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沉沉自天际环绕而下，前视仪被黑暗笼罩，街上行驶的车辆速度不减，警示灯越过厚重的水帘，朝特种人登记中心驶去。
智能管家担忧看向后座，它迅速翻出抑制针剂，递出的动作却罕见的有些犹豫——由于异星磁场的影响，它的主人躁化症状愈发严重，已超量注射过两支药剂。
祁沐放下搭在眉心按压的手指，不顾皮下芯片警告将针剂压进手臂，一管特制向导素很快见底。降噪环被调到最高档，将高级哨兵的五感压缩到极致，连带着使他头脑漫上丝混沌。
见祁沐情况稍显稳定，取得主人同意后，管家小心接通了自上路便弹个不停的会议请求。
三维投影霎时占满车厢，两个穿着第四军团制服的男人坐在长桌两侧，率先开启话题，“祁上将，关于您对中心星防卫部署提出的异议，我们不能认同……”
两人就防卫漏洞开启了大段冗长论述，直到结尾，终于揭出几分心底的不屑，“上将，您常年驻守在边缘星，不明白中心星的位置优越，帝国在这里延续千年，传承的防卫系统从没出过漏洞。”
祁沐的视线自街道移回投影，点头肯定，但任谁都能看出他低垂眼眸中敛含的不屑，“你们同样不了解敌人的强大，竟然试图靠千年来抵抗星盗的防卫部署阻止虫族渗入。”
“如果以虫卵寄生传播的虫侍出现，漏洞百出的检疫程序挡不住它，难道你们会亲自上阵？”
冷意自祁沐眼底浮现，压得两人哑口无言。
中心星地如其名，坐落于帝国星际版图的正中心，离受异星虫族侵袭的远洋战区足够远。可他们的敌人并不是未开化的蛮族，同样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近百年的摩擦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作为远洋战区的总指挥官，他能察觉到虫族逐渐频繁的试探。
车辆平稳停至目的地，不待他们反驳，祁沐撑开反重力伞，明确拒绝没有营养的谈话继续下去。
推门进入登记中心，他展示过id，顺利与主管会面。
主管是个和蔼的向导，处事自带圆滑气场，“祁上将，关于您的治疗方案，我们认为还是要尽快敲定辅助向导，今年主脑推算的潜在适配对象又多了三个，如果成功结合…”
“我不会考虑与向导结合。”祁沐无奈，他已经无数次在精神域治疗期间被这样暗示，无非是目前的医疗手段治愈机率渺茫，委婉劝他别抱希望。
疗养还要继续，祁沐表情缓和，尽力褪去在军部时的锋利，“主脑推算的对象都是些没经历分化的孩子，我可等不到三岁的孩子主动分化成超广域向导。”
主脑甚至建议他相信机缘，指不定能在命运指引下遇到专属向导。
对于这台超级计算机迷信玄学的行为祁沐无话可说，但他能保证主脑设想的美事实现机率不亚于虫族母星与突然出现陨石相撞，以至于虫族女王当场死亡。
如果后者真的发生，他正好能拥有偶遇向导的时间。
主管叹了口气，没再试图劝说，着手申请最高等级的疗养室。
循环门碰撞的声音与沉闷的雷声重合，修长身影率先迈入，祁沐扫了眼便礼貌收回视线，长腿交叠，随意倚上靠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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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奚走得极快，雨伞倾斜之下，身边狗皮膏药似的哨兵被淋成了落汤鸡，但仍挂着自认为阳光的笑容，紧紧贴在他身边。
登记中心的循环门一次仅能通过一人，哨兵跟得太紧，差点没夹到身子，听到身后泄愤的撞击声，封奚微扯了扯唇角，在哨兵追上前迅速压了回去。
“你闹够了没有？”哨兵刚不明不白摔了跤，半个身子差点滑进下水口，后面又被四处乱飘的雨水糊了满身，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要不是融光星际开的报酬足够大，他绝对不会愿意陪封奚瞎跑。
封家家底厚实的惊人，只是露出来一星半点都能让他欢喜，哨兵甚至幻想过在融光星际之前把钱骗到手，可事实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封奚着实是个难啃的硬骨头，情绪稳定，完全不给他可乘之机。
如果不是靠手段建立的匹配关系，他甚至没机会见上封奚一面。
“这么大的雨我都愿意跟着你出门，匹配对象由主脑划分，怎么着你都不该把怒火发泄到我身上吧？”
向导转头看了过来，灰蓝色的瞳孔在暖色灯光下染出紫罗兰似的光晕，哨兵暗自咽了口唾液，短暂失神片刻，很快又回到严肃的表情。
封奚的相貌数一数二，银灰色的短发稍稍遮住眼眸，配上他一贯平和的表情，看什么都淡淡的，衬衣随意扎着，身形同样优越。
哨兵悄悄掂了掂脚尖，想居高临下俯视向导的神色，但尽力也只能做到平视。
除了这个向导有些高到离谱之外，一举一动简直完全契合他大哨兵主义的择偶标准。
封奚眼神向他身后飘去，哨兵心中不满，朝前拉进距离。
随着哨兵接近，这人还往后退了几步，像是有些害羞，他心中了然，脸上呈出势在必得的微笑。
封奚果然喜欢他演出来的样子，哨兵嘴角挑起30度的锐角，捋了把半湿的发丝，笑道：“别怕，我的精神体很喜欢你，你想接近我也没……”
“你头上有个蟑螂，离我远点。”
两句截然不同的话交织在一起，哨兵的笑容当场石化在嘴角，没等他反应，登记中心的智能清理系统嗡嗡运行，贴心帮他吹干了湿透的衣服，连带着将一只蔫蔫转动触角的蟑螂递到他眼前。“检测到您携带不符合卫生标准的生物入内，请问是否寄存在宠物专区？”
“弄死它！”哨兵的话艰难从牙关冲出，一想到他带着这么一个恶心的东西走了一路，他就浑身膈应！
系统滴了两下，“共检索到昆保协会抗议两万条，抱歉，我没有这项权力，请问是否寄存在宠物专区？”
发觉自己失态，哨兵脸色转黑，急忙跟上封奚的脚步，“小奚，你听我解释，我今天实在是太倒霉了，都是因为之前不小心摔跤。”
封奚：“抱歉，我没有偏见的意思，但我始终觉得这次匹配不太正常，跟你本人没有任何关系。我的家人同样没办法接受我跟一个c级哨兵匹配，更不接受我取得学位前离开中心星。”
“你什么意思？你等级歧视？就凭你家里那几个老弱病残能让你改变想法？”哨兵越说越起劲，就算是封家少爷又如何，还不是要当他的向导。等从边缘星回来，这人的家业早被猎遗公司蚕食干净，封奚还要指望着他过活。
“我告诉你，就算我等级低又怎样，凭你狭窄的精神域和灾难的共情能力，再匹配八百年都不会合适的人选！”
封奚退后一步，对哨兵疯癫的模样多有不解，“我从来没有低看过你，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哨兵神色阴沉，“如果没有动手脚，你会跟我匹配吗？你总是说我是c级哨兵，无需被你梳理，说的话跟那些高等级的哨兵简直一模一样，那么多a级哨兵，偏偏不能有我一个，他们早就物色好了向导，只有我，到边缘星服役结束，只能靠人造向导素生活。”
“原来你想被我梳理？”封奚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他对哨兵突然发癫没什么感触，“可以啊。”
封奚把人拖到登记中心专为特种人设置的隔离室中，“我先让你试试疏导套餐，免得你多想。”
他平等地看待一切哨兵，从没有等级歧视过，至少当初拒绝给这人疏导单纯是因为他怕这人当场哭出来。
哨兵面露兴味，他想抓到封奚的发丝，却被狠狠贯在墙上，虽然以哨兵的体质不至于这就受伤，但向导能拥有这么大的力气还是让他感觉不可思议。
很快，他没有心思展示自己恶心的机会，向导冰冷的精神束就像是把钢刀直直劈在精神壁垒之上，只一下，哨兵身体软倒下去，被精神域的剧烈冲突震得头晕眼花。
“靠！你疯了！”哨兵颤着手想加固自己的壁垒，却因为等级差异没有丝毫办法，封奚毫无共情的精神束就像是钢丝一般拉在他脑中，虽然清除了杂质，但把他的精神同样搞得一团糟。
他不信，明明听说过的梳理都是像泡在温泉中，凭什么封奚能让他这么痛？
“傻叉，刚刚不是说的很欢快吗？”精神体融合态出现，封奚的眼眸转化为金黄，折射着冷厉的光线，与方才的模样完全不同。
“背后指导你的人是谁？”在他的精神力攻击下，哨兵连喘了几口气，终于忍受不住精神域的剧痛，将一切都抖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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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视身后抽泣，封奚神清气爽走出隔离室，刚好领到辅助ai发放的号牌，便随意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等待。
仿哨兵款降噪耳机搭在耳后，听了几条封安充满鬼哭狼嚎的语音，他皱眉回复。
“死不了，背后捣鬼的是融光星际，更多的那个傻叉不知道，等他们有更多联系再说。”
他对封家没多少感情，但并不代表会让毫不相干的人插一脚进来。
回复完消息，封奚朝侧边炽热视线源头看去，疑惑歪了歪头，不等他询问，号牌发出震颤，提醒他前往另一方向的咨询室。
视线的主人眨眼间就转过了头，封奚连这人的眼睛都没看到，更别说分辨他到底打什么心思。
站起身也只看到深陷在椅背后的黑色发丝，封奚脚步犹疑一瞬，径直朝咨询室走去。
“所以除了双方都同意解除匹配关系，没有任何方法强制中断？”
咨询室内，封奚认真听对方解释，神态温和，灰蓝色眼眸虚虚笼在眼睫之下，思索之后该怎么应付哨兵。
咨询员显然误会了什么，他面带惋惜，遗憾道：“恐怕没有，整个登记中心只有莫斯处长拥有否决权，他是介绍人向导，拥有辨别匹配度的能力。但处长他从不接待任何私人见面请求，就算是大人物也不行。”
封家是星盗出身，后来靠出色的星舰制造技术投靠帝国，成立了最大的飞船制造公司，帝国三分之一的战争用舰都出自该公司。
但谁都知道，他们的后代就像是被诅咒般厄运缠身，时至今日，真正能代表封家的只剩下封奚一人。
如今封家的公司被卷入安全争议，唯一能出面解决的封奚却深陷匹配风波，必须前往边缘星尽到向导义务。
青年的沉静让咨询员有些佩服，“一切都会过去的，或许您能在边缘星看到些不一样的风景。听说在祁上将的指挥下，已经很久未出现过颓势了。”
“多谢。”封奚站起身，拎起雨伞，再次迈进沉沉雨幕。
感受到鼻尖短暂出现的信息素再次消失，祁沐压制住心中追上去的欲望，他的精神体少见地失态，在精神图景中翻滚了好几个来回。
见他打定主意在这里入定，精神体蔫蔫地嚎叫了声，重新陷入沉睡。
从颇具攻击性的信息素与那人佩戴的降噪装置来看，那是个哨兵。
对同类产生不必要的好奇实在不在祁沐的计划中，当然，因为怕被发现而下意识躲闪同样不在他的计划中。
但他很快给自己的退缩找了个合理的解释——看起来那人心情不够美好，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搭讪。
他总不能以对方闻起来不错的信息素突兀开启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