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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蚂蚱

    等程锦仔细洗过手, 就进了屋里。屋里的季屠夫不再似当初那样颓丧,见到了程锦便兴奋地说:“程姑娘,我的腿这些天一直有些痒痛, 似是有了知觉一样。我是不是快好了?”

    程锦轻声道:“能有些感觉, 是好事。但还要慢慢的治,你不要心急,每天的药记得吃,也要记得摁腿。”

    季屠夫垂下头叹了口气,随后又提起精神:“没事,总比先前全然没了指望强。若不是姑娘来给我看病, 又派人照顾我,我这会儿已经饿死了。”

    程锦笑道:“那我就开始施针了, 这次你若是觉得疼了, 也不用怕, 疼是好事。因我要看你施针时的状况,所以不能让你用麻沸散,你这次只能忍着些疼了。”

    季屠夫笑道:“只要能治得好,多疼我都受得了。这针灸又能有多疼呢?”

    程锦笑了下, 就让彦桓放下药箱后出去了。彦桓既然如今愿意充当个小丫头, 那程锦就自然要将他当个女孩儿待, 该避着的, 都要让他避着。

    过了一会儿, 屋里就传出了季屠夫的惨叫声。照顾季屠夫的婆子被在外面, 惊得直捂胸口:“天啊, 季屠夫怎么叫得这么惨?”

    但头戴帷帽的彦桓却只是安静地从荷包里拿出些果干, 小口小口吃着。

    给季屠夫施过针, 程锦就拎着药箱从屋里出来, 一边洗手,一边吩咐婆子:“麻烦妈妈过会儿进去帮季大哥把衣服换了,他流了许多汗,衣服都已经透了,得换身干的衣服。我给季大哥调了一下药方,往后就先用我今天带来的药。我先去别处看看,等我回来再一道去看山货。”

    程锦将季屠夫用的药留在了桌上,又对彦桓说:“你留在这里吧,我出去走一趟就回来。”

    彦桓却摇了摇头:“关嫣姐姐和珍珠姐姐都让我跟着姑娘的,不能让姑娘一个人在村里走动。”

    “如今我都跟他们已经熟了,不用像先前那样了。下雨天的,你就别跟着了。”程锦虽这样说,可当她撑了伞出去,彦桓却还是跟上了。

    程锦见状也不再劝了,就撑着伞带着彦桓在村里走了一圈儿。这个村子离城太远,都是病得厉害了,才去城里看一回病。程锦既然来了,就将她能看的病症都治一治。只是多走几步,都带几包药的事,程锦并不觉得麻烦。

    村里人能不用使银子就能看病吃药,也不计较程锦是不是什么正经大夫。程锦看过几次病后,有了成效,村里人就对程锦很是尊重,一声声地喊着程锦“程大夫”。

    程锦走了一圈儿,将药都施了出去,手里又多了村民塞给她的两大箩筐菜。此时雨也停了,程锦就走到河边,从箩筐里挑了一个嫩嫩的小青瓜。程锦将小青瓜洗过后,就递给了彦桓,笑道:“吃吧,刚摘的,再新鲜不过了。”

    彦桓听了程锦的话,拿过青瓜,就又开始小口小口地吃。

    “等回去了,就用青瓜做些青瓜蛋花汤来吃,喝起来一定很清爽。再包几个野菜包子,野菜解腻,包子里可以多放些肥肉。配些酸辣凉爽的小菜……”程锦正说着,就听刚吃完一个小青瓜的彦桓大声吞了一口口水。

    彦桓戴着帷帽,看不清他的表情。程锦怕他害羞,就只做没听到,笑着说:“咱们过会儿收了山货就回去,别误了晚饭。”

    程锦说完,彦桓用力点了下头,随后就随着快步跟着程锦身边,忙去将山货收了。

    山货的成色都很好,程锦看过后,就直接给了银子,让村民帮着都搬到了马车上。只是临走的时候,程锦见卖山货的那户人家门框上挂着几只草编的蚂蚱,看着很有趣。

    程锦猜着珍珠大概会喜欢,要想将那几个草编蚂蚱买了下来。但那户人家如何都不肯收程锦的钱,最后程锦只得很不好意思地将草编蚂蚱收下,用手帕将草编蚂蚱仔细地包了起来,放进了药箱里。

    程锦买草编蚂蚱的时候,彦桓只是站在一边,没有任何举动。但是当程锦起身离开村子后,见彦桓走得格外快,程锦才察觉到原来方才彦桓已经等急了。山路湿滑,程锦忙道:“珊瑚你慢些,别滑倒了……”

    程锦的话还没有说完,彦桓就歪了一下身子。若不是程锦顺势扶了他一下,就直接滑倒了。但彦桓仍旧踩进了水坑里,鞋袜和裤脚都湿透了。

    程锦忙问:“怎么了?可伤到了?”

    彦桓停了一瞬,随后忙摇头:“姑娘,没有事。”

    程锦就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路不好走,你走得慢些,仔细跌了跟头。要是把你摔伤了,多少个野菜包子能补得过来?那野菜包子,今天不到,明天再吃,也是一样的……”

    彦桓被说破心思,也只是小声道:“还是今天吃吧……”

    程锦听彦桓这么说,也不管他是不是故意做出来的样子了,一瞬间当真就将他当做自己身边的小丫头了。程锦便忍不住笑着应了:“好,就依你,今天就吃野菜包子。便是短了什么配料,也立即买去。

    程锦说着,就带彦桓回到了马车上。因为程锦走了一路泥地,鞋上沾了泥。程锦上了马车,就把鞋子脱了,用粗布包好放在角落里。

    随后,程锦对彦桓说:“你也把鞋袜脱了吧,刚才都湿了。这么湿漉漉的一路闷着回去,要做病的。”

    但彦桓停了一会儿,才摘掉了帷帽,然后慢吞吞脱起了鞋袜。程锦见他不对劲儿,就多留意了一下,就见他的脚被划破了,鞋袜上都沾染了血。

    程锦立时急了:“怎么伤了?是不是刚才滑的拿下,磕到了石头弄伤了?既然伤了,为何不与我说呢?却还说什么没有伤。我不多看一眼?你岂不是要湿漉漉地沤着伤回去?看来不声不响也不见得乖巧,正是有大主意,憋着让人生气呢。快将鞋袜都脱了,把脚擦干净,我给你上药。”

    程锦说罢,也不等着彦桓了,直接去将彦桓的鞋袜给脱了。然后找了块干净的手巾,给彦桓擦干净脚,给他脚上的伤口上了药。然后程锦又用两个帕子给彦桓的脚包好,因为知道彦桓不便脱换裤子,程锦就只将彦桓湿透的裤子挽起来。

    然后,程锦一边拿着水囊倒水给自己洗手,一边皱眉看向彦桓。程锦有心再训上彦桓几句,却猛然想起彦桓的身份。

    就见彦桓似是被她吓到了一般,竟动也不动,只歪着头看着她。

    程锦怔了怔,就忙换了态度,柔声笑道:“我方才也是太担心你,说得急了,并不是真的怪你。你最是懂事乖巧的,我常说若是珍珠学了你一星半点,就算是有长进了。往后若是还有这样的事,你要与我们说。若是你当真有什么病有什么伤被延误了,岂不是让我们心疼?”

    程锦为了转开话头,竟拿出了草编蚂蚱。

    程锦送到了彦桓面前:“买给你和珍珠的,你看着拿两只。”

    彦桓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还是等拿回去,让珍珠姐姐先挑了吧,不然珍珠姐姐会不高兴的……”

    程锦轻声笑道:“你先挑吧,不碍事的。你珍珠姐姐虽然前几天闹了些小脾气,却只是和我使性子。若是这东西给了我先挑,她是会计较的。但若是你,她就不会了。她背后也常说,说你年纪最小,身世又可怜,很心疼你呢。她和谁计较,都不会和你计较的。”

    彦桓便轻抿了一下嘴唇,就挑了两只草编蚂蚱。

    程锦见彦桓挑得草编蚂蚱是里面最粗糙的,虽然暗暗松了口气,知道珍珠不会再因此彦桓先挑了蚂蚱泛酸,却也难免当真为彦桓心疼了一下。彦桓其实还比珍珠小几个月呢,虽说是什么皇太孙,却比珍珠这个小丫鬟还活得小心翼翼,还会看旁人眼色。

    穿着粉蓝色衣裙的彦桓把草编蚂蚱放在手心里,他低头仔细地看着草编蚂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吞了口口水。

    程锦就将声音放得更轻了:“往后你有什么伤了痛了,或是想要什么东西,你都只管说。我不会嫌麻烦的,会尽力照顾好你。”

    程锦说的话虽轻,却是真心话。

    程锦说罢,就见彦桓轻轻点了下头,程锦就当彦桓还跟以前乖巧地应下了。

    程锦便让长顺驾马离开,她靠在马车上,微微合了眼睛,对彦桓说:“你也倒一会儿吧,怪累的……”

    不知多了多久,就听彦桓突然开口轻声道:“那我明天也想吃肉包子,后天也想吃肉包子。可以么?”

    程锦睁开眼睛,看向了彦桓,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彦桓又道:“我不喜欢粉蓝粉红色,流月姐姐和珍珠姐姐总让我穿……”

    程锦笑着点头:“那就再给你做两身别的衣服,你喜欢什么样式,去跟裁缝说。”

    彦桓这才笑了一下,往程锦身边挪了挪。程锦轻声问:“脚还疼么?”

    彦桓刚想摇了一下头,随后就点了点头:“有点。”

    程锦笑着说:“等回家去,让你多吃几个包子,应该能好些。”

    彦桓就抿着嘴角,腼腆地笑了。他捧着两只草编蚂蚱,小声道:“姑娘,你知道么?蚂蚱很好吃,比草叶子好吃多了。”

    程锦静了片刻,轻轻点了下头:“知道,烤了来吃,很香的。除了蚂蚱,知了、天牛、蚂蚁、都是能抓来吃的。炸过,烤过,都很好吃的。”

    彦桓笑着说:“可我那时没有柴火,等姑娘有空,我们就烤些来吃吧……”

    彦桓说着,把手心里草编蚂蚱都还给了程锦:“姑娘,你把这些都给珍珠姐姐吧。我留不得这些,看到了就饿。”

    程锦轻声应了:“好。”

    作者有话说:

    ◉ 32、恃宠生娇

    程锦虽是应了彦桓, 却知道彦桓这么说是在故意让她可怜他。

    皇陵那些皇家奴才当中,固然有见他年纪小,又失了势, 就有意苛待折辱他的糊涂人在。但大部分的人却不敢这么做, 谁知道哪个今天失势的主子,明天就又能得势呢?被宫人偷偷克扣份例,缺衣少食是可能的,却不可能饿到当真要吃树叶子的地步,更不可能当真没有柴烧,不然彦桓早就死在冰天雪地的云州了。

    彦桓应该是他独自从云州逃来燕州的时候最为凄惨, 或许当真吃过蚂蚱,当真啃过树皮, 当真吃过草叶子, 也当真挨过冻。

    程锦猜过彦桓来燕州的目的, 要是想要回京,来到燕州城可是绕远了。彦桓他来到燕州,绝对有他的打算。

    他应该是知道了顾珏坠马变成瘫子被养在程家的事,程家是无名小卒, 但定国侯府却是赫赫有名。程锦若是彦桓, 也会先来程家, 在程家观察局势。这会儿彦桓大概已经根据得到的消息, 猜到成帝与瑞王正在为他的死而彼此猜疑, 那彦桓就会继续留在程家, 等成帝与瑞王猜疑更深, 再做决定。

    若是局势有利于彦桓, 那他会找程远揭露身份, 通过定国侯府的路子回到京城。定国侯与靖阳郡主不同, 他一心想做纯臣,只要找到定国侯,就必然会把彦桓带去京城。若是局势对彦桓不利,他也能及时得到消息,再另寻出路。

    彦桓这么做,不是没有风险。他的容貌太过出众,哪怕扮做女孩打扮,也有可能被人发现身份。可他依旧在伤好后选择留在了程家,就说明彦桓有争权之心。因为程家有顾珏,顾珏的母亲靖阳郡主就是当今圣上同胞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这里看似偏远,却也是离皇权很近的地方。

    所以彦桓最好能得到程锦的同情,这样哪怕身份暴露,最起码也能让程锦帮他遮掩,或者帮他逃生。

    这对于彦桓是一层保障。

    程锦虽然知道彦桓是故意拿他的凄惨身世搏同情,却依旧对他心生怜悯。

    这么点的孩子,无所依靠,艰难求生,确实很可怜。

    回到了程家,程锦本想让长顺先将彦桓抱去屋里。但彦桓却摇了摇,竟要执意穿起湿掉的鞋袜,自己先下车。程锦哪里敢让他这样,忙劝道:“你非要自己走,也先等等,等我回去再给你拿套鞋袜过来,这些湿掉的鞋袜是断不能穿的。”

    程锦便先让长顺将买来的那几大筐山货先送到厨房去,她则带着药箱先回到屋里。珍珠一直等着程锦,见程锦回来,就立即跑过去接过了药箱。

    程锦先从药箱里将草编蚂蚱都拿给了珍珠,笑道:“看着好玩儿,就给你带回来了。”

    “呀,跟活的一样。”珍珠忙笑着把草编蚂蚱都收在手里,一个个仔细看。

    程锦道:“珊瑚的鞋袜湿了,我得给他再送套鞋袜过去。”

    珍珠就顾着看手里的草编蚂蚱,只应了一声,竟连头不肯抬。程锦笑了笑,就翻出一套鞋袜,给彦桓送过去了。彦桓在马车上接过了鞋袜,便小声提醒:“姑娘,得告诉郭妈妈一声晚上吃包子吧?不然就误了晚饭了。”

    程锦笑道:“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你不要着急,换了鞋袜就先去歇着,晚上是不会耽误的。”

    程锦说罢,就转身先去了厨房安排晚饭,彦桓这才安心穿起了鞋袜。程锦安排好了晚饭,回到屋里时,就见彦桓已经在炕上乖乖坐着了,而珍珠还在盯着草编蚂蚱玩儿。程锦便洗过手,又看了一回彦桓脚上的伤。见彦桓的伤口已经凝合,程锦就放下心。

    随后程锦与关嫣对了一会儿账,先前那笔卖药材的钱已经回来了。程锦将先前欠着珍珠的银子,还给了珍珠后,便出了一笔银子去修路。如今那段路已经修好了,还余下十五两银子。

    程锦听到后,便说:“剩下的银子,就拿回来给你们做几身衣服吧,这事就麻烦嫣姐姐去办了。”

    程锦说着看向了彦桓,笑着问:“珊瑚你想要什么样的料子,就跟你关嫣姐姐说。”

    彦桓看了眼程锦,小声说:“我想要靛蓝色的,料子倒没什么。”

    珍珠听了这话,才不再盯着草编蚂蚱,抬起头:“你穿了粉蓝色才好看呢,靛蓝色太老气。家里正好还剩一匹粉蓝色的柞绸料子,可以给你做夏衣。你穿了粉蓝色,用珍珠串子帮两个小发揪,额头点上一个小红点,那才好看呢。到时候我和流月姐姐给你装扮……”

    珍珠越说越兴奋,竟恨不得这会儿就给彦桓装扮上。因为彦桓生得好,年纪小,看起来又乖,珍珠和流月总拿了他当个布娃娃装扮。什么粉蓝色粉红色,还有小发揪,都是珍珠和流月给彦桓装扮上的。

    彦桓抿了下嘴,就立即往程锦身边挪了挪。

    程锦就笑着对珍珠说:“这是给珊瑚做衣服,就让他自己去挑,他也有自己的主张。”

    珍珠虽有些泄气,却仍小声嘀咕:“她真的穿粉蓝色好看呀,生这样的容貌就该好好装扮……”

    程锦笑道:“他都依着你们这么久了,还不许他自己做回主么?”

    随后程锦便对关嫣说:“嫣姐姐就找找看有没有靛蓝色还凉爽料子,给珊瑚做出两身衣服来,你们也都做两身。”

    关嫣摇头:“我就不必做了,让珍珠和珊瑚多做身衣服吧。”

    关嫣如今只穿着早先换季时,府中依例做下的青色衣裙。关嫣一直担心因她再拖累程锦和珍珠等人的名声,所以分外恪守本分,平日里从也不涂脂粉,不戴首饰,只怎么不起眼儿怎么穿。程锦曾经劝过关嫣,不必这么苦着自己,关嫣却不肯听。

    关嫣只说她经过那些事,最是知道有些人说的话会多狠毒。旁人若是涂脂抹粉,穿金戴银,没有人说她们什么。但是关嫣说,她若是这么做了,别人就会说果真是个妓|子出身,浪荡惯了。要是只说她就罢了,但是她在程家,怎么能不连累别的女孩儿?那样倒让她心里难安。而且这对于她并不算什么苦,已经是她从没想过的好日子了。

    程锦因此也只能由着关嫣去了,听到关嫣不肯做新衣服,便对珍珠与彦桓说:“那你们再做身吧。”

    程锦说完,就起身去厨房了。珍珠就忙挪到了彦桓身边,小声哄着彦桓:“你就做身粉蓝色的吧,不然粉红色也行啊。过两天你扎了耳洞,我给你买对珍珠耳坠,配着粉蓝色才好看呢……”

    彦桓越听就越抿紧了嘴,把脸扭到墙角那边。

    当程锦和郭妈妈将晚饭拿过来的时候,彦桓竟然没先急着吃野菜包子,而是先挪到程锦身边,小声说:“姑娘,我不要扎耳洞……”

    “好,不扎耳洞。”程锦笑着应了,然后对珍珠说,“你不要让珊瑚做他不高兴做的事了。”

    珍珠皱眉道:“不扎耳洞怎么戴耳坠啊?我都想好她戴什么耳坠了,我自己出银子给她买,一对珍珠的,一对珊瑚的。我跟她正好一人配两副这样的耳环,又和我们两个名字,多好呀。她竟不肯扎耳洞,是怕疼么?扎耳洞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程锦轻声道:“他好不容易才好些,又扎什么耳洞?他伤那一回,还不够么?”

    珍珠这才叹了口气:皱着眉低下头,不再说话。

    程锦就笑着对彦桓说:“你珍珠姐姐也是心疼你,有什么好的就先想了你。”

    “我知道珍珠姐姐对我好。”彦桓点了下头,就开始吃起了包子了。

    他左手拿着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右手拿着一个包子等着接下来吃,眼睛又盯着一个包子,只等着吃完手里的包子,就再去抓。因此彦桓被包子噎住,也没有再多出来的手去喝汤。还是程锦看到了,给他喂了一碗汤。

    彦桓这么小的人,最后竟然吃了十个大包子。程锦也没有拦着他,只等彦桓终于吃好了,便给他倒了杯刺梨蜂蜜水,让他喝了去消食。彦桓先前应该挨过些饿,后来因为受伤又得忌口,如今是得结结实实地吃撑几顿。

    吃过了饭,程锦劝了珍珠几句,便带着人挑拣山货。这些山货得今天晚上就挑拣干净,洗过了。有的需要尽快放进坛子里腌好,有的需要快些穿绳晾起来。程锦、郭妈妈、朱厨娘、关嫣、珍珠、彦桓都到了厨房一起做活。

    不一会儿,流月听到了声音也过来了,笑着说:“咱家这是提前过年备年货呢?”

    流月也不等别人应她,就笑着看了仍皱着眉的珍珠,笑着问:“咱们家的小珍珠这是怎么了?莫非又跟程姑娘闹脾气了?”

    流月说着,笑着看向关嫣:“嫣姐姐,你也别费心再教珍珠更多的了。只把‘恃宠生娇’四个字教给她罢,她必然学得又快又好。”

    ◉ 33、护他

    珍珠原先并不知道流月是什么意思, 忙悄悄问了身边的关嫣。听了关嫣的解释,珍珠立即红了脸跑到了程锦身边:“姑娘,流月姐姐笑话我……”

    程锦将珍珠护在身后, 笑着对流月道:“如今珍珠已经不再闹脾气了, 都已经改好了。你又何苦说这些话来臊她呢?”

    流月玩笑道:“这也就是程姑娘这里,这么护着你冲着你,把你宠得越发骄纵了。若是在我们侯府,有这样敢跟主子闹脾气的丫鬟,非得打死了。”

    程锦被戳中前辈子的痛处,心如刀剜, 立时脸色骤变。程锦心知不该用上辈子的事迁怒流月,可她努力忍了再忍, 却依旧忍不住皱眉狠狠盯着流月, 冷声道:“但这里却不是你们那侯府, 由不得你们打死谁。谁敢动了珍珠,我只管让谁赔命。你这话并不好笑,往后不许再说了。”

    程锦说罢,众人都是一愣, 均没见过程锦这样恼怒。

    流月又是没脸, 又是害怕, 立即红了眼圈儿:“程姑娘我……我这一时玩笑说错了话……”

    珍珠也忙去看程锦, 却见程锦深吸一口气, 竟直接扯着珍珠站起身, 对众人轻声道:“我今天确实太累了, 先去歇着了。你们先忙着, 若是累了也只管去歇着, 明天再做也没什么。”

    若是按照程锦先前的行事, 是必要好生宽慰流月一回,解了方才的尴尬,才肯离开的。但如今程锦是谁都不理,竟是说完了话,就牵着珍珠起身回屋了。关嫣起身追了几步,就见程锦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跟着,关嫣便皱眉回来了。便是关嫣再好脾气,也忍不住皱眉瞥了流月一眼。

    众人均知程锦这是动了真怒,流月脸上臊红,低声哭道:“往日里程姑娘不是这样的,怎么一句玩笑话就这样了?就是拿程姑娘做玩笑的话,当了她的面都也说的,如今只是笑了笑珍珠,怎么就……”

    郭妈妈因为这些日子也和流月熟了,这时便忍不住叹了口气,皱眉道:“你何苦说珍珠呢?珍珠再怎么胡闹,那也是姑娘自己养大的人,从来都是当亲妹妹养着的。珍珠有时候闹脾气来,确实也惹了姑娘为她掉过不少眼泪。但闹过之后,姑娘还是最疼她。待好起来,珍珠就算先前有什么错儿,在姑娘那里也都不算错儿了,还是姑娘眼中这世上最好最可人疼的小丫头。这样情分,姑娘听了你那样的话,怎么能不恼?”

    郭妈妈说到这里,也不便在多说,就住了口。停了片刻,郭妈妈才说道:“罢了,流月姑娘你们都先回去歇着吧。如今就剩一点儿活了,我们两个老婆子也做得完。就算做不完,姑娘也落了话,并不会怪罪我们什么。”

    流月心里很不自在,便擦了擦眼泪,垂着头走出了厨房。

    但关嫣和彦桓却没走,都留下了帮忙。

    郭妈妈看了这两个人,才舒心的笑了:“这满院子就你们两个最让人省心了,尤其是咱们小珊瑚,年纪最小,却这么懂事,就更可人疼了。”

    郭妈妈说着,转身拿出一盘子菜团子来,递给了彦桓和关嫣:“你们两个吃一些,再做活儿吧。”

    关嫣摇了摇头,彦桓却接了过来。郭妈妈见彦桓肯吃,就又给彦桓夹了一小碟子咸菜,一小碟子咸肉,一碗青瓜汤,配着菜团子。朱厨娘本就喜欢彦桓,随手又给彦桓煮了几个鸡蛋,热了些点心,留着让他拿回屋里吃。

    郭妈妈将菜都放好,忍不住捏了捏彦桓的小脸:“真是可人疼,等你长大些,给我们家小孙子做媳妇吧。”

    彦桓低了头,小口小口吃着菜团子,没有应声。郭妈妈只当彦桓被她说的害羞了,非但不觉得落了面子,反而笑道:“真是惹人爱,也不知道是哪家小仙子转世托生成的。”

    朱厨娘也笑道:“只看着珊瑚这小模样,就觉得心里高兴。”

    彦桓一直低着头吃着菜团子,他依旧左手拿着一个菜团子往嘴里塞,右手拿着一个菜团子等着接下来吃,眼睛还盯着盘子里的一个菜团子。只是这次彦桓吃的噎到了,但这会儿旁人都忙着,却没人像先前程锦那样喂他喝汤。他只得忍痛放下手里的菜团子,自己把汤碗端起来喝。

    许是先前吃多了包子,彦桓喝了两口汤,竟渐渐没了胃口,盯着菜团子没再动。

    他抿了一下嘴唇,小声问:“珍珠姐姐先前也把姑娘惹哭过?”

    郭妈妈知道关嫣也彦桓不是乱说话的人,便一边忙着,一边笑道:“那都是你珍珠姐姐小时候的事了,因小时候珍珠生了病,不肯吃药,气哭过姑娘好几回呢。姑娘那个时候也才不大点儿,却要照顾一个比她更小的珍珠。姑娘如今的细心周到,估摸也是因为从小就要多照顾一个磨人的小珍珠,给磨出来的。”

    彦桓双手捧着汤,低头盯着汤碗,轻声道:“姑娘竟是这样疼珍珠姐姐的。”

    郭妈妈笑道:“可不是么?”

    随后郭妈妈见彦桓可人疼,便小声对彦桓道:“你也别与你珍珠姐姐比。姑娘是个周全体贴的人,便是我们不及珍珠,我们这一屋子的人,又有哪个儿没受过姑娘的帮扶跟恩惠呢?就是你这条小命,不也是姑娘救回来的?”

    “没有,我不敢和珍珠姐姐比。”彦桓对郭妈妈露出一个笑后,他低下头,轻轻动了动嘴唇,无声道,“我只是……”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珍珠也无父无母,做了丫鬟却可以任性胡铱誮闹,就算犯了错,却依旧能得到宠爱。而有的人哪怕生在皇家,已经处处小心,可明明没有错不在他,却要背负诸多罪过。

    旁人都说,父母因他而死。可他并未想要出生,也并不知道他身边被安排了细作。母亲薨逝时,他才是个刚出生的婴孩。父亲中毒时,他才刚五岁。他的出生,他的所有吃穿用度,身边所用的所有人,都是被旁人安排的。他哪里能知道身边藏有细作,会在他送给父亲的糕点里下毒?为何要将这么些天大的罪过,都怪在他一个人身上?

    怎就没一个人为他辩白几句,为他气,为他怒,为他恼,为他争,为他盘算,将他护在身后?

    “其实能得姑娘一二分的用心,就已够暖心了,也该知足的……”郭妈妈说罢,就笑着忙去了。

    彦桓双手捧着汤,却没有应声。

    这边程锦一将珍珠扯回屋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想起前世珍珠的死状,就先落下来泪。珍珠被吓得不行,也跟着哭道:“姑娘,姑娘我错了,是我这些日子胡闹,惹了别人来笑我,让姑娘为我伤心了。”

    程锦哭道:“你竟还知道自己胡闹,会被别人笑。早先我们院里只有几个人,你就算胡闹些,大家也都纵着容着你。可如今人进得多了,怎么还这么胡闹?如今被人咒着难道你我心里好受么?”

    珍珠忙哭着劝:“流月姐姐也是玩笑,并非咒我,我不在意的……”

    程锦咬牙恨道:“我却在意的!你的命也是能拿来玩笑的?”

    珍珠听着,也觉得心里发酸,只挨着程锦身边哭道:“姑娘,我以后再也不胡闹了,我错了。”

    程锦摇了摇头,哭道:“是我错了,我一味宠着你护着你,反倒害了你。你这样好一阵歹一阵的,将来要是离了我,你可怎么好?”

    珍珠忙小声哭道:“我不离开姑娘,我一直跟着姑娘。我就是就觉得姑娘跟先前有些不同,虽不知道哪里不同,但总觉得变了。不似先前那么好强,也更周全了,而且做事也更厉害了。原本姑娘是记挂着顾家小侯爷的,说要嫁进最好的门户,让谁都不敢再看不起咱们。但一会儿,又看上了简大夫。现在简大夫也不管了,竟又给小侯爷去治伤。姑娘不是这样反复的人,我心里不自在,怕姑娘当真不是我认得的姑娘了,哪天连我都不要。又有个什么都比我好,更讨人喜欢的珊瑚。我这些日子才……”

    程锦没想到珍珠竟看出了这么多,独自想了这么多。程锦止不住的心疼,将珍珠揽在怀里:“是我这些日子忙乱了,疏忽了你。你要是想要知道,我告诉你就是。先前我是当真看中了简大夫,之后我跟简大夫不成,是因为咱们家老爷将我配给了顾家那小侯爷。我怕你跟着着急,所以没与你细说。”

    珍珠立时急道:“那小侯爷是个又傻又瘫的人!怎么能和姑娘相配?我去跟老爷说!这事不成。”

    程锦忙摁住了珍珠:“你去与他说什么?他要当真在意我,能定下这婚事么?你又怎么说?你一个小丫头,还要我护着呢,你能说得动他么?珍珠,你瞧啊,我连自己都护不住的人,你怎么能敢信我能当真庇护你一生?你要自己有本事,能立的起来,你得有本事保护自己。你看珊瑚讨人喜欢,就去学着她如何去讨人喜欢。你看嫣姐姐懂得写字算账,就去学她写字算账。你看芷兰会刺绣针线,你就厚着脸皮学去。便是流月,也有为人梳头装扮的本事。你看了别人哪样好,就去学,学的多了懂的多了,活路就多。”

    程锦说着,下了狠心,一咬牙,又道:“如今话说到这里,我也将往后的打算告诉你。往后我若是成亲,无论当真嫁到侯府也好,去嫁了别人也罢,我不会带着你走。我其实已经放了你的身契,将你的户籍也办了下来。本打算再等个两三年,为你多存些银子,置办出个铺面,多买几亩地,再一并告诉你。”

    珍珠静了片刻,随后大哭道:“姑娘是不要我了么?我是当真不胡闹了,姑娘别不要我。我哪里都不去,只跟着姑娘!”

    程锦将珍珠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你跟着我惯了,并不知道别人家的奴婢是怎样的。就是听到些别人府里奴婢遭虐打的事,你也当做故事听着。你没亲身经过,总是不知里面的苦痛。你跟着我去了别家,便是我拿你当妹妹待,去了的人家也当你做奴婢。旁人哪里知道我们的情分?就只你拿当个破瓷瓶儿,哪怕摔碎了,也不过赔个不是就过去。就算是着了赘进到家里,但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怎么就是能一定是个好的呢?若是能够和简大夫能成,倒是信得过他人品,也不必非要这样,可现在也不行了。就算你当真能在我身边过得好,你将来还有自己的孩子呢。你就看看我吧,你往后的孩子的还想像我这样,配给主人家的傻儿子?你便是忍心舍得,我也不忍心你这样,不舍得你这样。”

    程锦说着,叹了口气:“不止是你,等嫣姐姐的病好了,她的爹娘不再纠缠她了。我也给她安排好,要放她出去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的宴席,谁都不能单守着那一两个人过活,那样心会越过越窄的。你还这么小,许多事都没经过没见过,多可惜啊。在我还能为你撑一撑腰的时候,你要去多认识些人,涨更多见识,或许就有比我待你更好的人。你要在我能护着你的时候,快点长大,等将来要是碰到我没能力护住你的时候,你也有本事好好活下去。将来就算不在一处,我想着你们都很好,就也安心。总比一直跟着我,我却护不住你们好啊。”

    程锦自然想要珍珠长长久久地在她身边,最好就一直这么大,一直这个性子,会哭会闹,会缩成一团窝在她怀里。任性些又怎么样,活着欢快些就好。程锦不需要珍珠为她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只看着珍珠会说会笑,程锦就会很高兴。

    珍珠先前为了珊瑚与她闹脾气时,程锦虽然生气珍珠不懂事,但想到这是珍珠看重她,心底最深处却是高兴的。

    但,上辈子这样的珍珠死了。她程锦原来并没那么大的本事,保护不了这样的珍珠。

    珍珠必须得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 34、之后

    珍珠靠在程锦肩膀上, 一直哭:“我不成婚,我不要有孩子,我……”

    程锦轻轻拍着珍珠的后背, 就笑了起来:“这话别人说了, 我是信的。但你说了不要成婚不要小孩子,我却不大信。你那么爱热闹,怎么能不弄来几个小孩儿来欺负呢?”

    上一世,若不是珍珠出了事,也是要嫁人生子的。那时候程锦都已经给她找好了人家,只等着过完年就成亲的, 结果珍珠就被靖阳郡主让人打死了。

    珍珠一顿,随后带着哭腔道:“都这个时候, 姑娘竟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也并不爱欺负小孩儿。”

    程锦道:“什么时候?左右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在一处呢。你不爱欺负小孩, 那你见珊瑚是个乖巧的,就不问过人家乐意不乐意,就拿他当布娃娃一样摆弄?什么珍珠耳坠,粉蓝色衣服的, 也得人家乐意了才行啊。”

    “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对珊瑚了, 我为姑娘担心还来不及呢, 哪里能顾得上她了?”珍珠小声道。

    珍珠说着坐起身, 担忧道:“那姑娘的婚事怎么办?顾家的小侯爷虽然长得好, 可被珊瑚一比, 也没有了不起的。如今又傻又瘸, 被侯府直接扔在我们家里, 怎么能配得上姑娘?”

    程锦轻声宽慰道:“所以我正在找法子给小侯爷治伤啊, 肯定让他变得跟先前一样。”

    珍珠这才点了下头, 止住了泪,松了口气:“小侯爷要是真的能治好,倒是算个顶好的。”

    程锦摇了摇头:“他若是当真能好,侯府大概就不会要我了,顾小侯爷自然要娶更好门第的女子。”

    珍珠呆住,紧皱起眉头,就又哭了起来:“怎么不好的,就甩给姑娘。好了,他们就不要姑娘了?怎么这样欺负人?他们这算什么道理?难道我们就是给他们作践的不成?”

    程锦忙劝道:“若是这么着,这对我又不是坏事。我也不想进那侯府里去,所以才尽力去治小侯爷。只盼着他早点好了,也能早点把这婚事解了。我这份心思如今只与你说,你不要在外面带出来。小侯爷是个傻的,容不得我们嫌弃。他是个容得,也容不得我们条件。这门婚事,必须得是侯府先不要我们。”

    珍珠皱眉哭道:“那姑娘太难了,等他们退了婚,那姑娘还要等多久?有多少好男儿能等到那个时候?难道老爷就没为姑娘打算过么?”

    程锦安静了片刻,随后笑着挑了些程远的可取之处,宽慰珍珠:“婚事就看缘分吧,说不准就当真要好的转等着我呢。我是不指望咱家这位老爷了,不过我也想开了。若不是咱家老爷做了这个官儿,又容了我胡闹这些年,我许多事也不方便做,许多事我也没法子去见识。不说旁得,就说这些田地,没有咱家老爷这五品官,就没这份额,也置办不下这些田地来。你觉得我苦,但又有许多比我更苦的人。单说我们院子里的,嫣姐姐不是比我更苦,流月和芷兰也比我更……”

    程锦因提到流月,心中余怒未散,就有些不自在。

    珍珠看了眼程锦,擦了擦眼泪,小声道:“说起流月姐姐,姑娘……姑娘也别气流月姐姐了,她当真是无意的。她被吓得那样,也怪可怜的。这么样,往后怎么好再说话呢?流月终究是侯府的人,往后还不定有什么前程呢。谁知道那侯府还出什么鬼主意作践姑娘,咱们现在好好处着,将来或许她能帮帮姑娘呢,帮姑娘说几句好话呢。”

    程锦上辈子侯府住过,别说骂几句流月了,靖阳郡主身边最得脸的婆子丫鬟,她也打过、罚过、赶出去过。她程锦便是再无用,也用不到流月帮她在侯府说什么好话,而且流月也没能力帮到她什么。

    但看珍珠哭得嗓子都哑了,却在为她担心,程锦长叹了一声,余下的那点儿怒气都散了。

    程锦怒气一消,也觉得她方才确实迁怒流月了,其实上辈子的事与流月有什么干系?那都是她自己、顾珏还有靖阳郡主一道做下的错事。但凡她不想着嫁给顾珏,顾珏不娶她,靖阳郡主不想着用打死珍珠来灭一灭她的气焰,珍珠断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她不与正主气恼,抓着个偶然说错话的流月去气什么?

    往后,要是她不幸进到侯府里去,还能伸出手给流月和芷兰安排个去处。若是她没去,顾珏再娶了芮湘,依芮湘的心性,怎么可能让流月与芷兰好过?便是顾珏又娶了别人,芷兰那个性子倒是能被留下,但流月这性子和样貌,怕是寻常人容不得。算起来,流月也就在燕州这几年好光景了。

    程锦便叹道:“哭了一大场,气也消了。你既然为她说话,我就放过这事。左右咱们家院子小,只这几个人,还不到立规矩的时候。若是到那大宅子里,像她竟敢拿我身边人的生死玩笑,便她是小侯爷身边的人,我也是万不能容的。小院子蓄人情,大宅子立规矩。你往后要是手里管得人多了,碰到这样的事,就只管拿她开刀。凭她再怎么并非故意,你容了她,就是让旁人知道也能这般欺一欺你。那么多人,若是谁都欺一欺你,还得了?还怎么管事?所以断不能开这个口子。”

    程锦的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却带着些肃杀之气。她上辈子先后管了定国侯和摄政王府,自然不会一味慈善,得要些狠厉的手段,才能将府里管得有条理。但之后程锦对顾珏渐渐失望,又为珍珠报完了仇,她就慢慢没了管家的心,对府里的事也就松开了手,才让芮湘将手伸了进来。

    珍珠吓得一抖,却不再哭了:“那我往后不去什么大宅子管事了,我做不来这些事。姑娘也别去了,姑娘心肠这么软,也做不了这些事。”

    程锦轻声笑道:“管事的手段与心肠如何没有关系,心肠再软,也不能舍了自己让别人欺负。菩萨再慈悲,身边也得养几个怒目金刚呢。罢了,不与你说这些了。好不容易不哭了,被再被吓哭了。如今你既然知道这些事,就该知道自己做什么了。”

    珍珠用力点了下头:“嗯,我知道的,我要变得有本事,将来才能不拖累姑娘,才能帮得上姑娘。”

    程锦:“我不觉得你是拖累,也不是为了你能帮上我,只是想让你自己过得好,才让你长进一些……”

    程锦想要再细说,又看珍珠好不容易止住哭,别再多说几句又将她惹哭了。再哭上一会儿,就都别想睡了,程锦就不再继续说这些事了。

    程锦怕珍珠大哭过后就睡觉,再落下病。程锦就说了几个新鲜逗乐的小故事,将珍珠哄了说笑了好一阵,才肯让珍珠洗了脸去睡觉。

    珍珠睡下后,程锦却如何都睡不着。想着山货不知道有没有料理完,程锦就披了衣服起身去了厨房,想将那些山货都料理好了。程锦走到厨房里,就见彦桓跟只小猫儿似的缩成一团守在炉子边,再无旁得人。他盯着火光,正出神的想着什么。

    程锦轻声道:“别紧盯着火看,免得晃坏了眼睛。”

    尽管程锦的声音很轻,彦桓还是被吓了一跳,他跟只受惊的小兽一样,立即抄起旁边的烧火棍子,警惕地看向程锦。见是程锦,彦桓就放下烧火棍子,从将要扑过来咬人一口的小野兽,又变成了软乎乎的小奶猫。

    “姑娘怎么没睡?”彦桓乖乖巧巧地轻声问。

    程锦并不去问彦桓刚才为何做出那样的反应,就只笑道:“睡不着,想着方才的活儿没做完,就过来看看。”

    彦桓轻声笑道:“都已经做完了,我和嫣姐姐帮着郭妈妈她们一起做完的。”

    程锦便笑道:“辛苦你们了,你怎的还不睡?是饿了么?有什么想吃的,我做给你吃。”

    彦桓摇了摇头,摸了摸肚子:“是先前又吃了些菜团子,吃得多了,肚子不舒服,就想烧些水,再兑些醋喝。”

    程锦走过去,给彦桓把了把脉,笑道:“谁教你的法子,竟然想要兑醋来喝?”

    彦桓小声道:“先前姑娘给我煮的刺梨水就是酸酸甜甜的,我想着醋也是酸的,应该是一样的。”

    程锦见彦桓当真只是些消化不良,就松开了手,对彦桓笑道:“少量喝些,确实是有用的。但以后哪里不舒服了,就先来找我,不要自己对付过去。谁知道有没有别的病症,别再延误了。”

    彦桓低了头,轻声道:“太晚了,我怕打扰姑娘休息。”

    程锦笑道:“只几个觉睡不好,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并没有那么金贵。你要是不舒服了,不论什么时候,只管来找我。”

    程锦说着站起身:“别兑醋喝了,我回去给你拿些刺梨和蜂蜜,为你熬些刺梨水喝吧。”

    “姑娘……”彦桓突然开口道,“我,我突然又想要几只草编蚂蚱玩儿了。”

    程锦站住后,笑着点头:“好啊,只是那些草编蚂蚱都给你珍珠姐姐了,如今都是她的东西,我也做不了主。我去跟她商量商量……”

    程锦说到这里,就见彦桓失落地低下头。程锦心道,尽管经过那么些苦难,毕竟是个孩子,还是小孩子心性。

    程锦便笑着哄道:“你若是不肯要她手里的那些,哪天我们去了村里,再给你买就是,这回只给你买。”

    彦桓这才抬起头,他眼睛很亮,却没有应下,只又提了个要求:“我明天想要吃些甜甜的东西,可以么?”

    程锦点头笑道:“好啊,可以吃甜米酒、红糖桂花糕、红豆糕,你想吃什么?”

    彦桓一时竟为难地皱起了眉头,程锦便笑道:“不用这么为难去选,不如都做了吧。明天我就开始做甜米酒,甜米酒需要等两天才能喝。这两天,明天我们先吃了红糖桂花糕,后天吃红豆糕。等到了大后天,甜米酒也能喝了。待天再热些,西瓜熟透了。我们还可以找两个熟过头的西瓜做来西瓜冻,也是甜的,吃起来也爽滑。”

    彦桓立即笑着用力点了下头,他从未这么期待过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及之后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 35、不破不立

    程锦为彦桓熬好了刺梨水, 看着他喝下后,又提着灯笼把他送回屋里去。临走前,程锦还给他燃了些驱蚊安神的熏香, 才为彦桓轻轻合上门后离开。彦桓躲进被子里, 他的被子已经换成了轻薄凉爽的夏被。

    夏被是用丝绸做的,整个院子里除了程远和顾珏有两床这样的被子,余下的人就只有一床。若是需要换洗,就得先用薄布被子来替换,等夏被洗好晾干了才能用。

    到换洗被子的时候,程锦就会一边摇着扇子, 一边皱了眉头叹道:“还该多赚些银子才是,让咱们都能有几床丝衾, 也就不用总要用那薄布被子来替换了。”

    程锦也才十四岁, 脸上还带着稚气, 却得打理一院子人的衣食住行,还要去庇护那些在她看来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她生了一张小圆脸,五官很寻常,只是生得很白。夏天里, 出了一层薄汗, 整张脸就更白晶晶亮莹莹的。但她不喜欢流汗, 觉得不清爽, 总是才沁出些细汗, 就很快用帕子擦了。

    她笑的时候会有一对浅浅的酒窝, 当她提着灯笼要将彦桓送回屋的时, 就这么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对他说:“天太黑了, 不把你送回去, 我不放心的。”

    许是熏香有了作用, 彦桓渐渐有了困意,慢慢睡了过去。这一夜,初夏的风吹得凉爽,呱噪的虫儿也叫的好听,彦桓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竟还做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梦。

    第二天早上,程锦起来后,吃过了饭,就置办了些东西,要找了流月赔不是。珍珠原本不肯让程锦过去,说只她私下里跟流月说一声,也就过去了。

    程锦却笑道:“是我落了她的脸面,自然也得由我给她捡起来。怎么能让你去呢?没有这么做事的。”

    随后程锦就当着大家的面儿给流月赔了不是,流月找回了脸面,心里舒服了许多。又见程锦给她送来的东西,没有她不喜欢的,且程锦还说要给她过生日。流月面上有光,连着几天心情都很好。哪怕文妈妈说她就是程锦手里捏着的雀儿,随便程锦让她丧气就丧气,程锦让她欢喜就欢喜,流月也都懒得和文妈妈争辩。

    没几天就到了流月的生日,程锦特意自己出钱备了一桌的菜给流月过生日,都是捡着流月喜欢的菜做的。一院子的女眷都聚在一块吃些菜、喝些酒,连文妈妈都过来了。但因为文妈妈来了,谁都不自在,文妈妈只喝了几杯,就被芷兰哄回去歇着了。郭妈妈与朱厨娘见她们一群女孩子玩闹,也不愿意扫了她们的性子,略喝了几杯就忙去了。

    因为是流月生日,众人都捧着流月,流月喝了许多酒。喝得多了,流月就一会儿哭着说不知道前程在哪里,一会儿笑着说等程锦治好了她家小侯爷,她就能做姨娘了。一会儿说燕州如何不好,她再不来了。一会儿又说她这段日子过得再好不过,往后还不知怎么着呢。说到要离开了燕州,流月和珍珠就哭着抱在一处,竟似要生离死别一样。

    关嫣和芷兰就一边哄着一个,一边劝着一个。

    程锦正笑着看了她们闹,一偏头,竟看到彦桓又在捧着甜米酒喝。自从甜米酒酿好后,彦桓就总是要悄悄喝一些。这一顿饭下来,彦桓已经喝了许多甜米酒了。甜米酒虽然不至于太过醉人,但每次喝得多了,彦桓就总是犯困。

    程锦见彦桓喝几口酒,就点头打了个瞌睡,一副实在撑不住的样子。程锦就将彦桓手里的酒杯拿开,轻声道:“都这样了,还喝什么?躺着睡会儿吧。”

    彦桓皱眉看了程锦一阵,竟由着程锦拿走了酒杯。然后彦桓就歪在了程锦身边,竟安安静静地直接睡了过去。彦桓迷迷糊糊地睡着,有时候醒过来,就能看到一只带着碧玉珠串的手拿了扇子,给他扇风。碧玉手串是蜀州来的药商给程锦带过来的,程锦原本不爱戴这些。后来天气热了,程锦见碧玉颜色看着清爽凉快,才戴在了手腕上。

    程锦本就生得白,戴着碧玉手串,就显得她的皮肤更白,那原本品质一般的碧玉也越发翠绿。彦桓有时候热得烦了,看一看程锦那戴着碧玉珠串的手腕,心里也凉爽了许多。

    那只手每扇一下扇子,手腕上的碧玉珠串的珠子落在一处,就发出轻微的脆响。随着这些细微的脆响,程锦正在和别人说着话,说的都是些寻常话。什么等胭脂花摘下来怎么做了胭脂,什么那季屠夫的腿已经有些知觉了,又是什么明天要如何置办了饭菜。

    彦桓听着这些闲话,往程锦身边靠了靠,又闭上了眼睛。彦桓再醒过来的时候,已在了他的屋子里,天已经亮了。彦桓起身洗漱过后,换好了衣服,随便梳了个头发就往程锦的屋里走。彦桓进到屋里,炕桌已经支上了,上面摆了三碗粥饭,三碗糖蒸酥酪,一盘子红薯饼子,一碟子甜米糕,还有几样小菜。

    程锦正给珍珠梳头发,见到了彦桓便说:“你先吃吧,我先给你珍珠姐姐梳梳头。”

    彦桓点了下头,就洗了手,坐在自己惯常坐着的位置,拿起了一块甜米糕就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等珍珠梳好了头发,眼见彦桓面前的一碗粥已经见了底儿,一碗糖蒸酥酪已经吃完了,红薯饼子和甜米糕都已吃了好几块了。

    珍珠如今已经不会因为彦桓更讨人喜欢而闹脾气了,但每每看了彦桓吃东西,仍旧忍不住叹道:“你怎么又吃了这么多?”

    彦桓如今已经会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了:“多吃些才能长高。”

    珍珠看了看彦桓,终究忍不住说道:“你就这么点儿高才好看呢,长那么高做什么?而且你吃得多,未见得就能长高。或许没长高,就只长了些肉呢,那不是可惜了你这张脸。”

    “珍珠……”程锦轻声叫了一声珍珠。

    珍珠也见拿了个红薯饼的彦桓已气鼓了脸,珍珠就忙道:“好吧,好吧,咱家珊瑚肯定是长得高的。这一会儿功夫,珊瑚就已经长高不少了呢。再过些日子,大概进屋子都要低着头才行。”

    “尽说些捉弄人的话,你快吃饭吧。”程锦洗过手,就把一个红薯饼塞到了珍珠手里。

    彦桓见程锦坐下,就挪到了程锦身边。程锦笑着宽慰彦桓:“过一会儿,你还要随我出去做事呢,早上多吃些也没什么。但晚饭可不好这么吃了,不然不好消化。不过你珍珠姐姐倒是没说错,瞧着是比刚来的时候高了一些。”

    彦桓这才抿嘴笑了,挨着程锦身边,小口小口地吃起了红薯饼子。

    吃过了饭,程锦就带着彦桓去了地里。因为珍珠已经熟了田里的活儿,程锦就不用珍珠跟着了,只让她在家里学些旁的。程锦将彦桓带了出来,一道田庄上,就放了彦桓骑马去了。

    程锦买了一匹马,单独养在庄子上。彦桓每次跟着程锦出来,就能骑骑马,打打马球,或是由着他再“玩”儿些别的。

    程锦思量过除了衣食住行上,还有什么地方能再帮帮彦桓。

    但她是书本上实在不行,虽能读书会识字,但是仍有许多不通不懂的地方,教个珍珠是够用的,但是用来教皇太孙就远远不够了。在书本上,程锦就是由着彦桓自己去看,自己去学了,倒不紧盯着他。只是彦桓有哪里不懂的,她再帮彦桓解答一下。若是她也不知道,也拿不准,就拿了这么问题去问旁人。

    这么教着,彦桓的学问倒是“突飞猛进”的好起来了,这段时间已经超了珍珠许多。让关嫣都不由得感叹,果真教人就该因材施教,世上原来没有朽木,只有不懂得教人的夫子。

    彦桓在关嫣那里,因为关嫣盯得紧,他自然要拿捏着节奏,慢慢的学起来。但程锦不大盯着他,他就有了机会可以“突飞猛进”。

    书本上既然帮不了彦桓什么,程锦就只能在别处帮他了。

    彦桓的父亲,那位已经过世的前太子彦翊很喜欢也很擅长打马球。也是因为彦翊喜爱打马球,京城中才又兴起了马球。许多闺阁女儿,从此除了学习诗词歌赋、礼仪、女红、焚香、煮茶等等,竟还要再多学了骑马和打马球,简直苦煞了人。

    身子康健的女儿家学些马术也没什么,就全当了玩儿。有些身体弱,又被家族看重的女儿家就很可怜了。听说一些女孩儿竟是一路哭着学下来的,偏偏到了人前都要做出英姿飒爽的模样。这些大家族的女孩是半点弱项都不能用的,没有什么她们不情愿就可以不做的事。

    彦翊是成帝最喜爱的儿子,尽管彦翊的薨逝已成为成帝的心头伤。但是像彦翊总比不像好些,谁知道能不能凭着这几分相似能挣得一线生机呢。而且彦翊的死是成帝和彦桓之间的结,不破不立,彦桓要是真回到京城争一争,由旁人时不时的挑拨一下,还不如彦桓自己直接去戳破了。

    程锦原本是想着慢慢来,先让彦桓学了骑马,随后再找个机会让他去学着打马球。可彦桓才刚骑了两天马,就主动提了这么骑着没意思。程锦知道彦桓心思,顺势就提了可以打马球的话,彦桓就直接应了。

    从此每到了田上,都是程锦去地里盯着,彦桓就去“玩儿”自己的去。

    作者有话说:

    ◉ 36、烤蚂蚱

    等彦桓“玩儿”够了, 就掐算着时间,赶到程锦身边。彦桓才再到程锦,就见程锦身边生起了一团火, 正捉了几个蚂蚱插在草棍上来烤。蚂蚱已经全被程锦摘掉了头, 洗干净了,等蚂蚱烤出油来,程锦就捏了一点盐洒在蚂蚱上。

    彦桓驭马来到她的身边后,便翻身下马,走向了程锦。程锦见了彦桓过来,就一手继续烤着蚂蚱, 一手将水袋递给彦桓。

    彦桓虽已经喝过水了,但见程锦递过水袋, 还是将水袋接了过来。彦桓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腼腆笑道:“还是姑娘心疼我, 知道我口渴了。”

    “再擦擦汗。”程锦笑了笑,又递给了彦桓帕子,让彦桓擦了擦汗。

    彦桓接过帕子擦了擦汗,见周遭只有长顺守着马车远远的候着, 再无旁人。他就摘掉了帷帽, 抱着水袋蹲在程锦身边。

    彦桓盯着正被程锦烤着的几只小蚂蚱, 吞了一下口水:“这小东西竟能这么香。”

    程锦手里烤好了四只, 就分给了彦桓两只, 自己吃了另外两只。蚂蚱只一点点肉, 虽是两只却只够吃两口的。彦桓待要再吃, 就没有了。彦桓再看余下还没烤好的三两只小蚂蚱, 便笑着说:“这不够吃, 我再去捉来吃。”

    彦桓说罢, 就快步走到了草丛,很快就捉了好几只。

    彦桓穿着一身靛蓝色绸衣,为了方便骑马,原本宽松的袖口用深蓝色的布条绑在胳膊上,头发也只用蓝带子扎了一下。若不是他的容貌太盛,这么打扮倒是和寻常少年相差无几。

    彦桓就依着程锦的做法,一律将蚂蚱的头摘了,走到河边洗过,再一一用草棍儿插着,才笑着又回到了程锦身边。

    程锦见彦桓这么个顶着个绝世的样貌竟然做这些事,忍不住暗道了一声:真是作孽啊,当真是暴殄天物。

    彦桓拿着一捧清理好的蚂蚱回来,就蹲在程锦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她。程锦只得接过来,继续烤。彦桓一见程锦接手,便又笑着跑到草地里去捉。动作之快,让程锦都来不及阻止。

    彦桓又抓了一些蚂蚱回来,刚处理好串在草棍上,正高高兴兴地回头再去找程锦。就见程锦身边竟然围了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小孩子。三个小孩子蹲在程锦身边吞着口水,盯着程锦手里的烤蚂蚱。彦桓立即垮下脸来,也快步走了过来,挤到程锦身边,委屈地小声道:“这可都是我抓来的。”

    三个小孩见到彦桓的样貌都呆了呆,但也就呆了片刻,就依旧盯着烤蚂蚱。再倾国倾城的容貌,在嘴馋的小孩眼泪,也没几个烤蚂蚱重要。程锦腾出一只手,拿起彦桓放在地上的帷帽,扣在彦桓的头上:“把帽子戴上。”

    程锦随后笑着对那三个小孩说:“这都是他抓来了,所以就只能给他吃。你们再去捉来,我给你们烤。”

    见三个小孩立即跑去捉蚂蚱,程锦忙嘱咐道:“进草丛的时候小心些,先用棍子敲一敲,把蛇请走了再进啊,别被蛇咬到。”

    程锦才说完,就听彦桓小声嘀咕:“刚才姑娘都不嘱咐我这事。”

    程锦笑道:“早先不都跟你说了么?你这么聪明,哪里用次次嘱咐?而且他们才多点儿大啊,肯定不比你知道多,不嘱咐一下,怎么能放心?”

    彦桓没有说话,只闷头把帷帽戴起来。

    程锦见状,便笑道:“若是你不觉得烦,那我每次都嘱咐了你。”

    彦桓戴起来了帷帽,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就只见他小声道:“我不觉得烦。”

    然后彦桓就乖乖蹲在程锦身边,看着她烤蚂蚱。待将彦桓抓来的蚂蚱都烤来吃了,那三个小孩也都捉了蚂蚱回来。程锦给那三个小孩烤了一些,见已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便笑着嘱咐:“还剩一些蚂蚱,就不烤了。你们将这些没烤过的带回家吧,去给家里喂鸡喂鸭都行。你们往后要是想要烤,要跟你家大人说过了,让你家大人看着,才能生火。用完了火,也得好好灭了。”

    程锦说罢就教了那三个小孩怎么灭火,又给了他们一些芝麻糖,让他们带回去分给兄弟姐妹。那三个小孩缠着程锦问了她什么时候再来,听得她过两天就会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程锦看着那三个小孩当真向着几个农家院落跑过去,才彻底放心下来,对戴着帷帽蹲坐在旁边的彦桓笑道:“走吧,咱们回家去。”

    戴着帷帽的彦桓却不知道看到什么愣了神,听了程锦的话,才像是被惊醒了一样,忙站起身:“嗯,我们回家。”

    程锦笑着帮彦桓掸了掸身上土,就带彦桓走到马车旁,上了马车。一上马车,彦桓就将帷帽摘了下来。天气太热,彦桓才戴了一会儿帷帽,就又是一脸的汗。程锦立即递给了彦桓一个帕子,让他擦汗。

    彦桓擦过汗,就对程锦轻声道:“姑娘,我也想吃芝麻糖。”

    “你荷包里不是也有……”程锦说着,又顿住,便笑着叹了口气:“好吧,把我的给你吃。”

    程锦说着,就拿起水袋,倒了些水洗干净手。程锦才拿起自己的荷包,找了几块芝麻糖递给彦桓。彦桓刚想要去拿,就见他的手因为刚才帮着灭火沾染了些黑灰。彦桓就抿了下嘴,把双手一摊,让程锦看看他的双手多脏,然后微微张开了嘴。

    程锦便只得将芝麻糖喂在了彦桓嘴里,彦桓就一边吃着芝麻糖,一边弯起了眼睛,抿着嘴笑了起来。

    彦桓吃过了芝麻糖,又要喝水。被程锦又喂了些水,彦桓就靠着程锦闭了眼睛。他练了一天马球骑射,也是累坏了。

    程锦看了几眼彦桓,方想起来他的男儿身份,便将靠着她的彦桓往旁边挪了挪。彦桓因扮做了女孩儿,又有个很好的容貌,程锦竟也总忘了他是男儿身。但程锦将彦桓挪开后,他竟又靠了过来。程锦还想伸手挪他,他竟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将程锦的胳膊抱住了。

    “唉……”程锦轻叹一声,就不再动彦桓了,只劝自己就全当他当真是个女孩儿吧。

    程锦心中这么想着,就看向了彦桓,心中不免觉得可惜,若是彦桓当真是个女孩儿,她倒是真想将他留在身边。但彦桓偏偏是个男孩儿,还有这么了不得的身世,她就留不得留不住了。最多也就两三年的功夫,就算彦桓不想回京,他显露出男孩儿的样子了,就也不能留了。

    程锦与彦桓回到了程家,就送了困得不行的彦桓先回他的屋子歇着。彦桓的屋子整齐洁净,除了日常用的东西,旁得都一律收到了柜子里,不像珍珠常乱放了东西。就像那草编蚂蚱,珍珠得了后,也到处乱放,还得程锦帮着她收起来。但彦桓过后也得了,却不放在外面。程锦给彦桓换洗被子的时候,才发现他竟是把一只只草编蚂蚱都收起来,用匣子装了,放进了柜子里。

    如今,珍珠还都不知道彦桓也得了草编蚂蚱。

    程锦让彦桓洗漱过后,就先躺下,自己则去厨房取饭。刚走到自己屋子门口,就听到自己屋里珍珠正在低声跟人说话。虽听不清楚,但听珍珠的语气又气又急,应该是有什么事。

    程锦给彦桓取了饭,送到彦桓屋里,就快步回到了自己屋子。进到屋里,就见关嫣正低头哭,珍珠则满地转着低声骂人。程锦先对珍珠说道:“哪里学来的浑话?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这么骂人?”

    珍珠忙道:“姑娘,你们出门之后,嫣姐姐的爹娘就找来了。若不是郭妈妈和我们拦着,他们就进到院子里闹了。她的爹娘借口来看她,竟是来问她拿银子的。”

    程锦立即怒了,也忍不住想骂几句,但因为才刚教过珍珠不要骂人,又碍着关嫣的脸面,就生生忍住:“竟还有这样的事。”

    关嫣哭道:“姑娘,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程锦摇头道:“这不怪你,是他们来寻事,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关嫣咬了下嘴唇:“父母的养育之恩自然大过天,可自从他们将我卖到了花船上,我就不是他们的女儿了,只是被他们发卖一个物件儿。我如今跟着姑娘,就是姑娘的人,万事都由姑娘做主。”

    程锦点头:“好,你既这样想,那这主意我给你拿了。我们这里终究是五品守备的府邸,他们敢擅闯闹事,我这就告知衙门,依律将他们处置了。”

    关嫣轻吸一口气,捏住帕子。程锦便宽慰道:“放心,不会打他们罚他们的,最多不过关几天,让他们知道厉害关系,不敢再来闹事。不然往后哪里能得个安生呢?但若是嫣姐姐心中过不去,我再想别的办法。”

    关嫣哭了一阵,一咬牙:“罢了,他们也不再是我的父母了,就由着姑娘定夺吧。”

    程锦见状,叹了口气,轻声道:“嫣姐姐今天也别回去自己睡了,跟我们一起睡吧。别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再去乱想别的。”

    关嫣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身上还有病,不能跟姑娘同住。就算同吃同住不过人,还有个万一呢,我不能再连累姑娘了。姑娘放心,我的命是姑娘给的,我这个人如今也是姑娘的。没报答完姑娘,姑娘没让我死,我是不会死的。”

    程锦松了口气:“嫣姐姐能这么想,那嫣姐姐跟先前的日子还能有个了断。”

    程锦一直留着关嫣的身契,就是防备着这一天。父母之命是大过天,但父母已把孩子发卖给别家为奴,那就是另一个说法了,倒是可以用来毒攻毒。

    作者有话说:

    ◉ 37、心狠

    程锦没有耽搁, 立时就换了衣服,就找到了程远。这事涉及到了官场,还是得需要程远出个面。好在程远自从知道季屠夫的双腿已有了知觉, 就将程锦当成了能救治顾珏的指望, 程锦凡有所求,莫有不应的。

    而且程远自然也不高兴有闲杂人到他家里胡闹,程远应下来后,关父关母第二天就被抓住,丢进了牢里。

    关嫣一听得关父关母被抓住,虽然嘴上不说什么, 却总是晃神。

    程锦等关父关母被关押了一整天后,才对关嫣宽慰道:“看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是不是惦记他们了?你若是记挂他们, 我就替你去看看他们。原本就只打算关一天的, 可人送了过去,县衙那边一查,竟又查出别的来,却又由不得我们了。我去看看状况, 你别着急。”

    关嫣这才哭道:“我当真是有心跟他们断了的, 我也明白自己已经归了姑娘的道理。可这心……说句不孝的话, 我心底里也是恨他们的。可我爹倒也罢了, 我娘先前还是顾念些我。我恨他们, 又轻易割舍不下。姑娘, 我实在是太没用了, 让你白为我费心了。”

    程锦听着关嫣这话, 不免心里暗恨关嫣那对狠心的父母, 却笑着安慰关嫣:“骨肉血脉本就难以割舍, 嫣姐姐你这才是常理,哪里是没用呢?每个人若是都依着道理活,世上就没这么多事了。我就是因为知道你割舍不下,怕由你去看了,难免又被他们缠上,所以才想着我去看了比较好。嫣姐姐一会儿做些他们喜欢的菜,我给他们送去。我去看了一趟,咱们就都安心了。”

    “怎么……”珍珠皱眉,才要说话,就被程锦一眼瞟过去。珍珠就住了声,只能独自生着气。

    随后关嫣就擦了擦眼泪,去做了几个菜出来。菜放进了食盒里,就由程锦带着去看了关父关母。程锦说牢里晦气,不想带了人进牢里,就独自坐着马车去了县衙大牢。程锦憎恶透了关父,一句话都懒得于他说,就不愿意去看关父。

    程锦进到牢里,就只让牢头带着她去看关母。但即便程锦不去看关父,那牢头也将关父的状况告诉了程锦。

    关父在公堂上挨了几板子,又被牢房里的其他人挨了顿打,如今正在嚎着喊疼呢。

    程锦便笑道:“人没事吧?可别真出了人命。”

    牢头忙道:“手里都有准头儿,哪里能出人命呢?就是遭些罪,出去了好好养几天,也就好了。”

    程锦笑着点了下头:“那我就是放心了。”

    什么不会打他们不会罚他们的话,不过是程锦为了让关嫣心中好过,哄着关嫣的。若是万事依着关嫣,她或许还要被关父关母缠上。

    像关父那样的赌鬼无赖,最会捡弱小心软的人欺负,不结结实实打上几板子,不让他疼了痛了怕了,他怎么能安生?但对于关父这样舍得糟践女儿的赌鬼无赖,就算安生了也还不够。最好还是死了,那才干净。

    程锦被牢头带着去了一间空牢房,然后牢头便把关母提出来见程锦。程锦把食盒放在地上,在长凳上铺了块帕子,就坐了下来,静等着关母。

    关母一被带到程锦面前,关母就立即被牢头摁着跪下了:“姑娘……姑娘要见我?”

    程锦冷冷看了关母一眼,就只对牢头笑着道:“麻烦您了,我这里有些家里事要跟她说。”

    牢头忙笑道:“我这就走,姑娘只管慢慢说。”

    随后牢头对关母厉喝一声:“你好好的回姑娘的话,要是敢乱哭乱喊乱闹,冲撞了程姑娘,你也别想好了。”

    牢头说罢,见那关母被吓得一抖。牢头就又对程锦露出笑了笑,才退离了牢房。

    程锦坐在凳子上,垂下眼皮去看那关母,见关母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身形瘦弱,看起来着实又几分可怜相。

    程锦心中厌恶,面上却轻声笑道:“我姓程,如今关嫣就在我家里做事。我其实早就想看看你,跟你说说话了,没想到今天得了个机会。”

    原本吓得微微发抖的关母立即抬头,向程锦膝行几步,慌忙求道:“竟是程姑娘,我早听说程姑娘是个心善的,是你将嫣儿从那个火坑里救出来。我们并非有意去府上闹事,只是记挂嫣儿,先看看她过得怎样了。还请程姑娘不要怪罪我们……”

    “火坑?”程锦笑出声来,“你既然知道是火坑,竟还舍得将关嫣推进去?你可当真是记挂女儿的好娘亲呢。”

    关母怔住,随后抬手捂住胸口,哭道:“我已经劝了嫣儿的爹,可是他不听我的,我没有法子啊……”

    程锦笑了一声:“所以你就使了关嫣卖身银子活到了现在?说起来,你这些年穿的吃的,不也是关嫣的皮肉钱?你那男人是剐在关嫣身上的刀,你是依附在关嫣身上,以她血肉为食的蛆虫。但凡你对关嫣有点舐犊之情,哪里能让她落得这番田地?你挂念关嫣什么?是如今手里又没了银子,想要跟关嫣要吧?可现今关嫣是我的人,我是她的主子。她自从被你们卖了,就是个被发卖的物件儿,我把她拆卸卖了也好,把她留在屋里赏玩也好,也轮得到你记挂?”

    “我……我并没有……我……”关母捂着胸口,慌忙摇头哭道。

    关母痛哭着道:“姑娘,我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也很心疼嫣儿的。是,是我不知轻重,我以后不再找嫣儿了。只要姑娘愿意待嫣儿好,我便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姑娘的。”

    程锦摇头笑道:“谁会待她好?她爹娘都待她如此,你竟指望我这个外人待她好?我再如何待她不好,也比你们强些,就算卖她也会卖到本地的妓寨子里,不会把她卖到花船上。不会任由她被花船带走了,想赎她都没法子赎。也不会让她被作践死了后,只能被人随意扔在河里,连个埋尸的地儿都没有。”

    关母哭着爬到程锦身边,扯着程锦的衣角哭道:“姑娘,她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你可怜可怜她吧。嫣儿命苦,是我没有用,我不是个好娘,我让她受苦了。只求姑娘能够好好待她,我别的没有什么指望……”

    关母哭得满脸泪水,一时间都让程锦以为她当真就是作恶的那一个。

    程锦并不为关母的眼泪所动,反而打从心里觉得厌烦,她抽回了自己的衣角,皱眉道:“你别弄脏了我的衣服,退后一些,你身上的味道太难闻了。你若是真为了关嫣好,就别惹的我烦了。”

    关母慌忙松开了程锦的手,向后退去,小声哭着求道:“姑娘,我不碰你,你别生气。”

    程锦冷冷瞥了眼关母,如果关母带着关嫣离开关家,求到了程家门上,程锦会同情她。

    如果关母在关嫣被逼卖身的时候,就自己杀了关父后吊死,不再拖累关嫣,让关嫣可以早点了断跟关家的牵绊,程锦会敬佩她。便是关母自己脱了身,抛夫弃女从关家跑了,程锦也能体谅她的难处。

    但是关母如今好好随着关父活着,吃用着关嫣的卖身银子,竟还口口声声为了关嫣着想。但正是她这些全无用处的关心,让关嫣无法彻底了断和关家的关联,被一点点拖进地狱里去呢。

    程锦想到这里便笑了,她将身边的食盒丢在了地上:“这是关嫣做给你的,她跪了一整夜求我,我也才肯进来看看你。比起你的口头关心,关嫣为你可是什么都做了,先前是将身子卖了。如今跟了我,还要下跪为你们求情。你为她做过什么?”

    程锦说着,站起身,垂眸看着关母,冷笑道:“我知道有一等人,自己过得不好了,就很希望别人也不好过,便是自己的女儿也最好过得惨些来陪自己。你是遇人不淑,确实倒霉。所以你看着比你更惨的关嫣,心里其实很痛快吧。你过得苦,看着关嫣过得比你还苦,就舒服多了吧?还好这世间的母亲都不似你这般,还有许多为了女儿豁得出去的母亲。”

    “我没有!我不是!我也很心疼关嫣,我若不是为了她,我早就死了。我为她争过,我也为她豁得出去。”关母哭喊道。

    程锦嗤笑一声,将食盒从地上提了起来:“若你当真有志气,能如自己所说的这般,就将你男人带走。走得远远的,别再出现在关嫣面前,也别再让我看到。你没法子去劝,那就想别的办法阻了他。”

    程锦说罢,就从食盒中拿出个馒头,丢给了关母,就全当将关嫣的心意尽到了。随后程锦就走出了牢房,只留着关母一个人嚎哭。

    程锦离了大牢时,特意给了牢头一些银子,让牢头盯好了关母,别让关母寻了短见。关母的命倒是不值得,只是挨着关嫣,终究不好不明不白的死了。程锦随后便出了大牢,上了马车后,程锦仍然余怒未平。她就将食盒打开,吃了些饭菜。吃得饱了,程锦怒气渐消,这才长出一口气。

    她如今当真身子年轻了,也越发气盛了,竟来这地方和关母说话。也不知道关母能不能趁着关父被打了几板子,将关父摆弄出了燕州。关父受了伤,又不好生调养后就上了路,路上再受些颠簸。关母若是有心让他好不起来,还不是任由关母摆弄?

    关母如果不能拿捏住这次机会,往后怕也不会中用。

    若是关母依旧不成事,那就只能待关嫣病好了,就快些将关嫣送往蜀州,躲开关父关母的纠缠。程锦就全当她来一口恶气了,不然她总是觉得心里不痛快。

    只是程锦有些舍不得关嫣,她想将关嫣再留些日子。关嫣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竟又要去了蜀州,虽也有人照看,但程锦终究放心不下。

    作者有话说:

    ◉ 38、了断

    程锦那番狠话说完, 关母当真被激出了几分气性,当关父关母离开大牢后,关母竟然悄悄带着关父走了, 打算离开了燕州。

    但关母这份气性也没撑太久, 带着关父也就走了两三天。但因为关父骂得太凶,到了外面又不知道去依靠谁,关母被激起的气性一消,竟又带着关父哭哭啼啼地折返回来。

    只是关父是被打怕了,关母是被骂怕了,两人都没再来程家。

    关父关母没了营生, 却是要吃饭的,且关父的伤还需要调养。折腾了这一回, 关父已无家产可以变卖了, 他就有心要将关母也卖了, 换些银子过活。关母一听自己要被发卖,就忙从关父身边跑了出来。因为关母身上没银子,便又来记挂起了关嫣。

    关母是不敢在程锦面前出现了,便趁着关嫣独自出门办事的时候, 大着胆子找到了关嫣。

    关嫣听了关母的哭诉, 愣了许久后, 不敢置信地哭着问:“原来娘亲是懂得离开爹的, 娘也不是当真软弱, 只是没有痛到自己身上, 所以才‘软弱’罢了。娘说着心疼我, 原来当真都是假的?”

    关母听了关嫣这话, 忙哭着扯住了关嫣的手:“你不要听那姓程的挑唆, 她并不是个好的。你不知她那天来牢里对我说了什么话, 竟将我说什么吃你血肉的蛆虫,还不让我挂念你。我们才是一家子,便是你现在的身契在她手里,你也是我的孩子。什么身契,能敌地过血脉亲情?娘怎么可能不真的挂念你,不真的心疼你?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看你遭罪,娘比谁都心疼,她竟然还往我心上扎刀子。”

    关嫣听了这话,却连泪水都止住了,只冷冷看着关母,细问那天程锦跟关母说了什么。关母虽然添油加醋说了许多话,但关嫣却全然不理关母的挑拨,心中已明白了程锦的用意。

    关嫣轻轻一叹,忽地笑了:“总算还有为我着想,为我不平的人,我竟让她这般费心。我继续耗在你们身上,就当真是白费了她的心了。原以为这一生都不能有个了断的时候,没想到竟也有这一天的。”

    关嫣说完,冷冷看了看关母,就将身上的几两银子丢给了关母,转身离开。

    关嫣竟当真狠下心,从此再不理关母如何哭着说命苦,又是如何记挂着她的话了,也不再管关父与关母如何过活了。

    关母得了银子,竟又不想着跑了,拿了银子就回去照看关父。

    待到关父的伤好了,银子用尽了,关父又想发卖了关母,关母又一次找上关嫣想再要些银子,但这次却被关嫣拒绝。

    关母见要银子无望,关嫣又对她再无挂念。关母情急之下,竟哭着骂了关嫣没有良心,直说是关嫣自己轻易被那些男人糟践去的,为什么要埋怨到她的身上,她也心疼关嫣,为关嫣掉了许多眼泪的,只是她什么都做不得啊。

    关嫣当时没说什么,回去还是大病了一场。

    程锦知道了这些事,又恨又悔又气。

    气极了关父关母竟这么冷血狠心,恨极了关母这般自私却装出一副慈母做派,又后悔当初不该给牢头银子,竟让牢头去看着关母,不要让她寻了短见。

    关母这样的性子,怎么会去寻短见的?算是她白费心思了!

    如今想来,便是关母当真寻了短见,关嫣心里难过一阵就过去了,即便关嫣为此恨上了她程锦,又有何妨?只要没有这样的亲娘伤关嫣的心,就是一件好事!

    关嫣病好之后,怔愣了两天,就依旧按照往常那样做事。她本来就办事稳妥,此后办事时又多了几分利落。

    因关嫣心中厌恶关母那副“软弱”姿态,她原本和软的性子竟然也变了,比先前更坚毅更果断了。

    待关父关母再偷偷来找关嫣,关嫣竟拿他们当了陌生人一样。他们若是拿了血脉亲情说事,关嫣是一概不理。他们若是胡闹,关嫣就直接报官。关父关母见关嫣真是铁了心断绝关系,关嫣如今又是程家的丫鬟,他们于理于法于情,都无法再纠缠上关嫣,便就不再来找关嫣了。

    关嫣性子变了,待做得事多了后,一些事上,关嫣竟比程锦想得更周全,又有决断。从此,程锦格外倚重了关嫣,许多事就放手让她去做。

    胭脂花收了后,如何制成胭脂,如何跟客商商谈。多是程锦牵了个头,后面就由关嫣主事,珍珠跟着做帮手,竟将事情一件件稳妥的办了下来。

    程锦有时候看着关嫣,都想不起她先前的样子了。

    正在算账的关嫣察觉到程锦的目光,竟看破了程锦的心思,直接笑道:“姑娘别为我难受了,一会儿再哭了出来,我可没功夫劝姑娘。姑娘别总觉得我可怜,可我如今是最好的时候了,心里再清净不过了。”

    程锦笑了:“我只是在想如今嫣姐姐越发能干了,往后我是一心要仰仗嫣姐姐过活了。先前我还想要将嫣姐姐送去蜀州,才能过上些许安生日子的,没想到嫣姐姐自己做了个了断。嫣姐姐比我强上太多了。”

    关嫣笑着看向程锦:“说起蜀州,我倒真想去一趟。我们这次给他们的红参,竟还按照先前的价给我们。今年红参出的少,我们的品质又好,他们却东推西推的压低价钱。我倒要看看怎么回事去,若是不行,就换家铺子。”

    程锦叹了一声:“确实得去一趟了,大约是他们见我们女儿家不好做生意,又不好常跑那边,他们就觉得拿捏住了我们,才这样做。只是如今咱家老爷听到季屠夫已经能够下地走几步路了,正急着让我去治顾家小侯爷,我实在抽不开身。现在就将就着做吧,等明年或者后年,小侯爷离开了我们家里,我们在一起去蜀州。”

    关嫣笑道:“我如今病也好了,不用再吃药了,不如让我先一个人先去看看。”

    程锦皱眉道:“嫣姐姐你一个人去蜀州玩儿可以,却蜀州投靠也可以。但做生意却不能一个人去,谈生意就涉及了银子,涉及了银钱上的事,一时恼了,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便是男子,都少有一个人跑商的。你一个人,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关嫣笑着看向程锦:“姑娘,如今我是什么都不怕了。要是姑娘实在不放心我,让长顺跟着我去吧,只是麻烦姑娘得再找个马夫。”

    程锦听了关嫣这话,却笑着打趣儿:“如今当真会使心机了,你是早想好跟长顺一道去,却怕我不肯让你走,才先提了自己一个人去。后来再提起长顺来,我自然觉得这样还算比一个人去周全,也就忘了阻了你去蜀州的事了。但你既想到了这里,那就去吧,不然枉费了这番心思。长顺也是可靠的,若是你与他一道去,我还真放心些。只是去了不要……”

    关嫣笑道:“去了不要去跟他们起争执,若是不成就算了。可我好不容易去了一趟,怎么能不做些事出来?不然不是白跑了一趟?姑娘对我们也狠下心肠吧,凡事要还都靠着姑娘把我挡在身后,那我这辈子当真白活了。”

    程锦听了,就也笑了:“罢了,由着嫣姐姐你去了。如今嫣姐姐又有成算又有本事,往后我怕是都要让嫣姐姐养着的,自然要听嫣姐姐的了。”

    关嫣却认真道:“姑娘当真肯让我养着才好,那才是成全了我呢。”

    程锦见关嫣又犯了痴劲儿,方要劝了关嫣几句,就听珍珠进到屋里,笑着说:“银子已经给了流月姐姐,她欢喜地不行。”

    关嫣与程锦便异口同声的问:“可是背着人给的?”

    关嫣与程锦说完,就相视一笑。程锦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书,笑了起来:“罢了,我且做个富贵闲人吧,你们自己商量去。”

    关嫣就笑着问珍珠:“可是背着人给的?”

    珍珠笑着回道:“自然是背着人的,流月姐姐还说,没想到只是帮着出点主意,竟然能得这么多的银子。”

    流月最喜欢些胭脂水粉的东西,在胭脂花采下做成胭脂时,出了不少主意,才让做出来的胭脂成色更好。连胭脂的名字“燕红娇”都是流月帮着取的。如今胭脂卖出去了一批,得了些银子,自然要分给流月一些。

    关嫣便笑道:“往后的银子还有她的份儿呢。”

    关嫣说到这里,又起了爱才的心,不免惋惜道:“若是流月姐姐不是侯府那边的人,是咱们家的,去做些淘制胭脂的活儿,正是合适的,她又爱这个。”

    珍珠也收起了笑,叹了口气:“流月姐姐也说了,往日里中盼着小侯爷能快些好,她也好快些回到侯府去。但如今听着小侯爷有望能治好,心里却忐忑起来了。”

    珍珠说着,叹了口气,看向程锦:“姑娘,咱们就不能把流月姐姐要过来么?”

    程锦放下手中的书,摇了摇头:“她不止是侯府的人,还是小侯爷的身边人,我要不得。”

    程锦便笑着安慰珍珠:“等小侯爷好了,她或许有大富贵的,未必比跟我们一起差了。”

    珍珠和关嫣没有进过侯府那样的深宅大院,并不懂得里面的规矩,但听程锦这么说,就知道必是不成的,就再没提过这事。

    等到了晚上,程锦、珍珠、关嫣、彦桓四人吃过了饭。因为关嫣看着这会儿正好闲下来,就打算过两天就去蜀州,众人开始忙给关嫣准备行李。忙到深夜,竟收拾出几大包东西来。

    关嫣忍不住笑着叹道:“我这是出门还是搬家呢?”

    程锦便道:“还有些东西没置办齐呢,明天还得配些药。蜀州的气候与我们这里大不一样,你不见得能适应,也未必吃得惯那边的饭,东西配得齐些,我才放心。”

    程锦说着,声音软了下来:“如今我都依着你,让你去蜀州了,你只听我这一两件,都不成么?”

    听了程锦难得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说话,关嫣又怎能不听程锦的?关嫣就忙笑着点头:“好吧,都听姑娘的。”

    一旁帮着折衣服的彦桓一直低着头,只悄悄把刚才程锦说话时的软糯腔调,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 39、说故事

    为了路上方便, 关嫣打算换成男儿装扮。为此,程锦等人特意连夜为她赶制出了几身合体的男装出来。不止是这会儿适合穿的单衣需要做出来,因怕关嫣回来的时候赶上燕州的入冬, 她们还特意为关嫣做了两身厚衣服出来。

    因为芷兰针线好, 这件事上就麻烦了芷兰,旁人都依着她的安排做事。珍珠前些日子刚磨着芷兰学了些针线,此刻有机会跟着做大衣裳,就有心让程锦看出她的长进来,做得就分外认真一些。若不是程锦拦着,珍珠那一双眼睛怕是都要熬坏掉了。

    便是程锦拦着劝着, 珍珠的一双眼睛还是熬得通红。气得程锦一边用细纱包着热水泡开的茶叶给她敷眼睛,一边轻声训了她几句。

    珍珠虽挨了程锦几句训, 但听了别人说她衣服做得好, 就只顾着得意。尤其是见关嫣将她做得衣服穿上身, 看着格外好,珍珠就更暗自下了决心,待她手艺更好些,也要给程锦做几身衣服出来。

    原本众人都以为关嫣生得秀丽, 换上男装应看着别扭的。但没想到因为关嫣的性子沉静, 又是办过事历练过的, 穿上男装却没有丝毫女孩气。倒真像个容貌俊秀, 已经接管了家业的某位富商家里长子。

    临到关嫣走的那天, 程锦等人都去送她。关嫣倒是洒脱, 对着众人笑着一挥手, 就进到了马车里。流月忍不住轻叹道:“这倒像是哪家贵公子在挥别家中的一众小娘子。”

    惹得众人才刚掉下来眼泪, 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有彦桓微微皱眉看了眼程锦, 又想了一番自己, 并不觉得好笑。

    程锦回到屋里,就见珍珠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却忍不住翘起嘴角偷笑。

    程锦见彦桓已回他的屋子看书去了,此刻再无旁人,学着珍珠的口气逗她:“嫣姐姐这么一走,便是办得顺利,也得到了冬天才能回来。没有了嫣姐姐,如今就是我小珍珠的天下了。我既不用再读书,也不用再学字,再没人管着了。虽然姑娘还在,但她是很好哄的,我小珍珠只要哭闹一下,她就会任由我作为去了。”

    珍珠听出程锦在笑她,忙跺着脚急道:“哎呀,姑娘真会笑话人。我如今可好了,哪里还哭闹过?书也好好读了,字也好好写了,刺绣也学了,梳头也会了。嫣姐姐临走前,还说我可以担得起事了,交托了我好多事做呢。”

    程锦笑着问:“那你又偷笑什么?”

    珍珠小声嘟囔道:“嫣姐姐不在家里,我,我总能少些几个字嘛,就忍不住高兴了一下……”

    程锦笑着刮了一下珍珠的鼻子:“你嫣姐姐走时,可告诉我了,你每天该写什么字,该做什么事,都是有定数的。别等你嫣姐姐回来,你却什么字都没写。嫣姐姐要是罚你,我是不会拦的。”

    珍珠小声嘀咕:“我……我是有章程的,先松快两天,往后每天多写两个字,就把这两天的空子补上来了。”

    程锦笑着看向珍珠:“你最好是这样的……”

    程锦正和珍珠玩笑着,就听芷兰进来笑着提醒程锦:“姑娘这边的事可忙完了?”

    程锦便收了笑,顿了片刻后,才又笑起来,对芷兰笑道:“暂时没什么事了,我这就过去。”

    程锦说罢起身,拿了药箱,就向西厢房走过去。

    自从听到季屠夫能下地走路的消息,程远就不再去找什么“神医”,或者让顾珏泡什么温泉了,只急着让程锦去给顾珏治了。但赶上关嫣要去蜀州,且要等到定国侯的回信,就一直拖到现在。如今定国侯已经来了回信,在信上对程远与程锦好一顿夸赞,说他们对顾珏用心了,就劳烦他们为顾珏治病了。

    但是定国侯却没有派身边的心腹过来一趟,看看顾珏如今的状况如何。

    想来定国侯也是不信程锦有本事能治好顾珏的,只是顾珏如今这个样子,大约对于定国侯而言,便是治死了也不见得比现在更差。别说程锦还治好了一个季屠夫,就是并没治好什么人,定国侯大概也会让程锦医治顾珏的。

    程锦带着药箱走到西厢房,就随着芷兰绕过屏风,进到里屋。就见到顾珏只穿了里衣,正歪在炕上扯了一个用布缝制出来的小狗儿玩。见到程锦进来,顾珏只抬头对程锦笑了一下,就依旧低头扯布狗。

    自从顾珏来到了程家,程锦对顾珏就是能避就避,能躲就躲。往常也只在顾珏被推出来的时候,两人偶尔见过几次,因此顾珏对她也并不亲近。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顾珏都已经缠着程锦叫她“姐姐”很久了。

    程锦也只对顾珏笑了笑,就对芷兰道:“文妈妈呢?还得劳烦姐姐把文妈妈请过来,不然这样大的事,没她老人家看着,我也不敢动手。”

    只要能治好顾珏的腿,芷兰自然没什么不应的,忙去请了文妈妈过来。屋里一时就只留下顾珏与程锦两个人,但顾珏只顾着低头玩手里的布狗,程锦就只垂眸看着手边药箱上的木纹。两人互相都没再看过一眼,就一直安静着等到了文妈妈和芷兰过来。

    也不知道芷兰怎么对文妈妈说的,文妈妈来了竟说道:“这等大事,可不是我该在场,不然还不知道你们小孩子家能闯出什么祸来。”

    文妈妈说着,就看向程锦,扯出个笑来:“程姑娘当真有本事,都会给小侯爷治病了。你可要仔细些,别扎坏了我家小侯爷。”

    程锦笑道:“文妈妈放心,我会仔细的。”

    但程锦才给顾珏把过脉,还没等程锦给顾珏针灸,就先碰到了难处。顾珏因为对程锦不熟,不愿意在程锦面前脱掉裤子,任凭文妈妈和芷兰怎么哄都没有用。

    芷兰一心盼着顾珏能够尽快好起来,没想到竟然碰到了这样难处,一时急得眼圈儿都红了。文妈妈更急,眼看着她就要领着大功劳回到京城去,怎么会卡在这里?文妈妈就忍不住伸手要强行把顾珏的裤子扒了。

    顾珏扯住裤子,大声哭起来,他人虽然瘫了傻了,但是身边的人都一直小心伺候着他哄着他。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竟要被强扒下裤子,让一个不熟悉的人看。

    “妈妈和芷兰姐姐先别着急。就算脱了裤子,小侯爷这般乱闹,我也没办法施针。”程锦轻声止住了文妈妈和芷兰。

    文妈妈和芷兰这才停下了手,顾珏更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连忙拖着残了的双腿,缩到了墙角。此刻顾珏衣裳凌乱,委屈地一直哭,仿佛才从哪个采花贼人手里受尽屈辱,又艰难脱身娇弱小娘子一般。

    程锦冷眼看着顾珏,心里却对他没有半点儿怜惜,只觉得顾珏实在会惹麻烦。给他治个腿,竟然都能闹出这么大的声响来。还好今天程远去了军营,没在家里,不然程远肯定要跑过来问话。

    程锦忍下心中不耐,回身去屋里拿来一些纸笔过来。程锦让芷兰将炕桌放好,她就拿了笔,在纸上花出一个个团子样的小狗。一个个小狗憨态可掬,或是玩球,或是扑蝶,或者追着尾巴绕圈,竟各不相同。

    程锦上辈子在顾珏身上用尽了心思,自然很懂得怎么哄好顾珏。原本缩在墙角的顾珏见到程锦再画画,就伸长了脖子看过来,又见程锦画得是小狗,就慢慢拖着废腿爬到了程锦身边。程锦看了眼顾珏,就拿出几块栗子糕给他,也不说话,只继续画画。

    等程锦画出几大张小狗儿出来,顾珏已一边看着纸上的小狗,一边笑着吃起了栗子糕。

    程锦放下笔,揉了下手腕,对顾珏笑道:“这些小狗儿每个都有来历,每个都有故事的,我给小侯爷说说吧……”

    程锦几个故事说完,顾珏的裤子也被哄着脱了,针也扎完了。只是程锦因为说多了话,回到屋里的时候,嗓子还有些疼。

    程锦一回到屋里,刚一开口,珍珠和彦桓听了程锦嘶哑的声音,便忙找来润喉的草药,给程锦泡水喝。

    程锦喝了两杯水,略微好些了,经不住珍珠的追问,才说了她的嗓子是因为哄着顾珏,给他讲故事才变哑的。听了程锦的话,珍珠和彦桓都皱着眉头,板起了脸,一起生起气来了。

    程锦便哑声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难道还要我费嗓子来哄你们么?我倒是真还有几个故事给你们讲。”

    珍珠忙道:“姑娘可歇歇吧,别再说话了。那个什么小侯爷真会捉弄人,咱们给他治病,本是为了他好,竟还要这么哄着他。”

    程锦低声笑道:“没法子,他如今是个痴傻的,跟他讲什么道理。忍一段时间,将他治好了,就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了。不过多讲几个故事哄哄他罢了,也没什么妨碍。”

    彦桓一直没有说话,过了一阵,才皱眉对程锦说道:“往后姑娘若是还要给小侯爷说故事,不如将这些故事写出来,我看过后记下来,让我去讲给那位小侯爷听。姑娘只要将故事写个大概就好,余下的我自己来编,也省得姑娘这么累。”

    程锦笑了:“何必再牵连了你?我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

    但一直很乖巧地彦桓却犯了倔,竟一个人翻着书,找起了可用的故事。

    程锦见他执意如此,便笑道:“好吧,就依着你说的来吧。”

    彦桓听着程锦的声音依旧嘶哑,眉头紧皱着,忙又给程锦倒了一杯水。

    ◉ 40、贪念

    彦桓并不是说着玩儿的, 竟很把这件事当做了一件要紧事做。他随后就将程锦简要写出来的几个小故事都背下来,再添补了细节进去,又说给程锦听。

    一旁的珍珠虽也想跟着彦桓一块儿替程锦分担些, 但珍珠在这件事实在不中用, 连将简要的故事囫囵背下来都很难,跟别说再添补细节,说给别人听了。

    珍珠听彦桓说了一个故事,便惊喜道:“没想到小珊瑚不是只知道吃东西长个子,竟还是有些用处的。往后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等姑娘去给小侯爷治病, 你就去给他讲故事哄着他。”

    程锦也点头夸道:“竟比我想得都好,你只讲这一个就够了, 别再耗费了你的嗓子。”

    彦桓得了程锦的夸奖, 眼睛都亮了, 笑得露出一排细白的牙来。彦桓本就生得极好,平日里乖乖巧巧的,就已经很可人疼的了。此刻他这么一笑,原本精致的五官变得明艳灵动起来, 让已看常了彦桓这张脸的珍珠和程锦都忍不住惊叹。

    “珊瑚你往后要是都这么笑, 我分一半月钱给你买吃的, 让你的小脸儿吃得肉嘟嘟的, 或许更可爱。”珍珠边说着, 边就要伸手去捏彦桓的脸颊。

    彦桓忙躲在了程锦身后, 程锦笑着护住了彦桓, 拦了珍珠:“不好乱捏人家脸的。”

    程锦虽然拦住了珍珠, 但彦桓却躲在程锦身后, 紧挨着程锦坐着。

    “好吧, 我不捏她了。”珍珠说着,低头看着纸上的故事叹了口气:“这么些故事,姑娘都没和我说过这些故事呢,倒让那个小侯爷捡了便宜!”

    自从珍珠知道程锦竟要赔给已经痴傻瘫了的顾珏,她就对顾珏讨厌起来了。

    程锦笑了笑,其实倒也不算顾珏捡了便宜,这些小故事本是她上辈子为了哄顾珏开心,四处搜罗来。她上辈子对顾珏的用心,又何止在这几个小故事上面呢?

    程锦想起往事,面上却笑容依旧:“你们要是想听,今天是不成了……”

    程锦又喝了些药,嗓子虽然好些了,但也不敢再多说话了。

    彦桓连忙摇头:“我不听故事,姑娘先好好养着吧。”

    珍珠也不肯落后于彦桓,连忙表心意:“我也不听!姑娘好好养着。”

    珍珠说着,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我现在不听……以后等姑娘好了,我再听姑娘说故事给我听……”

    程锦点了一下珍珠的脑门,笑道:“就知道你心不诚!天也不早了,还不快铺被子睡觉?”程锦说完,就起身去把炕柜上的被子拿了下来。

    珍珠也起身拿出了被子:“我再多铺一床吧,小珊瑚今儿晚上也跟我们一起睡。嫣姐姐一走,后院就她一个了,怪冷清的,多可怜呀。晚上我们一块儿睡,说说笑笑也有趣。”

    珍珠说着,对彦桓挑了下眉毛:“珊瑚,看我多疼你。姑娘都没想到,我都替你想到了。”

    程锦刚想点头,顺势再夸上珍珠几句。但程锦却猛然想到,彦桓并不是真的女孩儿,平时吃在一处玩在一处搁在讲规矩的人家都已是了不得的事了,哪里还能睡在一处?

    但程锦却不急着由她来推搪这事,总归彦桓是肯定不愿的,不如等彦桓拒绝的时候,她再顺水推舟吧。可是程锦等了等,竟没听到彦桓的拒绝的话。

    程锦心中疑惑,不由得看向了彦桓。

    就见彦桓却低垂着眼睛,开始脱去外衣,竟是一副不肯走的样子。

    彦桓原先也不觉得自己一个人睡在后院的屋子里多可怜,比那小屋子更黑、更冷、更空的地方,他都住过。如今能睡在干净暖和的屋子里,已经很好了。

    但当他听到珍珠提出这话,却不由得动心了。甚至竟生出些许埋怨,是啊,他比珍珠都还小些。怎么珍珠能挨着程锦睡,他就要一个人睡?

    彦桓一时间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珍珠难得说了几句中听的话。比起程锦这个屋子,他那小屋子确实太冷太黑了,他独自在后院睡在那小屋里,确实也孤零零的,实在可怜。

    而且也入秋了,天也冷了。要是能在这个屋里,靠着程锦睡下,想必应该既安心又舒服,就不会孤单,也不会觉着冷了。

    一时贪念骤起,让彦桓都忘了自己的男儿身份。

    程锦一时都有些糊涂了,难不成这段时间来她都看错了,彦桓当真是个女孩不成?

    程锦想了想,觉得怎么都不像是她看错了,那大概是彦桓扮做女孩儿的时间久了,就将自己真当做了女孩儿。

    程锦想到这里,不由得更怜惜了彦桓几分。便不得不去想了个周全的借口,为彦桓圆过这件事。

    程锦便对珍珠笑着说:“你睡觉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祸害了我一个还不够,竟还要再害一个。珊瑚你别理她,还回到自己的屋子歇着。你珍珠姐姐晚上睡得不安生,跟她在一起,别想睡个好觉。”

    珍珠忙道:“那她挨着姑娘睡呗,反正她也爱黏着姑娘。跟姑娘挨着睡,她肯定乐意的。”

    珍珠说着,竟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我如今已经大了,不计较这些了。她还小呢,这么黏着姑娘,看有天姑娘嫁出去,她又怎么办?”

    彦桓被珍珠的话一刺,才猛然醒悟过来,他怎能跟程锦睡在一个屋子里?

    彦桓连忙站起身,忙穿上外衣,低着头丢下一句:“我不怕的,我自己回去睡。”

    说罢,彦桓匆匆就立即起身,往外走。彦桓既羞且愧,走得很快。他如今也知道民间的女子是不能轻易和男子睡在一处,不然会毁了女子的名声。

    方才他竟要仗着如今做女孩儿打扮,跟程锦她们混睡在一个屋子里。若是有天他身份揭穿,程锦该如何自处?程锦救他护他,他竟险些毁了她。

    程锦本想送彦桓回去,却没想到彦桓走得太快,她才披了衣服,还没来得及送出门,彦桓就已经快走到了她的屋子那里。

    程锦看着彦桓回到屋里,便放下心来,不再追过去。想起彦桓的处境,程锦忍不住轻叹一声。

    “怎么走这么快?”珍珠也跟着跑了出来,她不知内情,竟还在一味玩闹,竟轻声喊道,“小珊瑚,一个人躺着,仔细被鬼抓着了。

    程锦才想打珍珠一下,但珍珠却一边笑着躲开,一边开始翻箱子:“姑娘,我先前的怪脸面具在哪里了?我戴了去吓吓她,看她是不是真的胆大。”

    程锦走过去,将珍珠摁着坐下来,笑道:“你别闹了,仔细没吓到她,反倒吓到了自己……”

    程锦说着,脸色一变,做出一副惊恐的表情盯着珍珠身后:“珍珠!你看你身后是什么?”

    珍珠被吓的叫了一声就往程锦身后躲,声音里带着哭腔:“姑娘,是什么?”

    程锦点了一下珍珠的额头,笑道:“哄着你玩儿的,就你这点胆子竟然还要吓珊瑚?你不要总想着捉弄她。”

    “姑娘就是更疼珊瑚一些,这些不能说她,那也不能笑她,连玩笑捉弄都不行,把她当做了一个瓷娃娃。姑娘方才却会捉弄我,想来我就是个泥巴罐子。我如今被姑娘吓到了,不敢自己盖被子睡了。”

    珍珠抽了下鼻子,趁势就滚进了程锦被子里,笑着说:“今天我跟姑娘一个被窝睡吧,姑娘还跟小时候那样抱着我。”

    “还说别人黏人,最黏人最烦人的就是你了。”程锦虽然嘴里说着珍珠烦,心里却很是受用,竟真抱着珍珠睡了一晚。

    这一夜珍珠是睡得很好,她躲在程锦怀里,只觉得周围香香软软。伸手摸过去,就能摸到程锦滑腻的肌肤,再舒服不过。

    但因为珍珠睡得不安生,程锦一晚上也没睡好。因为心中羞愧,彦桓也没睡好。

    等到彦桓起床后,慢吞吞地赶过来吃饭时候。程锦正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珍珠梳头。

    彦桓很是羞惭,不敢去看程锦,就想先在炕边坐下。但彦桓一看到炕上,竟只有一床被子被睡过,不用想也是知道珍珠昨夜是跟程锦盖了一床被子的。

    彦桓此刻也不顾得羞窘惭愧了,忍不住盯了珍珠的背影一眼。珍珠她都多大了,竟还装作一个孩童模样,竟要程锦抱着睡?哄着睡?睡在一个屋子都还不够,竟还要盖一床被子?难不成就因为珍珠是个真女孩儿,就能这么黏着程锦么?女子之间也不好这么亲近吧?

    珍珠却茫然无知,到了吃饭的时候,见彦桓恶狠狠地咬着包子,吃得似乎比往日都多。

    珍珠便惊讶道:“你即便是要一心长高,但难道是要长成参天大树不成?竟这么能吃?”

    彦桓慢慢靠在了程锦身边,小声道:“姑娘,珍珠姐姐不让我吃饭。”

    程锦叹了口气:“你珍珠姐姐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担心你。”

    程锦随后对彦桓道:“你想吃多少就多少,只别再撑坏了肚子就好。”

    彦桓轻轻点了下头,之后彦桓装了一次被包子噎到的样子,又被程锦及时看到,给他喂了几口汤,彦桓这才心气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