之下高兴坏了。他完全没想到,在他忙着吃长公主瓜的时候,原男主这么有行动力,他是什么时候去查了白国公家?还和父亲说好商定了后续,定亲的折子都递上去被批复了!
他居然到了现在才知道。
陈秉江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原男主居然真的要定亲了吗?这么一来……他反而有些希望皇子们的争斗爆发的再晚些了。再等等,等到王府修缮完成,等到原男主出宫……等到他成婚!如果事情发展的这么顺利,那陈秉江原本打算的靠存档收服人的计划都可以省了,那就省大力气了。
……
可惜的是,陈秉江想的还是太美好了。
二月下旬,五皇子举荐的新开恩科的主持师长突然死在了书院里,谁都知道他在死前两天只和四皇子的人发生过冲突。
牵扯到了这种德高望重的在野大家的性命问题,事情算是闹大了,大理寺介入开始调查。太子总算能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一边温声细语的宽慰大发雷霆的老父庆德帝,一边替两个不懂事大打出手撕破脸的弟弟圆场子开脱。
怎么看都是一位有为明君的胚子,是脾性温和而懂礼数讲道德的好储君啊!
这一点被朝臣们看在眼里,大感欣慰。除了那些原本的保嫡派,普通中立的大臣们心里也对这三个皇子之间有了倾向,但碍于皇上对太子的不喜爱,暂时还没人敢强硬的苦劝或者表露出来。
庆德帝是个老皇帝了,他虽然在别的方面很迟钝,可以什么事都不关心,但对于怎么维护自己的统治几乎是本能了,他的疑心和控制欲在瞬间就迸发了出来,嗅到了朝臣们平静皮囊下的那份倾向。
庆德帝当场大发雷霆。
于是……这场由四皇子和五皇子的人手争斗打出真火引起的事态,变成了以太子无辜挨骂,被狠狠削了一顿告终。
宫里没有遮掩,所以到了第二天,陈秉江在府上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的眼皮狠狠一跳,心里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浓了。
不妙啊……太子殿下你撑住啊,不要在这种时候承受不了,然后触底反弹的大爆发啊!现在还不是时间啊!陈秉江咬咬牙,把软饭硬吃男案子里获得的[存档六]用到了这里。
……遇事不决,先存档再说。
希望事情不会像他想的那样,夺嫡来的这么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