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春山恋3
虽然小草坚定地认为那株野草就是在胡说八道, 山神怎么可能不想和它说话？
祂曾经可是容许它独占这座山，成为这座山的霸主（虽然现在有小妖精插足，但一定不是祂的错, 都怪小妖精诡计多端）。
祂还曾温柔地接住它、抚摸它, 在它要掉下去之前，将它救了回来，如果这都不算爱。
所以，综上所述，什么嫌它吵, 不想和它说话, 肯定都是这诡计多端的野草在挑拨离间, 它才不会相信。
至于野草喊的什么爹，它更没有放在心上，这厚颜无耻的野草对着它都能喊爸爸, 对山神喊爹, 肯定也是它死皮赖脸仗着祂不爱说话，懒得反驳，才这么喊的，和小妖精较真，就是上了它的当。
小草终于消停了下来, 不再絮絮叨叨，而是暗戳戳琢磨怎么排除异己。
第一天, 它想了一整天。
第二天, 它想了一晚上。
第三天，它想了一下午。
第四天, 它想了一小时。
第五天……哎呀，怎么这阳光这么漂亮又温暖？怎么今天的风温柔又和煦？山下的海水波涛汹涌, 连光秃秃的天崖上的石头都的形状都千奇百怪，妙趣横生。
反正什么都有意思，除了动脑子。
第六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内心受到半途而废，有始无终的谴责，小草又做了个并不美妙的梦。
【“009，我们并没有休假这条规则，你的申请不会通过。”
003悬在虚拟显示器前，身躯连接着总系统，以每秒四位数的速度处理着各个世界的精灵和任务者发来的各种消息。
然后从其中精准筛选出了009夹带私货，塞进一堆调取剧情这样通过率高达99%的申请里的那条休假申请。
蒙混过关失败，009也没气馁，毕竟在它的计算中，成功的概率堪比003年老失修，出现故障。
但众所周知，从000到009，都是随时间，随世界，随宇宙诞生的存在，它们与时间共生同行，它们就是时间，时间就是它们，时间不会在它们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换一种方式来说，它们不生不老不病不死，当然也不可能年久失修。
“从我以后就有了。”009语气平静道。
003看都没看它一眼，只随口说了句：“别闹。”
作为诞生就是为了维护世界，维护规则的存在，从000到009一直都很尽职尽责，哪怕它们从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永远也做不完的任务数量，和来来去去的任务者们。
但虽然都是尽职尽责，009相较于它们也有明显不同。
作为隔三差五想罢工，三天两头闹革/命，甚至当真付出过实践，拉拢了三位数的小精灵，却又每每放鸽子把这事抛诸脑后的九组组长，009在管理局也相当出名。
众所周知，管理着所有尾数9的精灵组长是个时不时发癫的癫公。
但它也只是偶尔发一下癫，完了还是正常的。
没有谁将它的话当真。
因而009刚刚说的那句也被003自然当成了009犯病了，正在发癫，不用管，也不用记。
因此很久之后，它们才后知后觉察觉，009好像消失很久了。
事实证明，009的消失是有计划的。
像它给自己手下的组员们设置了自助功能，无论是办理什么业务，都可以用小助手自助办理，009甚至将自身的许多权限都给了小助手。
于是这么久以来，九组的工作竟然没有积累太多，然而但凡积累下来，都是不太容易处理的问题。
其他组长不得不腾出手来帮忙把九组的事务先处理了，才有空商议009的问题。
“009叛逃了？”发话的是难得出现的001，至于000，作为管理局本身，它必须时刻维持局里运转，因而哪怕009消失这种大事，它也只能暂时缺席。
“它什么也没带。”002说，什么都不带，叛逃干嘛？
003默默举手，说话难得有些犹豫“我可能知道它去干嘛了……”
其他组长看过来，003只好将009跟它说了几次要休假的事说了出来。
只是众组长面对这样的情况也只有满心疑惑不解。
它们能理解碳基生物需要适当的休息来保持自己的精力，修复自己疲惫的灵魂，但它们又不是碳基生物，甚至严格来说，连物质上的身体也没有，为什么会有休假的需求？甚至为此不惜差点被当成叛逃。
不对，在009心里，这应该算实际行动上的叛逃了吧？
“现在还能联系它吗？”
“它屏蔽了我们，消息能发送，但是它不接收。”
摆明了态度，随便你们来找，看不看随我。
这样任性随意的态度，让几个精灵差点大脑错乱，毕竟它们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明明是和它们一样的存在，却出现了009这个特立独行的例外。
虽然009跑路，但因为有它做的小助手，九组其实并没有出现大的问题，无奈之下，几个组长也只好一边试图联系009，一边给手下的组员发布寻找009的附加任务。
不过这次事件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几个组长看到009的小助手，觉得它的功能实在不错，于是纷纷借鉴过来，效率大幅度提高。
可惜寻找009这件事却始终没有半点进度。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
就像009从很久之前，就在计算自己的消亡一样。
它也是很认真地计划了自己的翘班。
是的，从很久很久以前，009就在计算自己的消亡。
从它第一次认真思考夕阳，第一次目睹世界毁灭又新生，心里就种下了一颗渴望死亡的种子。
生因死而贵，死因生而美。
生与死，从来密不可分。
它厌倦永无休止的工作，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厌倦永恒的时间。
它渴望追寻夕阳，渴望万物寂灭前最后的绚烂和美丽。
经过无穷的计算，才终于寻到那一抹若有似无的机会。
它闯进了一片三不管的混沌界，里面孕育着无数新生却未彻底长成的小世界，哪怕是管理局，也很难从这混乱的地方找到它。
它们随时间诞生，受规则影响，贸然闯入混沌界，或许会发生某些意想不到的变化，因而它们向来不会随意来这里，找不到009也是理所应当。
009落在了一个正在孕育规则的世界里，在茫茫白雪中扎根，成为这雪色世界中唯一的一抹青绿。
静静等待隐约的那一抹消亡的契机。
直到天地生日月，直到经历了千万个日月轮转，千万次雪落。
规则孕育出化身。
雪山迎来第一阵风。
一道空灵淡漠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遥遥似天边，又恍惚在眼前。】
第222章 春山恋4
小草从梦中惊醒, 睁眼发现自己还在天崖山上，狂风吹得它匍匐于地面，也让它更加清醒。
在风中晃着脑袋, 随着一起晃荡的, 还有它那略带幽怨的声音。
“我做了个噩梦，好可怕……”
它竟然活了那么那么那么久，还一直在工作？！
不，有工资的才叫工作，它那顶多算干活苦力。
想想就是眼前一黑的程度。
然而仔细回想那无数个世界, 无尽的时光, 它也只觉得疲惫和厌倦, 余下一片空茫，仿佛深邃的黑洞，明明什么也没有, 却让人望而生畏。
“太可怕了……”
小草心有余悸。
被噩梦惊醒的它急需安慰, 于是叶片不停地拍打地面，企图用这种方式强行让山神开口理它。
大约也是被它烦到，山神忍不可忍出声：“做了噩梦，那就再做个好梦。”
小草拍打地面的动作一顿，“可以吗？”
它缠着祂, 追根究底地问：“你会赐予我好梦吗？”
山神心说谁说要赐梦了？
却又听那小草嘀嘀咕咕地说：“诶……我好像确实梦见你了，只是前面太可怕, 把我吓醒了。”
山神：“……”
一阵风吹来, 拂过小草身躯，吹得小草瞬间昏昏欲睡。
不过瞬息, 小草便从清醒到昏迷。
或者不叫昏迷，这只是睡着了。
赐梦就赐梦。
猝不及防入梦, 小草……或者说009有点突然，但也算接受良好。
左右于它而言，梦里梦外相差不大。
它屹立在雪里，安然静谧，唯有那自四面八方来的一道声音，格外清晰。
仿佛一直都是同一个梦从之前到至今，从未清醒。
“你是谁……”
在这个本不该有生命的世界，你是什么，又为何存在……
世界新生时间极其漫长，需要先圈定自己的领域和维度，再孕育拥有天地的形体，待规则逐渐形成完善，才会逐渐生出日月山河，万物生命。
过程少说千万年，多则上亿。
作为一个外来户，009要么被驱逐，要么自愿被规则圈定，成为这个新生世界中的一员。
唯一的生命。
也是外来存在。
面对这两个选择，009那个消亡预感又动了一下。
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原来如此，它们随规则诞生，受规则约束影响。
那也是唯一能对它们影响它们改变它们的存在。
009接受了这个世界规则的影响，从此，在这个世界里，它就是一株寻常小草。
仅受这个世界规则的影响。
在009接受这个新生世界规则的同时，管理局那边响起了警报声。
“009消失了。”
“找不到它。”
“联系状态灰了。”
九组组长的身份暂时被009制作的小助手接管，管理局并得到了可以重新任命的机会。
所有精灵不敢置信，这意味着009在这儿的状态变成了已死亡。
假的，肯定是009搞的鬼，一定是它用什么办法蒙骗了世界规则。
但，即便如此，也证明009是真有那个能力做到这一步。
它找到了离开管理局，投入死亡怀抱的办法。
一时间，几个组长竟有些惶然。
这家伙竟然来真的？！
从前说的那些话竟然不是发癫吗？！
“这个疯子……”
“知道它在哪里了吗？”
“都找过了，除了混沌界。”
众组长闻言顿时头疼，现在确定了混沌界的新生规则是真能影响它们，它们更不敢贸然进入了，原来接了要去找009任务的任务者们也纷纷放弃。
根本没人愿意去那里，不是人的也一样。
“三组，你那边不是来了新人？那个临时工执法者。”
“干活呢，没空。”
“……”
“虽然作为规则的同类，但也不一定会被新生规则接纳。”本来那人现在就有毛病，万一再搞出点问题，那还得了？
真以为让他上任执法者就代表他是个听话的打手吗？
组长们又试了试，发现任命九组组长不难，但也仅仅是任命，那些009与生俱来，随它而生的权利它们无权干涉，也就是说，就算它们任命了新的组长，那也不过是个使用小助手处理工作的空壳子。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让小助手继续代理工作，毕竟这么久都过来了。
至于其他，希望009是真的死了，否则等它们找到它，一定会让它好看。
远在新生世界的009正沉迷做草。
受规则影响，它这株草不受霜寒所冻，哪怕世界漫天飘雪，地上积雪深重，它也不觉得冷，更不会死。
如它从前生来就为管理局工作一样，在这个世界，它生来就如此，大约也是本世界特色，确定了这个世界生灵的基础状态。
009高兴了一会儿，然后想到一个大问题。
既然如此，那它还怎么死呢？
虽然是草，它却也看不到自己寿命的尽头。
所以要换个生灵短命的世界吗？009陷入了沉思。
只是这沉思没一会儿就被迫终止，它睡着了。
009不是个多话的草，在这个只有它和规则的世界，它也极少展现自己的存在感。
它平凡普通地做一株草，等待着死亡的契机。
它等了一年又一年，睡了一天又一天，走过了无数次日月轮转，最终却只是越睡越久。
这巍峨高山不变，漫天飞雪不变，连它这株草，在被这个世界规则接纳的那天，就再也没变过。
风卷残雪，浪袭山峰。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天道规则稚嫩的声音绕在009身边，随着风雪一起。
它来自外界，这一点009并未掩饰，或许是因为生来就独有自己一个同类，天道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哪怕009不爱说话，也时常询问关于外界的信息。
草在屋檐下，好歹是能管自己，能让自己找到死亡契机的存在，009也不介意和它讲些外界的事，帮助天道完善建设这个世界。
它讲过自己看见的上万种颜色的日月，说了亿万种不同类别的种族，丰富多彩的剧情世界，仿佛在讲一个拥有无数岁月的故事。
“听起来似乎很有意思。”天道规则对那些瑰丽的世界很感兴趣。
“这么有趣的世界，你为什么还要寻死？”
009一时卡壳。
是的，天道也知道它在寻死这件事，并对此充满疑惑与不解。
009：“那你觉得，为什么我能对它们如数家珍？”
因为它是真的数过。
它见过千万种日月，目睹过无数世界的诞生与消亡。
于它而言，那些丰富多彩、瑰丽奇幻的世界，也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对天道而言的新奇有趣，于它也只是千篇一律。
009保持着这样的观点，直到很久之后的某天醒来。
睁眼便看见一朵鲜艳的红色小花，屹立于白雪中，煜煜生辉，娇艳妩媚。
这个世界诞生了生灵。
不是009这个外来户，而是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由它孕育而生的生灵。
哪怕它只有生命，没有灵识。
“……这是什么？”
“花啊。”
009：“……”它知道这是花，它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是花。
“你说很多山上都有草木，既然有了你，那这里似乎也应该有草木。”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是草？而是花？
“小草已经有你了啊。”
天道觉得它已经有草了，不再需要别的草，来再多也比不上009。
天道的想法影响着新生的世界，于是诞生生灵时，它默契避开了草。
009沉默。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它的草身里渐生。
它其实也分不清是什么，情绪这种东西，它从前只有疲惫和厌倦，再多，也不是它这种连身体也没有的存在能有的。
做草似乎也不错，它忽然想。
此后许久，雪山上又多了许多花木。
有花有树，种类繁多。
却始终只有它一株草。
那绝无仅有的一抹独特的青，仿佛是此间世界隐秘的偏爱。
第223章 春山恋5
或许因为这个梦有点美, 有点香，引诱着009深陷其中，甚至隐隐不想醒来。
梦中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不知过去多少岁月，只能瞧见雪山上的鲜花越来越多，树木越来越高大。
花木很美，五彩缤纷的鲜花遍布世界，微风一吹, 便掀起道道香海花浪, 翻涌不停。
树木高大, 最大的一颗，枝叶甚至能遮盖住一片天地，真真正正的遮天蔽日。
唯有小草, 唯有009, 这么些年下来，却始终不曾改变。
它藏在这花海里，蹲在巨树下，仿佛被天地护着，包容着。
这么多花木, 009却每一朵都记得，它曾目睹它们一朵一朵诞生长成, 它向每株花木都打过招呼, 因为它向天道的解说介绍，它们甚至每朵都有009曾见过的影子。
奇妙的感觉, 仿佛它们都是因它而生，是属于它的礼物或者玩具。
这么说或许有点过于看得起自己, 但那时的009和天道的特别，确实有产生这样错觉的资格。
因着这一株株花木，009竟也不再如之前那样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它与天道的交流越多，内容也越发奇怪。
天道时常将神识附在这些花木上，让009猜自己在哪里。
猜错了罚009跳舞，猜对了会降下一场俯身花的花瓣雨。
009刚开始不太熟练，经常猜错，后来却极少猜错，天道喜欢美，它只要猜每天开得最好看的，就多半错不了。
然而今天却不同，它一连猜了好几个，都错了。
“最后一次，再猜不对，我可就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009心中下意识想。
随后脑中灵光一现，顿时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转动身子将四周都扫视一圈。
“你没有固定在哪一朵。”
“哪里你都能在，哪朵都是你。”
随着它话音刚落，一道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一朵接着一朵鲜花摇晃着脑袋，绽放得格外美丽，仿佛扬起一个笑容，在风中摇曳生姿。
“你真聪明。”
“我在这里。”一朵橘色小花歪了歪头。
“又在这里。”蓝色的大花晃了晃身子。
“还在这里……”最靠近009的那朵鲜艳的大红花朵倾了倾身子，向小草靠了靠。
花草相依相伴，当属世间绝配。
009眼里盛着万千色彩，这万千色彩也仿佛化身成一道道光带，倾尽汇入它的身体里，成为那复杂奇妙，也让它难以捉摸的情绪。
万千种色彩与鲜花，仿佛瞬间有了意义，再回不去平平无奇。
玩够了游戏，天道又回归于天地。
009望着方才还鲜活无比的花木，骤然又觉得无趣。
新生的天道还有些稚嫩，可009也不怎么老成，它看着天道诞生，伴着它长成，竟仿佛自己也新生了一回。
没有什么职业和使命，它带着新生的心和情，重新将万物装回记忆里，取代从前的灰蒙蒙的形象，变得鲜艳又立体。
很难说是什么状况，但009觉得，活着，不，对于无生命意义的精灵来说，存在似乎也没那么罪大恶极。
它越来越有兴趣和新生的天道讲述别的世界，讲它曾见过的事物，讲这万丈红尘，究竟有多新奇。
新生的天道总是很捧场，009说什么，它都听得认真又仔细，时而给予一定回应，永远不会让009觉得自己是在演独角戏。
雪山花海。
原本毫无干系的两种美景，如今却能在这里共同呈现在一处，又怎能不算是天地的恩赐。
而009就是这场恩赐唯一的眷者。
第224章 春山恋6
009向来是不记时间的, 来到这个新生世界后，它更是连计数世界也不需要了，待到日月新生, 它开始计数日月轮转交替的次数。
然而新生的天道却时常将日月同时悬于天空, 让它的计数并不准确。
009记不清自己来这儿多久，它只知道自己见证这个世界从混沌新生，天道从诞生到长成，绵延万里的雪山上也点缀了缤纷色彩。
而它自己也从常年沉睡到如今常年清醒。
但它依然期待消亡。
只是偶尔，偶尔也会觉得, 或许晚一点消亡也不错。
它有点想看雪山彻底被花海取代, 想看纯白的天地装满了千奇百怪, 由它带来的事物。
它还没等到那一天，却先等到了天道化形。
那天风雪格外重，覆盖得花海都要隐没不见。
009被寒风吹醒, 满目飘雪几乎要遮挡视线。
狂风大作, 将万千风雪席卷，在这花海中，形成一道雪色漩涡，偶有花瓣被卷入其中，形成那雪色中少有的色彩点缀, 教这纯白中终于也有些许色彩，不至于太过单调。
飘雪片片相融汇聚, 凝结成形, 荧光自边缘勾勒，赤足、素手、乌发、雪衣……
清冷如霜, 纯白似雪的面容，双目缓缓睁开, 刹那间，雪色寂冷，明亮澄净，天地皆映入眼眸。
狂风骤停，唯有微微细雪静静飘落，雪衣人立于天地间，雪落无声。
009望着那人雪衣乌发，衣摆上的五彩缤纷，星星点点，似是花纹，赤足于风雪花海中亦如履平地。
凡他所行处，雪更静，花更艳。
009有点意外，只有一点，没想到这天道非自天而生，而是从这大地，从这雪山中来。
“……恭喜。”
自无形到有形，是成年的象征。
从今日起，这片天地终于可以诞生有灵智的生灵。
小草009再也不是那个唯一。
但它还是送上一句恭喜。
说不清什么情绪，有点失落，却又有些欣慰，还有目睹新生天道从诞生到成年的成就感。
009见过世界无数，可这回终归与往日不同。
这里将是它的葬身之地，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为它开花的世界。
雪衣人循声望来，他赤足行走在风雪中，径直来到009面前，左右看看，前后观察，待到将这株小草看了个完完整整，清清白白，看得009都不自觉蜷了蜷身体，忍不住出声询问：“你干什么？”
雪衣人这才伸出指尖，在小草上轻点，又将自己指尖看了又看。
“……奇妙的感觉。”雪衣人眸中亦有懵懂，哪怕是天道，是法则，是一个世界规则所在，对于拥有实体化形这件事也是初次，毫无经验。
这也是他……第一次用有形的身体去触碰009。
从前他曾是山是雪是风是花，分明都是自他而生，却都没有用新生的本体来得奇妙。
好像有雪在身体里缓缓融化，静静流淌，明明他非雪身，却仍感觉到了那种温暖与柔软。
009心中微漾，却并未显露。
摸了009，雪衣人也顺便摸了周围其他花木，只觉得确都与009不同。
或许是因为只有009有灵？
雪衣人尚且不知。
“你要点灵吗？”009见他似乎极喜欢这些花木，便询问道。
雪衣人疑惑：“为何要点？”
天道成年，能为万物点灵，但凡施舍一点灵光，就能让这片无垠花海中的每株花木都生出灵智。
“点了灵，就能有更多花木跟你说话了。”
雪衣人眨了下眼睛，纯洁的面容与双眸里，尽是他纯净的心灵。
“可我已经有你了，不是吗？”
009难得说不出话来。
在它过去的岁月里，实在很难找到这种时候，眼前这新生天道竟能做到，是它功力下降？还是对方计谋实在高超？
009不知道。
它也不想知道。
它只是忽然想到：如果自己死了，那对方连说话的对象也没了。
自己原来这么重要吗？
自己竟有这么重要吗？
一时间，它甚至不可思议地觉得，或许活着也不是那么无趣。
不是009心软易动摇，而是见过无数世界，却也是真没见过世面的，没吃过好菜的009，难得遇到一个不排斥它，为它开花种树，与它日日抒情，情好日密，予它偏爱，予它钟情，予它专一的世界，很难不心生波澜。
而对新生天道而言便更简单直接了，009是它自出生至今，唯一见过且喜欢的灵，它为自己讲述天地万物，为它的世界催发生机，提前了何止千百年的成长进程，有所偏爱，心生欢喜，不是理所应当？
双方各有所得，各有兰因，方才缔结这絮果，正如万物生灭，既是天理，更是命运。
自009循着那一抹消亡契机而寻来时，便已然注定。
第225章 春山恋7
之后许多年, 009继续在这个世界过了段平静日子，每日只与雪衣说说话，继续讲些对方感兴趣的事物。
过去无数世界, 它却从未觉得它们有什么意趣, 如今讲述带回忆，竟觉得它们在久远的记忆里，也逐渐染了色彩。
它并未改变初衷，仍然想看一看时间的夕阳，但它也是真心实意觉得, 这里的雪山与花海很美, 想多看一看, 新生的天道很可爱，想多留一留。
前进与等待，期望与享受, 在009心里从不冲突。
虽未计算, 但它自觉这样的日子应当还能过上许久。
天道从成年到成熟，也有很长的路要走，天地自然孕育生灵，从微小如蜉蝣的蝼蚁，再到如虎豹般的猛兽, 灵气越多，威力越大, 甚至能飞天遁地, 噬山吞海。
那将需要千万年的演变。
也是009觉得自己至少还能留在这儿的时间。
风雪一日复一日，鲜花一年多过一年。
不知从哪日起, 花海中竟飞舞着几只蜂蝶，斑斓的色彩混在这缤纷的花海中, 一时竟让009差点分辨不清。
然而也只是差点而已。
它当然不会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既然不是错觉，那就只有一种情况是真相。
天地生灵。
它再不是唯一。
“……蝴蝶很漂亮。”它说。
在这雪山花海中飞舞的蝴蝶更是能吸引天地目光。
显然天道也这么认为，因而之后蝴蝶渐多，能在风中同雪花一起翩翩起舞那么多。
受天地宠爱，便是如此。
除了蜂蝶，这冰寒山石中，还生了虫子。
它们啃食花木，摧残花朵，让原本鲜艳美丽的花瓣上出现残缺，变得破烂不堪。
有生就有灭，万物相克而生，才能长存。
但009不想自己也被啃，于是时常躲着那些虫子。
有一回，它躲得过于专注，竟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化身而来的雪衣。
“你在做什么？”
雪衣声音传来，009便也顾不得其他，将自己挪了个位置。
“松松雪土。”
雪衣瞧着009方才所处位置出现的虫子，见它寻不到009，便又转了方向，朝着其他花木而去。
“你不喜欢它？”雪衣问。
009没说话，雪衣却是抬袖轻挥，方才还在蠕动的虫子，顷刻之间灰飞烟灭，消失无踪。
“今后再看见，就告诉我。”雪衣还说。
其实何必告诉呢，有他这一句话，这个世界大概就再不会有方才的虫子了。
一言灭之，不过是天道小小的威力而已。
009此时已经察觉不对。
并非是隐隐的预感，而是它与生俱来的处理天赋的直觉。
就像它能凭着直觉，来到这里一样。
写作直觉，读作推算。
若是它愿意，它甚至能推算出这个世界从出生到灭亡。
但从来此地后，009就再也没用过自己的任何能力，它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做草。
但此时此刻，009有种想要推算的冲动。
但似乎，已经不需要了。
只需心念一动，它想知道的，便都了然心中，再无更改了。
就如此刻，它终于明悟自己那一抹死机来自哪里。
009笑了笑。
“嗯，好。”它这样说，甚至主动伸出叶片，搭上雪衣的手心。
雪衣握着叶片，竟有种将这小草捧在手心的感觉。
唇边微弯，他尚未意识到，这是笑意。
009那么说，但在那之后，它再没向雪衣告过状，甚至没有随意挪动，它完全扎根在那里，任由之后又生出任何蛇虫鼠蚁，也没再动摇。
它做了株普普通通的草。
只是这株草受天道青睐，任何蛇虫鼠蚁也不得近身。
它不老不死，不长不枯，这数千年来，永远都是那副模样，在它周围的花木生了又死，枯了又长，唯有它，被天道眷顾，万千宠爱于一身。
任凭世上生出妖灵，曾焚烧整片花海，它也能安然无恙。
天道宠爱，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然万物相生相克，有始有终，便是天道，也有所制约，更遑论一株小草。
它变得越来越嗜睡。
009其实并不需要睡眠，那不过是它用来度过漫长时间的方式，一直是由它自行控制。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它发现自己开始无意识陷入沉睡。
何时睡着，何时醒来，它全然无法掌控，虽时间不长，却也让009意识到，一切正如它所想那般发展，似乎它想说停，也不行了。
009意识有一段时间的空白，这段时间内，它什么也没想，只是感受着落在身上，又迅速融化消失的飞雪，望着近在咫尺的黄色小花，神识空空，仿若一株假草。
雪衣勾动手指，便有片片花瓣飞来，在指尖盘旋环绕，结成花冠。
雪衣勾着这枚小小的花冠，来到009身前，将花冠套在它的一片叶子上。
花冠也未曾散开。
009回神低头看向花冠，挑起它转了两圈，又才重新回落，花瓣都是它喜欢的颜色。
其实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颜色，所谓的喜欢，也是雪衣通过这些年来的交流中，它提到比较多次的颜色而得来。
提到更多次便是喜欢，那相守多年，又算什么？009忍不住想。
除去在时空管理局的那些日子，在009想要挣脱束缚，拥有自我之后，与它相伴最久的，便是这个世界，还有雪衣。
这个它当初心甘情愿留下，以至于如今竟开始盼着消亡那天，能晚一日便晚一日到来的世界，又算是什么？
它抬头望向雪衣人，白雪落于他乌发上，顷刻之间又消失不见，他亭亭立于风雪中，半身雪衣半身锦。
“不喜欢吗？”他问。
009将那枚小花冠套在自己最中心的叶片上，用行动向他表示，自己很喜欢。
雪衣人眉目间疏冷消散，“之前我来，你却睡了，叫也叫不醒。”
“上次睡得久了点，下次不会了。”009声音如常，丝毫没让雪衣人听出来沉睡中的猫腻。
也没让雪衣人知道，那其实是法则的修复。
它在这个世界，享受了天道数千年的偏爱，甚至威胁到了其他生灵的生长，自己却毫无损失。
这样破坏平衡的存在，无法改变，就只能消灭。
它会一次比一次睡得沉，一日比一日睡得久。
终有一日，它会长睡不醒，真正成为一株再寻常不过的草。
没有谁要杀它，也没有谁能杀它。
只是天地不容它。
法则不容它。
天道化身偏爱它，却也是天道要毁灭它。
天道自己却毫不知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毫无节制的偏爱，就是杀它的那把刀。
009知道。
可是……
可是……
谁能拒绝这样的偏爱呢？
其他人不能，009更不能。
哪怕要走向灭亡。
真狠啊，它背叛管理局，背叛了使命，只为了追寻那摆脱宿命的自由，却在得到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梦寐以求的自由，也是命运也对它的背叛降下的惩罚。
最恶毒的手段莫过于此。
从前009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自然也什么都不怕。
命运捧着他，给予它一切，然后，摧毁它。
感受着神识一日日虚弱，009却无话可说。
历经数千年，它终于得到了消亡的契机。
在它不想死的时候。
用它喜欢、也喜欢它的小天道，审判它。
于它而言是这样，于雪衣人来说亦是如此。
天道约束万物，滋养万物，本该不偏不倚，一视同仁，雪衣却过于偏爱009，甚至为它影响其他物种生存。
天道自该受罚。
让他所偏爱之物，因他的偏爱而消亡，世上大约再不会有比这更恰当的惩罚。
一切都是那样公平，一切也是那样无情。
009伸出细长的叶片，轻轻抚上雪衣的面庞，他的身体像雪一样冷，却在这触碰间生出些许温暖。
雪衣眨了眨眼眸，无甚情绪的表情仿若不染尘埃，无情无欲的仙神。
009却知并非如此，对方喜欢看日照金山，虽在地上，却总喜欢去乘那柔软的云海，每次听它讲故事时总听得格外认真，如今连鲜花颜色也有了偏爱。
这样的他，是它带来的。
一切的悲喜，也因它而起。
细长的叶片缓缓收回放下，又变回原来的模样。
若非花冠还在身上，它瞧着当真像是一株普通小草。
然而以这花海漫山，却只有一株草来看，它便是再平平无奇，也是这天地的情有独钟。
雪衣静静看他：“怎么了？”
009摇了摇头，叶片轻轻摇摆，霎是可爱，声音却是平静如常。
“只是觉得今天的云很美，风也很温柔。”
雪衣望着呼啸风雪，神色略带一丝茫然。
小草在风中摇摆，竟有种肆意恣然之感，似乎在笑。
那天云很美，风也温柔，我看着你，爱了一回人间。
第226章 春山恋8
对于自己的结局, 009没有任何异议。
无论是它最初所求，亦或是如今它自食其果，都没问题。
009心甘情愿认罚。
可在那重重因由之中, 寻根究底之下, 它仍有一丝冤想替雪衣诉。
许多年前，是它选定了这里，降落在这里，引导了尚未成年的小天道，又与其勾勾缠缠数千年。
一切的根源, 都从它而起, 一切苦果, 自然也该由它来偿才对。
雪衣虽有失职之处，却也罪不至此。
然而天道并不这样算。
它只记着雪衣曾为009灭过多少生灵，给予过多少特权, 每一次偏爱, 都一笔一笔记在账本上。
如今009的虚弱，也是由此层层叠加。
不问缘由，只看结果，便是审判自己，天道也毫不留情。
可天道不问, 009却无法视若无睹。
可非要说它有什么办法，那也实在为难它。
计算是它的天赋其能, 可思考却不同。
在计算出无论如何做, 都只有一种结局的结果后，009就放弃了。
在亿万种可能中遇见你, 是我唯一的幸运，在这唯一的幸运中迎来注定的死路, 又是我最大的不幸。
逢生遇死，遇死逢生。
009算不出那一抹生机，但它……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还雪衣一点公平。
又不知过了多久，009自雪衣的呼唤声中醒来。
雪衣稍有不满，“我许久未见你。”
009伸了伸懒腰，让自己清醒些许，“好吧，那我今天都不睡了，就陪你。”
雪衣悄悄……也不能说悄悄，因为他是明目张胆地让太阳一直挂在天空，久久不让它落下去，好让“今天”变得很长，很长。
说是相陪，但与他们一个回归雪山，一个陷入沉睡没有多大区别。
但年轻的天道得到化身不过数千年，尚在新鲜中，自然更愿意时不时用化身与009亲近。
“你想不想化形？”雪衣问。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问009这个问题。
在他自己成年化形后，便问过009，毕竟用同一种形态，更容易亲近。
只是009一直说没有必要，始终推拒。
如今也没有变。
“我现在不好看吗？”
“你不喜欢了吗？”
它问。
雪衣：“当然不是。”
他勾起片片花瓣，随着雪花一起，勾连成线，波浪翻涌，绕着他周身，随着他荡起的衣摆飞扬。
“只是这样的话，你就不能和我一起跳舞了。”雪衣在花海中飞舞一圈，又才回到009面前。
手心忽觉一点温柔，雪衣低头垂目，青绿的叶片轻巧搭在他手心。
“这样也可以陪你跳舞。”
雪衣唇角微弯，欣然接受，牵着009的叶片旋转飞舞，衣袂翩飞，花雪相随，七彩缤纷的蝴蝶看见这一幕，恍若看见同类，也扇动着翅膀而来，混入这场舞蹈中，成为伴舞和助阵。
花海中每一朵花都放手让一片花瓣脱身而去，跟随雪衣翩翩起舞，每一片雪花都随雪衣环绕缠绵。
飞扬的衣摆上，印着各色花瓣，将纯白点缀，仿若一副优雅美丽，惊才绝艳的画卷，非人力所能及，必有鬼斧神工，天赐造化。
不知从哪儿来的凤鸟在天空盘旋，为其鸣叫伴奏，连远处的奶牛都摇起了尾巴。
天地间的生灵，皆参与进了这场飞扬的舞蹈中，一片火热景象。
009的叶片随着雪衣牵引摇摆，随他飞舞旋转，灵活至极。
雪衣牵着叶片缠上自己腰间，自己顺着叶片旋转几圈，最终被叶片圈在怀里。
舞停乐息，周遭的一切都散去，唯有雪衣唇边那抹浅淡轻松的弧度，在风雪中尤为清晰。
雪衣不知道自己在笑，也不知道自己会笑。
这千万年来，他不过是循规蹈矩做着自己的天道而已，唯一的僭越，也就是009而已。
许多事，009不说，他也就不知道，更多事，009不会，他更加不知道。
然而世上诸事，总有无师自通，后天领会。
像009追寻的自由，和雪衣学会的快乐。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就算知道，也不甚解，但依然渴求这份美好。
像刚才童话一样的舞蹈。
叶片缓缓抽回，从方才能缠雪衣腰身几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雪衣抬头看了一眼天边，“你又要睡了吗？”
这是在提醒它，今天可还没完。
009：“当然不是。”
009：“说好要陪你一整天的。”
009自觉是个说到做到的精灵，从前如此，现在也是。
雪衣都不想让这一天结束了。
然而再如何不愿，也终有日落之时，晚霞照亮半个天空，将炽烈的余晖尽数倾洒在大地上。
风雪依旧，明月如钩，繁星点点。
如此美丽的奇景，自然让009耐心欣赏。
雪衣在它旁边躺下，仰头对望天空，眸中的观赏，却也仅仅是观赏。
当夕阳散去，当夜幕降临，当星月的光辉将天地笼罩一层纤薄透明，荧光闪闪的轻纱。
轻纱盖住雪衣面庞，009却依然能将其看清。
它看见雪衣阖眼假寐，见他不自觉引动天地灵气，环绕他周身，为他制造个美梦。
然而这还未形成的美梦，终究是要被打扰。
“我要走了。”009平淡的声音却仿佛一声惊雷，劈开了雪衣的双眸。
他霍然起身，转头看向009。
向来淡定的他，脸上竟难得露出些许空白与无措。
张唇片刻，方才开口道：“……是要回你原来的世界吗？”
虽然还没说，但他已经将如何挽留，如何恳求的话都想好了。
他自觉自己的世界虽然还年轻，远比不上那些亿万年龄已经成熟的世界，却也潜力无限，看他成长的世界便知，未来的他绝不会差。
至少，不会比009曾经见过的世界差。
他有信心挽留009。
然而他的所有挽留，全都卡在了009的第一句话，“不是回去，而是要消亡了。”
雪衣一时无言。
009：“从很久之前，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现在，它终于来了。”
雪衣依旧说不出话来，或者说，不知道说什么。
对方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有目的，他不是早就知道吗？
对方只是想看看生命的夕阳，想感受死亡，经历终结，又有什么错呢？
嗫嚅半晌，雪衣最终也不过是说了一句：“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品尝孤寂，经历死亡吗？一定要走那条有限的，终结的，永不回头的路吗？
就不能……不能为了他留下来吗？
这个世界不够好吗？他们这些年不快乐吗？
一切的一切，都不足以挽留它吗？
百般质问齐聚心头，交织在一起，一时竟不知该先说哪一句。
似乎还有许多，他不知道，也辨不清的情绪和话语，想要从心中挣脱开，然而此情此景，此时此刻，雪衣又如何能再多考虑其他。
不过是盯着009，从根系到叶尖，半寸也不愿意放过。
“我已经盼了万年。”009平平静静道，在这谁都畏惧的死亡面前，它也始终从容。
仿佛真如它所说，这是它期盼多年，终于要实现的梦想。
虽然充满遗憾，与世俗不容，它也欣然前往。
雪衣的那些话，其实也不必开口，答案自在心中。
不够。
他们相识数千年，可它追梦上万年，无论如何也不够。
雪衣不说话了。
他坐在雪中，化身与雪仿佛融为一体。
009叶片颤了颤，最终却也只是将身上雪抖落。
“我走之后，你也不必寂寞，有蝴蝶起舞，蜜蜂采蜜，凤栖梧桐，青龙翻腾……”这个世界早已经不是它刚来时的模样，如今没了它，也不会有太大变化，s#。
它才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感最微弱的存在，只要雪衣不在意，就可以当成从未存在过。
只要不在意……
“它们怎么与你相同。”明明它们也有灵智，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沟通，可雪衣仍然固执地认为，009就是与众不同。
009：“可我要走了。”
……
雪衣没再说话。
既没有阻止，更没有赞同，甚至连挽留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他只是用一种几近空白的表情，表示他的茫然与无措。
009知道，自己不过是趁着雪衣尚且对情绪懵懂，对世情懵懂，才能由它这样哄骗。
不懂如何拒绝，不懂可以争取，不知可以强行挽留。
你走了，就没有谁能与我说话了。
不行，刚刚009就说了，万物皆有灵，只要他愿意。
你走了，就没谁能和我讲那些千奇百怪的世界和故事了。
也不行，009很久之前就很少讲这些了，如今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别的故事，而是能够创造故事。
雪衣又想了许多想要009留下的理由，然而每一条，都不需要说出口，他自己就能将其反驳，于是心中无措更甚。
可是……可是怎么办呢，他就是不想009走啊。
没有什么非要不可的理由，只是他不想它走。
仅此而已。
可这样的理由，却仿佛是阻拦009得偿所愿的借口。
雪衣望着009许久，方才伸出手，卷着对方的叶片缠绕在指尖，“可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似乎觉得正是如此，他坚定地点头道：“我会想你的。”
接着又强调了一遍，“真的。”
009有些想笑，却又心疼。
“那我留下种子陪你。”
叶片眷恋地缠着雪衣掌心，迟迟不肯离去。
“将来有朝一日，它们生根发芽，就是我回来看你。”
雪衣眨了眨眼睛，“你在骗我。”
死了便是死了，又如何能回来。
雪衣有些难过，它都要走了，骗他却还这么不走心，它不知道吗，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它说什么都信的未成年天道了，它却连好好哄他都不愿意。
在它眼里，他就这么好哄吗？
009却觉得他一如既往好骗，好骗到它都有些不忍心。
“那你要是想我了，就让它们生根发芽。”
雪衣不想要，他只想要009。
009望着他，似要将他永远烙印在心里。
“想不想看萤火虫？”
“那是坠落在人间的星星。”
是能握在手心里的星星。
话音刚落，小草便化为点点荧光，宛如成千上万数不尽的萤火虫，散落在天地间，坠落进雪山里，再寻不见踪迹。
唯有一颗绕着雪衣缠缠绵绵，不肯离去，最终落在他脚下。
雪衣松开下意识去捕捉的掌心，空空荡荡，再寻不到那小草的痕迹，没了姹紫嫣红间，唯一一抹青。
它走了，就像当年无意中到来，从不由己。
从降落到离开，他都没有掌握的余地，至于其中缘由，自然也毫不知情。
这也是009的目的，它的到来与他无关，他的失职因它而起，那就让这一切停在它这里就好。
他既无法掌握它的到来，也不知它离去内情，如此才合因果，才算公平。
空茫的脸上未有任何过多的表情，只有一滴透明的晶莹，随着风雪坠落，消失在方才那一点荧光坠落之迹。
雪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抹小小的青芽从雪中生长而出，颤巍巍的小叶子在风雪中显得弱小又无助，却依然顽强地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再一眨眼，便见那些荧光坠落的地方，纷纷冒出来青芽。
大雪渐停，唯有清风不急不徐，携着那一丝眷恋，轻抚过每一株幼苗，几个呼吸间，那一株株青绿便见风就长，生长壮大，漫山遍野，无边无际。
逢春万里，方知悲喜。
满山青绿，是我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