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龙飞凤舞的药单递到闻奚眼前。
“……我没有医师资格证只是因为我晕血!”李昂一本正经地强调,“只要流出来的东西不是红色,我绝对是c区最好的外科医生。”
闻奚好奇道:“c区一共有几个外科医生?”
李昂语重心长:“回去记得多喝水,多休息,干红枣片送你一袋。”
闻奚跟着陆见深往外走,看到医疗站门口挂着大写加粗的公告。
【c区医疗站没有外科手术医生,如有需要,请前往其他分区。紧急医疗电话0098-001】
闻奚移开目光,往前一步,走到陆见深身旁。
“你是怕我找不到路还是怕我忘了?”
陆见深回答:“路过,来还书。”
“行吧,”闻奚不感兴趣,“晚上吃什么?你会做饭吗?”
陆见深很诚实:“不会。”
闻奚说:“我会,可是厨房没有材料。”
陆见深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跟我来”。
-
焦糊的气味在有限的空间内扩张,烟雾和碎屑齐飞,时不时还有叮铃桄榔的小型爆.炸声。
“砰”的一声,周老头用拐杖抵开了自家大门,苍老的眼睛更加衰败浑浊。
闻奚无辜地从浓烟中探出脑袋,手握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奇怪,陆见深干嘛推着老头的轮椅站门外啊?
老头看起来脸色苍白,都快热晕了。
还有,明明都关火了,为什么那个滴滴滴滴的声音还不停?
闻奚鼓着脸,只见周老头顺手用拐杖抽了陆见深的小腿一下。
“你们两个都给我滚!”连声音都在颤抖。
就在闻奚犹豫要不要联系医疗站时,陆见深经过他身旁,扔了个袖珍灭火器过来。
闻奚还了他一件粉色的猫咪围裙。
没一会儿,两个人整整齐齐地蹲在地上涮碗、刷墙、擦地板。
而周老头在门外大口吸氧。
速干漆的味道在变回整洁明亮的屋子里飘荡。
周老头啃了一口速冻披萨,大方地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小块。
闻奚说:“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你这儿的厨具不好用——”
他友善地闭上嘴,总感觉周老头都要噎死了。
周老头好不容易把那一口吞下去,说:“你们俩是来克我的吧?陆见深,烧水去。”
陆见深乖乖离席。
闻奚略显诧异:“他竟然听你的?”
周老头把手里的披萨全部塞进嘴:“那当然,我可是他的——老师!”
闻奚若有所思:“他可真是个尊师重道的好人。”
周老头:“……你稍微收敛一下。”
闻奚:“噢。”
周老头回头看了一眼厨房:“黎明组部都觉得他是瘟神,你别帮他做实了。”
闻奚懒散地伸开四肢,双脚往陆见深的椅子上一放,好奇道:“他为什么是瘟神啊?”
周老头比出五个手指头:“他加入黎明组部的第一年,前后给他分配了五个搭档,全都没了。”
闻奚:“哇噻,这么厉害。”
周老头一个一个数:“三个刚出城就感染的,一个飞行器老化爆.炸,还有一个出任务前一天从楼上跳下去了。”
闻奚:“这也不怪……”
周老头:“你就说瘟不瘟吧?”
闻奚瞥了一眼靠在厨房门边的人影:“呃。要不我们聊点吉利的?”
周老头和他瞎扯了几句,等陆见深拿了开水壶过来,悠哉悠哉地开始泡茶。
茶具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质感细腻,仿佛透着股茶叶香气。
一个小瓷杯推到闻奚面前。
他先嗅嗅,舌尖蘸了一点。
有些发苦。
周老头再给右手边的人一杯:“队员想好了吗?”
陆见深说:“没有。”
周老头敲敲桌子:“我觉得吧,这些都不重要,有人愿意跟着你去就得了。实在不行从你粉丝团抓几个呗。”
陆见深没说话。
周老头反而笑了:“……他们年纪太小了?你既然不想有人跟着你丢掉性命,那就提要求。可是符合你要求的可不多。咱们姑且算算,需要什么样的人?”
闻奚抿着微苦的茶汤,“啧”了一口,懒散答道:“我看人家都有近战搭档,狙击手,医生——”
“这几个都好办,”周老头说,“可以去天问学院挑。但是你缺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战术规划。这个人不仅要有全局指挥能力,还必须要有敏锐的观察力。可惜我老了,不然还能给你凑个数。”
闻奚抬眸,语气轻快:“你家不是正好有一个战术规划吗?”
周老头的脸色煞白。
“别打我孙女的主意!滚滚滚——”
几秒后,大门狠狠在闻奚和陆见深眼前关上。
闻奚摸了下鼻梁,扭头叹气:“你真可怜啊。”
巨大的玻璃遮住了太阳辐射,不漏一丝光亮。只有走廊墙角的小夜灯勾勒出陆见深的轮廓。
“你还在发烧。”他说。
闻奚没什么感觉:“……是吗?”
陆见深看着他,低声说:“先回去吧。”
闻奚跟着他一路回到宿舍,慢慢才感觉脑袋有点沉。
连衣服都没换,直接靠坐在床头,望着小圆窗发呆。
防辐射的材料也同时遮住了大量光线,如一场澄明的黑夜。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本来也没关门。
陆见深把水杯和药放在床头柜上,只说:“睡前吃。”
闻奚侧头看他,忽然勾起嘴角:“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吗?”
陆见深顿住脚步,似是不解。
闻奚自言自语:“你要是对每个人都这样,我就不稀罕了。”
他望着陆见深,也望见他在墙上的影子。
“今天谢谢你,”陆见深开口说,却是答非所问,“组队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够了。”
闻奚的后脑勺抵着坚硬冰冷的墙壁,压低声音:“可是你出不了城啊。”
窗外的光线变化,室内也随之明暗交替。
“那你不如和我走吧,”闻奚咧开嘴角,眼睛弯成月弧,“离开这里,去哪儿都行。”
漫长的寂静中,陆见深说:“你累了,早点休息。”
他出去时带上了房门。
闻奚的笑意仍然挂在嘴角,随着走远的脚步声一寸一寸地收拢。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想起吃药。
开水已经冷了。
抬手时,衣兜里的东西掉了出来。
是今天在小商品店被赠送的新款耳机。
闻奚将它塞入左耳,简单敲击式开机。
他还记得这玩意儿是怎么用的。
“说话啊。”他不耐烦地发出声音。
新款耳机开始断断续续地回复:“我……在。”
像机械音拼接在一起,没有半点流畅度。
闻奚说:“你不是会唱歌吗?唱一个听听。”
左耳的耳机答复:“好……的,这就为您……唱。”
……一点也不像。
没等音节出来,闻奚迅速将耳机抠出,扔了出去。
小圆片撞上桌角,又从墙壁弹到了地板,不知道滚哪儿去了。
与此同时,原本陷在右耳中的旧耳机传出了微弱的电流声。
“滋滋——”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
低沉滑稽的音调穿过增大的噪音,没有一个字在节拍上。
闻奚恶劣的心情忽然好起来了一些。
他翻了个身,这才看到和药片放在一起的一颗汽水糖。没有糖纸包装,孤零零地躺在白色的小瓷盘中。
闻奚含进嘴里,沉沉睡去。
-
第二天,闻奚去了穹顶博物馆工作。
工作内容和上回一样,只要人坐在那儿就行。
闻奚沉迷于虚拟的海洋穹顶,摇摇晃晃地在高脚凳上玩了半天。
偶尔有人路过,发出窸窣的不太礼貌的嘲笑声。但他完全没有在意。
几个小时后,脖子都有点酸。
他揉了揉手腕,往下一瞥,发现底下一群观众也纷纷扭动手脚,像一群僵硬的小章鱼。
“喂,要不要吃饭去?”迟迟在操作台喊他,听上去还在擤鼻涕。
迟迟带他去了博物馆区的食堂。据说是基地的作战培训学校“天问学院”的专有食堂。
“工作时段有优惠噢。”迟迟向登记人员展示了工作证。
闻奚也有模有样地勾出挂着脖子的蓝色宽绳。
登记的工作人员小脸一红,看都没看就让他赶紧过了。
迟迟走他前面,指导他拿餐具:“这个食堂比较偏僻,人少,偶尔还有加餐。最重要的是,管够!”
闻奚一眼扫去,咕咕冒泡的大盆子跟块乌漆嘛黑的抹布一样,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
味道闻着也很奇怪,甜腻之中带着一股咸臭。
排列等候时,迟迟忽然问:“你要和审判官一起出城吗?”
闻奚说:“你是说我要和他一队?”
迟迟的大眼睛一闪,脆生生地点头。
“当然。”闻奚说。
奶生生的音节冒了出来:“那我也想去。”
“你能干什么?”闻奚随口一说。
迟迟说:“五年前他救过我,我现在也想帮他的忙。”
闻奚:“帮倒忙?”
迟迟不干了:“你不也肩不能扛弱不禁风吗?怎么你能去我不行。”
闻奚身后传来一声不怀好意的嗤笑。
迟迟指着那个方向:“你一个程序部的笑什么?”
闻奚认出那个人,是上次在穹顶博物馆碰到的西装男。
“我也是好意啊,”那个西装男忍不住嘲讽,“就你这样的小鬼,一整个出去,然后一块一块回来,别添乱啊。”
迟迟鼓着小胖脸,架势就冲上去:“你一个死人说什么呢?!”
“喂,你什么意思啊?谁是死人?”西装男一副要挑事的模样。
闻奚一把捞住迟迟,左右一瞥,奇怪道:“我听错了吧,棺材板还会说话啊。”
“你别以为你是审判官的什么人,就这么得意忘形——”
西装男气急败坏地跳脚,愤怒成功转移到了闻奚身上,恨不得拎住他的衣领甩两巴掌。
然而手刚抬起来,脚下被什么一绊,狠狠摔了个狗吃屎。他暴怒着冲起,拽过旁边的花瓶就砸过来。
一股很轻的风经过裤腿边,几乎不可察觉。
但下一秒,他就脸着地再次摔倒了。
连带着花瓶也跟着碎在了他的西装裤下,变成了亮晶晶的尖片。
西装男一动都不敢动。
因为其中一枚碎片正精准地抵在他的大动脉上,只要踩着的鞋尖稍稍一转——
他微抬眼,却被对面那双眼睛吓得一愣。
明明是一双称得上美丽的眼睛,但却透着瘆人的冷漠。
居高临下,俯视蝼蚁。
仿佛下一秒,那枚碎片就真的会毫不留情地扎破自己的脖子。
因此,就算掌心被踩在碎片上,也不敢发出半个音,只能毫无风度地用眼神哀求。
迟迟指着西装男骂:“你干什么,怎么还碰瓷儿呢?!”
冷汗遮住了视线。西装男再一抬头,只见对面已经换回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仿佛刚才都是自己的幻觉。
闻奚笑眯眯地看着他。
下一秒,食堂阿姨握着大铁勺,几滴汤汁飞溅而来,甩到了闻奚的头发上——
当然,大部分都扣在了西装男的脑袋上,粘稠的芝士直接糊住了嘴。
“我说,你们还打不打饭了?!”
闻奚缓慢地侧过身,看见那位食堂阿姨翻勺的动作。
非常有力,且动作精准——
应该很适合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