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安家扎根
吴蔚的话勾起了绣娘压在心底的诸多回忆, 有些往事即便不去刻意想,偶尔泛起也会觉得刺痛,不过此时此刻……绣娘却突然觉得曾经那些挥之不去的痛意, 似乎变得很遥远。
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木香, 置身在这样宽敞明亮的新房里,咫尺间还有一个替她记着诸多不公, 并一直想着替她讨回公道的吴蔚, 绣娘感觉自己心间诸多稀碎的伤口已经被不知不觉的疗愈,抚平。
绣娘望着吴蔚,对方的目光炯炯。
绣娘一直都觉得吴蔚的眼睛很好看, 从前不知该如何形容, 多亏吴蔚连日来的悉心教导, 如今绣娘终于能找到一些妥帖的词语来形容吴蔚的眼眸。
那是干净却并不懵懂,深邃却并不沉寂的眸子。
蔚蔚的眼神和东方大人的有那么几分相似, 不同的是吴蔚的目光里偶尔会多出一丝活泛的烟火气,不经意闪烁出的情绪仿佛要将人整个吸进去似的,让人挪不开眼。
见绣娘沉默不语, 吴蔚还以为是自己的行为让她陷入了两难之地,便抿了抿嘴唇, 低声道:“抱歉,我……”
“蔚蔚。”
“嗯?”
“谢谢你。”绣娘带着笑意,由衷说道。
吴蔚的心犹自一松, 浅浅呼出一口气,表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回道:“没什么。”
绣娘继续说道:“虽然今日之事, 大姐大姐夫一家做得的确荒诞,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突然就……不怕他们了,也不怨他们了,我甚至……有些感慨。”绣娘如实表达出了自己的心情。
吴蔚明白绣娘为何会有此感悟,但她并没出言,而是安静地听着。
“我记得从前在娘家的时候,每日天未亮就忙起来,一直到天快黑下来才能忙完,日子虽然辛苦,我却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唯独单独面对大姐的时候,她羞辱我,或打骂我时我会很害怕,想着有一日自己嫁出去,大姐便再也不能如此,后来我被他们分家出来,一路上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看到残破的老宅才感受到什么是绝望,好在苍天有眼,绝望的日子连一天都没过上便遇到了你。”绣娘美目流转,表情亦是温馨。
吴蔚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可心头却有些发沉,自从上次从张水生口中了解到小槐村的定风石是一颗湖底石后,吴蔚经常会失神,她的脑海里总会闪过一些不好的画面。
耳边传来绣娘的声音:“和你在一起生活的这些日子,我学会了很多,也见识了许多,再回头看看从前的日子,只剩下一声苦笑,我笑自己愚,也笑大姐他们一家,何必如此?像二姐和二姐夫那般生活,难道不好吗?”
绣娘和吴蔚各自沉默了半晌,绣娘悠悠说道:“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总要关上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算计那么多,不累吗?”
吴蔚将绣娘的话听耳入心,不由得想起自己大学时荒诞的日子和那份近乎于顽固的倔强,无语无言。
寂静的夜轻易便勾起了睡意,躺在新家的火炕上更是分外的踏实,乔迁的兴奋渐渐平息,忙碌了数日的两个人不再言语,均匀的呼吸声传了出来。
这一觉,吴蔚和绣娘睡的很踏实,次日醒来,神清气爽。
柳二娘子和老夫人起来时,绣娘已经把早饭准备妥当,吴蔚也从山林中归来,她一早起来和绣娘商量过后便拿着斧头进山去了,找了一颗粗细适中的树伐倒不过并没有拖回家,新伐倒的树含水量高,不易燃烧,需要在林子里自然风干一段日子,反正家里还有不少柴火,房子即将竣工的时候张水生贴心地从自家拉了不少上好的干柴来,足够绣娘和吴蔚用一阵子的了。
吴蔚回到家,绣娘已经给她准备好了热水,绣娘手中拿着一块净布,来到院子里为吴蔚细细掸去身上的尘土木屑,吴蔚来到堂屋净面洗手,饭菜已经摆好了。
柳二娘子和老夫人都看到了正屋的匾额,可惜二人并不识字,还是绣娘为二人读了一遍并解释了其中的意思,张老夫人直夸东方瑞送的匾额应景儿,柳二娘子看着熟悉的妹妹,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在柳家,作为长女的柳翠翠既有名字还认识几十个字,柳二娘子是不识字的,曾几何时三娘也是不识字的,她们姐妹一样便也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三娘认识了吴蔚,好像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同了,看着如今绣娘出落得越发水灵,谈吐得体,落落大方的模样,简直比市集上成衣铺的老板娘还要耀眼,柳二娘子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三娘过得好她高兴,可她也忍不住想:要是自己也能断文识字,那该有多好啊。
吴蔚曾经的建议在柳二娘子的脑海中闪过,柳二娘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个坚定的念头:无论自己生的是男是女,总要让孩子认识几个字,像三娘这般,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才好!
饭吃了一半儿,张水生拉着牛车来了,之前建房剩下了些材料,张水生又拉了一些来,给吴蔚和绣娘家建个柴房是足够了的。
张水生把牛拴好,抓了一把干草丢在老牛面前的地上,便来到了东屋外,绣娘把张水生请到屋里,吴蔚笑道:“二姐夫吃饭了吗?”
张水生也不客气,坐到自家老娘身旁,绣娘放了碗筷在张水生面前,他今日起得早又拉木材又赶路的,已是饿极了,三下两下扒好一个地瓜,一口咬下半个,扒了两口粥又抓起馒头往嘴里送。
柳二娘子嗔道:“你慢点儿,八辈子没吃过饭了么?”话虽这样说,柳二娘子却将自己碗里刚剥好的水煮蛋夹到了张水生的碗里……
得益于张水生的加入,早饭一点儿都没剩下。
吃完早饭休息了一会儿,吴蔚和张水生便来到院子里动手搭柴房,绣娘拿出针线和张老夫人一起做活。对二姐一家绣娘毫不吝啬,将高宁雪给的布料拿出来,绣娘绣被面,张老夫人则给未出世的孩子做些贴身的小衣裳。
摸着金贵的布料张老夫人脸上的褶子笑得堆到了一起,暖融融的阳光洒到屋里,为屋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温暖。
柳二娘子听了吴蔚的话,扶着腰身在院子里慢慢走圈,吴蔚还说过几日要请回春堂的老先生到张家村给柳二娘子瞧瞧。
张水生听完了吴蔚对柴房的设想,有些疑惑地问道:“妹子,我从未见过柴房这么搭的,你说搭的结实些,不透风,我能理解,这……你要在柴房后面搭个等高的台子,还要搭个上台子的台阶,打算做什么呢?”
吴蔚解释道:“二姐夫,这柴房我不打算放东西,我和绣娘就两个人,屋里的柜子和堂屋里的柜子就足够我们放东西的了,这柴房的其实是用来洗澡的,至于这个台子我是打算到时候请人箍个大木桶放在台子上,往里面蓄水,修台阶也是为了提水上去方便。”
“那你直接把桶放在柴房上面不就行了吗?何必要往外搭个台子呢?”
“二姐夫,水桶放在头顶正上方存在安全隐患啊,万一年久失修木头朽了,水桶砸下来是会死人的!”
张水生挠了挠头,心道:或许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这样沐浴的吧,像他们庄稼人……一般都在家里用木盆来着。
“我明白了,要是台子上放水桶的话,今天怕是做不成了,要想牢固需得往地底下打桩,再把架子榫好,榫得严丝合缝才结实耐用,最后再铺板子钉楔子,我明儿带几个人来,再拉几根圆木把桩子给你打结实了。”
“谢谢二姐夫,那我们先把柴房搭起来吧,也不好什么都麻烦别人的。”吴蔚说道。
闻言张水生笑了,摆手道:“你既然在张家村落了户,以后就是咱们张家村的人了,都是街坊邻居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再说……那帮小子吃你的嘴短,如今都可愿意帮你干活了,早上我拉车过来的时候他们听说要给你搭柴房一个个的可积极了,村里一年到头也就那点儿活,农忙过了也就没有大事了。”
吴蔚“嘿嘿”一笑,表示红烧肉管够。
之后张水生又问了吴蔚关于柳翠翠一家后续的想法,吴蔚照实答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只差最后的尘埃落定,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吴蔚郑重地谢过张水生的救命之恩,张水生有些担忧地说道:“小槐村的人……平时不见齐心协力,要是有人撺掇他们一起做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没准儿真能成,柳家大姐那两口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两个女子住的又偏,我和你二姐实在是放心不下。”
吴蔚问道:“二姐夫,前阵子让你帮我物色佃农,负责耕种我和绣娘的那几亩山田,找好了吗?”
“这个你放心,你们抽成少,如此良心的东家不会缺佃农的。”
“有空我们去看看,最好找一户家里人多地少的乡亲,另外我还要养几只大狗,四五只不嫌多。”
“你这是……打算和柳大姐他们家硬碰硬?”
“我既然和绣娘已经安居落户了,逃避是没用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请个佃农来拂照一二,再养几只大狗看家护院,实在不行还可以请几个短期的护院帮忙,好在这边离小槐村并不近,做好一切准备,以逸待劳嘛~。希望他们碰几次钉子就别再来了。”
第82章 喜欢的人
张水生点了点头, 却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肩膀,昨日他与李铁牛缠斗,对方曾死死地推着他的肩膀, 当时全神贯注除了感觉吃力并未觉得, 直到回了家才看到自己的肩膀上,还有胳膊上的几处地方乌青发紫, 隐隐能看到指痕。
张水生已经是张家村里出了名的好体格了, 不然也不会家家户户杀猪宰羊的力气活都请他去坐镇,却没想到自己全力之下竟然也在李铁牛的手上吃了暗亏,想到这里张水生对吴蔚说道:“柳大娘子家的那位真是有一膀子的好力气。昨日刚出了龃龉, 他们两口子应该没那么蠢, 你和三娘能过上一段太平日子, 好在你住的这个地方从小槐村那边过来必须的穿过张家村里,要是绕路就得爬过这座山脉, 从清河县那头绕过来,足有上百里的山路,再加上深山里野兽横行, 可不是那么好走的。一会儿我和我娘说一声,回去以后让她到村子的叔伯婶子家里走一趟, 请大家伙儿都帮忙盯着点儿,看到小槐村的人进了张家村往你这边来的话,立刻就到我家告诉我, 我带几个小兄弟直接就把他们拦在半路上。”
吴蔚心中感激,思考片刻说道:“我和绣娘到底是从外面落户进来的, 也没给村里做过什么贡献, 实在不好这样兴师动众,要是因为我俩让两个村子生了误会, 我俩可就再没脸待了。”
张水生笑道:“你们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住在这山上,外村的外男来做什么?我们只在山下拦着,看他们有什么脸上来?女儿家的名声关系重大,就算是打到县太爷面前他们小槐村也没理!妹子尽管放心,我自有分寸。昨儿我爹已经嘱咐过了,若是柳大娘子或是老夫人顶着娘家的名义来探望三娘,虽是不好阻拦,可论起齿序来,二娘在先,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的,到时候我先把他们一家请到我那儿去,等二娘把孩子生下来,坐完了月子,只要他们来就让二娘陪着!你说的有道理,多折腾几次,他们自己就觉得没趣了。”
吴蔚看了看天色,对张水生说道:“二姐夫,我看天色尚早,我想去趟市集买些猪肉回来,说好了红烧肉管够的,一场乔迁宴家里的存菜也不多了。正好我想去趟回春堂,和坐堂的老先生约个日子,请他过来给二姐瞧瞧胎相。”吴蔚觉得柳二娘子这个月份,肚子似乎有些偏大,这件事她一直放在心上。
“行,那咱们现在就去,正好我拉着牛车呢,你问问三娘要不要一起去,或是有什么要的,我们给她带回来。”
吴蔚到屋里去找了绣娘,后者想了想决定一起去,家里没有棉花,她想到市集上亲自去挑。
趁着吴蔚和绣娘整装的功夫,张水生来到柳二娘子的面前说了几句,大概是吴蔚说的要请郎中出堂看诊的事情,柳二娘子有些迟疑,她和绣娘刚被赶出柳家时的想法差不多,自己无病无灾的哪能请郎中看诊呢?但转念一想关系到自己的性命和肚子里的孩子便点头答应。
吴蔚的背上背了个竹筐,绣娘则怀揣着荷包来到了院里,张水生套好牛车三人便一同上路了,下了山吴蔚让绣娘坐上去,自己则走在张水生身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出村子的路上遇到的每个人和他们打招呼,笑容和煦,言语真诚,吴蔚自然的回应着,绣娘暖在心里,笑在脸上。
这样邻里和睦的日子,是绣娘从前做梦都想不到的生活。
绣娘出生在一个“没有”男丁的家庭,时常被人欺负,后来定亲的吴家少爷死了,她又饱受排挤和冷眼,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气氛了。
路上遇到一位张水生的好友,张水生和对方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来到市集,一派热络场景,张水生拴好牛车,三人一起进了市集,张水生走在前面,吴蔚和绣娘手牵着手走在后面,有身材高大的张水生开路,今日的路比往常都要顺畅些。
绣娘兴致盎然地对吴蔚说道:“对了!今儿做活儿的时候,老夫人和我说:他们家没有读书人,想请你给二姐未出世的孩子拟几个名字,我没答应,先来问问你的意思。”
吴蔚沉吟道:“若生的是女儿,由我这个外人起名倒也无妨,若是儿子……便是家中长子,与其找我起,不如请张成来起,他是要科考的人,有这份情分今后也能对孩子多些拂照,即便张成没空,也应该请张氏的宗族耆老来起。”说完吴蔚突然又补了一句,说道:“生女儿也别让我起了,应该找个德高望重的婶子来。”
绣娘目露不解,问道:“这是为什么?”
吴蔚看了看前面走着的张水生又看了看满眼求解的绣娘,只是笑而不语。
与吴蔚目光接触的须臾,绣娘怔了怔,透过吴蔚点漆般的眸子,绣娘似乎读到了千言万语,吴蔚虽然什么都没说,绣娘的心中却闪过一个坚定的念头:吴蔚不给二姐家的孩子起名缘由,或许是与自己有关。
可绣娘细细思考了良久,怎么也得不出答案。
她一向是不喜欢追问吴蔚的,单单是这件事儿,绣娘打算一有机会定要问个清楚。
只是眼下真不是细说这件事的时候,便只好作罢。
来到猪肉摊位前,吴蔚要了一整块上好的五花肉,和老板说了几句便得到了两根猪腿骨的馈赠,这腿骨上虽然被剃得几乎一点儿肉沫也不见,却是吊汤的好材料。
“谢谢老板啦,今后我都来你家买肉。”
“那就承蒙姑娘惠顾了,若是姑娘还和上回买的一样多,只管派人来言语一声,我给您送过去,把猪拉过去现杀也行啊!”
“好啊,一定!”吴蔚笑道。
老板口中的“上回”是吴蔚开乔迁宴的时候,差不多买了一整头还多的猪肉回去,老板对她印象深刻。
吴蔚接过猪肉放到竹筐里,三人又去买了些新鲜蔬菜,看得张水生一阵心疼,对绣娘说道:“三娘,又不是来了贵客,居家过日子哪有回回到市集上买菜的?如今你们地窖也有了,守着那么大的一座山,不如弄点菜籽回去,自己到屋后开垦出一个小园子,想吃什么种什么,多出来吃不完的直接收到地窖里,过冬也够。”
绣娘点头称“是”,目光投向吴蔚,后者也虚心接受,眼下正是卖菜籽的季节,便转道去买了几包菜籽,张水生是种地的行家,他不过是将手伸到菜籽袋子里抓了一把,便知道这包菜籽能不能买。
吴蔚突然想到一件事,扯着绣娘的手说道:“绣娘,我们要不要买些小鸡仔回去啊?”
“不如……买两只正下蛋的老母鸡,用不了多久就有小鸡仔了,有母鸡带着的小鸡也容易长大。”
“好主意!多出来的鸡蛋还可以给你做蒸蛋吃,不然光是等小鸡仔长大就要好久呢。”
……
回去的时候,牛车上多出了四只关在竹笼里的母鸡,一袋子去年收的,雪白雪白的新棉花,各类蔬菜和菜籽,还有一整块上好的五花肉以及一些其他临时起意买的小物件儿。
吴蔚拎着糕点和一小坛子酒到了回春堂,老郎中看到吴蔚很高兴,听说吴蔚的来意后笑呵呵地收了吴蔚的带来的东西,约好五日后张水生拉着牛车再来一趟,他亲自到张家给柳二娘子诊脉,看完了再把他送回来就行,诊金就不要了,药钱另付。
吴蔚悄悄和老郎中描述了柳二娘子的情况和自己的担忧,老郎中捋了捋胡须告诉吴蔚不必过分担忧,一切等他诊断后再说。
得到老先生的保证,吴蔚长松一口气。
张水生自是千恩万谢,老郎中说道:“回去以后给尊夫人做些清淡爽口的吃食,每餐吃个七八分饱就好,饭后半个时辰绕着院子慢慢走一走,其余的等我看过再说。”
……
返程时,张水生让吴蔚也坐到板车上去,吴蔚便拿起装有她做主在百味楼买的几道菜的食盒抱在怀中,坐到了绣娘身旁。
一路疾行,不过在太阳稍稍偏西时便回到了山下,山路难行,吴蔚和绣娘双双下了牛车,张水生取出绳子把车上的东西都固定好,吴蔚背起竹筐把不好固定的东西一并放在筐里背着,食盒则由绣娘拎着。
闻着从食盒里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香气,绣娘忍俊不禁,道:“今儿的午饭二姐怕是要受罪了,蔚蔚买的可都是肉菜。”
吴蔚无辜地眨了眨眼,俏皮道:“这怎么能怪我,菜是二姐夫点的呀。”
张水生忙说道:“你们两个刚乔迁,前几天吃的都是温锅暖灶的饭,最好是每一道菜都见见荤腥,今后的日子才滋润富足,不受穷苦,你们回去可得好好和你二姐说说,她这阵子很是贪嘴,一顿吃不好都要委屈。”
两个女孩子如黄鹂般清脆,欢快的笑声在林间响起,绣娘和吴蔚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彼此。
望着绣娘波光灵动的眸子和笑颜如花的脸庞,吴蔚的心头一跳,她忘记了自己是从哪本书上看过这样一段话,大致内容是:当一个人笑得开心的时候,目光会下意识地望向自己喜欢的人……
第83章 吴蔚之忧
吴蔚的心头犹自一悸, 她深深地凝望着绣娘的眼眸,仿佛是想从其中寻找到自己的影子。
绣娘的眼底流淌着柔软,笑意不减看着吴蔚。
吴蔚强自转开了目光, 正想着要怎样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又不会伤人时, 张水生的熟人出现了,只见对方带了几个半大小子守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 看到张水生回来纷纷打起了招呼。
这些人吴蔚和绣娘都是认识的, 建房子的主力,几人相视一笑,绣娘则是打了一个万福, 见状几人都回了个拱手礼。
“水生哥, 没有人来过, 放心回去。”
张水生道过谢后,说道:“正好你们几个都在, 明儿再来一趟,吴家妹子家里还有点活儿没干完,红烧肉管够的。”
“那明天可有口福了, 这几日给吴姑娘和三娘修房子,我娘却反说我胖了不少。”众人哄笑后, 招呼着离去,绣娘的心里对自己这位二姐夫愈加敬重。
……
回到家,张老夫人来到院子里帮忙收整东西, 见到竹筐里的四只母鸡问道:“这是养着吃肉的?还是留着下蛋吃的?”
吴蔚答道:“留着下蛋,然后孵出小鸡仔养起来的, 养个十只八只, 以后既能保证蛋的用量,逢年过节还有跑山鸡吃。”
张老夫人笑道:“哎哟, 这样的小母鸡下的蛋叫‘云英蛋’比一般的鸡蛋小一些,味道也好,可却是孵不出小鸡仔来的。”
吴蔚立刻就明白了缘由,暗道:把书本上的知识转移成生活经验果然需要些智慧……
吴蔚笑道:“改日我再去买一只漂亮的大公鸡回来,不过我听说这云英蛋的最补身子了,等下了鸡蛋送一篮子给婶子。”
张老夫人笑得慈爱,直夸吴蔚懂得多,性子好。
……
果然不出张水生所料,柳二娘子看到那几盘从百味楼带回来的菜以后,脸色一沉,摸着隆起的肚子狠狠地瞪了张水生一眼,后者“嘿嘿”一笑,也不解释。
绣娘主动说道:“二姐,姐夫也是一片好心,希望我和蔚蔚今后的日子滋润富足,才点的都是些荤腥儿,你别怪他。”
柳二娘子听了这才转为笑脸,叹道:“我这几日身子越来越沉,少吃一顿也不打紧,你和蔚蔚今后的日子有个好意头更重要。”
吴蔚说道:“二姐,我约了回春堂的坐堂郎中,五日后到家里给你诊脉。”
柳二娘子问道:“我听他们说,郎中出诊要另收银子的吧?”
“我和那位老先生相熟,带了一坛他老人家最喜欢的黄酒去,他一高兴就把出诊的银子免了,只是让二姐夫拉着牛车去接,看完了再把他送回去就行,抓药的银子另算。”
听说免了出诊金,柳二娘子止住了心疼,笑道:“还得是妹子你,路子宽,人脉广。”
吃过了午饭,绣娘和老夫人在房间里做活儿,吴蔚则和张水生扛着锄头出了院子,在后山不过三五十步远的地方选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张水生说道:“就这儿吧,再往后进了林子反而不好,菜芽不见光,长不出好吃的菜。”
“行,就这儿吧。”
说干就干,吴蔚和张水生先动手除草,借助锄头将每一株草都连根拔起,张水生见吴蔚挥舞锄头的姿势生疏,发力的部位也不对,说道:“妹子,你这样干活用不了多久腰就要断了,要用巧劲儿。”
吴蔚不得要领,但她的确感觉自己的腰有些酸疼,张水生让吴蔚先站在一旁,亲自演示给吴蔚看,一边说道:“双足前后开立,方便往后慢慢退,这个锄头啊,你要悠着来,借着锄头的力来刨地,等锄头上的力气彻底卸掉了,再抡下一锄头,种菜的话无需刨的太深,手伸到坑里,大概能没到掌心就差不多了。”
吴蔚恍然大悟,这所谓的“借力”和“卸力”实际上就是一个对惯性的实际应用啊,在一个合适的距离给锄头一个加速度,用惯性而非蛮力锄地……
吴蔚再次拿起锄头,抡了几次就找到了技巧,果然感觉轻松多了,张水生看到更是啧啧称奇,一直夸赞吴蔚聪明。
张水生和吴蔚一共开垦了五拢地,每一拢大概七八步的长度,吴蔚拄着锄头,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二姐夫,差不多了吧?我和绣娘两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菜,这个菜园子就够了。”
张水生点了点头,笑道:“怎么样,庄稼活好干不?”
吴蔚摸着腰,如实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含义了,就这么几十下锄头,我的汗水就滴到土地了,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了的。”
张水生听到吴蔚吟诵的那两句《悯农》仿佛每个字都直戳到他的心坎儿上,不禁说道:“难怪就连张成也高看妹子一眼,你刚才说的那两句诗真好,是妹子写的吗?”
“不不不,这首诗叫《悯农》是一位叫李绅的人写的,只不过他是我们家乡那边的人,我家路途遥远,不曾传到清庐县这边来。”
见张水生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吴蔚便将《悯农》背诵出来,张水生听完久久无言,虽说“士农工商”可又有几个读书人能懂得庄稼人的辛苦呢?
“妹子,空了你能不能把这首诗帮我写出来,我寻个工匠裱起来,我也是要当爹的人了,这首《悯农》我要留着传家,今后不论孩子们做不做庄稼活,都要让他们知道耕作的辛苦。”
吴蔚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张水生又喃喃道:“希望我和二娘的孩子今后做一个像李绅那样的人,既有文采又体恤农户的。”
吴蔚听了汗毛都要炸起来了,急忙制止道:“二姐夫,这可不兴模仿啊!李绅不是什么好人!”
见张水生满眼疑惑,吴蔚只能硬着头皮大致讲了一下李绅的故事,不过做了一些合理化的处理,张水生听完痛骂两句,狠狠道:“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首诗。”
对此吴蔚深表赞同,当初她得知《悯农》的作者李绅,后来位极人臣却变成了是一个穷奢极欲的人以后,着实震惊了好久,之后又听说凿壁偷光的那位长大以后也不是什么好人更是凌乱。
吴蔚突然觉得这两个故事或许绣娘会喜欢,决定回家之后讲给绣娘听。
张水生让吴蔚先回去,他自己到林子里的小溪边洗了把脸,又把脚上的泥土也洗掉了才回去。
为了省鞋子,张水生一般是赤足干活的,吴蔚就不一样了,她本来就没干过多少农活,又有一个针线巧匠般的人物——绣娘,宠着她。光是各式各样的鞋子,日常平底儿的,出远门厚底儿的,雪天穿的毡底儿的,还有硬底儿的,中筒皂靴,均出自绣娘之手,加起来总共有七双之多,绣娘的手艺没话说,心思巧,做活儿的速度也快,这几双鞋大部门都是吴蔚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做的,要不是乔迁收整东西吴蔚还没发现呢!
为此吴蔚不免嗔了绣娘几句,做鞋子最是累人,一年四季的鞋子何必急于一时?再说也不能紧着她一个人啊,绣娘也该给自己做几双鞋子才是。
绣娘听了只是笑,在吴蔚再三要求下才答应下一双鞋做给她自己。
回到家,锅里温着水,吴蔚舀了两瓢洗漱完毕,进了屋子和众人聊家常。
“去哪儿了,累的这一头的汗?”柳二娘子问道。
“到面去开了几拢地出来,陆续把篱笆扎好,再在田里插几根竹竿就可以开始种菜了,用不了多久青菜就能自给自足不必去市集上买了,二姐夫说有些菜苗要搭架子给它们爬才能长出好菜来。”
柳二娘子赞同道:“是呢,哪有居家过日子的人吃菜都要到市集上买的道理?就是土财主家也经不起这么挥霍啊,还是自己家种的好,新鲜~到了秋天还能腌上几缸的酱菜,不好放的就切条晒干,剩下经得住放的就放到地窖里,盖上厚厚的草席子,吃一冬天都有了。”
吴蔚虚心听着柳二娘子传授的生活经验,她感觉自己正一点点融入到这个时代的生活中,这是一种很清晰明确的感觉,但是……吴蔚并不讨厌。
她转头看了绣娘一眼,心里却有些沉重。
自从知道小槐村村口的定风石是一颗湖底石,吴蔚的脑海里总是闪过一些不好的画面,平日里得了闲也不得安宁,总是会胡思乱想。
屋里另外三人说着关于孩子出生的美好畅想,张老夫人来了兴致一边做活儿一边讲述着张水生和村里几个相熟的年轻人的童年的趣事儿,逗得柳二娘子和绣娘笑声不断。
唯独吴蔚神游太空,目光仿佛透过窗子,看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绣娘注意到了神游太虚的吴蔚,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吴蔚突然将目光投到了炕里的立柜上,作势要起身又止住了。
绣娘心头一动,缓缓放下手中的针线,想着:找个什么由头把众人都支出去?
正巧张水生回来了,他套上车说要回去,因明日还要搭柴房给众人做饭,让张老夫人和柳二娘子再在这边住一天,明日帮忙做饭,待到柴房修好,篱笆扎起再将她们接回去。
张老夫人和柳二娘子放下针线出去送张水生,绣娘却按住了吴蔚的手,说道:“你做了一下午的活累坏了吧?休息一下吧,等下我带着她们到西屋去做活儿,你到炕上歇一会儿,二姐夫我替你送。”
正中肯綮!
吴蔚点了点头,绣娘没有多说一句,全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出来,默默出了屋子,吴蔚以双膝为足上了炕,打开柜子找出了自己的木匣,从木匣的最底下翻出了几张树皮,找到其中一张拿在手里细细看着。
只见树皮上有用木炭块写下的两行粗字:我在湖底碰到了一个古建筑,上面写着:于洪县嫡裔吴x妻节妇x氏……然后就……
省略的部分是吴蔚担心树皮被人瞧去惹来祸端,关键文字用拼音字母代替了,重点信息隐去了,吴蔚自己能看懂就行。
吴蔚知道那个湖和那个古建筑是自己穿越的关键,担心日子久了忘记,一早就剥了树皮记录下来。
第84章 山中生活
在蓝星那个水下牌坊因年代久远, 关键信息磨损了,只能得出这个牌坊是立给一个姓吴的人的妻子X氏的,而且是在一个叫于洪县的地方。“吴”这个姓氏虽然不及四大姓氏那般人数众多, 但也并不罕见, 可以说这个牌坊的内容和吴蔚目前身处的地方完全对不上。
吴蔚浅浅松了一口气,在心中暗叹自己的神经质, 只不过是基于一点点不好的猜想就无限延伸, 杞人忧天。
吴蔚稍稍定心,强迫自己从“灾难幻想”中抽离出来,把树皮仍旧收在木匣里, 放回柜中。
另一边, 三人送走了张水生, 绣娘将老夫人和柳二娘子请到了西屋,她自己则回来拿针线簸箕, 看到吴蔚呆坐在炕上,便说道:“你躺下歇息一会儿吧,这几天也怪折腾的, 我和老夫人把这点儿活做完,然后再把明日的食材先准备出来, 发面蒸点馒头。”说着绣娘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枕头和铺盖,把枕头塞到吴蔚的怀里令吴蔚抱着, 动手给吴蔚铺上了铺盖,柔声道:“躺下睡会儿。”
吴蔚点了点头, 似有些不舍地望了绣娘一眼, 放好枕头躺下了。
绣娘将窗子关好,出门时又轻轻地带上了门, 房间中安静下来。
吴蔚很快就睡着了,这还是吴蔚第一次做庄稼活儿,即便有种地老手张水生的指导,还是把吴蔚累得够呛。
……
吴蔚再醒来已经到了要吃晚饭的时辰,她并不是很饿,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筷子。
吴蔚问道:“绣娘,我记得咱家还有些小手指粗细的一捆子麻绳,你放在哪儿了?”
绣娘不假思索地答道:“在地窖的竹筐里放着呢,你要绳子做什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弄几个套兔子的简易锁套,看看能不能抓到些野兔回来,也好丰富丰富食谱。”
听到吴蔚如是说,柳二娘子和张老夫人都笑了,别看吴蔚看着瘦瘦高高的,其实最是个贪嘴的。
“去吧,反正现下日头也长了,天黑之前回来。”
吴蔚“嗯”了一声,出门去了,片刻后又去而复返,绣娘问:“怎么了?”
吴蔚看了看柳二娘子和张老夫人,凑近了伏在绣娘耳畔低声道:“我的匕首呢?”
绣娘挑了挑眉,转头看着吴蔚,二人的距离很近,几乎是鼻息相闻。
吴蔚低声道:“做锁套要用呢。”
绣娘这才收回了目光,放下了筷子,说道:“我给你找吧,你别把我归置的东西翻乱了。”说完便和吴蔚一起走出去。
待二人走远,张老夫人砸着嘴说道:“这两个小姊妹,感情倒是好啊。”
柳二娘子答道:“是呢,三娘从小就没什么玩伴,我出门子以后连个说体己话儿的人也没了,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遇到一个好人,理应真心相待的。”
……
绣娘在家中的第二个米缸里掏出了吴蔚的匕首,大米有效隔绝了空气,匕首上泛着阵阵寒光,不管何时绣娘看着这件东西都觉得瘆人,她将匕首交到吴蔚的手上,嘱咐道:“小心些,别割了手,家里有剪刀,要不你还是带把剪刀吧?”
“没事儿,剪刀哪有它好用啊,等改日买一块好皮子,给它做个保护套。”
吴蔚将一捆麻绳斜挎在身上,手持匕首又从菜篮子里拿了几根萝卜,往后山去了。
……
吴蔚在林中设了十几个锁套,系的是两头钻入一拉就紧,越挣扎越紧的锁扣,这还是吴蔚小时候派出所里一位刚从警校毕业的大哥哥教给吴蔚的,简单好用。
每个锁套中间都挂了一块新鲜的萝卜,虽然这青草漫山遍野,可哪里有萝卜香呢?布置完以后吴蔚用匕首在旁边的树上做了记号,看了看天色便下山去了。
吴蔚很喜欢这里,植被丰茂简直是个天然氧吧,空气中弥漫着自然的气息,吴蔚在两棵距离适中的树中间停下了脚步,低声道:“有空给绣娘扎一个吊床,她一定喜欢。”
……
吴蔚回到家,东屋内只有绣娘一人,给孩子的小被子已经做好了,她正在用剩下的布料发挥巧思,物尽其用地做些小衣裳,小物件儿。
绣娘听到声音抬起头,是四目相对,是默契一笑。
吴蔚坐到炕桌的另一头,拿过做活儿的小剪刀,抬手剪了灯芯,火苗稳定下来,橙色的烛光带着特有的暖意,溢满整个屋子。
“夜了,做针线活伤眼睛的。”
“还有一点儿了,这么好的布料扔了可惜,我打算给孩子做一对手衣,免得长出指甲后抓伤了脸。”
“下次去市集我买些蜡烛回来,用竹子做个烛台,安全些。这油灯不如蜡烛安全。”
“都是一样的,蜡烛金贵,还是用油灯吧,就像二姐说的,居家过日子能省则省,我们俩现下没什么进项,纵有贵人相助也不好坐吃山空的,待二姐的孩子生下来,月子做完了,我想到稍远些的地方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揽些手艺活回来。”
“那我就抓些野兔养起来,偶尔再去网些鱼,拿到市集上卖了补贴家用吧。等佃农上工咱们的粮食也算有保障了,家底儿也足够傍身,再加上副业赚的,不会再受穷了,你别担心。”
绣娘笑了笑,用剪刀将线头修剪掉,递给吴蔚:“喏,看看怎么样?”
吴蔚摊开手心,一双袖珍的手衣放在了吴蔚的手上,样式有些类似拳击手套,两个圆圆的团子,婴儿用的东西都是很小的,即便如此绣娘还是在手衣的正中间各自绣了两簇铜钱大小的花儿,手腕的部分是两个细细的丝带子,轻轻一拉便能收紧腕口,很是好看。
“真好看,绣娘的手真巧。”
吴蔚将手衣放到做好的小衣服里面包好,绣娘让吴蔚站到自己面前,拿着尺子给吴蔚量了尺寸,低声道:“蔚蔚,日子要慢慢过,你别太心急了,家里的活儿我们两个一起做,不能什么都压在你的肩上。”
“从前你把我照顾的无微不至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叫我分担啊?”
绣娘收了尺子,说道:“雪儿姑娘送来一匹湖蓝色的料子很衬你,我打算给你做两身新衣裳。”
“咱来一人做一身,要不我不穿!”
绣娘目露无奈,抬眼仔细端详着吴蔚,两个人朝夕相处,本就很难发现彼此的变化要不是绣娘今日量了吴蔚的尺寸,完全没看出来吴蔚瘦了,她仔细瞧着,总算是在吴蔚的脸上找到了证据,吴蔚脸上那并不明显的婴儿肥彻底不见了,瘦成了标准的瓜子脸。
绣娘有些自责,明明日子越过越好的,蔚蔚怎么就瘦了呢?
山间的夜里静谧又清凉,绣娘往炉灶里添了些柴火保持火炕的温热,各自洗漱完毕铺上被褥便躺到了床上。
新房的屋子宽敞了,火炕也比老屋大了许多,绣娘和吴蔚的被褥却依旧紧紧并在一起,没有缝隙。
白日里睡了一觉,吴蔚有些精神,侧过身看着绣娘,说道:“明日他们来修柴房,剩下的材料我准备搭个鸡舍,先圈养一段日子,等它们熟悉这个家了,就放到后山去放养,后山的菜园子得扎篱笆,免得咱们辛苦种的菜被小动物给吃了,咱们现在有条件了,等找好了佃户,我还想再养几只羊,一头耕牛和几只看家护院的大狼狗!山路难行牛是不错的脚力能帮咱们背背东西,你看行吗?”
听着吴蔚略带兴奋的话语,绣娘不禁也跟着憧憬起来:“好~!”
吴蔚枕着胳膊,虽然没有再说话,可心中的盘算可多了,关于浴室,关于“自来水”,卫生间的建设,羊奶的自由,奶酪的制作,烘焙蛋糕的可能性,还有依靠这山中的小溪弄一个小型的活水鱼塘,实现吃鱼的自由,以及……吊床和秋千的搭建计划,还有自制些肥料把那几亩山田滋养起来的事儿,吴蔚都有考虑。
搬家了,离开了老屋和义庄,也远离了那个或许藏着穿越秘密的湖,没了情景提示,吴蔚的思想中心也逐渐倾斜。
“蔚蔚?”
“嗯?”
绣娘沉默片刻,吴蔚静静等待。
良久,绣娘再度开口,说道:“我有件事很想知道,请你告诉我。”
听出绣娘语气中的郑重,吴蔚也认真起来,答道:“你说吧。”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给二姐的孩子起名呢?”绣娘总觉得吴蔚当时看向自己的目光似有万语千言,她憋了一天,总算等到机会便直白的问了,连个什么“回复老夫人”的借口也不想找。
这次换成吴蔚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吴蔚再次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很好听,如讲故事一般的语气,道:“像我这样的人,一个女仵作……即便二姐和二姐夫一家都不嫌弃,张家村的村民们不提,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名字是伴随一生的大事,还是应该更体面的人来起比较好。”
绣娘秀眉微蹙,说道:“你不是说过,做人不能……”
不等绣娘说完,吴蔚温柔又怅然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她的声音更轻,更低沉,却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地落到绣娘的耳中,只听吴蔚说道:“我只是不想再有人承受你从前的苦。人都是会联想的,人食五谷,生百病,有旦夕祸福,若是今后那孩子身边的人但凡出了点什么事儿,旁人都用他的名字做文章,岂不是无妄之灾吗?我这个仵作的身份,我不嫌弃,你不嫌弃,总有人会介意的。就像你这几年,又做错了什么呢?”
第85章 相拥而眠
绣娘怔住了, 听完吴蔚的解释,她的脑海里不禁闪过了吴蔚白日里望向自己的眼神,那时绣娘便觉得吴蔚的眼中, 似有千言万语, 绣娘的心里犹如决堤般,一股强烈而又无法名状的感情奔涌而出, 一向坚强的绣娘忍不住红了眼眶, 眼底热热的,心口酸胀。
好在此刻房间里很黑,才没被吴蔚发现, 绣娘放缓了呼吸, 有些羞于让吴蔚发现自己的异样。
这世上, 哪一个人会不希望有个真心心疼自己的人呢?
吴蔚说完,自顾自地发出一声叹息, 她并没有注意到绣娘的异样,这些话都是吴蔚发自内心的,有感而发, 情真意切,说完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见绣娘不再言语, 吴蔚也转而平躺,她依旧枕着胳膊,看着屋顶, 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木香,吴蔚明白:自己只是一个误打误撞闯到这个蓝星上从未记录的时空来的小人物, 犹如浮游生于天地, 犹如沧海中之一粟。吴蔚没有那么自恋,她从未觉得自己可以改变历史或者身系某种使命, 自己的到来不过是时空运行之下一次错误的演算,或许只是一个暂时还没有被发现的漏洞,说不定哪天运行修复了,自己就回去了,一觉醒来发现是一场梦也说不定呢。
吴蔚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可心里头却突然有些不适,逐渐转为排斥。
吴蔚清楚这感觉从何而来,她并不希望自己这次穿越只是一场梦,也不愿意让绣娘这样美好的女子只存在于虚无的梦里,虽然她也偷偷祈祷过,让自己一觉醒来就回到蓝星。
不管吴蔚的心里如何矛盾,有一点她却是坚定清晰的,自己没有改变一个时代的力量,入乡随俗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虽然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吴蔚曾凭着一点小聪明和胆量从小槐村里正的手里骗来了过冬的粮食,可若要吴蔚再来一次,或许吴蔚会做出别的选择。
吴蔚发现自己在这个时空实在是太弱小了,就连李铁牛的一拳都有可能送自己归西,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给绣娘和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和痛苦。
吴蔚有些想家了,想念那个法律健全,公民文化水平远高于这里的家乡,想念自己的父母,想念那个不会被刁民随意欺负的社会环境,想念一个电话三分钟之内警察就能赶到自己身边的蓝星。
心里头回忆着蓝星的种种好处,吴蔚心中的某个角落却也跟着锥锥的疼,她知道,自己放不下绣娘,一旦回了蓝星……同样也意味着和绣娘的永别。
吴蔚的心里乱糟糟的,思绪正在蓝星和清庐县之间来回穿梭。
突然,吴蔚感觉自己的被子被掀开了绣娘钻了进来,吴蔚下意识地张开手臂,绣娘顺势枕在了吴蔚的臂弯。
房间里的沉默气氛,让绣娘没由来的有些心慌,鬼使神差般她竟钻到了吴蔚的被窝里来。
她们已经有日子没有同宿一个被窝了,自从家中的条件改善以后,二人有了专属的被褥便没有再同眠过,如今建了新房,想到吴蔚可能会搬到西屋去,二人一人一间,绣娘竟有些心慌。
绣娘就像一只倦归林的小鸟,乖巧地窝在吴蔚的怀里也不说话,吴蔚展颜一笑,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绣娘的背,柔声道:“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绣娘在吴蔚的衣服上蹭了蹭,将湿漉漉的眼睛悄悄擦干,低声道:“虽然我爹娘都是少言寡语的老实人,可从前爹爹在世时,大姐和大姐夫多少还恭顺些,有了虎哥儿以后大姐极尽偏心,总想多给孩子争取些,爹爹就会从自己的口粮里省出一口两口的,拨到我的碗里,大姐即便面色不愉也不会说什么,大姐泼辣惯了,遇上她管教我娘亲不敢言语,爹爹会看着我叹气……我知道他是心疼我。在爹爹临终前几日,他也曾用那样深沉的目光看着我,我那时候被吓傻了,过了许多日子我才后知后觉,爹爹他放不下我。我不怪娘亲,她今后还要指望着大姐和大姐夫生活,若是有爹爹活着替娘亲撑腰,她大概也不会随着大姐一同过来逼我的。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真心疼惜我,爱护我了,直到二姐不顾分家的事实,风尘仆仆地拿着东西来救济我,直到二姐夫一次又一次的帮我,还有……蔚蔚。”
吴蔚转过身,侧躺着将绣娘拥入怀中,下巴抵着绣娘的头顶。
“蔚蔚,谢谢你。”绣娘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翻涌,只能用一声“谢谢”来概括。
吴蔚拍了拍绣娘的背,柔声道:“会好的,夜了……明日还要早起,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了。”
……
翌日,张水生带着三个壮硕青年同来,四人动手搭柴房,另外三人也很好奇吴蔚为何要这样安排,听了吴蔚的解释后恍然大悟,赞道:“吴姑娘真是好巧的心思,赶明儿我也找人在自家院子里搭上这样的柴房,到了夏天我娘和我姐也能凉快凉快了。”
另外几人也表示了赞同,吴蔚听了又和几人说了如何做花洒,如此晒上一大桶水能洗个两三次。
吴蔚还嘱咐几人不可贪清闲把水桶扎得太大,万一架子承受不住重量,砸下来恐怕要伤人,最好是和头顶拉开一段距离,绝对不可以把水桶放在正上方,几人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四人都是干活的好手,仅用了一上午就把架子和柴房都搭好了,张水生搂着支撑台子的木桩用力晃了晃,桩子纹丝不动,对吴蔚说道:“成了,水桶放在正上方,只会把这个架子越压越稳,多大的风都吹不倒,妹子提着水上下也不会摇晃,妹子,你看看?”
“谢谢二姐夫,大家都辛苦了,今天红烧肉管够,还有张家婶子亲手整的白面大白馒头也管够。”
四人欢欢喜喜地吃饭去了,吃完了中午饭略休息了一会儿,几人又用剩下的材料给吴蔚的菜园子架上了篱笆,插上了给植物攀爬的杆子,还在墙角搭了个鸡窝。
做完这一切,四人谢过了吴蔚晚饭的挽留,三人结伴下山,并表示今后吴蔚和绣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下山去找他们。
张水生则套好了牛车把张老夫人和柳二娘子安顿上车,还有这几日给未出世的孩子做的小被褥,小衣裳也一并仔细装好,对吴蔚说道:“妹子,明日辰时你到市集口那边等我,我物色到了几家佃户,咱们一起去瞧瞧。”
“知道了,二姐夫记得四日后早起到回春堂去把老先生接来,最好是能预备一顿好的,那老先生是个饕客!”
“你放心吧。”
柳二娘子欣慰地看着自家小妹,也拉着手嘱咐了几句,见绣娘满眼不舍,拉着自己的手一声声喊着二姐,柳二娘子的心里也有些难受,却努力笑着,说道:“没出息!如今有了这样宽敞的房子,应该高兴才是,从前你住在老屋,那么远都没耽误了咱们姐妹走动,如今一个村儿住着,想二姐了随时就下山,二姐给你做好吃!”
“嗯!”绣娘这才明媚起来,点了点头。
柳二娘子欣慰地拍了拍绣娘的手,说道:“和蔚蔚好好的,能遇到一个这样好的姊妹要好好珍惜,细心维护着。”
“我知道了二姐,家里还剩些布料,过几日我做好了衣裳就去看你,攒些云英鸡蛋给你坐月子时补身子。”
……
张水生拉着牛车走了,由于是下山,乘坐板车的人需要倒着坐才稳当,所以四人又扯着嗓子聊了几句,直到牛车隐没在树影中。
来到山下路口,柳二娘子正摸着眼泪,听到张水生颇感意外的“咦”了一声,路面渐渐平坦,柳二娘子和柳老夫人调转了身形,也跟着疑惑起来。
只见数日未见的张成竟然出现在这里,张成看到张水生,主动走上前来拱了拱手:“水生。”
张水生也松开缰绳朝张成抱了抱拳:“张成,你怎么来这边了?”
这里距离张成的家有几里地……
张成说道:“我是来找吴姑娘的,偶然听到她乔迁至此,想去告个别。”
“告别?”
“嗯,明日我就要启程,到州上参加秋闱,若顺利的话……便可直接转道去京城,在城郊提前租个小院儿等待明年的春闱。”
张水生又问道:“出门的日子是不是早了些?春闱……明年二三月份吧?”
张成笑了笑,答道:“州府毕竟和乡里不同,我要提前过去免得水土不服,我听同窗说,京城临近春闱客栈,考院和城郊的小院都十分抢手,价钱也水涨船高,我不如早些去,一来可以适应适应,二来也可以顺道去京城的书院,考院走走,递递拜帖,若能入眼便可请名师指点一二。”
张水生听出了张成的话中之意,看来这回是势在必得了,同时张水生也心头一沉,张成家如此殷实的条件,也要提前上京节省盘缠,自己这点儿家底儿……能行吗?
第86章 张成来访
张成见张水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便止住了话头,看向一旁坐在板车上的老夫人和柳二娘子,朝老夫人拱了拱手, 随后又说道:“还未恭喜水生, 就要当爹了。”
张水生收了思绪,笑道:“喜酒你是喝不上了, 我等着你披红挂彩的还乡。”
连一向看不上张成不事农桑的柳二娘子都难得的对张成露出了笑意, 张成勾了勾嘴角,眼中带着一抹志在必得的坚定,又朝张成拱了拱手。
两家别过, 柳二娘子回头望了一眼, 想着要不要让张水生掉头回去, 转念一想:到底是有吴蔚在的,而且……她们两个女子一起生活, 总不能一直不单独见外人,既然是立户了,总要学着成长面对, 便没做声。
张成朝山上走去,约么着不到半个时辰便隐隐看到了一处小院, 复行数十步视线随之开朗起来,吴蔚和绣娘的新房虽然不如张成家气派,可胜在坐落清幽, 张成呼出一口气,他不像张水生他们干惯了农活, 这一点儿山路自是不在话下。
走这一路张成已经有些累了, 便站在原地歇了片刻又抬起袖子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正了正衣襟方来到院墙外, 叩响院门立在门外朗声道:“吴姑娘,柳姑娘,我是张成,特来拜会。”
绣娘正在屋里做活,吴蔚正在看绣娘给她买回来的书,忽然听到张成的声音,绣娘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秀眉微蹙,低声道:“他来做什么?”
吴蔚似并未听出绣娘语气中的反常,轻轻合上书页,说道:“我去开门。”
吴蔚快步出了东屋,回道:“来了!”
绣娘也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跟着吴蔚来到院中,吴蔚打开院门:“快进来。”
算算日子二人已经数月不曾见过了,吴蔚记着他们一起写对联的情分,对方还送了自己一本金贵的书,笑容和煦,礼貌寒暄道:“我听二姐说你近来在家用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绣娘上前朝张成行了一礼:“张家兄长,安。”
张成点了点头,说道:“这几日得闲,听说你……们落户了张家村,还建了新房,过来道喜。”
“要不要进屋坐坐?”吴蔚到底是现代人,虽然自学过一段日子的历史,不过自幼接触到的待人接物的礼仪不是朝夕能改的,照理说张成是外男不好往两个姑娘的屋子里去。
绣娘抿了抿嘴唇,却也说道:“我去沏茶。”
张成却连连摆手道:“不必了,就只在这院子里略说上几句话就走。”
吴蔚看了张成一眼,这才后知后觉想到什么,不再勉强。仙驻腐
绣娘看出张成今日是专程来找吴蔚的,陪着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找了个由头离开了。
见绣娘走了,张成沉默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物,郑重地递给吴蔚,道:“这个,希望吴姑娘可以收下。”
吴蔚看了看张成手中好像是印鉴的东西,问道:“这是何物?”
“不瞒姑娘,我已经着手收整行囊了,这几日便要离开清庐县到州上去准备参加秋闱,若顺利便直接前往京城准备来年的春闱,家中宅子我已请了昔年老仆张婶一家照看,这世道……女子能断文识字已属不易,如姑娘这般才华者,实属难得一见。我家中尚有百部藏书,与其留在家里积灰,不如借给姑娘看看。因张婶没有见过姑娘,我便想着做了这个信物,姑娘若想看书,只管拿着这个信物去到村口老槐树东边第一个胡同,第一家,张婶就住在哪儿,一切我已交代清楚,想看什么书,姑娘自取便是。”
吴蔚听完,明白了:合着张成这是给自己办了一张“借书卡”呗?
看着张成递过来的“借书卡”吴蔚着实有些心动,其实吴蔚是非常喜欢读书的,她家里除了法医类的相关书籍外,吴蔚从小到大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买书,看书,所以家里的书柜被堆得满满的,每年还能淘汰下来一批捐给贫困山区。
来到这里后,单调的日子虽然能濯洗浮躁的心灵,偶尔也会让吴蔚感觉到精神世界的枯竭,是以吴蔚把张成送的那本书都快翻烂了,绣娘看不过又给她买了两本,两本书花掉了五百个铜板,吴蔚每每翻动都小心翼翼的。
见吴蔚迟疑,张成诚恳地说道:“吴姑娘可还记得,你曾经送过一句话给我?”
吴蔚马上就想了起来,毕竟那句话是自己再三斟酌专门勉励张成的。
不等吴蔚回答,张成自顾自地喃喃道:“姑娘说你们家乡有位智者曾经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张成说完慨叹道:“我数次应试不中,于科考一途碰得灰头土脸,早已冷了心。认识了两位姑娘以后,略听闻二位的身世经历,见二位虽身在寒窑,无家可依尚且勉励谋生,我张某人衣食无忧,不过是惹了几句笑话,空跑了几次远途,又有什么?其实我早有将家中藏书与姑娘分享之意,只是不想给姑娘惹来非议,如今我这一走,少说也要一年,若姑娘还不放心可以叫上水生与你同去。”
吴蔚听完也很欣慰,朝张成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希望张成兄长能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吴蔚收下张成提供的“借书卡”,二人又简单说了几句,张成笑道:待他从京城回来还有盘缠,一定给绣娘和吴蔚从京城带些东西回来。
吴蔚送走张成,回到屋里,绣娘正坐在床上做针线活,吴蔚把张成给的那方信物放到炕桌上,把二人后来说的话又和绣娘说了一遍,绣娘的心这才熨平,秀眉舒展,悠悠道:“要是他这次能考中,也是一件好事,怪可怜的。”
吴蔚点了点头,见绣娘对那信物没有兴趣,便收了起来,不再谈论张成的事。
绣娘虽然有些不满张成的不请自来,但她到底不是小心眼的人,况且张成能念着蔚蔚的好,证明他人品不坏,至于去张家借书来看……绣娘觉得只要蔚蔚开心就好。
这几年经历了这么多,绣娘明白清者自清的道理,旁人的话听听就得了。
午后,绣娘和吴蔚带着种子来到了后山的菜园子,二人按照种类划分把菜地分成六块,种了不同的菜籽,吴蔚又到不远处的山泉提了一桶水过来,浇到了地里。
因没有外人,吴蔚和绣娘是赤着脚下田的,此刻足面上附上了一层泥浆,衬得没有沾到泥土的脚踝和小腿愈发白皙。
特别是绣娘,她的身材比吴蔚瘦弱些,能看到脚踝处青细的血管微微凸起延伸隐没于小腿中,察觉到吴蔚的目光绣娘略往后退了退,脸颊透粉,却发现自己裤腿挽起,退也是无用的。
好在吴蔚并未多瞧起身又去提了一桶水回来,二人站到一起,脚尖对着脚尖,吴蔚舀水冲下来,山泉带着丝丝凉意,绣娘被激了一下,下意识地抓住了吴蔚的胳膊。
吴蔚“嘿嘿”一笑,似捉弄般手腕一抖,又一股山泉浇到绣娘的足面,绣娘低呼一声,吴蔚笑得更大声了。
绣娘嗔了吴蔚一眼,贝齿划过下唇,趁机抬手在水瓢里舀了一捧水,掸到了吴蔚的脸上。
“呀!”吴蔚惊呼着闪躲,绣娘又掬了几捧水,朝吴蔚泼洒过去,躲闪间吴蔚和水桶拉开了距离,绣娘便彻底“霸占”了地利,对吴蔚发动了一连串的“攻击”直到吴蔚双手举起,手中还捏着那个早就没水了的水瓢,求饶道:“我错了!我投降,柳大人饶命啊!”
绣娘才绵绵的睨了吴蔚一眼,停止了“攻击”。
二人瞬间“握手言和”依旧将脚丫贴在一起,冲洗干净了,坐到一旁的石头上,待双脚彻底晾干才穿上鞋子,拉手回家。
至于木桶和水瓢,就还放在菜园子边上,这便是独占山头的好处了。
走到那日选好扎吊床的地方,吴蔚停下脚步:“我打算在这里扎个吊床,夏天你若是觉得热,便带上茶水到这林子里来纳凉,睡个午觉也不错。”
“吊床是什么?”
吴蔚解释了一番,绣娘目露向往,说道:“扎两个,我们一起。”
“好。”
……
翌日,绣娘和吴蔚吃完了早饭,锁了院门携手下山,绣娘有些不放心家中的“细软”想一起带着,被吴蔚制止,高宁雪送来的金子随身带着才不安全呢,昨儿夜里吴蔚已经把它们妥善安置到地窖里的暗格了,地窖里没有灯,暗格又机巧,不知道内情的人根本找不到的。
吴蔚和绣娘来到约定地点,张水生已经等在那里,见二人来了,张水生主动带路,一边走着,一边和二人说道:“按照妹子之前说的,我初选了三家,一家是村里的老户,因家中人多地少,早有意接些活计补贴家用。一家是早年间迁到村里来的,也是八口人,日子紧巴巴。还有一家……有些特殊,是一位寡妇带着三个女儿,虽然和吴妹子提的要求有些出入,不过这家主妇和你二姐有些交情,听说了两位妹子仁义,愿意和佃农对半分粮,便找到了你二姐,哭诉了一通,你二姐心软,让我带你们去看看再定。”
第87章 雇佣佃农
话音落, 绣娘和吴蔚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四目相对间,二人的眼中涌动着类似的情绪, 也存着同样的迟疑。
于绣娘和吴蔚而言, 这第三家无意是比较妥帖的,同时女子在一处不仅能更自在, 也能少一些危险和闲话, 主家孱弱而佃农彪悍,时间久了……佃农反过来欺负主家或者暗中使绊子的也不是没有。
不过……吴蔚之所以如此着急物色佃农,除了时令不等人着急耕种外, 还想借机找到几个帮手来震慑李铁牛, 这么看的话, 那一门子女子就有些不合适了。
“去看看吧,挑一家最合适的。”吴蔚说道。
很快就来到了第一家, 站在院门外朝院内望去,光从视觉上就感受到了“拥挤”一一间比吴蔚和绣娘家还小的院子里,立着一间瓦房和三间土房, 瓦房看着有些年头了,瓦片上透出丝丝秋霜般的白色, 墙壁亦是斑驳,三间土房以瓦房为中心,在两侧挤着, 想来是家里连连增添人口,却无银钱买地建房所致。
张水生叫了一声, 四间房门先后打开, 从里面探出头来,吴蔚看了, 往绣娘那边侧过去,抿着嘴唇,勉强止住了压抑的笑声。
绣娘目露异色,吴蔚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吴蔚并无恶意,她和绣娘住过比这还差的房子,怎么会去嘲笑别人?只是这一家人出来的太齐,动作和表情又几乎一样,让吴蔚不由得想起了蓝星的“打地鼠”,很快她也觉得此举不妥,在心里道了几次歉。
张水生事先已打好了招呼,这家的女主人走了出来,给他们开了门,只在院子里略聊了几句,老人家看着吴蔚满眼讨好,直说自家的儿子干活最是老实,勤快。
绣娘看着对方恳求的目光,心里不好受,吴蔚见了明白绣娘所想,说了几句客套话,三人便告辞离去。
来到第二家,情况和第一家差不多,不过好歹是两个毗邻的院子,老夫妻和长子夫妇以及几个没娶妻的儿子住在一个院子里,二儿子夫妻带着孩子住在旁边的院子里,说辞也和上一家差不多。
这次,吴蔚和绣娘都沉默了,跟在张水生后面一言不发。
张水生回头望了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俩家都不是不勤勉的人家,从前也是人丁兴旺,日子红火的。只是……哎,咱们平凡人家,除了天灾,动荡、最怕的就是生病,干脆病死了也不怕,怕就怕久病难愈,薄田种不了细粮,粗粮是不值钱的。到最后只能卖地救人,要么人财两空,要么……家徒四壁,无地可种,日子越过越穷。”
张水生家就有过这种情况,张老爹的一直有腿疾,如张水生这样能干的人,为了给亲爹治病也把家底儿都耗光了,好歹张老爹的命是保住了,腿疾也得到了遏制,只是再没什么银子娶媳妇了,如若不然像张水生这样干活的好手,定然不会轮到小槐村的姑娘,好在柳二娘子是好的,她过门以后张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了。
张水生心中感慨,不由得多说了几句:“你们两个现在不愁吃穿,却也不好太铺张浪费了,留着银子傍身日子才过得踏实。”
对此吴蔚和绣娘深以为然,从前住在老屋里那会儿,绣娘就生过一场病,直接把家底儿花光了,多亏得绣娘年轻底子好,挺了过来。也多亏了吴蔚心善,绣娘刚一病就当机立断去找了大夫,否则……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吴蔚暗自感慨:“小农经济,自给自足”历史书上这简单的八个字,便概括了古代农民近两千年的生活状态,这八个字看似还有些逍遥和自在的意味,可唯有真的置身其中,不是在影视剧里,也不是在穿越小说里,而是真的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里,才能明白这八个字里面究竟有多少无奈,多少血泪,多少不确定性。
平常的农户人家,对危机和风险的承受能力是很弱的,一场疟疾,一场风寒,或许就家破人亡了。
吴蔚牵住了绣娘的手,才稍稍定心。
来到第三家,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小小的院子里,一间茅草屋,低矮的院墙上,晒着些萝卜干,地瓜干之类的东西。
张水生对吴蔚说道:“妹子,这便是第三家,你叫人吧。”
……
这最后一家,共有母女四人,母亲不过四十出头,却已能看见白发,大女儿和绣娘的年纪相仿,二女儿十四岁,三女儿十岁。
一家四口的衣服均是洗得发白,补丁套着补丁,虽不是面黄肌瘦的病态,却也能看出营养不良的样子。
看的吴蔚一阵心揪,绣娘更是眼眶一红,她也曾捡姐姐剩下的衣服,缝缝补补,直到糟了,烂了还是舍不得丢掉,这样的生活绣娘太明白其中滋味了。
一看到绣娘和吴蔚,那女子便说开了,将家中的情况和曾经的不幸悉数倾倒出来,却没有哭,表情木木的偶尔看向吴蔚和绣娘时,目光里带着一丝恳求。
故事其实很简单,不过是男人干活时不小心砸了脚,破了个大口子,敷了草药却高烧不止,没多久就去了,种的本就是族中的公田,在那些族老眼里女儿早晚是别人家的,便将田地收了回去,一晃五年过去为了养活每一个孩子,曾经的瓦房也不得不卖掉,换了个茅草房住着。
大女儿因家贫迟迟无法出嫁,娘儿四个什么苦活,累活都做过。
从前,他们夫妻也曾幻想过美好日子的。
女人的声音倒是平静,只是目光木木的,不见一丝泪花,或许是日子太苦,眼泪早就流干了。
倒是另外几个小的,聚成一团,三双眼睛希冀又渴望地望着吴蔚和绣娘。
绣娘几乎想当场答应下来,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吴蔚。
吴蔚哪里顶得住如此“瞩目”?
吴蔚叹息一声,将李铁牛这个麻烦说了出来,谁知她们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愈发坚定起来。
那妇人说道:“两位姑娘放心,这些年我们娘几个什么泼皮无赖没见过?若是那人真敢动粗,我定然挡在两位姑娘前头。”
吴蔚答道:“倒也不必,我虽然有心找一门佃户帮衬一二,却也没有利用人家的意思,有些事儿总要事先说明白的,咱们都坦荡些。”
妇人连连称是。
吴蔚看了绣娘一眼,绣娘会意,说道:“你们准备一下,这几日就可以过来了。”
小院内,孩子的欢呼和妇人的道谢声,叠在一起。
……
几日转瞬而过,那家母女四人来上工了。
妇人母家姓李,夫家姓张,吴蔚和绣娘都叫她李大姐,农具都是现成的,吴蔚还答应了尽快买一只耕牛回来。
午间绣娘和吴蔚管一顿饭,饭菜或许没有多好,管饱是一定的,收成去掉赋税余下的平分就好。
中间吴蔚请张水生要了一窝刚出月的小狗来,一共四只,分别取名叫:德芙,费列罗,生巧和大板。
吴蔚和绣娘一齐动手,给四只小狗搭了窝,做了食槽和水槽,四只小家伙很能吃,每天都是肚皮鼓鼓。
李大姐很懂规矩,每日下工都来点卯,中午掐着绣娘做饭的时辰先打发大女儿过来帮忙。
为何早上不来点卯?
第一天也是来了的,天未亮就到了,绣娘和吴蔚压根没醒,李大姐一家便没再来打扰。
又经过几日的磨合,寂静的山头热闹起来,只是家里四只小母鸡下的鸡蛋竟不够吃了。
吴蔚干脆到市集去买了六只褪了黄绒毛的半大小母鸡回来,这下四只小狗可活泛了,每日追着鸡撒欢儿,或被鸡啄,或反过来撕掉几根鸡毛。
可忙坏了绣娘,一遍遍把四只小狗从鸡窝里抱出来……
吴蔚见了又和李大姐商量,给她家的三丫头安排了个新活计,到后山放鸡,每天一文钱。县诸副
小三年纪小,上田也干不了什么活儿,吴蔚此举变相给李大姐减轻了负担,她怎肯要工钱?吴蔚笑着并不争执,心里却是笃定了要给的。
李大姐一家非常勤恳,绣娘和吴蔚的田已经错过了最佳耕种时令,李大姐凭着一双勤劳的双手,把几亩山田硬生生给抢种了出来。
待山田全部种好,李大姐请吴蔚和绣娘去验收了一次,惊得二人呆在原地,李大姐在一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绣娘给二姐家孩子小衣裳做的差不多了,亲自送了过去,并将回春堂的诊断带了回来,老先生说:只需吃几幅汤药,控制好饮食,生产会顺利的。
绣娘的心情大好,把好消息分享给了吴蔚,当天下午,绣娘找出一匹结实的布料,给李大姐一家做起衣裳来。
绣娘经手做出的衣裳不知有多少,只需扫一眼便知道大概是什么尺寸,唯独给吴蔚做衣裳时,力求一个熨贴和舒适,绣娘才会量了又量。
……
这日,李大姐一家刚下工离去,小院里迎来了两位熟人。
一身劲装的张威,张猛两兄弟叩响了院门,绣娘看到二人犹自心头一紧,他们来了,蔚蔚大概又要去出工当仵作了。
张威对吴蔚说道:“吴姑娘,明日辰时,东方大人请你到县衙一趟。”
吴蔚问道:“大人有没有说是何事?”
“吴姑娘去了便知道了,大人只吩咐让姑娘穿的体面些。”
“我知道了。”
第88章 开堂会审
送走了张威张猛, 吴蔚见绣娘的表情惴惴,眉间隆起小丘,柔声安慰道:“别担心我, 其实……我并不抵触仵作这个行当。”吴蔚蠕了蠕嘴唇, 咽下了后面的话。
吴蔚本想说:她还挺喜欢仵作这份工作的,虽然仵作的出场大多伴随着死亡, 可随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 吴蔚渐渐解开了曾经的心结,抛去任性,回归理智, 吴蔚又“记起”了父亲对自己的教导, 他说, 法医是刑法的守门人,一定要把最后这一关守好了。
在吴蔚看来, 仵作更是如此,在科技和刑侦相对落后的古代,若是连仵作也“失守”了, 那么枉死的人和活着的家属又该如何?
绣娘点了点头,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人生苦短, 只要蔚蔚喜欢就好了。
翌日,吴蔚难得天不亮就起来了,从张家村到清庐县县衙路程不短, 需得早些出发才是,绣娘贴心地给吴蔚准备了煮鸡蛋, 酱菜和馒头还有一壶水。
吴蔚笑道:“我大老远的跑一趟, 东方大人怎么也得供我一顿饭的。”话虽如此说,吴蔚还是找了一块净布, 将包在油纸中的餐食卷上,背到了身后。
绣娘柔声嘱咐道:“若是做完活儿天晚了就别急着回来了,在县衙附近找家客栈宿上一宿,好好歇息,明日一早再动身回来就是了。”说着将昨夜就准备好的一锭一两的银子和一串铜钱细细地塞到了吴蔚的腰带中,用手指按了几下,确定不会轻易掉出来才放心。
今日吴蔚的身上穿了一套全新的衣裳,里面是一套粗布的长衣长裤,左右两衽上绣了两排含苞待放的迎春花,袖口用同颜色的布料缝了两道宽边,美观又耐磨。
外面罩了一件天青色的缎面长衫,下摆绣了几簇云朵,与天青色相得益彰,这件外衫是得了高宁雪的赠礼后做成的。
脚上穿着一双厚底儿的中筒皂靴,即便是走远路也不会累的。
这已经是她们家目前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衣裳了,外衫还是绣娘背着吴蔚悄悄做的。
绣娘端详着吴蔚,抬手捏住吴蔚外衫的肩线正了正,又抚了抚吴蔚袖口,一切已经十分妥帖了,可绣娘忽又担忧道:“东方大人特意交代你要穿身好的……早知道我就不该听你的,用雪儿姑娘送来的上乘料子连夜给你赶制一身儿出来了。”绣娘觉得吴蔚里外衣裳的布料品质相差太多,担心县衙里的人嘲笑吴蔚。
看着立在自己面前,担心又自责的绣娘,吴蔚的眼眸闪了闪,心底里一个静谧的地方,无声无息地涌出一股眷恋来。
吴蔚忍不住牵起绣娘的手,温声哄道:“咱们这种人家,无论打扮成什么模样,在那些真正的贵人,富人眼里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这已经是咱们家最好的衣裳了,难道还不成吗?再说了,就算是最平常的布料,有了你的手艺加持也是极得体的。我觉得东方大人的意思是别穿得太破旧,毕竟是到公堂之上办差。”吴蔚紧了紧绣娘的手,建议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带上银子,咱们也到县里的市集逛一逛?”把绣娘自己放在家里她也不放心。
绣娘摇了摇头,说道:“那哪儿成呢?德芙它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不喂要饿坏的,还有那些小鸡也正是长肉的时候,还有后院的菜园子……李大姐一家的午饭我也要张罗,家里一杆子事儿呢。”虽然绣娘也很想陪着吴蔚去。
吴蔚勾起嘴角,道:“行吧,那咱俩就各司其职吧。”
“嗯,时辰不早了,上路吧,免得误了时辰。”
吴蔚来到堂屋,从木架子上取了牛皮手套和肥皂,扯一块净布包了塞到怀里。绣娘一直把吴蔚送出家门又走了好远,直到吴蔚第三次劝她回去,绣娘才停下脚步,吴蔚朝绣娘笑着挥了挥手,下山去了。
望着吴蔚越来越小的背影,绣娘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要是明日也回不来,记得找人带个口信儿给我!”显诸付
“知道了!”
……
吴蔚和绣娘都多虑了,吴蔚刚走到小槐村的村口,就看到张猛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还扯着一匹无人乘坐的黑马,吴蔚挥了挥手,张猛就停在了吴蔚的面前,朝吴蔚拱了拱手:“吴姑娘,请上马。”
吴蔚暗自腹诽:早知道就多和绣娘说说话了。
吴蔚虽然不能纵马飞驰,骑着马慢慢溜还是稳当的,反正时辰尚早,吴蔚摸着马儿黝黑的鬃毛,感受着清风拂面,心情开朗了不少。
走到半路,吴蔚问张猛:“张二哥,东方大人找我过去,所为何事?”
张猛想了想,说道:“我要和你说了,你可不能表露出来啊。”
“那是自然的。”
“东方大人请了常知府过来,亲审一桩案子,你在其中也是蒙了冤屈的。大人不让我们提前告诉你。”
吴蔚心头一紧,立刻就想到了是什么案子,自然是那桩差点被人做套当场打死的案子了。
先是平佳县主高宁雪凭空出现在义庄的空棺材里,之后祥瑞不翼而飞,护送县主和贡品回京的禁卫大概也都蒙了难……吴蔚在一次验尸中发现了藏在遗体中的秘密,写了两份仵作手札,结果被清庐知县洞悉,竟然牺牲了师爷也要置吴蔚于死地!
吴蔚攥紧手中的缰绳,咬紧了牙齿,狠狠挤出一句话来:“苍天有眼,善恶有报!”
张猛劝道:“吴姑娘还是表现的平和些,大人亲查此案,已是证据确凿,逃不掉的。只因牵扯到清庐,清河,两县的知县,罪名又重,未免两县百姓失治,东方大人才请了知府大人过来,案毕之后,知府大人也可派人暂代两县衙务,待奏明天听再派人过来接掌大印,吴姑娘是本案的人证之一,本不应事先知晓内情的。”
吴蔚当即表示:“放心吧张二哥,我不会露出端倪的。”
……
吴蔚和张猛来到县衙时,堂审还没开始,县城的百姓却不知从何处听到了风声,将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张猛将两匹马交给衙役,带着吴蔚分开众人,穿过天井,进了大堂。
县衙还是那个县衙,只是因为坐在堂上的人不同而多了几分庄严贵气,只见原本属于知县的大案后面,此时正端坐这一位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男子枣色面皮,神情刚毅,五捋胡须,正翻看着些什么。
在大案右侧又设了一套长案,东方瑞正坐在后面,今日的东方瑞也穿得颇为正式,头戴玄色官帽,一颗拇指大的红玛瑙镶嵌在官帽正中,两侧暗行金丝,三千青丝尽数收在官帽之中,只鬓边能看到些许发丝,两条玄色丝绶笔直垂下,越过耳畔垂至肩头,贵不可言。
东方瑞身上的官服也是玄色的,只是这布料并非凡品,举止间暗暗有华光闪动,胸口是一只绣工极其精致的狴犴,目光炯炯,腾云驾雾,肩头还各绣着两只张口吞吐的兽头,端的是威风凛凛!
东方瑞身后立着张威,单臂曲在胸前上面搭着东方瑞脱下来的披风,另外一只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之上,同样的精神抖擞。
或许是两位大人物坐镇,大堂之下格外肃穆,两边站立的衙役各个昂首挺胸,就连手中的杀威棒戳在地面上的角度都一丝不差。
吴蔚快速收回目光,垂下眼睑,忍不住在心中赞叹道:玉面神机,名不虚传!
又过了半晌,一名衙役看了看时辰,上前道:“大人,时辰已到。”
知府大人放下卷宗,看向东方瑞,严肃的表情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东方大人?”
东方瑞略一颔首,知府见了便朝衙役抬了抬下巴。
那衙役一路小跑出了大堂,穿过天井,来到门口拿起鼓槌,抡圆了胳膊擂响鸣冤鼓。
鼓点声声与心脏形成共鸣,敲得吴蔚一阵心潮澎湃。
“威……”
“武……!”
杀威棒敲着地面,衙役们低沉整齐的声音响起。
“啪!”随着惊堂木拍下,鼓声,棍棒敲击声,口号声,戛然而止。
知府威严道:“带人犯!”
一位师爷模样打扮的人朗声道:“带原清河知县方少樘,师爷钱江,原清庐知县张宽,衙役张兴,李六……”师爷念了一连串的名字,聚在衙门口的人群掀起一阵骚动,今日师爷念得可都是“大人物”!
很快人犯就被带上来了,均是上了枷的,脚上还带着镣铐,听声音,分量不轻。
所有人的身上都穿着灰黄的囚服,说不是披头散发也差不多了,吴蔚站在末位,竟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来到堂上,衙役才给这些犯人去了枷,随着阵阵锁链拖地的声音,犯人们纷纷跪在地上,拜见东方瑞和知府。
“啪”又是一声惊堂木,连门外的议论声也听不见了,整个衙门内外,安静极了。
吴蔚也感觉有些紧张,她还是第一次参与到古代的堂审中,还是规格如此之高的堂审,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感觉到自己加速的心跳,誓要把这一幕好好记在心里。
第89章 如此诡异
上座知府大人目色一凛, 捻着胡须低沉道:“方少樘,钱江,本官现判二人矫造供词, 草菅人命, 无顾律法,知情不报, 意图嫁祸, 你二人认是不认?”
听着知府大人罗列的罪名,吴蔚的眼皮一跳,心中逐渐有了些猜测, 之前东方瑞已经给她透过底儿, 无论是高宁雪突然出现在清庐县的义庄里, 还是禁军的尸体出现在清庐县,都直指另一桩大案——祥瑞失窃!
这二人一位是隔壁清河县的知县, 一位是师爷,如此一连串罪名下来,案情……似乎清晰了。
吴蔚忍不住朝东方瑞望去, 只见对方神情自若淡然,目不斜视, 吴蔚知道东方瑞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只是没有看过来罢了。
吴蔚又将目光投向跪在堂下的一众犯罪嫌疑人身上,穿得都是一样的衣裳, 各个蓬头垢面……吴蔚实在分不清知府大人点的是哪两位。
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 道:“下官冤枉!”
随之响起另外一个虚弱的年轻声音, 同样是:“下官冤枉。”
吴蔚目露轻嗤,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狡辩。
知府的表现倒是平和许多, 只是从桌上一众卷宗证词中翻找几下,抽出一沓来举在手里,说道:“本年,三月初八,清河县县衙曾抓捕一对本地父子归案,罪名是……惯偷。是也不是?”
方少樘和师爷沉默片刻,这次由方少樘回答道:“是。”
“判了什么罪名?”
“……是,惯偷。年前清河县境内频频失窃,调查发现作案手法似曾出现过,下官一路翻阅卷宗找到了多年前的一名嫌犯,是一位颇有手段的小偷,沿着此线追查下去发现那一脉早已绝户,却调查到大人所言的这对父子曾在那人晚年时照顾过一段日子,遂推断那人可能将偷盗的手法传授给二人,下官立刻发了捕快前去侦办,在那父子二人家中的地窖里发现了赃物若干,唤来失主也都对得上号,便发了逮捕手令将那父子二人缉拿归案,二人见证据确凿便当堂认罪了,之后的判决……均依照本朝律例,只是那老父年纪大了,挨不住脊杖,死在了刺配的路上,其子殴打守卫意图逃跑,慌不择路之下坠落山崖,那二人的落了手印的认罪书还在卷宗室内存着。事后下官……本一片好心还为这家人的遗孀破例发了抚恤,大人所述罪状,下官绝不敢犯,实乃诬告,请大人明鉴。”
常知府听完,冷哼一声,说道:“诬告?你可知是谁将你们送进天牢的?”
“……知道,是明镜司的人。”
“那你可知这位是谁?”说着知府朝着东方瑞抬手示意。
方少樘并不抬头,低声答道:“明镜司正使,东方大人。”
常知府捋着胡须斥责道:“明镜司位同六部,是御赐钦点的办案衙门,东方大人官居三品,会不远千里特意从京城来诬告你们?!”
堂下鸦雀无声,这些跪着的人里面,都是知道东方瑞的,那可是号称“洞若观火,执法如山”般的存在,谁也不敢呛上一句。
方少樘梗着脖子,不吭声,却也不认罪。
吴蔚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常知府罗列的罪名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杀头罢了,可若是认罪……常知府势必会进一步追查方少樘等人的动机,若是被扯出他们有意混淆视听,抹去祥瑞失窃的线索,一个落不好……夷三族,诛九族,甚至县里的大户也会跟着遭殃,那才真的是万劫不复,方少樘是聪明的。
常知府也不恼,陆续取出两个卷轴和几张纸,说道:“这里,是那父子二人,三代人丁,籍贯,职业,以及这家的田产,一个五口之家,有旱田五亩,良田两亩完全能养活自己,他们三代之内虽然出了一个惯偷,可毕竟于这父子二人而言并非直系,其父母,祖父母都是老实可靠的庄稼人。这份卷轴里,记录了五十二户同村百姓的证词,对这父子二人的评价颇高,都道这二人老实本分,勤劳肯干,其家家宅和睦,友爱邻里……至于你说的那个曾照顾过那惯偷一阵子,确有其事,不过也只是尽了晚辈的孝心罢了。”说着常知府大袖一挥,将其中一份卷轴甩开,卷轴顺着大案一直滚落到地上,停在了方少樘面前。
吴蔚眯眼去瞧,只见那卷轴上记录的乃是五十二户同村百姓的证词,有的是农户自己写的,有的是由旁人代为书写,不过每一段证词下面都落了手印,且清清楚楚地标注了是何人,何时,何地所陈述,何人代写,何人询问,证人家的具体位置,如此详细妥帖,工程浩大却也经得起校验推敲,不用问也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
见到这份东西,方少樘面色灰白,明白今日是在劫难逃了,他依旧沉默着,常知府又拎起几张落了手印的宣纸,说道:“这几张是市集上的米庄铺子伙计的证词,最近五年那对父子每年秋收之后都有余粮卖到米庄。还有你所言的几桩所谓‘惯偷’的案子,其中有几宗案件事发时,这对父子的不在场证明,同村人的证词,隔壁几家邻居的目击证词。”
“还有……东方大人已派人去调查过,那次押送到胡州的队伍,仅有这父子二人!你口口声声说你所做判定皆为依律行事,按照本朝律例,刺配押送的队伍一次不得低于十五人,若不足可先押解至州府,待人满统一发配,怎地偏偏这对父子如此特殊,且出城不过百里就相继出事了?你这分明是杀人灭口!”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下,方少樘和钱师爷齐齐打了一个哆嗦。
“既然你无心认罪,本官也懒得听你二人狡辩,如今证据确凿由不得你们不认罪!来人呐!”
“在!”
“原清河知县方少樘,师爷钱通,矫造供词,草菅人命,无顾律法,拒不认罪罪加一等!本官判决,革去二人官职,功名,押解府牢待本官禀明刑部复核,秋后问斩!其余一众涉案的清河县衙役,巡捕,按从罪论处,革去公职,脊杖八十,刺配幽州!”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大人!”
“大人,小的知错了,大人,都是方知县和师爷逼的!”
“大人,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啊,大人!”
随着判决结束,堂下一片哀嚎。
常知府不为所动,东方瑞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常知府从壶中抽出一支令签随着令签置地,清脆声响,衙役们齐齐上前,将一众犯人押到堂外天井,重新套上枷锁交给门外的听候衙役带走了。
那些人押走后公堂上瞬间宽敞了不少,这次吴蔚认出来了,最前面跪着的是原清庐县知县张宽,后面是衙役李六张兴,还有胡书记官和几位吴蔚并不相熟的衙役。
许是说的有些口干舌燥,常知府也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放下茶盏压案问道:“张宽,你可知罪?”
张宽一个头磕在地上,声泪俱下地供认了,不过……听着听着,吴蔚皱起了眉头。
这张宽竟然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已经自缢的师爷身上,仅仅只承认了自己的失察之罪。
吴蔚的眉头紧锁,早在案子刚刚发生的时候,吴蔚就觉察出这位知县的狡猾了,包括给自己行贿时,他都没有出面,一直躲在师爷身后。
与方少樘不同,张宽的手上并无人命官司,他本想做掉自己却也没有成功,如今师爷已死,死无对证,即便能找到证据,张宽最多也就是个“未遂”或者是“意图”,梁朝的律例有惩治“未遂”的条款吗?
吴蔚的心突突直跳,因为她突然惊恐地发现:常知府,方少樘,钱师爷和张宽,就和说好了似的,没有一个人在供词中提到过护送祥瑞那二十条人命,七个坟包!也没有人提到祥瑞失窃的事情。
明明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祥瑞失窃而起,可是……就是没有人提及此事!
就连东方瑞……所做的一切调查中,都没有关于祥瑞失窃的相关信息。
难道?
吴蔚的疑心刚起,就自我掐灭了。
吴蔚相信东方瑞,当年她曾化身乞儿就为了收集“蛇妖案”的证据,她找到如此细致的指证方少樘的证据,不知费了多少辛苦就是为了不冤枉一个人。
还有,她明明官居三品,却也没有越过雷池半步,请来了常知府审理此案,毕竟明镜司是京城的衙门,不好干涉地方判案。
可又是为什么呢,没有人提及祥瑞失窃的案子,没有人提起那七条人命官司,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吴蔚转头看了一眼,透过大门,穿过堂外天井,看到聚在衙门口的黑压压的百姓,难道……?
仅仅是因为此案涉及到了皇家,这次堂审又是公开审理,所以不便言明吗?
如此,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有一点,吴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方少樘和钱师爷或许是出于某种深层次的考量对此只字不提,可为何把一切错处推到已故师爷身上的张宽也如此呢?
还有下面的官差,衙役,巡捕,他们又是哪里来的政治敏感?
吴蔚感觉一股寒意从足底升起,席卷全身。
这一切的人命,错误,算计,皆因“祥瑞失窃”而起,涉案人员却无一人提起,如商量好了一般,又好似被人齐齐封了口。
吴蔚看向一脸淡漠的东方瑞,感觉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衙门团团缠绕。
第90章 静水流深
吴蔚正思考得入神, 突然听到常知府提高了声音,说道:“哦?还有此事?”
吴蔚有些纳闷,何事?
就感觉到一直护在自己身边的张猛轻轻推了自己一把, 吴蔚当即惊觉, 瞧见东方瑞深邃的目光望了过来,犹如深山静潭带着一丝丝清冷。
吴蔚心领神会, 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又听常知府问道:“张宽所言之人可在?”
张猛出列,朝常知府一抱拳,说道:“大人, 证人吴蔚已带到。”
吴蔚随之出列, 眉头微蹙, 默默跪到了地上。
常知府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吴蔚,适才张宽所言, 属实否?”
鬼知道张宽刚才说了什么,吴蔚佯装瑟缩,控制着身体抖了抖, 故作支吾道:“小人……小人适才被大人断案的雷霆手段……给、吓傻了,没听到方……张大人说了什么。”
吴蔚的声音不大不小, 经过天井的扩散,衙门口站着的不少百姓也听见了,堂内依旧肃穆, 门口却传来了一阵笑声。
常知府捋着胡须,斜眼瞧了东方瑞一眼, 重复道:“张宽适才说, 你可以证明清庐县师爷欺上瞒下,张宽是被师爷蒙蔽的?”
吴蔚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张宽这只死泥鳅, 滑不留手,差点以权谋□□置了自己,竟然还腆着脸在公堂上利用自己,无耻至极!
就在吴蔚沉默的空档,衙役张兴突然说道:“大人,师爷曾经指使小人和李六向吴蔚行贿,小人也可以证明此事方大人并不知情。”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到桌上,常知府呵斥道:“还未轮到你说话!”
转过头来却又步步紧逼,问吴蔚:“吴蔚,张兴,李六二人所言属实否?”
“属实。”
吴蔚心道:好啊,继续问啊,牵出仵作手札作假的事儿再把祥瑞失窃的案子带出来,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那……赃银现在何处?”谁知常知府话锋一转,不问受贿缘由,直接问起赃银的去向,吴蔚的脑海中电光一闪,飞出数个头绪。
赃款?
她先把银子给了高宁雪,高宁雪不在乎那点小钱儿,让吴蔚自己留着,后来她又把银子交给了东方瑞,东方瑞把赃款带回明镜司作为证物存档了,此刻常知府偏偏要询问那赃银的去向,莫非……?
吴蔚心中的警铃大作,地动山摇后,赫然震荡出两个字——圈套!
从一开始所有人默契的不提祥瑞失窃之事,到后来方少樘明知道自己是明镜司的桩子还敢在公堂上攀咬自己,再加上常知府避重就轻的询问方式……
自己这个小人物怎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他们的目标是东方瑞!
留给吴蔚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她没有机会进一步思考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但吴蔚明白,祥瑞失窃的案子非同小可,决不能让他们逞心如意!
“吴蔚?本官问你呢?”
吴蔚故作瑟缩道:“银子,在县衙大堂啊……”
“荒谬!”常知府斥责道。
吴蔚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那个,张大人所言属实,师爷的确给小人行贿了二十两纹银,不过后来小人到府衙首告将银子作为呈堂证供交给了张宽大人,后来就听说……师爷畏罪自缢了。”吴蔚又及时补充道:“若非小人首告,张大人怎么会知道师爷行贿之事?而且若是小人没有戴罪立功,又怎么能好好的跪在这里呢?早就被明察秋毫的张宽大人治罪了呀。”
什么宅斗,宫斗的影视剧,小说吴蔚看的多了,大学摸鱼那会儿这些都可都是她的精神食粮,并且吴蔚一点儿都不担心张宽不配合。
他当堂攀咬自己的事儿本就经不起推敲,既然张宽腆着脸拉自己给他作证,那就别怪自己将计就计,废物利用了。
张宽明明是看过自己的明镜司令牌的,他不敢说这件事儿,逼着自己去扯出东方瑞。吴蔚偏不,有本事你张宽自己全盘托出?看看到时候会不会牵扯出更多的东西?
吴蔚调转身去,背对着常知府和张宽面对面跪着,吴蔚悲伤又错愕地说道:“张宽大人不是说,念在小人首告有功,且交出了赃银,放小人无罪归家的吗?怎么今日又……张大人,你说话呀!小人要是真的受贿了,又是怎么全须全尾从县衙走出去的呢?若不是小人首告,张大人怎么知道小人受贿的?那两位衙役不是师爷的人吗?”
张宽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看见吴蔚的目光略往东方瑞的方向瞟了瞟,嗫嚅道:“是,你说的……是。”
吴蔚朝方少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转过身去,一个头磕在地上,朗声道:“还请青天大老爷给小人做主,旁的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张宽大概是没有见过吴蔚刚穿越来时,在小槐村里正面前演的那一出大戏,可比此刻逼真多了,这次的表演环境太肃穆,影响吴蔚发挥了。
东方瑞依旧端坐着,面色如常,眼眸沉静无波,连常知府也瞧不出半点端倪,反倒是张威张猛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敛去了目光,亦隐去了唇角的勾起。
其实,若是吴蔚再晚片刻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张猛就会遵照东方瑞的吩咐把吴蔚开脱出去,决计不会让吴蔚陷在里面的。
不过……这样也好。
张威和张猛暗自赞叹吴蔚的聪敏和忠诚,对吴蔚愈发欣赏了。
常知府命吴蔚起身,退到一旁去了。
……
最后,张宽因失察之罪,被常知府判了一个停职半年,闭门思过,罚俸三年的处罚,因主犯已经“伏法”余下的衙役,书记官等人都被判处了从犯,按照轻重判了打板子,打板子革职,杖脊刺配等不同处罚。
至于张宽,因只是停职,有功名在身护着不便上刑,也算是全身而退了吧。
说到底,还是因为祥瑞失窃那一干人命没有牵出来,才能让他逃过一劫。
一场庭审下来,吴蔚早就没了一开始的心潮澎湃,只带着满身的疲惫出了衙门,自然也没了逛街的心思,由张猛护送着回去了。
路上吴蔚饿了,还把自己带的饭和张猛一起分着吃了。
张猛见吴蔚面色不佳,斟酌着安慰道:“吴姑娘不必太放在心上,这次堂审不过是走个过场,撇去一些事情把该办的办了,把该处罚的人处罚了,给枉死的人一个慰藉。”
吴蔚动了动嘴,她本想问:那埋在乱葬岗里面的那些禁军呢,他们的正义在何处?转念一想此事牵扯太广,不是自己这种升斗小民能过问的,便没有出口。
张猛赞道:“姑娘临危不乱,忠心赤胆,令人佩服,我先送姑娘回去,我知道姑娘有一肚子的疑问,不如等东方大人忙完了再问。”
吴蔚点了点头,说道:“我刚才乱说一通,没给咱们明镜司添麻烦吧?”
张猛爽朗一笑,答道:“姑娘聪慧机敏,想到的法子也甚妙。其实大人一早就吩咐好了说辞,若是姑娘再晚片刻言语,我也会替姑娘说清楚的,咱们东方大人绝不是……哎,总之姑娘到时候自己问大人便是了,这次大人叫姑娘过来,也是想让姑娘略出口气的。”
吴蔚明白张猛略去的内容,无非是:东方瑞不是弃车保帅之人,不会放着自己不管的。这点吴蔚是相信的,毕竟东方瑞曾应自己的请求,不远千里亲自赶来过。
……
垫了垫肚子二人再度上马,张猛和吴蔚说了不少京城的趣事儿,还转达了平佳县主对她和绣娘的思念,吴蔚虽然谈笑自若,胸口却憋闷得厉害。
作为一个对历史略有研究的现代人,吴蔚明白“祥瑞”这二字的重量,在封建社会中,祥瑞代表的是一种“天意”。
滚滚历史长河中,有多少开国之君借了“天意”的势?又有多少亡国之君,死于“天意”的预言之下?
祥瑞失窃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既然高宁雪都已平安回到了京城,想必朝廷早就接到了消息,可却迟迟不见下文。
静水流深,这平静的表象之下,又有谁知道究竟蕴藏了怎样的漩涡呢?
……
此刻,吴蔚归心似箭,她想回家去,回到她和绣娘那个温暖的小家。
来到张家村外,吴蔚一勒缰绳,翻下马背,对张猛说道:“张二哥,就送到这里吧,我骑术不佳,这会儿路上的人多。”
张猛点了点头,收起缰绳后朝吴蔚一抱拳,策马而去。
吴蔚转身进了村子,此时太阳西斜,有的人家已升起炊烟,乡间的土路上三五成群的走着下田的农户,玩累的孩子们听到母亲的呼唤,笑着散去,相约明日。
“吴姑娘,回家去啊?”
吴蔚看了一眼,那人她并不认识,但还是微笑着和对方打过招呼,一路上吴蔚被同村人微笑问候了三五回,吴蔚能念上名字的,却只有一人。
渐渐的,吴蔚被这份真挚的淳朴所感动,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第91章 绵薄之力
吴蔚回到自家小院外, 隔着院墙便听到了院内的欢声笑语,绣娘想着吴蔚今夜大抵是回不来了,自己一个人吃饭难免寂寞, 等到李大姐一家人来报下工时, 便请她们留下用晚饭。
今日风和日丽,晚霞染红天际, 美极了。绣娘便和李大姐一家四口把饭桌摆到了院子里, 正聊得开怀。
吴蔚将手轻轻按在门上,并没有着急推开,听着听着, 吴蔚的脸上也绽放出了笑容, 农家小户, 少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李大姐家的女儿年纪不大,正是活泼的年纪,气氛热络, 特别是李大姐家的大女儿与绣娘的年纪相仿,二人最是投缘。
听到绣娘银铃般的笑声, 吴蔚觉得自己聘用李大姐一家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同样经历过生活的捶打,李大姐对绣娘的经历多有共鸣,也不觉得吴蔚这个仵作的行当有什么不好的。
在李大姐看来:能凭本事把自家的小日子经营得如此红火, 只要做的不是昧良心的行当,那就是好样的!
“我回来了!”吴蔚喊了一声, 推开了院门。
绣娘有些意外, 放下筷子起身上前,问道:“怎么这么早?吃饭了吗?”
“吃过了, 和张二哥一道骑马回来的。”
“张二哥呢?”
“把我送到村口就回去了,他还有事儿要忙呢。”
绣娘点了点头,她见吴蔚的脸上似有倦意,知道她今日赶路辛苦,柔声道:“锅里的水正温着,进屋去歇一歇吧。”
“嗯,好。”
吴蔚又对李大姐说道:“李大姐,你们慢慢吃,我今日去了一趟县衙有些乏了,进屋歇歇并不睡的,你们照常聊,不用担心会吵到我。”
李大姐堆着笑,直称赞吴蔚有本事,吴蔚微笑点头致意,朝三位姑娘挥手打过招呼,独自进屋去了。
吴蔚进屋以后,自舀了温水洗漱完毕,又从柜子里找了一套宽松柔软的衣服换上,用净布细细掸去金贵外衫上的尘土,放到柜子里,里面的粗布麻衣则丢到了堂屋的木桶里。
吴蔚躺到炕上,腰背一阵酸痛,令吴蔚轻哼出声,大腿内侧也有些火辣辣的刺痛感,吴蔚又哼唧了两声,心想:骑马这项运动到底是不适合自己的……在游乐场骑着马跑一圈和骑马赶路完全是两个概念啊!
吴蔚在炕上翻滚了几圈,找到一处温度适中的地方,摆出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休息了一会儿,吴蔚的脑海逐渐清明,开始复盘今日公堂上发生的事情。
一连串的疑问一直在吴蔚的心中盘旋:听张猛所言,常知府是东方瑞找来的。知府之下还有知州吧?越级将此人找来……定然有东方瑞的用意,可为何今日在公堂上,总感觉这位常知府在审问时似有引导之意?
似乎是想通过问询的手段,将东方瑞或者明镜司也牵扯进来呢?
还有……东方瑞既然能提前交代张猛在关键时刻捞自己一把,应该是预料到了什么,难道东方瑞是在布局?
公堂上,对于所有案子的源头——祥瑞失窃,犯人们噤若寒蝉,东方瑞似乎也在权衡观察着些什么。
吴蔚深吸了一口气,心道:祥瑞是从清庐县毗邻的泰州出发的,经过清庐县,于清河县失窃,朝廷若是追究,这三地一个也跑不了,明镜司作为皇帝的直属衙门,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皇帝的眼睛,皇帝的手臂,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刃!
吴蔚几乎可以肯定,东方瑞待在清庐县迟迟不离开,定然是在追查祥瑞失窃的线索,自己作为明镜司的一员于公于私都要出一份力。
可是……
吴蔚想到了绣娘,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参与把绣娘牵扯进来呢?
“吱呀”一声,门开了,吴蔚思考的太过入神,竟没有察觉院中早已安静,送走了李大姐一家绣娘回到了房里,见吴蔚正趴在炕上,下巴枕着手臂一脸凝重,便知道吴蔚今日过得并不轻松。
绣娘脱下鞋子来到吴蔚身侧,跪坐下来,一双巧手按上吴蔚的腰,轻轻揉捏起来。
吴蔚当即舒服地哼了几声,问道:“李大姐一家回去了?”
“回去了,你怎么样,累坏了吧?”
“嗯~累。”吴蔚闷闷地答了,略侧过身,分出一只手去摆弄绣娘的衣角,一圈圈缠上再松开。
绣娘垂首看了一眼,见到吴蔚这小孩子般的举动,眼底一片柔软,嘴角忍不住勾起。
绣娘不再言语,默默地给吴蔚推拿腰身,吴蔚的腰一向是她的软肋,力轻了会痒,力重了会痛,可这推拿的次数多了,绣娘掌握了力度,吴蔚也习惯了绣娘的触碰。
房间中安静极了,天色渐渐暗下来,吴蔚舒服地眯着眼睛,似半睡半醒。
又过了片刻,吴蔚酸痛疲劳去了大半,便主动起身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吧?要不要我给你按按?”
绣娘笑着摇头,点燃了炕桌上的油灯,盘膝坐好。
吴蔚挨到她身边坐下,将今日在衙门发生的事情与绣娘说了,包括她的猜测也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绣娘。
自从建了这座小院儿,吴蔚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若是放在从前她定然是不肯将这样凶险的事情告诉绣娘的,一来是不想绣娘担惊受怕徒增烦恼,二来也是吴蔚觉得,知道的越少需要承受的也越少。
如今,吴蔚愿绣娘平安的初心不改,却是什么都不再瞒着她了,除了……自己是穿越而来的这件事。
绣娘的眉头紧蹙,房间中再次变得安静,吴蔚也久久无语,她到底是颠簸得累极了,索性半倚在绣娘的身上,头枕在绣娘的肩膀上。
良久,绣娘温柔悦耳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想帮东方大人做些什么?”
吴蔚直起身子,调转了方向与绣娘相对而坐,眼眸里都是坦诚,答道:“这个问题我想了一路,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
绣娘认同地点了点头,叹道:“是啊,那方知县不过是被判了个闭门思过,他知道你的身份,事情要真如你猜测的那般,方知县不好拿东方大人怎么样,总要有麻烦找到你身上的。”
吴蔚目露赞赏,绣娘的成长真可谓是竿头直上,令人欣喜!
吴蔚接着绣娘的话头继续说道:“古往今来,只要能和‘祥瑞’扯上关系的,就没有一件小事儿,若是朝廷广撒批捕,大肆抓人反倒不用担心,天塌下来不是还有那些大人们顶着么?可过去这么久了,就和无事发生一样,着实令人心慌。这样的案子,明镜司定然是要全权负责的,此地距京城山高路远,也不知道潜伏了多少明镜司的人,东方大人可有得力的臂膀?看今日堂审的架势,我有些担心东方大人,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没有东方大人,咱们的日子未必如此舒坦。”说道这里吴蔚突然闭口,沉吟良久,复又开口说道:“我既拿了明镜司的令牌,便不可独善其身。只是……”吴蔚抬眼,看着绣娘。
绣娘的心弦倏尔一紧,这目光似曾相识,分明是那日在提起给二姐家孩子起名时,吴蔚望向自己的目光,绣娘的心酸涩起来,她努力绽放出轻松的笑容,宽慰道:“你不必担心我,我相信邪不胜正,祥瑞一定会找回来的,我们……和东方大人都会没事的。”
……
如此又过了几日,吴蔚百无聊赖的等着,她相信东方瑞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五日后的一天清晨,阳光刚刚驱散山间的薄雾,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森林独有的温润水汽。
天气一日日暖了,静谧的山中也热闹起来,各类鸟儿时常成群结队地聚在梢头,叽叽喳喳的唱着,叫着,偶尔还能看到些小动物从林子里蹿出,探头探脑地试图到吴蔚和绣娘的小院里一探究竟。
每到这时,以德芙为首的四只幼犬便觉醒了那份看家护院的血脉,奶声奶气地示警,或者摇晃着胖嘟嘟的身子冲过去,驱赶一番。
在一阵鸟语和奶狗的叫声中,东方瑞来了。
她今日换上了一身常服,身后披着一件薄披风,牵着马出现在了吴蔚的院外,听到奶狗示警的叫声,东方瑞足下一顿将马儿栓在树上,只身向前。
吴蔚放下劈柴的斧头,听到马蹄声便知道是东方瑞来了,扯过搭在脖子上的净布擦去脸上的汗水,给一旁正在喂鸡的绣娘使了个眼色,后者到屋里沏茶去了。
绣娘知道东方瑞要来,无需吴蔚嘱咐,第二日便和李大姐说好,暂时不让三丫过来帮忙了,是以院中只有她们二人。
敲门声响起,吴蔚拉开院门,见果然是东方瑞,便笑着行了一礼:“东方大人。”
东方瑞应请而入,负手踱步,打量着小院,说道:“新家布置的不错,比原先的有烟火气了。”
吴蔚忍不住笑了,暗道东方瑞竟也会开玩笑,原来自己和绣娘住在义庄旁边,不时就有尸体抬进抬出的,烟火气?烧纸气还差不多!
沏好茶的绣娘掀开珠帘走了出来,来到东方瑞面前扶了一礼,说道:“茶沏好了,东方大人请。”
第92章 六亲不认
“有劳了。”东方瑞点头示意。
东方瑞和吴蔚一前一后进了东屋, 绣娘则独自到西屋去了,坐在炕上开始做活儿。
东方瑞略等了片刻,也没见绣娘进来, 又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吴蔚一脸平静了然的模样, 东方瑞勾了勾嘴角,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
“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东方瑞放下茶盏, 问道。
吴蔚也端起茶盏自饮了一口, 她并没有急着发问,而是沉默了片刻,问道:“县主娘娘近来如何?”
吴蔚虽然对祥瑞失窃案满腹疑问, 可她到底人微言轻, 冒冒失直指朝廷大案恐有不妥, 想着高宁雪是护送祥瑞入京的钦差又与自己相识,从高宁雪这里切入大概是个不错的角度?
谁知东方瑞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虽然是稍纵即逝却还是被吴蔚给捕捉到了。
东方瑞默了片刻,答道:“县主好事将近,陛下已下了旨, 将她指婚给萧侍郎,等到燕王入京便可由观天司择吉日定下请期了。”
吴蔚怔了怔, 回忆着古代的成亲流程,问道:“这么快就请期了?纳采,问名, 纳吉和纳征都略过了?”
所谓的“请期”,已经是订亲的最后几步了, 做完了前面的那些, 若是女方家长同意,两家一起定一个成亲的吉日, 婚事基本就成了。
“县主身份贵重,是一步也马虎不得的。不过县主自幼寄养在宫中,燕王府又没有女主人,前面那些都由皇后娘娘做主定下了。再说……”东方瑞拉长了声音,继续道:“县主与那萧侍郎自幼便相识,问名不过是走个过场。”
……
无需吴蔚多问,东方瑞便自顾自地介绍起了这位“萧侍郎”,这位萧侍郎,姓萧,名盛,字伯让,年仅二十五岁,是国舅爷的嫡长孙,上一届的两榜状元,出身尊贵,文武双全,自幼便深得天家喜爱,点了皇孙伴读,可以说是皇上皇后看着长大的好孩子。
待箫伯让中了两榜状元后,皇帝钦点他为兵部参事,领了一个金吾卫中郎将的荣誉爵位,只在兵部历练了三年,尚不满任,便一路青云直上,不久前已擢升为刑部侍郎了,是京中风头正盛,红得发紫的贵人。
吴蔚小心观察着东方瑞的神色,斟酌道:“如此,倒也……门当户对。”
东方瑞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说道:“是啊,门当户对。”
吴蔚抿了抿嘴唇,硬着头皮问道:“县主娘娘没有受到牵连吧?”
“燕王一脉只剩下一位县主,陛下和娘娘不会为难她的。”
“那就好。”吴蔚心中尴尬,虽然东方瑞的回答得体又平静,吴蔚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那……”吴蔚欲言又止,东方瑞抢答道:“陛下已下了内旨,着刑部与明镜司共查祥瑞失窃一案,刑部尚书年事已高于年初上书乞骸,已获恩准,待刑部的要务交代清楚了,老尚书便可致仕告老了,是以'祥瑞案'自然就落到了萧侍郎的肩上。常知府……是国舅爷昔年的门生。”
东方瑞点到即止,吴蔚却是明白了大半,东方瑞或许与常知府并无故旧,找常知府来坐镇,是有意插了半个刑部的人进来,以证公允。
可一想到常知府前几日的作为和他背后的靠山,吴蔚的心愈发冰凉,说道:“大人,庭审当日我总觉得常知府对张宽的询问意味深长,大人察觉到了吗?”
东方瑞微笑,却并没有回答,而是赞道:“你处理的不错,既保全了自己,也没有给出常知府想听的证词。”
“大人谬赞了,误打误撞而已。”吴蔚谦虚道。
东方瑞说道:“说说你的想法吧,此事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吴蔚已经思考了数日,但还是谨慎地答道:“兹事体大,我不敢有什么看法,只是尚有几件事不明白,还请大人解惑。”
“说吧。”
“既然陛下已经下旨追查祥瑞去向,为何那日公堂上所有涉案人员均刻意避开了祥瑞失窃之事?我在民间也没听到任何风声,海捕公文,或朝廷,府衙的告示都不曾见。第二,大人久留此地,是不是正在追查祥瑞的线索?最后,我斗胆一问,常知府意欲何为?”
东方瑞想了想,答道:“我可以回答你前两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待时机成熟了,你自己就明白了。第一个问题,护送祥瑞的队伍是在清河县境内出事的,清河知县为了掩盖线索不惜杀人灭口,此事想要运作需要庞大的力量,我在调查此事时亦遇到了层层阻挠,能参与到这件案子里来的都是知晓内情的,有时候一人之死并不可怕,他们自然口风一致。至于清庐县……我结合你当初的仵作手札,推算了死者的遇害日子,时辰,结合清河县知县的行径,审阅那父子遇害的卷宗,走访探查,推断出:那父子大概是在去赴宴的路上发现了禁军遗骸,便立刻到县衙报了案,结果惨遭灭口。禁军的遗骸,车马则被清河县的人秘密转移到了清庐县境内。之后清庐知县发现此事,本来想把尸体再送回到清河县去,奈何对面已有了防备,尸体无法转移,清庐县只能将计就计。我想以上种种常知府也知道,他明白这清庐知县是给人背了黑锅,又顾忌着清庐知县的特殊,网开一面了。”
吴蔚追问道:“清庐知县有何特殊?”
东方瑞答道:“依本朝律例知县,知州,知府,四年一届,任职期满后最多连任一届,便需要轮换,可这清庐知县张宽已数年不曾轮换了,想来是清庐县毗邻泰州,欲出泰州必得经过清庐县,泰州是燕王的封地,我翻过吏部的卷宗,凡是如张宽这般毗邻藩王封地的知县,知州,一般不大轮换,即便轮换也均是由圣上钦点,所以张宽连任多年并不算违律。不过……我因不时要护送县主回泰州,和这位清庐知县打过些交道,从他往日的言谈中,断定此人与燕王殿下是相识,而且很熟。”
吴蔚的大脑随着东方瑞的叙述飞速运转,心中的恐惧和担忧也越来越大。
突然!
吴蔚瞧见东方瑞的眼中划过一道迫人的精光,又听东方瑞似推敲,似自言般的低声道:“护送祥瑞的禁军全部殉职,无一生还,县主怎么会安然无恙地现在清庐县义庄的棺材里,而不是别的地方呢?”
吴蔚的心脏砰砰直跳,她终于明白小麦肤色的东方瑞为何被称为“玉面”了!
玉,是冷的。
眼前这人……温润的言谈下,拥有绝对的冷静!
她没有因为高宁雪是自己的徒弟而心存滤镜,只因高宁雪牵扯到了案件中,且违和地生存了下来,便毫不犹豫地将高宁雪视为了案件中的一环,哪怕高宁雪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哪怕……她很了解高宁雪。
吴蔚的心中一派森然,想来也是……若东方瑞不具备这般品质,又如何能化身乞儿数年,只为收集“蛇妖案”的线索,又如何能得皇帝的青眼,成了前朝唯一一位女官?
东方瑞自然不知吴蔚心中的翻江倒海,继续平静地说道:“祥瑞关系到国运,也关系到天家荣辱,陛下虽然下令彻查此案,却也暗示我们动静不要太大,常知府是国舅府的人,自然能洞察圣意,我是领了明旨的不会主动点破,张宽背着清河县吏绅们的利益,好不容易从这件案子里暂时脱身,怎会再跳回来?至于张宽……”
东方瑞看着吴蔚的眼睛,反问道:“张宽并非世家出身,父辈祖辈乃是农户,你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他的周密和圆滑与出身不符,你觉得,他是得了何人的指点?”
吴蔚按在腿上的双手紧了紧,摇头道:“我想不出来。”
……
东方瑞走了,谢绝了绣娘留下用饭的邀请,她并没有给吴蔚布置什么任务,只是临走前对吴蔚说了一句:没事儿到成记铁匠铺去走走。
吴蔚点头应下。
成记铁匠铺,在从前吴蔚和绣娘住在义庄旁边时,常去的那个市集里,也是明镜司在清庐县内的一个据点,凭明镜司的令牌可以和明镜司的更高级单位通信。
听东方瑞的意思,大概是有任务派给吴蔚,让吴蔚到那边是领任务的。
吴蔚从东方瑞的口中得到了一些答案,可她的心绪却更乱了。
今日东方瑞一口气说了太多人:皇帝,皇后,国舅爷,箫伯让,燕王,平佳县主,常知府,张宽……
有天家,朝廷里的,皇亲国戚们,还有游走在朝廷和藩王之间的,中间人。
吴蔚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位东方大人工作和私下简直是判若两人,工作中的她处处透着一股六亲不认的疯魔之感。
第93章 鱼塘竣工
东方瑞前脚刚走, 吴蔚便拉着绣娘风风火火地回了东屋,叮嘱绣娘此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后,把适才东方瑞告诉自己的情报分享给了绣娘, 倒不是吴蔚不相信绣娘, 而是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
天子之怒,血流百万。
若非罪责大到难以承受, 清河县知府也不会冒死弄了这么一出。
绣娘听完也沉默了, 如今的她早非昔日那个只知一亩三分地的少女,吴蔚稍加引导她便明白了这件案子中的利害关系。
绣娘的面色发白,嘴唇翕动似想问些什么, 看到吴蔚也是眉头紧锁, 又把话默默地咽了回去。
这件案子发展到这一步, 已经严重超出了她们两个的能力范围,商量再多也是徒劳。
绣娘抿了抿嘴, 转而柔声安慰吴蔚道:“你不是说……天塌下来有那些个大人们顶着么?况且既然东方大人都出手了,知府大人也当堂判了你无罪,别想太多。若东方大人有差事交给你, 咱们就全力以赴,若是没有, 依旧好好过日子。”
吴蔚看着绣娘,见她面色不佳却还努力地安慰自己,眉头不由得舒展开来, 对绣娘笑道:“你说的对,这样的大案于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来说无甚干系, 咱们关起门来过我们的小日子就好。”
听到吴蔚如是说, 绣娘的心也缓缓松弛下来,二人又说了几句, 绣娘把绣样从西屋拿过来继续做活儿,吴蔚则取了一本绣娘给她买的名叫:《野间闻》的书读了起来,这是一位用了自号或者说是笔名的人写的一部类似小说的本子,讲的是作者游历时在各地听到的,见到的趣事,略有艺术加工的成分,吴蔚已读过两遍。
吴蔚将书放在炕桌上,看了半晌却一页也没有翻,绣娘不时抬眼看过来,默默地往吴蔚的方向挪了挪。
吴蔚虽然笑着告诉绣娘“没事了”,但此时仍忧心着两件事。
第一件,是清庐知县方少樘,这个老泥鳅竟能从这样厉害的案子里全身而退是吴蔚没想到的,也让吴蔚也愈发担心了。
日前在公堂上自己和方少樘的对峙在外人看来或许没什么,但作为当事人的吴蔚很清楚,自己与方少樘已是半撕破脸的程度了。
细细思之……方少樘看似想用自己把明镜司扯出来,未尝没有想验一验自己这个明镜司桩子是真是假的想法,报复心可见一斑。
等到来日方少樘的禁足解了,官复原职,东方瑞又走了,那自己和绣娘……
第二件,是关于那份仵作手札。
当日乱葬岗上的尸体,吴蔚写了两份仵作手札,一份是应付官府的,一份是记录了真实判断和推测的,这第二份……现在在东方瑞的手上。
按照东方瑞的习惯,大概会把那份手札存在明镜司的卷宗室内。
那么,明镜司里,会不会有内鬼呢?
禁军死的那般蹊跷,凶手必定是用了某种光凭肉眼很难探查到的杀人手法,可往往越是这样,便越容易锁定目标,顺藤摸瓜,然后找到重大线索!
想到这里,吴蔚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坐在尚有余温的暖炕上,仍感觉到脊背发凉。
吴蔚攥紧了拳头,在心中宽慰道:对方连祥瑞都敢偷,要是想杀人灭口自己早就死了,别乱想。
……
吴蔚的紧张持续了数日,在不知多少次的辗转反侧,食不下咽和眉头紧锁中,逐渐平息。
吴蔚和绣娘的日子依旧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连一直提防着的柳大姐家也没有来闹。
张水生来了两趟送了些东西给她们,再就是来了几波张家村的婶子和小媳妇们,是来找绣娘讨教针线活的。
并无公职人员再来登门,包括东方瑞。
倒是家中后养的那批小母鸡逐渐有了长成的模样,四只小狗由刚抱来的巴掌大,长到站起来以后能按到吴蔚的膝盖,每日撒欢般地在山上玩耍,练出了一身的小腱子肉。
种在后山的蔬菜抽出了嫩苗,一切都是那么的欣欣向荣。
……
吴蔚丢下手中的小铲子,从深及腰部的方形土坑里爬上来,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这几日的工程。
吴蔚这几日每到心烦气躁之时,就拿着锄头和铲子到后山的小溪边挖鱼池,是一个半人高三尺见方的池子,池底铺了一层石头,四面池壁则钉入了一些劈开的竹筒,竹筒中间放了碎石压重。
在鱼塘临溪的同一侧前后挖了两道渠,水渠里安了两根内部凿通的竹筒,端口缠了粗网防止鱼儿游脱,两根水管前高后低,两头分别连着小溪,如此待引水进池便能形成活水。
吴蔚咧嘴一笑,丢下锄头赤着脚往家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唤着“绣娘”。
此时正是绣娘练字的时辰,忽一听到吴蔚一声高过一声的叫着自己,绣娘的手腕一抖,纸上那个不甚美观的“蔚”字立刻便氤得不成样子,绣娘放下笔,趿着鞋子冲出东屋,见吴蔚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迎上去。
“绣娘~走啊!”
绣娘打量着吴蔚,白皙的脸庞沾了土又活了汗水,俨然一只小花猫,脚上也都是泥,脚背上还沾了一片不知哪年的枯叶,不过神色倒是飞扬,带着几许期待和雀跃。
绣娘抽出帕子给吴蔚揩脸,嗔道:“怎么也不穿上鞋子再回来?枯叶杆子可硬了,扎了脚可怎么好?”
吴蔚并不在意,说道:“做双鞋子不容易,枯树枝,烂树叶伤不到人的,踩在上面还挺舒服,走啊!”
“去哪儿啊?”
吴蔚“嘿嘿”一笑,说道:“今日大吉,鱼塘开业,请柳女士莅临剪彩~!”
吴蔚修鱼塘的事儿绣娘早知道,为此还刮坏过两回衣裳,不过见着吴蔚每次刨土回来心情都好了不少,绣娘便由着她折腾了。
“哦,对了!绣娘你去把我准备好的那个红绸子给我取来!”
一提起“红绸”绣娘不禁莞尔:“好,你等等。”
吴蔚所说的红绸,不过是绣娘做肚兜剩的几块边角料,被吴蔚亲自动手裁剪成指头宽,长短不一的布条,然后将这些碎布缝在一起做成了一条带子,绣娘见到吴蔚的针脚,还笑了她好几日。
绣娘上了炕,在从柜子的一个竹篮里取出吴蔚做的“带子”拿在手里,忍不住又看了几眼,目光柔和,嘴角也随之勾起。
绣娘出了院子,与吴蔚一同来到后山,看到即将竣工的鱼池,绣娘不禁发出一声惊叹。
她不过是一日没有过来,昨日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土坑,今日就被吴蔚装饰的这般好看了。
“你从哪儿捡来的彩色的石头?”绣娘指着池底中心的图案,问道。
“耐心翻找总是有的,山上最不缺的就是石头了!”
绣娘又问:“这是个什么形状?从未见过,还怪好看的。”
“是心形,虽然颜色不规整,形状拼凑的还行,本来我想把你的名字拼出来的,可惜石头的形状实在是不好,数量也不够。”
“心?”
吴蔚笑了,指尖点上自己的心口,说道:“在我的家乡,用这样的图形代指人的心。”
绣娘怔了怔,抚上自己胸口,脸颊从透粉到微红。线竹府
吴蔚接过红绸,系在铲子上,拉着绣娘蹲到阻水的“土坝”前:“来~,柳女士,请为咱们的小工程,落下最后一铲吧!”
绣娘双手握着铲子,将土堤凿出缺口,小心地推开泥土,只听:“咕噜噜”几声,溪水如吴蔚设想的那般涌入竹筒,“哗啦”声随之响起,鱼池开始蓄水。
绣娘惊奇赞叹,蹲在那目不转睛地瞧着,吴蔚有些累了,坐到一旁的石头上,说道:“过几日我带个大些的桶,叫上二姐夫一起到湖边去弄些活鱼回来,就养在咱们的池子里,以后不用跑那么远也能吃到活鱼了,等二姐把孩子生下来,还能熬鱼汤给她补身子。”
绣娘看着鱼池中的水渐渐蓄起,看着“荡漾”起来的心形图案,心中一片宁静。
鱼池大概蓄到三分之二处,出水管开始排水,鱼池的水面逐渐平静。
吴蔚起身看了看,鱼池的运转一些正常,说道:“可以了,冲进去的泥用不了多久就会沉底,水就清澈了,再捞些水草点缀一下即可。”
绣娘点了点头,将铲子上的红绸解下,叠了两折,收到怀中。
走在回家的路上,吴蔚说道:“明日咱们一起去赶集吧,正好是望日。”
“好~。”
“再过几日天要热起来了,我想去买些做吊床的材料,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做纱窗的料子,再弄几道门帘回来,免得酷夏难捱。顺道买些老先生爱吃的糕点送到回春堂去,问问他老人家可有清凉油?再买些艾草回来,你该熏艾了,寒病夏治,你那痛经的毛病不是一日坐下的,即便不怎么疼了也不能大意,巩固住成效。”
绣娘听着吴蔚温言的计划,暖意沁漫心间,挽住吴蔚的胳膊,笑而不语。
第94章 去铁匠铺
回到家, 刚推开院门四只小狗便摇晃着快要甩出残影的尾巴围了过来,其中属大板最为热情,哼哼唧唧地在吴蔚的脚边打转, 直到吴蔚弯身将大板抱起, 哼叫声才停。
吴蔚一时不慎被大板舔到了脸,笑着将大板举开, 绣娘在一旁微笑看着, 吴蔚将大大板搂在怀里,分出一只手掐住了它热情的嘴,笑道:“哎哟, 你看你胖的哟, 像个小猪。”
“是呢, 刚抱来的时候大板是这一窝里身体最弱的,我还有些担心养不活呢。”绣娘说着也抱了一只在怀里, 吴蔚则放下大板一口气将另外两只急得不行的小狗也抱在了怀里,说道:“多抱抱吧,再大一点儿怕是抱不动了。”
二人在院子里逗了一会儿狗, 绣娘说道:“蔚蔚,别玩了进屋去把脏衣服换下来, 锅里温着水呢。”
“好嘞。”吴蔚放下两小只,快步进了堂屋,三只小狗追着吴蔚到了门口却并不进去, 只在门槛外面焦急地“哼哼”。
它们四小只都是很聪明的,绣娘只说了几次便再也不往屋里去了, 绣娘招呼了一声, 三小只也跑回去了。
吴蔚洗完脸,绣娘拿着从鸡窝里新捡出的鸡蛋进来, 放到篮子里,按照吴蔚说的:新捡的放在里面,日子长些的放在外面,先吃。
“蔚蔚。”绣娘唤道。
“嗯?”
“趁着赶集,要不要把从老屋带来的锅拿到铁匠铺去回炉?”绣娘和吴蔚家的灶台有两个灶眼,因为家里只有两口人,里面那个一直没用上。
吴蔚哪里听不明白绣娘话中的含义,她放下净布,鬓间还带着水珠,顺着白里透红的脸庞缓缓滑落,沉吟道:“你说……是去,还是不去呢?”
绣娘上前,接过净布细细替吴蔚擦干脸上的水珠,她明白:蔚蔚的心并不平静。
绣娘抬眼望着吴蔚,柔声道:“该去总是要去的,与其被动接受,不如早点做好准备,况且也未必都是坏消息。”
吴蔚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倒是我糊涂了。以后每逢望日,朔日,我们都到原先那个大集去看看。”
绣娘抬手给吴蔚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眼藏愧疚:“别总记挂着我,误了大事。”
吴蔚的目光变得复杂,点了点头,转身进屋去了。
……
绣娘也跟着进去,给吴蔚找了一身干净衣裳放到炕桌上,便到院子里去干活了,吴蔚目送绣娘离去,听着扫院子的声音出神。
绣娘从不是个多话的,更不会逼着吴蔚说些她不愿吐露的事。
其实吴蔚很想告诉绣娘:自己从来都没有建功立业的念头,自己留在这儿……只是在等一个回去的机会,在此期间帮着绣娘把日子过得安稳太平,让绣娘不再孤苦。
可这些话要吴蔚如何说出口呢?
就连吴蔚自己都越来越不信了。
她有多少天不曾再去她穿越过来的那个湖去了?
关于那个牌坊上记录的信息,吴蔚也再没有去调查过了。
曾经的吴蔚恨不得天天泡在湖里,直到湖水冷到实在不宜下水才停下。
曾经的吴蔚,逢人就问“于洪县”差点被人当成疯子。
曾经的吴蔚,是多想回家啊。
她不习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感觉,她怀念点点手机就能买到吃喝的日子,她怀念手指轻轻一碰就有热水洗澡的日子,从前她从不担心被欺负了无处伸张……
她怀念蓝星的科技与便利,她思念蓝星的家人和朋友。
可如今呢?
似乎……也没有那么不习惯了。
吴蔚有时候会暗自设想:若自己不是独生子女,那就好了。
至于到底“好”在哪里呢?吴蔚却不敢想。
……
午后,吴蔚去借了牛车回来,如今吴蔚和绣娘在张家村的信誉已经足够借来一头牛了。
板车就卸在院子里,牛则被吴蔚牵到了后山,青草管够。
翌日一早,吴蔚和绣娘把铁锅放上板车,赶车上路了。
老牛认路,并不需要吴蔚费太多力气,出村的路上遇到的村民无不和二人打招呼,和绣娘打招呼的人比吴蔚还要多。
吴蔚略感惊奇,问道:“绣娘,你是什么时候和这些婶子,姐姐妹妹这么熟的?”
绣娘捻唇轻笑道:“还不是二姐?村里就没有她不熟的人家,别看二姐怀着身子,每日找她说话的人可多了。村里的婶子和姐姐们从二姐那儿听说我针线活不错,就带着绣样来找我看,一来二去的就熟了,你挖鱼池的那几日,我还帮一家人做了两床被面的绣样呢。”
吴蔚赞道:“你这个刺绣外交不错嘛,继续保持。”
……
二人有说有笑,坐在牛车上也不用费力,很快就到了市集。
这边的市集比张家村上的市集要大一些,东西也更全,今日是望日,不少农户拿了自家的农货来卖,街上人山人海,叫卖声不绝于耳。
吴蔚卸下铁锅让绣娘在原地稍等,她去栓牛车,市集上有专门停放牛车马车的地方,只需三文钱草料管饱,还有人帮忙看着,和蓝星上的停车场差不多。
一盏茶的功夫吴蔚回来,把一个巴掌大的牌子交给绣娘,随后抱起铁锅。
“这是?”
吴蔚打趣道:“停牛车的凭证,可别弄丢了,没有这个牌子人家可不让咱们提车。”
绣娘连忙把木牌揣到怀中,贴身放好。
吴蔚别过头,偷笑。
街上人多,好在有铁锅开路,绣娘拽着吴蔚的袖子跟在后面,一路直行到中街,“成记”的幡子高高悬在木桩顶端,随风摆动。
“快到了。”
“嗯。”
随着脚步的移动,有节奏的打铁声传入耳中。
再走近,热浪袭来,成记铁匠铺到了。
几名肌肉虬扎的男子一字排开,一人一炉正在打铁,每个炉子旁边侍立一名学徒,负责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比如鼓风,添火,递东西之类的。
“绣娘。”
“嗯。”
“你在这儿等我吧,里面热。”
“好。”
吴蔚回头朝绣娘笑笑,抱着铁锅进了铁匠铺,拨弄算盘的掌柜抬眼看过来,认出了吴蔚。
吴蔚把锅交给店小二,说道:“这口锅破过一次了,这回我想请你们把它融了,再加点生铁,打一口结实的锅出来,口径和这口锅一样就行。”
店小二称了重量,写了一张单子给吴蔚:“客官,到柜台结账。”
吴蔚来到柜台,用账单盖着明镜司的令牌一同递到了柜台里。
“客官,本店新制出一批菜刀,要不要看看?”
“好。”
“这边请。”
二人来到后间,屋内陈列着不少铁器,吴蔚朝掌柜的拱了拱手,说道:“成先生,敢问上面可有任务指派?”
成掌柜背着吴蔚打开一道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封信,递给吴蔚:“吴姑娘,这儿有一封信是给你的。”
吴蔚撕开,略扫了一眼,见字体苍劲有力,落款处赫然落着:东方瑞。
信的内容很简单,东方瑞告诉吴蔚:她有要事,必须要回一趟京城,若吴蔚有困难可以随时来铁匠铺寻求帮助,无需令牌也可以。
似乎是洞悉了吴蔚的担心,东方瑞在信末写到:清庐知县那边,她已经派人隐晦地提点过了,待到他日张宽思过期到,官复原职时不会找吴蔚的麻烦。
吴蔚把信折好收起,暗自一阵轻松,对掌柜的拱了拱手:“多谢。”
掌柜的点头,取了一把菜刀双手递给吴蔚:“也不好空着手出去,这把菜刀就送给吴姑娘了。”
吴蔚接过菜刀,走出别间自有伙计替吴蔚将刀包好,一并算了账,吴蔚不仅腹诽:不是说好了送给我么?怎么还收钱呢?!
……
来到门口,又是一阵热浪袭来,于攒动的人群中,吴蔚一眼就看到了绣娘,就像狂风呼啸,岿然不动的苍松;又像一朵遗世独立的兰草。
“蔚蔚!”绣娘的眼眸焕发出神采,大步上前。
看到绣娘探寻的目光,吴蔚晃了晃手中的菜刀:“买了一把菜刀,约好十天后来取锅,再没别的了。”
听懂吴蔚话里的含义,绣娘也放松下来。
……
两个人再次挤到人群中,待再从市集出来时已过了晌午,吴蔚和绣娘的牛车上几近满载。
吴蔚美滋滋地笑着,绣娘则有些心疼银子,但见吴蔚露出许久不见的明媚笑颜又觉得一切都值了,主动说道:“要不要到书斋去买几本书?”
“不用了,我还是去张成兄家里借书来看,一本书少说也要三四百文,太奢侈了。”
吴蔚看了看天色,拉起绣娘的手说道:“东西就先放在这儿吧,难得来这边一趟,咱们去百味楼吃一顿。”
绣娘轻笑一声,打趣道:“三四百文一本书舍不得买,百味楼一顿饭三四两银子,眼睛都不眨?”
在某些时候,吴蔚的老脸堪比城墙,只见她一把揽住绣娘的肩膀,半推半抱拥着她出了车棚,笑道:“民以食为天,这个季节蔬菜多,说不定能吃到一些新鲜菜色呢,你不馋啊?”
“我不馋。”
“我馋,走!”
第95章 海捕公文
至此之后, 吴蔚每逢望日,朔日的大集,就会到市集上走一遭。
好在此时地里的农活已无需耕牛, 只等着庄稼长成抽穗, 静待秋收了,是以牛车并不难借。
而吴蔚每次都提前几日沿街询问, 谁家的铁锅, 或是农具要拿到铁匠铺上修理的,她便统一收走帮忙拿到成记铁匠铺去,修好的铁器下次大集时吴蔚再帮忙捎回来, 而且是分文不取, 拿回来的单子也都盖了成记铁匠铺的印章, 补了多少料,要了多少工费, 记得清清楚楚,拿回来的铁器往秤上一搁,分量只多不少。
再加上绣娘那一手十里八村也难寻觅的绣工, 但凡谁家遇上个什么喜事,需要置办新衣裳, 新铺盖的,村里的女人们大都会拿着绣样去绣娘那里请教。
吴蔚也会接一些代写书信的活儿,酬劳往往是一小袋粗粮, 或者一筐顶花带刺的新鲜蔬菜,偶尔也有送肉的。起初吴蔚无论如何也不肯收, 耐不住村民们的热情, 便适当收了一些,即便如此也把那些来访的村民们乐的够呛, 这价钱可比老秀才那边的低多了,至于字好不好看的,他们也不太懂。
在这个时代,读书是一件很费银子的事儿,清庐县并不是什么富庶的县,张家村的文盲率很高,村里头能认字多到可以写信的,除了老秀才和赴京赶考的张成,那就剩下里正和私塾里的先生们了,这些人要么不好劳烦,要么十分“爱惜墨宝”,可不是轻易能请动的,如今多了一个吴蔚,心地善良又好说话,哪怕拿一筐自家地里的摘的菜过去她也愿意帮忙,村民们自然高兴。
渐渐地,吴蔚和绣娘在张家村的人缘直线上升,经常能收到同村人不惜远路加登山也要送过来的,淳朴的馈赠。
柳二娘子听说后,彻底放了心,在家里安心养胎了。
这期间柳家那一家四口倒是来了张家村几趟,借着探望二女儿的名头,两手空空的来,满载而归的走。不过也仅限于此了,每当他们兴起要去“探望”绣娘的念头,要么被柳二娘子强留到暮色四合没功夫去,要么就被张家村的村民们以各种名头截下。
如此又过了几个月,柳二娘子的身子越发沉了,不好再见客,张老夫人对此非常重视,亲自去找了县里最好的稳婆,交了定银,约了日子,请那稳婆提前几天住到家里来,这之后柳家人也就没再登门。
吴蔚已去过成记铁匠铺七八趟,自从留下那一封信后,东方瑞再无音信,也没有任何命令传来,吴蔚只当是古代的通讯落后,自是乐得清闲。
这日,吴蔚和绣娘正在后山的吊床上纳凉,一人手里拿着一根从自家菜地里摘的黄瓜,阳光从树荫中透出些许,耳边传来阵阵虫鸣,好不惬意。
这个时空的气候比吴蔚所在的蓝星极端,冬天要比蓝星同纬度低五到十度,夏天也要热上这么多。
绣娘还好,吴蔚却实在难以承受如此高温,偏偏还要穿着长衣长袖。
此刻,吴蔚恹恹地躺在吊床上,连摇都懒得摇一下,头上贴着湿布,一手捏着黄瓜,另一只手随意垂下,蒲扇就扣在胸口。
绣娘见了,再次拿下贴在吴蔚头上的净布,到溪边去重新洗过,给吴蔚擦去脸上的汗,叠好了再次贴在额头上。
绣娘满眼心疼,道:“可有好些了?”绣娘也没想到蔚蔚会如此苦夏,自打夏日来临,吴蔚的胃口小了,不爱动了,还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吴蔚轻哼一声,有气无力地答道:“感觉快中暑了,我想泡在水里。”
“那……咱们回家去吧,你到净室去冲个凉,咱们回屋待着,也别穿这么多了,反正也没外人。”
吴蔚又发出一声辛苦难捱的轻哼,坐起身,慢吞吞地下了吊床,二人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刚进院子,四只已经接近成年的半大狗子就热情地聚集过来,吓得吴蔚直往绣娘身后躲,绣娘竖起手上,制止道:“坐下!”
吴蔚这才松了一口气,狗子的体温高,吴蔚感觉自己都快融化了,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它们四个的过分热情了。
“我去给你取身干净的衣裳,你快去冲个凉。”
吴蔚点了点头,刚进浴室,就隐隐听到张水生有力的呼唤:“妹子,绣娘!你们在家吗?”
吴蔚内心一阵哀嚎,重新系上衣服带子从净室出来,打开了院门。
山间小路一直蔓延到树林里消失不见,吴蔚分明看到土路上面的空气都被热得扭曲了。
张水生就这样踩着烫脚的山路,顶着满头大汗出现在了吴蔚的视线中。
张水生冲到院中,掀开一旁的水缸舀了半瓢“咚咚咚”喝了个精光,绣娘闻声出来,手里还捧着一身吴蔚的衣裳。
吴蔚问:“怎么了二姐夫?是二姐要生了?”
张水生的面色黝黑透红,看了看绣娘又看向吴蔚,说道:“你二姐还没到日子呢,不过也快了。今儿天还没亮我娘就让我赶着车到县城去接稳婆过来,路过县衙的时候我看到好多人围在那里,就挤过去看了看。”
说到此处,张水生咽了咽口水,似不愿说下去,又好像沉浸在震惊中还没回过神来。
“二姐夫,你看到什么了?”绣娘问。
张水生看着吴蔚,一字一句地说道:“衙门口贴了一张海捕公文,是朝廷发的……上面写着四海全境,缉拿重犯……东方瑞。”
吴蔚突然感觉一切声音都已远去,她呆呆愣愣地看着张水生,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了,幻听了。
直到绣娘略带焦急的声音响起:“东方大人?怎么可能呢?!二姐夫,你是不是看错了,那海捕文书不是捉拿东方大人的,而是由东方大人签发的吧?”绣娘不敢相信,东方瑞是谁啊,那可是玉面神机,明镜司的正使!前朝唯一的女官,戏文里万民歌颂的人啊,怎么可能……?
吴蔚也点头道:“是啊,二姐夫莫不是看错了?”
闻言,张水生长叹一声,亦是满眼的感慨和不可置信,说道:“我刚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我认识的字不多,东方二字还是认得的,我就和一旁的老乡打听,听他说的,我还是不信接连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是这么说!而且那海捕文书贴完不一会儿,又有一匹快马飞到衙门口,骑马的人一身官差的打扮,风尘仆仆的,前胸护着一个明黄黄的绸缎包裹冲进了府衙,又冲出来上马跑了。不一会儿县太爷就亲自出来了,领着人在海捕公文上补贴了一张画像……画上是一位女官,不是东方大人是谁呢?”
“海捕文书上具体怎么说,犯了什么罪?” 吴蔚急急问道。
张水生舔了舔发白干裂的嘴唇,说道:“是……杀人。具体杀了谁没说,告示上还说,凡是提供线索者赏银十两,捉拿者……死活不论,赏银一千两,黄金!”
吴蔚和绣娘双双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千两黄金折合白银一万两只多不少,东方瑞到底是杀了谁?让朝廷下了如此严厉的海捕文书,死活不论……那岂不是皇帝不打算听东方瑞的解释了?
吴蔚不觉握紧了拳头,她不相信东方瑞会杀人,一个宁愿化身乞儿寻找线索也不私下报仇的人,一个身居高位从不滥用私刑的人,怎么可能会乱杀人呢?
而且,若是自己没记错的话,东方瑞是个孤儿,自“蛇妖案”之后,她就连养育她的“亲人”也没有了,一个无牵无挂,手中有实权,又得皇帝的器重的人,根本没有犯案动机啊!
张水生见吴蔚和绣娘都呆呆的,自顾自地说道:“我把稳婆送到家,立刻就跑来了。我怕一会儿有官差过来问话,特意告诉妹子一声的。”
“谢谢二姐夫。”吴蔚由衷说道。
张水生又舀了一瓢水喝完了,擦了擦嘴说道:“我得回去了,我娘说算算日子二娘这阵子就要生了,家里不能离人,我还要再打几缸水来,以备不时之需。”
“谢谢二姐夫,你回去吧,等孩子洗三那日我和蔚蔚一定过去。”
张水生咧嘴一笑,转身去了。
行至门口,吴蔚突然叫道:“二姐夫!”
“欸,妹子,怎么了?”
“女子生产之前,会伴随宫缩,就是……你可以问问二姐,就是一阵阵的抽痛,她会知道的。初产的女子大概会持续四到六个时辰,二姐虽然吃了一阵子的药,肚子还是比一般的孕妇大了一些,待到生产那日二姐一开始出现这种痛觉,你立刻就去回春堂找郎中来,千万不要讳疾忌医,让它老人家带一些见效快,对症的好药材来,以保万全,以二姐夫的脚程,完全是来得及的。”
张水生认真的点了点头,又听吴蔚继续说道:“宫缩的时候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可以在院子里适当走一走的,多给稳婆塞些银子,若是二姐的胎位不正就让她下炕走一走,适当的走动是不要紧的,二姐夫,女子生孩子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请你千万疼惜。”
吴蔚关切的嘱咐听得张水生和绣娘万分感动,张水生朝吴蔚抱了抱拳,保证道:“妹子放心,你嘱咐的我都记下了。”
第96章 蔚蔚被抓
张水生走后, 院内的二人呆愣愣地立在原地,犹如双足生根般,难以挪动。
绣娘和吴蔚对望着, 彼此的眼中都是深深的惊疑。
东方瑞会杀人?
吴蔚和绣娘怎么都不愿相信, 可海捕公文都一路从京城贴到偏僻的清庐县来了,还能有假吗?
“蔚蔚。”
“绣娘……”
二人异口同声地呼唤着彼此。
“你先说。”吴蔚说道。
绣娘蠕了蠕嘴唇, 艰难地说道:“你不是说, 东方大人有要紧事回京城去了吗?”
“嗯。信上是这么说的。”吴蔚呼吸一滞,心道:难道东方瑞所谓的要紧事是杀人?
吴蔚打消了这个想法,千里奔袭只为杀人?这未免也太荒谬了!东方瑞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呢?你不会有事吧?”绣娘紧接着问道。
吴蔚想了想, 答道:“我觉得不会, 这件案子的案发地不在清庐县, 怎么都牵扯不到我,再说……也没听说明镜司倒台, 我就还是明镜司的暗桩,最多也就是像大姐夫说的,差人来找我问问话, 我知道该怎么说。”
绣娘这才放心,问道:“你刚才要说什么?”
“我想去一趟县衙, 亲眼看看海捕公文。”
“今日怕是来不及了,明日一早我陪你去。”
“好。”
绣娘把衣裳塞到吴蔚的怀中,心疼道:“你快去洗洗吧, 凉快凉快。我去和面蒸一锅馒头,去县城的路远, 咱们得带些干粮, 一会儿李大姐下工我和她说一声,让她帮忙照看下院子。”
吴蔚点了点头, 转身进了柴房。
绣娘则将院门也落了锁,并告诉四只围在身旁摇尾巴的狗子,说道:“把门看好了。”
说完,绣娘进了厨房,和面蒸馒头去了。
吴蔚打开自己亲手做的花洒,被阳光暴晒了半日的水已经有些温了,打在身上正好。
吴蔚仰起头,让水浇在自己的脸上,心中一团乱麻。
以吴蔚对东方瑞的了解,对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才不得不杀人的。
要么就是死者出手想至东方瑞于死地,东方瑞被迫还手。要么就是对方正在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东方瑞将其就地正法。
如果张水生说的是真的,那朝廷的态度就太奇怪了。
再怎么说东方瑞也是威名在外的朝廷大员,没经过三司审判,没有经过皇帝的裁定就直接给人定了一个“死活不论”的海捕?
吴蔚怎么也想不明白,草草洗完了澡,出了柴房,绣娘听到声音拨开门帘,问道:“蔚蔚,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都好,做点清淡的,我煮个汤怎么样?”
“好!那我去菜地里摘一些。”
“我去吧,你歇会儿。”
绣娘嗔了吴蔚一眼,说道:“你在院子里好好纳凉,刚洗完澡到地里又是一身的土。”
“好吧。”
吴蔚也没闲着,拿着木桶来到院墙边,拧开她亲手做的水龙头,一桶一桶添到柴房上的蓄水池里。
经过吴蔚的不懈努力,吴蔚和绣娘的家总算是用上了自来水,其实说来也不难,小院的地势低,吴蔚不过是在地下埋了管子引了溪水到院内罢了,这自来水并不是全年都有的,到了冬天溪水结冰以后就没了。
绣娘摘菜回来,见吴蔚在打水便驻足看了片刻,并没有再说什么。
绣娘知道:吴蔚心里头但凡压了事情就闲不住,不让她做点什么怕是到了晚上也睡不着。
等到吴蔚将水池补满,绣娘也把菜炒好了,掀开门帘叫道:“蔚蔚,来做汤。”
“好!”
吴蔚快步下了台阶,走到堂屋,桌上摆着绣娘炒的四道清爽小炒:韭菜炒鸡蛋,清炒瓜片,醋溜土豆丝,还有一道清炒茄丁,吴蔚挽起袖子将白萝卜切丝,点了几滴猪肉又放了几颗虾米,一道萝卜汤很快就成了。
绣娘和吴蔚合力把饭桌抬到院子里,远处传来李大姐家三丫和二丫的笑声,两个小姑娘赤着脚一路飞奔而来,绣娘笑着给两位小姑娘开了门,二人停下脚步,礼貌地唤了一声:“绣娘姐~。”
“快进来,去水龙头那边把脚和手都好好洗洗,吃饭了。”
两个小姑娘应声去了,叽叽喳喳地说着来自于田间的意犹未尽,听得绣娘也跟着露出笑容,四只狗子也亲热地追了过去,等待二人的抚摸。
大丫和李大姐拎着农具走在后面,进了院子分别和绣娘,吴蔚打过招呼,把农具放在墙角也去洗手了。
吴蔚说道:“李姐,农具就放在田里就好了,每天来回拿多累啊,也没人偷。”
李大姐笑道:“那可不行,咱们家的庄稼本就播种的晚了,再把农具丢了可不行。再说了就这几把除草的铲子能有多沉。”
吴蔚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六人围坐在桌前,李大姐看着那一小盆带尖儿的馒头,说道:“绣娘,你们俩别太客气了,总是白米白面的招呼可怎么行?我这三个丫头肚子没底儿,细粮不顶饱,一顿不知道要吃多少呢!”
吴蔚笑道:“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干活这么辛苦,吃几个馒头怎么了?要没有李姐领着这三个丫头起早贪黑的干活儿,咱家的地也没这么快抽穗,快吃吧,都是一家人。”
绣娘表示赞同,给三个姑娘一人拿了两个馒头:“快吃吧,李姐你也吃。”
……
吴蔚努力吃了半个馒头,喝了一碗汤就再也吃不下了,如此高温她光是坐着什么都不干也会出汗,更何况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数日,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李大姐见状直摇头,说道:“蔚蔚啊,你最近这饭量怎么跟个小猫似的?就吃这么点儿东西怎么成呢?是不是生病了?”
吴蔚尴尬一笑,绣娘主动解释道:“这几天天气热,蔚蔚苦夏,过了这阵子就好了。”说完转而柔声对吴蔚说道:“实在咽不下就别吃了,晚上要是饿了我给你擀过水面条吃。”
见状,李大姐砸了砸筷子,目光在吴蔚和绣娘之间轮转了几回,不言语了。
……
吴蔚放下筷子,拖动折凳远离了餐桌,摇动手腕扇蒲扇,此时虽然太阳西斜,对吴蔚而言却并没有增添多少凉意,只是由燥热变成了闷热。
突然,原本趴在餐桌下等待投喂的四只狗子突然站了起来,德芙的耳朵动了动,率先发出叫声,剩下的三只狗子也跟着狂吠起来。
四只狗子齐刷刷地冲到门前,朝着门外狂吼,所有人都停住了吃饭的动作,朝院门的方向看去。
狗子是很聪明的,能记住熟人的脚步声,也认得家人的气味儿,李大姐她们一家无论多晚过来,四只狗子都是不叫的。
狗子如此反应,证明是来生人了。
绣娘看向吴蔚,吴蔚也望着绣娘,没等二人做出更多的反应,院门被敲响了。
声音很大,夹杂着某种金属的撞击声。
李大姐想起自己对绣娘的承诺,放下筷子高声道:“谁呀!”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这里可是吴蔚的家?”
“找蔚蔚的?”李大姐低声对绣娘说道。
“是我,等一下。”吴蔚起身,走到院门前拉开了门,看清了来人,院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四只狗子聚在吴蔚身后朝着来人大声叫着。
狗子都被吴蔚细心训练过,没有吴蔚和绣娘的命令,绝不会轻易扑人。
叠着声声犬吠,绣娘听清了来人的话:“谁是吴蔚?跟我们走一趟县衙,有些事情要问。”
门口立着两个生面孔,穿着衙役的衣裳,手中捏着佩刀,适才的敲门声就是佩刀击打门板产生的。
绣娘来到吴蔚身边,挡住吴蔚半个身子,问道:“今日天色已晚,明儿一早我们自己去行么?”
那衙役没有半分好颜色,厉声道:“你是吴蔚吗?啰嗦什么?要我们动手么?”
吴蔚将绣娘拉到身后,对两名衙役说道:“我跟你们走就是了。县太爷只让我一个人去吧?”
“你是吴蔚?”
“我是。”
“走吧!”
吴蔚把蒲扇交给绣娘,望着绣娘微红的眼眶和满眼的担忧只是无声地笑了笑,柔声道:“没事儿的,问清楚了我就回来了,你在家等我不要乱走,我可没带钥匙。”
绣娘的嘴唇抖了抖,挤出一个“好”字。
四只狗子见状,发出阵阵低吼,作出了即将扑咬的姿势,吴蔚一声断喝:“回去!”四只狗子呜咽了一声,看看绣娘又看向门神似的衙役,急得直原地打转。
“回去!”吴蔚又吼了一声,狗子夹着尾巴退了下去,吴蔚这才转身出门,被两名衙役夹在中间,一同下山去了。
绣娘不受控制地追出门去,叫道:“蔚蔚!两位官爷,敢问要去多久,什么时候能回来?”
“绣娘,回去吧,听话。”吴蔚转头,眼中凝着浓浓的担忧,却用轻柔的口吻劝着。
一名衙役冷冷道:“这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该过问的事儿吗?”
“……差大哥,我们走吧。”听到这人如此说绣娘,吴蔚的心中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
绣娘一直目送着吴蔚被两个衙役左右护着,消失在林间,早就跟出门来的李大姐和三位姑娘不见了衙役的身影,这才敢上前来。
李大姐见绣娘脸色不好便扶住了她,说道:“回屋,绣娘啊,咱们回屋,啊~。”
绣娘沉默着被李大姐搀扶着回到屋子,大丫带着两个妹妹在院子里收拾碗筷。
“绣娘啊,出什么事儿了?蔚蔚怎么被官差给带走了?!”
第97章 吴蔚受刑
李大姐点燃了油灯, 见绣娘的脸色煞白,嘴唇也微微抖着,叹了一声给绣娘倒了一杯水, 柔声劝道:“绣娘啊, 我虽没什么本事,但也比你们多吃了几年的盐, 要是蔚蔚真犯了什么事儿, 衙役断不会如此客气的,说不定手镣脚铐也是戴得的,这样客客气气的把人请走,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 那些个衙役自恃身份, 对咱们小老百姓凶巴巴的也是有的。”
绣娘的贝齿划过下唇,略点了点头, 接过李大姐递过来的水杯,杯中平稳的水立即摇曳起来,飞溅出几滴洒到绣娘的虎口上, 绣娘却浑然不觉,举着水杯到嘴边喝到嘴里喉头却仿佛哽住般怎么也咽不下去, 只能一偏头吐在了地上。
李大姐见了又是叹息,又是无奈,拿过绣娘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 也不说话了就这样静静地陪着。
李大姐看着绣娘,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债主逼上门来想拉走她们家大丫抵债的时候, 自己也是这般……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连口水都喝不下去, 被逼得紧了便突然发起疯来,胡乱抄起顶门的木栓,凭借着一身困兽之力,硬生生地打退了四五个男子,保住了女儿,后来的日子……虽然渐渐好起来,可那日的紧张,疯狂,李大姐一辈子都不会忘。
房间中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灯芯间或发出的“哔啵”之声。
三位女孩乖巧地收拾好碗筷,把桌子放回原处,收好折凳,清扫了院子,顺便把狗子也喂了……所有的活儿都忙完,李大姐仍没有出来,她们三个便聚在一堆儿,静静地守在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李大姐才出来,她揽着三个女儿轻声道:“咱们今儿就在住下,你们几个到把自个儿好好洗一洗,排着队去柴房,把头上的土啊,身上的泥啊,都洗干净了,娘去铺床最后洗,咱们住在西屋,陪陪你们的绣娘姐姐。”
三个女孩乖巧地应了,老二和老三一起进了柴房,三丫年纪小由二丫陪着洗,大丫则将院门重新落锁,搜寻着院子里还有什么活可干。
……
吴蔚被押到县衙时,天已经全黑了,公堂大案下面放着两盏硕大的长明灯,身着官服的张宽正坐在案后等着吴蔚呢。
两名衙役将吴蔚带到堂上往前一惯,即便吴蔚早有准备,也是用双手撑住才没有摔到。
“大人,吴蔚带到!”
“嗯,退到一旁。”
“是!”
吴蔚沉默着,顺势跪到地上,张宽并不着急审问,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问道:“吴蔚,你可知罪?”
吴蔚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回道:“草民实在不知。”
张宽冷笑一声,又问道:“过去几个月,你每逢望日,朔日,都会到成记铁匠铺去,是不是?”
吴蔚的心中“咯噔”一声,这个狗官果然是报仇心切,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是。”
“啪”的一声,惊堂木重重敲在案上,张宽厉声道:“既然你认罪,那本官……”
“大人!草民实不知何罪之有,难道去铁匠铺补锅子,修农具,也犯法?”
“放肆!”两名衙役再度上前,扭了吴蔚的胳膊把人直接按在地上,吴蔚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死咬牙关不肯哼出声。
“来人呐,吴蔚藐视公堂,先给本官重打二十大板,容后再审!”
自有衙役拿了长凳过来,吴蔚明白张宽这是蓄意报复,想趁着东方瑞“倒台”顺便也把自己给发落了。
吴蔚只恨自己当时没有再机灵一点儿,要是能沉得住气多收集一些张宽的罪证,一举把他扳倒便也不至于有今日了。
可是……就像东方瑞说的,这张宽的背后明显有高人指点,找了师爷顶锅,能在东方瑞的手上全身而退,自己真的能收集到他犯法的证据吗?
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保命了。
正想着对策,吴蔚已经被按在了长凳上,杀威棒破空的声音传来,一棒子打在了吴蔚的身上,疼得吴蔚眼前一黑,紧接着就是第二棒,第三棒……
衙役见吴蔚是个“硬骨头”又得了张宽的吩咐,下手越来越狠,打到第五下吴蔚身上的布料已见了红。
吴蔚死死地抓着长凳,脑海中快速回过东方瑞和自己说的话,拼尽浑身力气,大喊道:“张宽!打死我燕王殿下不会放过你!”
吴蔚想起,东方瑞那日幽深的目光,她说:“张宽并非世家出身,父辈祖辈乃是农户,你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他的周密和圆滑与出身不符,你觉得,他是得了何人的指点?”
何人指点?清庐县毗邻泰州,是朝廷和藩王封地之间的一个缓冲地带,张宽能连任多年……大概率是个骑墙派!
再说了,就张宽这种性子,说他不会投机,吴蔚死都不信。
吴蔚决定赌一把!
其实……若张宽真的是骑墙派,吴蔚说自己是那边的人都可以,只要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即可。
时间虽短,吴蔚还是慎重考虑过的,冒充朝廷密探那可是死罪,而冒充藩王的人……罪责大概能小一点儿,况且还有高宁雪呢?她可是燕王的嫡亲孙女!
张宽面露迟疑,衙役们惯是会察言观色的,见县太爷面色有异,虽然手上的动作没停,却暗中卸了力道,雷声大,雨点小了。
吴蔚切身察觉到变化,抓着长凳的两个角,朝着张宽怒吼道:“打死我,我定有办法拉你陪葬!”
十下已过,张宽抬了抬手,板子总算是停了,吴蔚的汗水成股滴下,一滴一滴落在公堂的石板上。
“你们先下去。”
“是!”
两名衙役拎着杀威棒下去了,从外面带上了门。
吴蔚喘息着起身,满脸潮红,嘴唇咬破了也浑然不知,扶着长凳坐了下去……
张宽有意将吴蔚置于死地,所以衙役们击打的是吴蔚的腰部和臀部连接的位置,这样二十板子下去便可将吴蔚的腰给打断,凭此时的医疗条件吴蔚就算不死,终身残疾也是一定的了。
所以吴蔚还能坐下去,但也是一阵阵钻心的疼,逼得眼泪汩汩溢出和汗水混在一起。
吴蔚浑身颤抖,目光却并未屈服,她盯着张宽,带着讥讽的口吻,说道:“大人为何不想想,护送祥瑞的禁军全部殉职,无一生还,县主怎么会安然无恙地现在清庐县义庄的棺材里,而不是别的地方呢?”这话是东方瑞说的,吴蔚把它原原本本地送给张宽,连玉面神机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你张宽又如何?
吴蔚担心张宽询问自己的信物,或是王府的细节,索性先声夺人,继续说道:“想必张大人已经调查过我了,敢问可查到什么线索了?我的户籍,或是亲朋,故旧?可有线索?”
“啊、哈哈哈哈……”眼泪模糊了视线,吴蔚疼得直哭,哭声刚溢出一点就被吴蔚硬生生扭成了大笑,这笑声分外凄厉,决然,瘆人。
吴蔚死死地攥着拳头,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活着,答应了绣娘的,要回去。
绣娘的人生已经历过诸多不幸,自己决不能死……
吴蔚的话听在张宽的耳中又是另一层含义了:身在官场多年的张宽知道:例如明镜司,刑部这种衙门,还有些高门和王府,是会养一些“黑户”的,前者是便于查案,或者做些衙门不方便处理的事情,至于后者……大多会被培养成死士。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如吴蔚一般,没有户籍,没有亲朋故旧,死了……也如拔掉一根野草般,无迹可寻,断不会追查到主人的头上的。
张宽面色阴沉,审视着吴蔚。
吴蔚有些撑不住了,颓然垂下了头,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大人别白费心机了,也不必揪着我明镜司的身份不放。知道的太多……呵。”
“你分明是在诈本官!”
吴蔚连笑的力气也没了,虚弱地说道:“大人有胆子大可以差人去王府问问,只是不知道……”
吴蔚再也坚持不住了,一头栽倒到公堂上。
张宽看着昏死过去的吴蔚,陷入了沉思。
有些时候,话说一半最是意味深长。
只是不知道什么?
张宽不得不凭着他的认知和经验去推断答案。
只是不知道……王府会不会承认?
只是不知道……王爷若是知道了张宽揪出了他的死士,会不会……?
张宽有些慌,他没想到吴蔚竟然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说实在的,张宽其实并不太害怕朝廷的人,毕竟天高皇帝远的……只要自己无大错,在一层层递交天听的过程中,有些事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泰州不同,快马加鞭一夜就能从王府到清庐县衙……
况且,老燕王……
张宽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鬓发花白,面容和蔼,精神矍铄的老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张宽之所以能在这样一个过度地带当了十几年的知县,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他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明白朝廷和藩王之间微妙的关系,他知道有些窗户纸不能捅破。
他更见识过……老燕王当年的雷霆手段。
第98章 再陷囹圄
吴蔚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冰冷的水中, 下一秒就要窒息过去,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湛蓝的天空。
吴蔚支着身体坐起来, 看到周围的景色愣住了, 此时吴蔚正置身于湖中央,湖面平静无波如一面铜镜。
吴蔚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行头, 灰色外套, 冲锋衣,脚上蹬着一双熟悉的登山鞋,吴蔚的呼吸一滞, 这不正是自己穿越之前穿的衣裳吗?
吴蔚慌张地扫视, 看到了被自己放在皮艇上的登山包, 相机,还有能量棒的包装纸……
“这是?我回来了?”吴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趴到皮划艇的边缘,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湿漉漉的自己,然后……便是那个沉寂在湖底不知多少年的牌坊!
水面上倒影的那张脸是如此的慌张, 吴蔚竟有些认不出了,她伸手点了一下, 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人影散去,牌坊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绣娘……”吴蔚张了张嘴, 感觉喉咙里痛得不行,干涩到几乎要冒出火来。
“怎么会这样?我回来了……绣娘怎么办?”吴蔚按住了胸口, 死死抓着自己胸口的布料, 原本光滑的冲锋衣触感竟有些扎手。
吴蔚感觉到胸腔里一阵阵针扎似的疼,她做梦都想回来的地方, 真的回来了……为什么自己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不!绣娘……”吴蔚的眼底一热,眼泪迅速汇聚,一想到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绣娘,吴蔚感觉自己仿佛不能呼吸。
吴蔚痛苦地跪在皮划艇上,抱着自己的身体,感受着手中冲锋衣粗糙,潮湿的触感,痛感蔓延到全身,连呼吸都会痛。
“为什么?我想回来的时候回不来,我不想走了,却让我回来了?”
……
“啪嗒”“啪嗒”吴蔚有些迷茫,是……下雨了吗?为什么?
……
“蔚蔚,你醒醒,蔚蔚!”县衙牢房内,绣娘跪在地上,轻轻推动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吴蔚,几滴眼泪滴到了吴蔚的侧脸上。
绣娘起身,隔着胳膊粗的木栏对外面的狱卒央求道:“大哥,求求你,给我们一碗水吧,求你了。”
或许是绣娘的表情太过哀戚,亦或者绣娘给的那二两银子起了作用,狱卒竟真的去拿水了,取了一碗穿过木栏递给绣娘时还撒了一点儿。
绣娘连声道谢,捧着水碗重新跪到吴蔚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贴到吴蔚的唇边,颤抖着声音道:“蔚蔚,喝水……”
清水浸润了干涸的嘴唇,也浸润了唇角那个暗红色的结痂,但更多的是顺着吴蔚紧闭的嘴唇滑下,洒到潮湿发霉的稻草堆里。
“……蔚蔚。”
吴蔚的腰窝处,鲜血浸透了衣裳,稻草堆发霉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充斥鼻腔,牢房里阴冷阴冷的,仿佛穿再多的衣裳也没用,吴蔚毫无知觉地趴在稻草堆上,十根手指插到稻草堆里,抓着。
绣娘见灌不进去,便将水碗放到一旁,看了看吴蔚的伤处,心一横将一条胳膊伸到吴蔚的胸口处用力托起,将吴蔚的上半身抬高,用另一只手端起一旁的水碗含了一口水到嘴里。
顶开吴蔚紧闭的嘴唇,把水慢慢地送进去……
一口,两口,三口,直到碗中的水全部喝完。
刀鞘敲击栏杆的声音响起,狱卒提醒道:“时辰差不多了啊。”
绣娘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默然起身,转身出了牢房。
铁链重新缠绕,落锁,狱卒把绣娘送出了牢房,行至幽暗处,绣娘又从怀中掏出一锭一两重的银子,塞给了狱卒。
“差大哥,明日我还想过来一趟,您什么时辰当差?”
狱卒咧嘴一笑,欣然接受了绣娘的“孝敬”,一天的功夫就赚了三两银子,不高兴才怪。
“明日午后过来,午时交班,未时往后四个时辰我都当值,不过嘛……”狱卒拉长了声音,掂了掂银锭。
绣娘答道:“我明白的,差大哥放心,明日我想给蔚蔚两床被子来,您看行吗?”
狱卒想了想,送人来的时候上面并没有交代什么,那就按照普通的犯人对待……只要不是重犯和死囚,都是允许其家人送些必需品进来的。
“行,拿来吧。”
绣娘停下脚步,朝狱卒行了一礼:“那就多谢了。”
出了天牢,阳光刺痛的绣娘的眼睛,她抬手挡了一挡,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去,朝着家的方向一刻不停。
回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绣娘的鞋子也破了。
县衙路远,绣娘又从没给自己做过厚底儿耐磨的鞋子,一双薄底的绣花鞋,刺绣脏了,鞋底破了,脚底火辣辣的疼,绣娘却一刻也不曾停,连背上包着的给吴蔚准备的白面馒头和炒腊肉都想不起来吃一口,她天还未亮便背着包袱出门,一路疾行到县衙,打听到吴蔚被下了大狱,顾不得那地方自己该不该去,便奔了过去,之后又一路不停地从县城走回家。
还好,绣娘带了银子,本来就是给吴蔚准备的,怕她在县城里吃不好,睡不好,一共带了五两,打听消息用了二两,打通狱卒用了三两。
听到开门的声音,李大姐一家四口都来到了院里,借着所剩不多的余晖,李大姐看清了绣娘的脸,大叫一声奔上前去,一把抱住绣娘,心疼地说道:“妹子,你这是咋了?快进屋!”转头吩咐三个女儿道:“去往炉子里加点柴,把锅里的饭菜热一热,端到东屋。”
绣娘一言不发,几乎是瘫软到李大姐的怀里,任凭对方把自己抱回屋里,放到炕上,绣娘的身子一歪,靠到了旁边的柜子上。
李大姐点燃炕桌上的油灯,彻底看清楚绣娘后,更是惊愕。
此时的绣娘简直就和鬼一样,发丝凌乱,头发,脸颊,睫毛,鼻子上都是土,脸颊上还有两道明显的泪痕,冲开尘土形成两条弯曲的道道,于嘴边和着尘土成了泥,干涸在那儿。
在李大姐的印象中,绣娘和吴蔚就像是一对儿年画中的人物,一位安静娴雅,一位活泼灵动。
绣娘和吴蔚身上的衣裳从来都是干净的,面颊红润,眸子里透出水灵灵的光泽,李大姐羡慕极了。
她哪里见过绣娘这般模样呢?
李大姐暗暗打量绣娘,见她虽然和丢了魂儿一样,但身上的衣服规规整整才放了心,只道是最近风大,一路吹着了。
“哎呀!”李大姐惊呼一声,她看到绣娘的一双鞋子竟然都磨破了,急忙帮绣娘脱下了鞋,捧着绣娘的脚检查了一番,埋怨又心疼地说道:“我的妹子哟,你的脚磨破了!”
绣娘无力地摇了摇头,答道:“我没事儿,李姐你别担心。”
“家里有药没有啊,你等等啊!”李大姐来到门口,扯着嗓子喊道:“二丫,二丫!”
二丫应声跑到李大姐面前,听她吩咐道:“你快回家,把咱家自己做的那个药膏子拿过来,快去!”
“娘,天黑了,我能带上德芙它们吗?”
“成,快去快回!”
二丫叫上了德芙和大板跟着自己,一起奔出了院子。
李大姐回到屋里,见绣娘还是那个姿势,好像一下都没动过,叹了一声坐到绣娘身边,说道:“妹子,这么晚了不好去抓药了,我家有个土方子,用一种叫百福草的嫩叶子捣成泥,糊在伤处能止疼,消肿的,我一会儿给你上一些。”
“谢谢李姐。”
李大姐掏出帕子给绣娘揩脸,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蔚蔚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绣娘眼眶又是一红,强忍着不落泪,把事情和李大姐说了。
李大姐听了,半晌才道:“冲撞公堂?蔚蔚可不是那样的人,她机灵着呢,怎么会呢?”
绣娘吸了吸鼻子,答道:“……大姐不知道,蔚蔚和知县有些过节,他屡次害蔚蔚都没得逞,这次是发狠要报复的。”
李大姐不吭声了,她实在是想劝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对方是青天大老爷,她不敢。
“你这脚……还能去吗?”李大姐问道。
“要去。明日我先到回春堂去买一幅棒疮药,再请郎中开些丸药给蔚蔚送去,牢房里又脏又冷,我要给蔚蔚送被子过去。”绣娘的声音虚弱无力,却很坚定。
“可是你的脚……再走那么远的路要磨烂的呀!要不……我替你去?”
“谢谢姐姐的好意,不过那天牢不该是姐姐去的地方,万一蔚蔚醒了,我要在她身边的。”
李大姐有些急,说道:“哎呀,要是家里有个牛车就好了,赶车我会,你也能少遭点罪!”
绣娘沉默片刻,低声道:“蔚蔚一直想买头牛回来的,只是没遇到好的。”绣娘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一颗一颗,无声溢出,划过脸庞,滴在身上,隐去不见。
“绣娘妹子,快别哭了,你看你的眼睛都肿了,要是哭坏了眼睛,可惜了你那一手好绣功!”
绣娘抬手擦去了眼泪:“我不哭了。”要是自己哭坏了眼睛,谁来照顾蔚蔚呢?
第99章 绣娘成长
李大姐见状愈发于心不忍, 她活了这小半辈子,嫁过良人,日子红火过, 死了男人, 日子艰难过,这一路走过来什么形形色色的人她没有见过?
却从未见过如吴蔚和绣娘这样好的人。
同是女子, 她们却断文识字, 对待她这个佃户一家子也是极好的,可以说是从未见过的,最好的东家了。
在李大姐看来:吴蔚和绣娘堪称是一双奇女子, 绣娘经历了许多却还能乐观生活, 而吴蔚呢?那可是有胆量和死人打交道的人啊!
这样两个人, 半隐居在山间的一座小院里,相互敬爱, 相互扶持,自觉承担着自己擅长的事情,两个人活的和一个似的, 不见谁藏了半点私心,说句不恰当的……真像一对神仙眷侣啊。
“绣娘啊, 我知道你对蔚蔚的心,可你不是铁打的,又是市集又是县城的, 就是一般的男子如此折腾也未必吃得消,更何况你的脚还受了伤呢?要是落下什么脚底下的毛病, 那可是要做病一辈子的呀。”
听着李大姐的话, 绣娘的脑海中再度闪现出与吴蔚的往昔,自己月事痛的时候蔚蔚也说过这样的话……
原来, 自己的生活早就被蔚蔚给充满了。
“要不这样吧,你在家歇着,我替你到张家走一趟?帮你带个话去,我看张家的院子里停了一辆车,让水生拉着你呢?”
绣娘摇了摇头,答道:“二姐就快生了,她这个年纪才生头胎,肚子又比一般产妇要大一些,那辆牛车是随时去回春堂接郎中的,万万不能动。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我还不想告诉二姐他们,要是二姐因此动了胎气,于情于理,我是无论如何也偿还不了的。”
李大姐听了又是一叹,这深更半夜的要到哪里去借牛车呢?村里有牛车的也不过四五户,一般都是要提前几日打好招呼的,她们两个一个寡妇,一个才刚落户,哪能拉开这个脸?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李大姐起身道:“我去开门。”
“嗯。”
……
“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李大姐惊喜的声音传来。
又听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三娘呢?”是张水生的声音。
绣娘的眼眸倏地一下亮了起来,扯过一旁的薄被盖住了自己的脚,答道:“二姐夫!”
进屋的却只有李大姐一人,她捧着一个药膏罐子,表情轻松了不少:“二丫头这孩子,就不知道匀出来一些,把整个罐子都抱过来了,真是……绣娘啊,水生来了。”
“绣娘,我听说蔚蔚被官府的人带走了?”张水生在院子里问道。
绣娘了然,是呢。这张家村里发生的事情哪里能逃过张家的眼睛?
“二姐夫,这件事别告诉二姐,免得她动了胎气。”
张水生心中一暖,说道:“你放心吧,你二姐哪里有那么娇贵?再说这村里的事儿哪能有她不知道的?就是她让我过来看看的,半路上正好遇到二丫,我就跟着一起来了。”
李大姐把药罐子放到炕上,转身又出去了,对张水生解释道:“绣娘今儿天未亮就出门了,去了一趟县衙,她没有厚底鞋,这一来一回的鞋磨破了,脚掌也出血了,我和你说吧。”
二丫给张水生和自家母亲拿来了两副折凳,落座后李大姐把事情和张水生复述了一边,张水生听完忍不住骂了一声:“这他娘的不是滥用私刑吗?”
李大姐的脸色白了白,劝道:“哎呀,你可轻声些吧!二娘在家大着肚子呢,你可别惹麻烦了。”
张水生一拳砸在膝盖上,愤愤道:“明日我和绣娘一起去县衙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蔚蔚是家世清白的好姑娘,关了这一夜衙门总该给个说法,难道还敢再草菅人命?”
张水生虽然没读过什么书,胜在见识多,他一听李大姐讲的立刻就品出了这里面的猫腻,首先吴蔚是女子,即便“冲撞公堂”最多也就是掌嘴而不是像男子那样挨板子,这张宽分明就是想杀人!好在蔚蔚的身子骨结实,既然张宽没当堂把蔚蔚打死,事情就有回转的余地,那县衙牢房不是他张宽家的柴房,没个名头凭什么把人关起来?
只不过张水生怕绣娘担心,没有说出口罢了。
张水生起身来到窗前,对绣娘说道:“三娘你放心!蔚蔚是咱们张家村的,天一亮我就去找里正和村长,请他们二老做主。”
绣娘再也忍不住,趿着鞋子蹒跚着从东屋走了出来,李大姐见状连忙把绣娘扶到了凳子上坐下,绣娘柔声对李大姐说道:“大姐,天色不早了你和孩子们干了一天的活儿,去休息吧。”
“哎,好,那你有什么事儿就喊一声,二丫,走,和娘回屋了。”李大姐带着二丫回西屋去了。
绣娘低声对张水生说道:“二姐夫,有些事儿你不知道,这张宽未必会轻易放人,里正和村长不是那么好请的,即便他们顾念着情分,一起去了县衙,要是张宽故意为难或是说些难听的,咱们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若是因此让村长和里正对张家生了芥蒂那就不好了。你们张家几代人在村里积累起来的脸面,特别是你和张叔,帮人家杀猪宰羊累了十几二十年,能有今日不容易,这段日子我和蔚蔚已经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情分再深也不是这么用的。”
绣娘本就虚弱,是以声音极低,却令人动容。
不等张水生再开口,绣娘的声音又起,她把一些张水生不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包括张宽指示师爷去做假证,吴蔚留了两份仵作手札到东方瑞处反告了张宽的事情,后面张宽为了抹平这件事做出的种种,以及吴蔚得了明镜司令牌,听命于东方瑞的事情……
到了这个节骨眼,绣娘也不想瞒着了,若是蔚蔚在,她也定会同意的。
张水生听完久久无言,良久才感慨道:“我和二娘,不……我们全家都一直觉得蔚蔚妹子不简单,没想到……她竟是明镜司的人。”
绣娘苦笑一声,说道:“张宽早就想要蔚蔚的命了,不过是一直碍于东方大人的威势不敢发作罢了,只是不知道这次为何又没能得逞,如今东方大人被朝廷通缉了,张宽完全可以用这件事来压人,所以就算是里正和村长答应出面也是徒劳的。人嘴两张皮,到时候张宽就非要说蔚蔚知道东方大人的下落,谁敢和朝廷叫板呢?我想着……当务之急是把蔚蔚的命保住,关在牢房里也无妨,只要蔚蔚的伤势好转就好,等她醒了总会有办法的。”
张水生看着绣娘,目露赞叹,说道:“三娘,你……变了。”变得了不起。能想到这个份上的女子,在整个张家村,除了吴蔚张水生还没见过第二个,今日见到了。
“二姐夫,你能帮我借一辆牛车来吗?”
“放心,包在我身上。”
张水生起身,又说道:“明日一早我把牛车拉到门口,太晚了我就不在你这儿多留了,二娘还在家等消息呢。”
“二姐夫……”
“我明白怎么说,妹子放心,我只说蔚蔚到县衙去作证去了。”
“如此最好,明日我请李大姐赶车,二姐夫还是在家好好陪着二姐吧。”
张水生点了点头,和绣娘低声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去。
绣娘在院子里又坐了一会儿,才蹒跚着回了屋子,看着桌上大丫和二丫之前帮忙摆好的饭菜,绣娘强逼着自己吃了。
……
翌日,天刚蒙蒙亮绣娘就醒了,昨夜她已经把要给吴蔚带去的东西打成了行李卷,被子里面裹着干净的衣裳,鞋子。
张水生把牛车赶到门口,交给李大姐就回去了。
绣娘和李大姐一家吃过早饭,李大姐又准备了不少干粮,酱菜,包到油布纸里,另外还有两大壶凉开水,一起放到牛车上。
绣娘则去了一趟地窖,从暗格里取了三枚金叶子放到荷包中贴身藏好,出来时手上只提了两条巴掌宽,手臂长,品相上好的咸肉。
绣娘叫来大丫,把两条咸肉交到大丫手中,柔声道:“大丫,姐姐要和你娘到县城一趟,可能要去几日,你们别担心。你带着两个妹妹好好看家,夜里把院门房门都插好,把四只狗子都放出来守夜,家里的粮食在厨房的缸里,菜就到菜地里去摘新鲜的吃,这有两条咸肉你和妹妹们炒着吃,还有鸡蛋,想吃就吃不要舍不得。”像咸肉,腊肉这种食物都是好东西,那是招待客人的一道好菜,要不是绣娘特意拎出来再交代清楚,几位姑娘是绝对不会动的。
绣娘是真心疼爱三位姑娘,也让她突然去地窖的行为合情合理了。
“绣娘,可以走了!”李大姐吆喝了一声,绣娘把咸肉硬塞给大丫,低声嘱咐道:“快回去吧,让你娘看到她又该舍不得了。一定要吃,我和你蔚蔚姐姐回来了要检查的。”
大丫点头:“绣娘姐放心,我一定料理好家里。”
第100章 牢中相见
越往牢房的方向走, 街上的行人就越少,更别提什么铺面了。
即便是仗义爽朗的李大姐也显得有些却步,要不是绣娘的脚受了伤, 她早就提议把牛车停在路边了。
绣娘担心吴蔚, 一路上也没说过几句话,此时更是愈发沉默了。
“到了!”李大姐闻言, 如蒙大赦一把勒住缰绳, 老牛“哞”了一声,停下了。
“李姐,你就在车上等我吧, 我大概一刻钟就会出来。”
“好……绣娘!你、小心啊, 有事儿就叫我, 啊~。”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绣娘下了牛车, 背上行李卷,左右手各提着两个食盒,朝天牢走去。
县衙的牢房, 一向冷清,白天只有一个狱卒守着, 狱卒看到绣娘过来,裂开嘴笑了说道:“来了?”
绣娘微笑,将其中一个食盒递给狱卒, 说道:“正好路过百味楼,知道您办差辛苦, 这份是孝敬您的。”
狱卒隔着食盒已经闻到了里面的香味了, 接过食盒掀开一角,香气立刻飘溢出来, 菜色更是没的说。
绣娘则微笑着掀开了另一个食盒,里面的菜式比给狱卒的差多了,不过是一碗白粥,几道青菜,还有两个杂粮馒头。
“差爷,这是我给蔚蔚带的,您看能拿进去吗?”
“成啊,走吧!”
绣娘微笑着,回头望了李大姐一眼,随着狱卒走进了牢房。
穿过昏暗狭窄的甬道来到了牢房正堂,上次来的匆忙没细看,只见堂中摆着两张四方桌,桌上摆了筷子笼,茶壶,扣着放了几个碗,每个桌子配了两条长凳,墙上挂着镣铐枷锁并各种刑具,墙角处放了一张板床,上面胡乱放着铺盖,光是瞧着都觉得有股潮湿的霉味儿。板床旁边有个柜子,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整个正堂只有两个小小的气窗,窗口开得很高,才刚过了午时就没有多少阳光射进来了。
无需狱卒多言,绣娘从怀中取出二两的银锭子交给狱卒。
狱卒掂了掂银锭,笑容愈发和善,对绣娘和气地说道:“这边来,我听说吴姑娘昨夜醒来过一次,当差的兄弟得了我的交代,给了她两碗水,还给她添了条褥子,你放心吧。”
一听说吴蔚醒来过,绣娘大喜,连连道谢,加快了脚步。
来到关着吴蔚的牢房外,吴蔚趴在一条深绿色的褥子上,正睡着。
狱卒打开了锁,卸掉胳膊粗的锁链,对绣娘道:“今日你可以多待一会儿,有事我会叫你的。”
“多谢差爷。”
绣娘进了牢房,狱卒将牢门重新落锁,到门口去守着了。
吴蔚腰臀处衣裳透出的血渍半干未干,绣娘放下东西,跪到吴蔚身边从怀中掏出两个瓷瓶。
“蔚蔚?蔚蔚,醒醒。”
见吴蔚没有反应,绣娘一声轻叹,掀开吴蔚的衣裳,裤腰也往下退了几分,露出一片红肿模糊的血肉。
明明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绣娘的眼眶还是红了。
她的脑海里回响起老郎中的嘱咐,打开绿色的瓷瓶把里面的棕黄色药粉均匀地撒到吴蔚的伤处。
“额……啊!”吴蔚先是闷哼一声,继而叫出了声音。
绣娘按住吴蔚背,又是心疼又是喜,说道:“蔚蔚别动,是我!”
吴蔚反应了片刻,突然像离开水的鱼儿般弓起了身子,叫道:“绣娘?”
“是我,蔚蔚你先别动,我给你上药呢。”
吴蔚又是痛呼了一声,趴到地上,扭过头来说道:“绣娘,你往这边来一点儿,让我看看你!”声音中透着急切,一只手更是胡乱摸过去,抓住了绣娘的衣角。
“好。”绣娘快速擦干眼泪,调整了姿势。
吴蔚看着绣娘,抓着衣角的手改为抓着绣娘的手,就那样直勾勾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地说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绣娘咬住下唇,别开脸抹了一把,可惜并没什么作用,眼泪好像怎么也擦不干似的又流了出来。
绣娘想对吴蔚笑笑,扯动嘴角得到的却是几声哽咽。
反倒是趴在地上惨兮兮的吴蔚先笑了起来,哄道:“我没事儿,不过是些皮外伤,养一些日子就好了,你别哭。”
绣娘点头,眼泪却愈发汹涌,老郎中的话不住在绣娘的耳畔回响,吓得她魂不守舍,恨不得就在这牢房里住下,一刻也不离开。
老郎中听说吴蔚被打了板子,惊愕不已,细细询问了吴蔚被击打的位置,伤势如何,挨了多少下。
绣娘一一说了,老郎中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似要把胡须扯下来般,良久才蹦出两个字:“恶毒!”
到底是术业有专攻,老郎中一下子就看穿了张宽的意图,对绣娘解释道:“他们这个打板子的手法,很容易就把一个人的腰给打断了,到时候就算有幸捡回一条命,也很难再站起来了。”
炎炎夏日,绣娘却听出了一身的冷汗。
绣娘把张水生说的,老郎中说的组织到了一起,终于明白蔚蔚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凶险。
明明那么疼的,她却趴在地上对自己笑,还反过来哄自己。
绣娘觉得自己真是好不应该,逼着自己收起了眼泪,回道:“你忍忍,这个药是我到回春堂开的,老郎中说是他独家秘方的棒疮药,泰州那边年年都有人特意来买,只要咱们用心将养用不上十天半月就好了。”
“嗯。”
绣娘给吴蔚上好了药,取出一张四方的纱布捏在手里,问道:“我带了干净的衣裳鞋子过来,你要不要换上,还能起来吗?”
绣娘是担心吴蔚穿着潮湿的衣裳身上起疹子,吴蔚则想着尽量营造一个细菌少一些的环境,免得伤口感染,二人一拍即合,绣娘抖开被子给吴蔚挡着牢门,吴蔚则艰难地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疼得她几近虚脱。
绣娘连忙把带来的褥子铺好又在上面加了一床被子,按照吴蔚的体质另一床被子也是盖不住的,索性卷了卷,让吴蔚趴在上面。
折腾这一下,吴蔚的伤处又冒出了血珠,绣娘又给吴蔚上了一次药,用纱布给盖住附上另外一件干净的上衣,说道:“老郎中说,尽量把受伤的地方晾一晾,快些结痂才好得快。”
吴蔚点头:“这牢房里没什么人,就先这么着,等一会儿你走了盖上被子外面也看不见。”
“吃饭吧?吃完了饭再把老郎中开的丸药吃了,老郎中说棍棒伤并不难治,就怕因此起了内火,他老人家担心你吃汤药不方便,特意做了三日用量的丸药让我带来了。”
“老先生说得有道理,家里怎么样了?二姐还好吗?你还好吗?”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她们相聚的时辰有限,努力地倾听着,也迫切地想知道更多。
绣娘打开食盒,一边说道:“二姐和二姐夫一家都好,家里一切安好,我也好,大家都盼着你回去呢,我知道你没什么胃口,多少吃一些,都是按照老郎中的吩咐买的,清淡的吃食。”
说着绣娘舀起一勺粥,递到吴蔚的嘴边,或许是这天牢不似外面那般炎热,亦或许是看到绣娘后心情大好,吴蔚这顿饭吃了不少,一碗粥吃完了,各类蔬菜也吃了一些,还吃了一个杂粮馒头。
吃完了饭,绣娘又喂吴蔚吃了丸药,留了满满一大壶的凉开水给吴蔚。
趁着吴蔚吃饭的功夫,绣娘用仅二人能听到声音和吴蔚说了昨夜和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在听到张水生要带着张家村的里正和村长来讨说法时,吴蔚的反应和绣娘一致。
吴蔚也把那日在公堂上发生的事情和绣娘说了。
二人拉着手,沉默着,思索着。
……
半晌,吴蔚紧了紧绣娘的手,低声道:“既然张宽没有当堂打死我,那就证明了我押对了宝,他现在也在顾虑,不杀我他终究难安,又忌惮泰州那边的态度。绣娘~你做的很对,别让二姐夫他们被扯下来。”
“那我要怎样才能把你救出去呢?这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吴蔚朝牢门的方向望了一眼,才说道:“张宽虽然没杀我,却也不会轻易放我离开的。这两天我也想了……他大概是在观望,看看我还能不能拿出后手来,或者是暗中留意着泰州那边的动向,继而判断我和泰州是否真的有关联,在没有得出确切结论之前,张宽是不会轻易放人的。”
绣娘心头一紧,攥着吴蔚的手,追问道:“那怎么办?”
吴蔚心里难过,她并没有错过绣娘的变化,绣娘憔悴了,嘴唇破了,步子也有些蹒跚,吴蔚强忍着没点破并不代表不心疼,吴蔚动了动拇指,一下下摩挲着绣娘的手背。
“蔚蔚,你说话呀,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是有,不过要你辛苦一点了。”吴蔚苦笑道。
“我不怕,只要能把你救出来。”
“东方大人什么罪名,有消息了没?”
绣娘摇头:“没有。”
“成记铁匠铺呢?还在吗?”吴蔚又问。
绣娘的目色一暗,今日她特意路过瞧了,成记铁匠铺已人去屋空,不知道是被抓走了,还是逃走了。
“成记铁匠铺隶属于清庐县,这牢里现在就关了我一个,一定不是被抓走了。明镜司不是一般的有司衙门,那是皇权直属的铁打衙门,即便东方瑞倒台了,明镜司也不会倒。高宁雪应该还是明镜司的左使,只需找到别的据点把消息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