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长风和月停萧走后,紫云榭偏殿迎来了一段前所未有的宁静时光。
这段日子过得清闲自在,听说月元霜又上门闹了几次,不过都被拦在殿外,没有成功进来。
只是这半个月来,游景瑶极少看见月尘卿。
明明紫云榭就是他的寝宫,又天天在偌大的紫云榭里闲逛,却愣是没有碰上过他,除了每夜睡前看着他书房深夜才熄灭的灯火,竟是没有和月尘卿有半分接触。
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按理来说,女配墨瑶瑶进入了他的紫云榭,应当是每日都想方设法粘着月尘卿才对。
原书里确实也是这么写的,墨瑶瑶得到了侧妃的位份之后,每天就像块狗屁膏药粘着月尘卿,几乎成了他的第十条尾巴。
但游景瑶才不想去做跟屁虫,她又不是真的墨瑶瑶,只是感觉有时会感到些许心慌——
她和月尘卿这么“相敬如宾”,会不会ooc?
这天午后。
游景瑶正手忙脚乱地跟着绫香学习插花,一个久违的冰冷无情的机械声无端响起:
【滴!这是一条来自系统的警告!】
【系统检测到宿主已十五天未与男主展开接触并推进剧情,有ooc嫌疑,现发布特别任务——】
【特殊任务:为维护剧情线正常进行,宿主今日要与男主共处一室达到3小时,履行‘墨瑶瑶’的角色人设。】
【任务计时已开启,请宿主努力完成任务!】
游景瑶剪花的手一下子停在半空中。
果然ooc了!
光是完成大小剧情点还不够,还得把角色人设履行到位,要不要这么为难她这只弱小无助的小狗?
和月尘卿共处一室三小时,开什么玩笑,那个家伙的踪影她找都找不到,怎么共处三小时,更别说现在天色已晚,距离凌晨已不剩多久,如果今日要和月尘卿呆三小时,她岂不是现在就要在月尘卿身边?
游景瑶恍然回忆起第一天的时候,系统用结巴的口音说“不完成任务将会被即刻抹杀”,没忍住一个激灵。
绫香看着无端僵住的游景瑶,小心探头:“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游景瑶把手中的剪子放了下来,用一种悲怆的眼神望向绫香:“我……我想少主了。”
绫香先是无措地眨了眨眼,随即怀疑自己听错了似的,脸上荡起一抹惊喜的笑。
娘娘这是,终于开窍了?
尊上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冷心冷情,拒绝过多少名门女尊,却破天荒地倾心于娘娘。
可就是这么万里挑一的娘娘,看上去竟然对尊上丝毫不感兴趣。
按理来说,游景瑶该时时准备侍寝,争取早诞子嗣才是,可是她自从进入紫云榭以来对尊上一直不闻不问,每日要么睡到正午,要么拉着她们这几个婢女一起谈天说地,就是从未关心过尊上。
没想到今天娘娘竟然明明白白说思念尊上,绫香眼都笑弯了,拊掌感叹道:“尊上听见一定会很开心的。”
游景瑶悲恸欲绝地摇摇头,攥住绫香双肩,无助至极。
“绫香,我现在就想见少主,你带我去找他好吗?”
绫香脸上的笑意凝住,转而无奈道:“娘娘,并非绫香不愿,我也不知道少主在何处呀。”
游景瑶一阵眩晕,攀着绫香肩膀的手也软软地垂了下来。
是啊,连她这个天天在紫云榭瞎逛的人都见不到他,绫香她们这群跟在自己后面的侍从又怎会见得到月尘卿呢?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窜,愁眉不展,在房间内踱来踱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想要月尘卿立即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天快要黑了,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现在就出去找月尘卿!
游景瑶一咬牙,不管不顾地往外冲去,就在即将破门而出时,门忽然自己拉开了一条缝。
“吱呀——”
朱门之后,来者逆着光望向她。
惯常的散漫倨傲,气定神闲,见一开门游景瑶竟然就站在面前,月尘卿滞了滞。
游景瑶看着来人,不可置信地轻眨了下鹿眸,呆愣几息,脸上随即绽开一个惊喜灿烂的笑容:
“少主,我等你好久啦!”
她桃腮漾起激动的红晕,望着他的眼神几乎要冒出星星来。
月尘卿背着身后皎白月光,看着她唇畔那一丁点尖尖的小犬牙,极慢地眨了眨眼。
等他?
真是个新鲜词儿。
游景瑶这人也真是奇怪,在霰雪峰地宫之时,她攀着他的狐尾,一口一个“爱慕”说得确凿,在黑夜里将他拥得几乎要揉碎了那样紧。
可是真正将她接进了紫云榭,她又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先是想方设法拒绝落实侧妃之名,而后竟对他不闻不问,每日自顾自地玩乐,从未主动来找过他,显得当初那一声声倾心爱慕十分虚伪。
不过月尘卿并不在意,他本就厌烦他人打扰,游景瑶在他偏殿里安生呆着不吵不闹本就是最好的。
这么多日来公务缠身,也是偶然想起来偏殿还住着这么只小犬妖,便随意踱过来看了看,谁知一开门便见她小脸红扑扑地站在门口,一见自己就露出这么欣喜的表情,还如此急切地说找了自己许久。
不知道又在玩什么把戏。
“少主,你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游景瑶见到月尘卿之后整个人就放松了许多,压在心头的危机烟消云散,眼底都荡出纯粹的喜意,看上去简直恨不得抱住他的手臂来回摇晃。
月尘卿一对琉璃眸敛在鸦羽似的长睫之下,毫无半点温度:“来看一眼。”
看一眼?
游景瑶挠了挠脑袋,就晃神了两秒,他竟然就拂袖转身要离开的模样。
“既然无事,本尊先走了。”月尘卿转身的剪影像结了一层盐霜,无情干脆。
“等等!”游景瑶迅捷地揪住他的衣角,将蓝紫色的袖袍扯得死紧,“那个……少主,你、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待一会儿?”
月尘卿眼神点了点她揪着自己衣摆的那一块布料,随即眉眼缓缓升起一丝叫人捉摸不透的诡谲。
他侧身。
“半月来你从未去正殿寻过本尊,怎么今日……”
话语刻意留了一段白,游景瑶一下哑然收声。
是的,怪她。
之前一直顾着自己吃喝玩乐,没有好好履行墨瑶瑶狗皮膏药的人设,今日一见月尘卿却要往人家身上贴,确实显得奇怪。
前段时间上赶着粘人家,好不容易进了月尘卿的王宫,又忘记去维持好感,看来以后要不定时地在月尘卿面前刷刷脸才行,她心道。
游景瑶颤颤地松了手中他的衣袍,声音不自觉地放小了些,脸颊乖巧地垂了几分,带着讨好的意味说:
“上次为少主压制炽毒落了伤,今日才好全嘛,”她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自己的丹田,又抬起眸将亮晶晶的眼珠对着他,“这不是刚刚伤愈就想着来找您了吗?”
月尘卿偏了偏下颌,瞥她一眼,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像黑水中浮沉的一片白羽。
有意思。
大女郎方才还同他说,游景瑶这几日在偏殿搭了一座硕大的花藤秋千,每日荡得咯咯笑,人要飞起来似的,叫侍女们整日捏着把汗在一旁护着。
玩得这么放肆,今天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跟他说,伤才刚刚好全。
况且他早就在游景瑶筋脉断裂的第一天就给她用上了最好的药,青丘圣丹一颗一颗拍成气劲揉进了她的骨血,按理来说,三日就该完全痊愈了。
哪像她说得这么严重。
不过月尘卿无心揭穿,反正也无足轻重,要点破她反倒浪费口舌。
就在此时,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钟鸣,悠远清长,在夜幕中荡起一圈圈余音的涟漪,激起一群稀稀拉拉的鸟儿往天上飞去。
是打更的声音。
这一声钟鸣敲得游景瑶心都颤了一下,只听得月尘卿开口道:
“已经二更了,何事明日再说。”
他潇洒地抽出游景瑶手中的袖袍,眼神都不屑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背手转身悠长离去。
游景瑶在原地短暂地滞了一秒,立即追了上去:“少主!”
月尘卿眸光微微往身后侧了侧,见她竟然不管不顾追了上来,脚步缓了缓。
游景瑶像只讨巧的小猫跟在他身后,终于追上他之后拍了拍心口,打定主意要和他一起走似的,亦步亦趋,小身子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
月尘卿望着漆黑深沉的天幕,余光只分了一丁点给身后那个耷拉着耳朵的小犬妖。
“你要跟着本王回寝宫?”他问。
游景瑶一诧,探头看了看路线,月尘卿当真是往寝宫的方向走。
寝宫就寝宫吧,要呆满三小时,在哪儿都行。
“我就是想和少主多呆一会儿。”游景瑶敛着眸小小声地说,“就一会儿。”
“本尊要就寝了,”他不咸不淡地提醒道,“你这是要与我同榻共眠?”
这话生硬刺骨,却如同银针一下刺醒了游景瑶。
她现在才想到这一层。
进紫云榭第一天,大女郎就捧着金纸训卷告诉自己,若尊上需要侍寝,需亲自传牌方可宣妃子入殿伺候,从来没有妃子主动上门的道理,自己今天这样耍赖地要跟着他去寝宫,在注重仪制的青丘王宫是万分僭越之举。
虽然游景瑶根本就没往侍寝那个方向想,但在月尘卿眼里,她就是那个意思。
二更了还跟着他,不是求着侍寝,又是什么意思?
她的双颊窜上两朵火烧云,难堪得几乎要钻进地里去,急忙摆手解释:“少主,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你、你肯定也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
游景瑶咬着后槽牙,逼着自己吐出违心之语:“太想你了。”
月尘卿的侧颜微微绷紧,颌骨的线条更为凌厉明晰。他也没有再应答,更没有驱赶她,而是迈开步子继续往寝宫的方向走。
两人一路上沉默无言,月色如水,照得游廊之下的湖面漾起鱼鳞似的幽幽波光。
游景瑶脑袋嗡嗡的,讨巧猫儿一样跟在他身后,直到跟着月尘卿进了寝宫的门槛,思绪依然乱得像麻。
她不是来侍寝的。
可是如果不是侍寝,她要怎么和月尘卿共处一室。
游景瑶现在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月尘卿进了宫门便径直踱到里屋,几位面色温和的男侍者立即迎上来为其更衣。
游景瑶转过身去不敢看,缩在几块开满鸢尾的琉璃屏风后面,怯生生地捂着眼睛,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簌簌地,是衣料从他身上滑落,又穿上新的衣裳的声音。
丝绸划过他的躯体,轻柔地亲吻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游景瑶捂着发烫的脸蛋,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冰晶洞内他赤着上身的场景。
肤色白皙,冰肌玉骨,触目惊心的血痕却缀了满身。
像是一件上好的羊脂白玉艺术品无端被刀刃划开几个口子,破碎凄美,令人心颤。
那样强大的视觉冲击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屋内点上了味道清雅的安神香,清清淡淡,她闻得出那是雪松混着冷檀的气味,还有一丁点幽幽的花香。
男侍者很快退了出来,退至游景瑶藏身的屏风处时纷纷恭敬地朝她行礼:“给娘娘请安。”随即一个个儒雅地走出了宫门,面不改色。
游景瑶真恨不得化身小鼹鼠钻进地里去,她这样畏畏缩缩躲起来的模样哪点像高贵的青丘侧夫人,那群侍者也不知道当如何看她。
过了几息,她才敢从屏风后面探出脑袋去看月尘卿。
他长身玉立,人已经换上了一身月白的寝服,襟口胜雪,透着新鲜露水似的莹润,方才还挽得规整的如瀑银丝现在已全部散了下来,几缕出落额前,略微遮住了眉眼,让他本就迷离的凤眸蒙上了一层雾气,更显幽深难测。
银发,白衣,一身纨素。
这还是游景瑶第一次见他穿上素色衣服的模样,与他平日里浓艳糜丽的穿着大相径庭,有一种别样的说不清的惊艳,显得愈发唇红齿白,像雪地上洇湿晕开的一滴鲜血,偏生让人心悸。
月尘卿目光越过屏风扫她一眼,长指微动,将额前的银丝轻轻拨开。
“不是要与本尊待一会儿?”他尾音倦惰,两指点了点床沿,“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