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第 19 章
桐原司偏头, 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脸色黑沉的夏油杰:“夏油君,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他大概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其实夏油杰是个非常守序的人,叛逃黑化之后也是守序恶的阵营。
枷场奈奈子的复仇事出有因,但【杀人】在夏油杰心中——
意味着越线。
桐原司转向坐在身边的夏油杰, 深深地看向他, 此刻夏油杰的头发并非像白天那样精心打理, 留出一小撮刘海,而是把黑发全部梳到脑后绑了起来, 扎了一个小髻。
前额的刘海略显凌乱却不难看,反倒为他添了一丝颓然的俊美。
透过几缕散落的墨色发丝, 那双紫色瞳孔里浮现出冰冷, 看桐原司的时候,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桐原司笑了:“夏油君, 你现在是在生我的气吗?”
夏油杰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攥紧,深呼吸一次,道:“桐原,枷场夫人死亡的因果确实与那个人脱不了关系。”
如果那个亲戚没有去美容院大闹,那么枷场由乃也不会加夜班。
不值班, 自然也不会被咒灵袭击。
但现在的一切就这样机缘巧合, 组成了悲剧的发生。
夏油杰没办法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去指责想为母报仇的奈奈子, 但如果枷场奈奈子真的这样做了,她的人生就会被蒙上一层名为杀人的阴翳。
那人确实该死,但如果他死亡的代价,是要枷场奈奈子用她的未来换取,夏油杰无法坐视不理。
“无论她是否是咒术师, 杀人都是在犯罪。当她越过那条线,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他蹲下/身, 平视桐原司,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手腕,脸色微白:
“桐原,趁现在还来得及。”
桐原司轻巧地好的挣脱开夏油杰的手掌,垂下眼整理微皱的袖口。
“你说得对,所以呢?”
气氛跌到冰点。
现在仿佛回到了两人初次见面的那天,甚至更不愉快。
桐原司站起身:“你是想让我去阻止既是受害者,也是咒术师的奈奈子,去‘审判’身为普通人的罪人吗?”
“桐原!”夏油杰叫他的名字。
夏油杰的心情非常糟糕,还夹杂着自己也无法理清的烦躁担忧,他迫切的想要劝服桐原司,试图将他引上正道,但他根本别无他法,桐原司是一块顽固的石头。
“奈奈子去了哪里,桐原,把位置给我。”夏油杰闭了闭眼,既然他不愿意,那两人就分道扬镳。
“我去带她回来。”
桐原司扯出一个笑,似乎是在嘲笑夏油杰的决定。
正当两人之间的氛围急转直下时,系统在他耳边发出尖锐的爆鸣:
【宿主,你又在反向冲刺!】
【你怎么可以对夏油杰说这种戳心窝子的话?!】
【你不会真的想要直接推他一把,让夏油杰少走三年弯路?!】
【这样搞是没有剧情值的!】
【所以呢?】桐原司回复不停嚎叫的系统。
系统立刻像被掐了脖子的鸡,半晌喏喏道:【宿主,你的任务是救赎主要角色,这种话题对夏油杰来说实在是……】
【你确定夏油杰需要的一定就是他人的救赎,而不是他自己想明白,从‘正论’的囚笼里挣脱出来吗?】
【……】
在桐原司看来,一道早晚会腐烂生疮的伤口,即便再拖延,也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爆发出来的区别而已。
夏油杰的苦夏确实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
接连面对同伴的死亡,无数绝望的堆积,一刻不停祓除咒灵的麻木和疲惫,直面了人性的丑陋等等。
桐原司可以想象,夏油杰必定是经过了长久的自我挣扎,自我怀疑,才促使他做了叛逃的决定。
叛逃不是必然结果。
所以桐原司不会刻意回避“敏感的话题”,他想要更了解夏油杰在想什么。
桐原司看向夏油杰,问:“夏油君,你认为奈奈子的决定是错的吗?”
“……”夏油杰闭上眼道。
他无法说这是错的。
这一类咒灵袭击人类的事件里,警方本就想减少咒灵事件在大众眼里的声量,大概率会大事化小。
更不会对那个亲戚有所惩罚。
法律无处可用。
奈奈子能怎么办?
缄默不语,佯装不知,然后带着失去母亲的痛苦,度过剩下来的一辈子吗?
……不。
这对她来说太残忍。
电光火石间,夏油杰回想到在静冈的某天晚上,田沢先生那天跟他说过的话——
【“蝙蝠侠和小丑互为死敌,前者秉持着不杀人的原则,没有杀死小丑,从而导致了杰森的死亡。”
“杰森是蝙蝠侠培养的义警,死时只有十五六岁,被小丑用撬棍敲碎了全身骨头,最终被炸死。”
“后来杰森复活了,叛离了蝙蝠侠不杀人的原则,以杀制杀。”
“夏油君觉得,杰森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当时夏油杰没有回答。
或者说,当时他脑海里的思考结果就并未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不知道。
现在想来,依旧迷茫。
“啊,夏油君,别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会让我可怜你的。”随着这道轻佻夸张的声音落下,夏油杰感受到了桐原司托在他脸颊的手掌。
手掌微凉的温度,舒适柔软。
桐原司施加了一点力道,托着夏油杰下巴,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桐原司用另一只手拂开挡住他眉眼的墨黑碎发,露出那双如紫水晶剔透的双瞳。
“夏油君,真是败给你了。”
桐原司说着讨饶的话,表情却游刃有余地笑着。
“既然你坚持,那么我们就去走一趟吧。真花,打个电话给枷场诚,问他知不知道奈奈子的行踪。”
早田真花笑道:“好。”
她看了眼与教祖亲密接触的夏油杰,收回了视线。
电话很快拨了出去,出乎意料的是,那一头没有人接。
重复三次之后,听到的依旧是忙音,早田真花放下手机,道:“教祖,不打通。”
“可能是手机没电,也可能是那边在举行告别仪式了。”
家属告别之后就是火化遗体,一般在两个小时左右。
桐原司颔首应了一声,让早田真花开车送他们去一趟殡仪馆——
其实桐原司也不想次次麻烦早田真花当司机,但他实在是对开车有种莫名其妙的抗拒感,总觉得会撞上。
所以上辈子虽然拿到了驾照,但几乎没上过路。
之前意外在信徒里找到了车技超绝的早田真花,桐原司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
需要出门的时候有人开车,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当然,桐原司也不会顶着教祖的身份去向早田真花索取,什么都不付出,坐享其成。
——钱才是紧密纽带啊!
他从不在早田真花他们的酬劳上吝啬。
桐原司想,回头再给真花翻倍工资好了,犒劳她忙前忙后。
桐原司站起身,放开了夏油杰,准备抬步往外走。忽然,一股力道扯住了他的袖子。
桐原司下意识朝下看去——
原本陷入脆弱和茫然的夏油杰抬起眼,和他四目相对,那双紫眸经过风暴洗礼,逐渐变得清明坚定。
他低声说:“桐原,我之前以为路的终点会是尽头,马拉松的终点是冲线。我也给自己定了目标,想好未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可时至今日,未来的路一片迷雾,我也迷失了自己的目标,但是,我还是想去做我想做的。”
他说:“我想救下奈奈子。”
“不是履行强者的职责,也不是为了目标,而是——我想救。”
于浓雾中,目下无路。
夏油杰率先低下头,看到了自己闪着光的本心。
他想救她。
他确信.
桐原司笑着道:“那走吧,真花在门口等我们了。”
两人走到门口。
透过黑色轿车的驾驶位玻璃,能隐约能看出一颗粉色的头。
夏油杰的脚步一顿:“桐原,等等。”
他手掌一挥,召唤出有着蝠鲼外形的粉色飞行咒灵停在两人面前:“飞行咒灵更快,桐原,我们走空路,把手给我。”
他摊开手掌,放在桐原司面前,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
桐原司看了他一眼,伸出一只手搭在他掌心,对方瞬间反扣住他的手,手掌干燥有力。
他们接连跃上粉色蝠鲼咒灵,一前一后站着,夏油杰在他身后,握住他的肩膀:
“桐原,可以盘腿坐,我在你身后,恐高也可以靠着我,不会出事的。”
桐原司不恐高,也挺好奇骑飞行咒灵是一种什么感受。
等他们坐稳了之后,桐原司让今天就没闲下来过的早田真花回去休息,后者瞪了抢她工作的夏油杰一眼,依依不舍地拖长了调子说好。
随后粉色蝠鲼喷了一口气,带着两人迅速升入上空。
“殡仪馆的位置?”
“那个方向。”
随着咒灵朝着北方斜上升空,周边的温度也开始下降,桐原司脑后的发带被风钻了空子,被翛然吹落,白橡长发四散飞舞的一瞬间,桐原司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们。
但他身上没有带多余的发饰,一时间倒是顿住了。
正想把头发撩到胸前时,身后传来声音:“桐原,我有多余的发绳,我帮你梳起来吧。”
“不用,我先试试。”
桐原司抬起手指,构筑了一个结界,夏油杰惊奇地发现他们虽然在高速移动,但没了扑面而来的风压。
不过很快,蝠鲼咒灵就飞出了结界的区域,四面八方的风立刻又卷土重来,汹涌在他们身上。
“啊,还是不行。”桐原司被风扑了一脸,迅速又放了一个结界。
他嘀咕道:“施放结界还是只能定点,不能跟着人走。”
虽然系统把桐原司的结界术天赋拉到了顶,但并没给他事无巨细的使用书。
全靠桐原司自己摸索。
结界术是需要言灵辅助的,也就是咒言。
现在他所掌握的大部分结界术,都是基于原著的衍生。
用的咒言就是【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释放者可以在账上施加条件。
比如「拒绝五条悟进入的帐」「提高硬度的帐」「只有普通人能进出的帐」。
这一类的帐,重点在帐的壁面,实际不具有攻击性。
之前和五条对打的时候,他直接放了数个「拒绝五条悟进入的帐」裹住自己。
帐拒绝五条悟的进入,自然也会拒绝他的攻击。
所以桐原司把它们当盾牌使。
他还有小部分自创结界,这一类的重点则是在结界内。
咒言是【扶摇而起,陡转而落,混沌颠倒,无所可赦】。
短短一句话,耗费了桐原司近半年的心血。
无数次尝试和失败,终于让他抓住了转瞬即逝的灵感,咒言自然而然的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句咒言,可以构筑起「削减或增加咒力的帐」「自动定位敌人的帐」。
一般来说很好用。
不过要是遇上咒力量多到夸张、会瞬移、招式威力离谱的咒术师,还是稍逊一些。
特指某人。
当然,迄今为止除了六眼,桐原司用结界术就没败过。
“桐原,结界不能移动吗?”
他身后的夏油杰问道。
桐原司点头,又沿路瞬发了一个结界:“嗯,一但施放,就先当于固定了位置。”
“原来如此……”
“所以,桐原你是结界术师吗?”夏油杰对咒术界一知半解。
他这么问,是直接把结界术当成了桐原司的生得术式。
就和他的咒灵操术一样。
“夏油君,你还真是迟钝,现在才问。”桐原司说道:“我以为在五条那家伙一口一个‘小洋葱’喊我的时候,你就该忍不住问我才对。”
夏油杰一愣,他以为是讨厌的家伙随口给桐原取的外号来着:“原来和你的术式有关吗?”
和桐原司初见那天,夏油杰还记得他那天穿的是一件浅黄色的神圣风格宗教服饰,内衬加外套也有好几层。
所以他一直以为五条悟说洋葱,是一种人拟物的说法。
难道不是他想的这样吗?
听他说完之后的桐原司:“?”
当然不是了。
桐原司侧头,余光看到了身后人的侧脸:“我的生得术式……算是吧。因为结界术本身没有太高的攻击性,只好一层套一层,给自己增加赢的筹码了——所以那家伙才‘洋葱’‘洋葱’地叫我。”
“……桐原,有空的话,能约一架吗?”夏油杰道。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跟桐原你切磋过吧。”夏油杰挠了挠脸。
这是什么理由?
非必要不打架的桐原司率先举手投降:“不用打,我认输。”
夏油杰:……
感觉自己受到了敷衍。
没忍住问道:“为什么对我认输,之前桐原和那个姓五条的不也认真打过一次吗?”
“他是外人。”桐原司眼睛都不眨,“而你是朋友。朋友之间内斗什么。”
虽然知道对方只是为了哄他而随意说出口的话,但夏油杰还是诡异的感到一丝欣慰。
——至少桐原他还肯哄。
两人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夏油杰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道:“桐原,我是说如果,将来你也陷入了和奈奈子类似的情况里,但牵连因果的换成了咒术师,你会选择怎么办?”
有结界护航,夏油杰的声音清晰,同时也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踌躇和犹疑。
“杀。”
夏油杰一噎:“要是不能杀呢?比如他身份特殊,比如他位高权重。”
“找机会杀。”
真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回答,夏油杰:“……”
桐原司目视前方,托腮道:“夏油君,没必要把咒术师和普通人分得太开。”
“在我看来,实际上二者除了力量差距外,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普通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的丑恶和贪婪,也可以在咒术师身上找到。”
“人性的闪光点亦然。”
咒术界会有无恶不作的诅咒师,普通人的社会里丧心病狂的连环杀人犯。
总归都是人而已。
也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
夏油杰听完沉默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所以我们初遇那天,你说要‘覆灭所有普通人’的话是吓唬我了?”
“是,也不是。”他摇头。
桐原司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可惜:“考虑过后,发现不可行就放弃了。”
“普通人逸散出来的负面情绪会凝结成无穷尽的咒灵,这点确实让人厌烦。与之相对的,数以亿计的普通人也在一刻不停地维持这个社会的运转。”
“杀死所有普通人,然后呢?”
“只靠几千个咒术师,能撑起整个日本平时衣食住行所需的一切吗?”
桐原司举了个最直观的例子:“夏油君,我们会饿死的。”
他顿了顿,纠正了自己的话:“哦,我不会死,我又忘了我的食谱已经变异了。”
“不过也差不多,等你们死了,我没了食物也会去彼岸。”
听到他这样详细的说法,夏油杰脱口而出:“……你还真的在考虑这种可能性啊!”
“当然。”桐原司道。
人类的负面情绪只是一个统称,再进行笼统的分类,比如爱恨贪嗔痴恶欲。
而分类下又有不同分支。
人类的感情尤其细腻,针对不同的人,不同的物,不同的状况,产生的负面情绪也不尽相同,导致咒灵也各式各样。
自从能看到咒灵,桐原司去闹市走一圈,都会有自己眼睛被污染的感觉。
层出不穷的丑陋扭曲的怪物紧贴在人类身上汲取养分,有些甚至会用口器或者舌头一样的器官,从人类的耳朵探进去,仿佛能直接舔舐到大脑,属于是看一眼就让人san值狂掉,浑身恶寒。
看多了属于精神污染,导致他也考虑过这个极端的念头。
“…桐原,你有看过心理医生吗?”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委婉地询问了一句。
闻言,桐原司立刻翻了个白眼,让夏油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我的精神状态很好。”
“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夏油君自顾自地‘离家出走’,还要耽搁到后天再回去,你母亲怕是要气疯。”
桐原司故意叹息:“万世极乐在重建,也没有能让你遮风避雨的安全屋了。”
“回去会被打吧?”
夏油杰揉了揉眉心。
这一点桐原司说的确实没错。
忽然,桐原司问他了一个问题,道:“如果换成夏油君你呢?”
“换成我什么?”夏油杰说。
“比如我被人害死了,而凶手恰好是咒术界的高层,你会怎么办?”桐原司补充说明:“杀了他,你就会被当做咒术界的叛徒,被归类到邪恶阵营的诅咒师里去,你在咒术界可以说是众叛亲离。”
夏油杰顺着他的话预想了画面,如果桐原死了……
“这种事不会发生。”夏油杰语气低沉了一度,否认了这个设想。
桐原司想斜后方睨了一眼:“啧。是逃避回答的意思吗?”
“不。只是单纯从现实的角度出发来说,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夏油杰道。
“……语气这么笃定的话,会显得像是立flag的,夏油君。”桐原司幽幽道。
“flag是什么?”
桐原司:“比如你说了一句正向的话,结果往往与期望相反。”
例如悬疑剧里的警察,摩挲着妻儿的照片说‘等办完案子就回去和你们团聚’,那这位警察大概率是要死于非命的。
桐原司道:“你真无聊。除了祓除咒灵,你还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突然问这个……
夏油杰翻阅一遍以前的记忆,他发现以前自己的生活实在可以称得上两点一线——除了上学,就是祓除咒灵。
其中也会经常穿插一些除邪、驱魔活动。
要说兴趣爱好…对着电视练习格斗技,算吗
“这不会是为了更好地祓除咒灵,所以延伸出来的爱好吧?”想着这个问题,桐原司就问了出来。
夏油杰沉吟,缓缓摇头:“不是。如果将来我失去了咒灵操术,也会坚持练习格斗技的。”
“桐原,怎么突然说这个?”
桐原司向后仰,贴到夏油杰的胸膛,他抬头,用倒转的视角看着夏油杰:“觉得你这个人确实很无聊。”
“夏油君,请让你的行为举止符合你的年龄。”
夏油杰错愕:“我哪里不符合?”
“啪。”
桐原司伸手朝上,用食指轻弹夏油杰的眉心:“你也只比奈奈子大三岁而已。”
“小孩。”
“想那么多做什么,你这个年龄段,认真念书、认真疯玩、认真早恋,才是你该干的正事。”
……
绯红瞬间从衣服下窜到脖颈,再蔓延至夏油杰整张脸。
夏油杰一只手捂着泛着酥麻的眉心,另一只手佯怒要锤他:“喂!”
当然,最后也没锤下去。
“以上三个认真,难道你就有做到吗?!”夏油杰欲想找回场子。
“当然。”桐原司气定神闲。
上辈子也算,一点不带心虚的。
“呵。”经营着万世极乐教,还上二休五的人,哪空去上学谈恋爱,夏油杰根本不信。
目的地瑞善殡仪馆快到了,已经能看到建筑的轮廓,夏油杰控制着蝠鲼下降。
忽的,桐原司扭头往旁边的云层里看了一眼。
夏油杰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问:“怎么了?”
桐原司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夏油君,你有攻速快的咒灵吗?”
“有。”外形为章鱼的撞击型咒灵,数量多,攻速快威力大。
桐原司继续道:“转身。”
夏油杰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了,他很快听到桐原司也转了过来。
“抬右手。”
“伸直。”
蓦然,背后伸出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微微往下压:“我说放的时候,你就攻击。”
冰冷的气息扑在夏油杰的耳边:“控制蝠鲼咒灵,翻转一圈。”
夏油杰条件反射性地照做。
蝠鲼咒灵立刻喷出一口气,在空中前进的同时画了一个大圈。
在两人倒坠着的瞬间,桐原司轻声道:“放。”
“噗噗噗——”
十几只章鱼咒灵朝着前方喷涌而出,其中一只瞬间击中了目标。
“嘎——!”
凄厉的乌鸦叫声响彻天空,厚实的云层里掉出来一只全身漆黑的乌鸦。
它只叫了一声就坠了下去。从高昂到弱小,穿透云层,垂直着往下掉。
夏油杰愣怔道:“…乌鸦?”
他在咒力感知这种直觉系的技能上很有天赋。
不过那只乌鸦身上的气息很淡,咒力微弱,和普通动物没什么区别。
“这只乌鸦有问题吗?”夏油杰问。
“嗯,希望不是麻烦找上门。快点降落吧,夏油君。”
桐原司突然回头往下看了一眼,道:“还好。”
“什么?”
“我们刚才应该算是高空抛物了吧?幸好下面不是住宅区。”
夏油杰:?
他疑惑又茫然。
也不能说桐原考虑的是错的,但是总觉得……
“嗯,不砸到人就好。”干巴巴的附和了一句,夏油杰预估了一下距离,抓准机会,找到了一个最适合降落的位置。
有些殡仪馆有特定的流程,倾向于在白天进行火化,但并非只能在白天火化。
实际上,火化时间通常根据家属的要求来安排。只要持有死亡证明,火化可以在任何时间进行。
此刻瑞善殡仪馆通火通明。
他们的降落地点在附近的树林侧,也没多少人注意两人走的是空路。
进入殡仪馆的都是身穿深色服装,手持花圈帛金。
桐原司注意到殡仪馆旁边就有花圈店,进去买了相应物品,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进了本该放礼金的白色信封里。
见他如此,夏油杰想起来自己也有一张银行卡,正打算塞进去,却发现兜里空荡荡!
夏油杰神色陡然慌张起来,快速在身上摸来摸去。
还是没找到那张硬卡片。
丢了?!
里面可是有一千多万日元啊!
丢掉如此一笔巨款的夏油杰惶恐到表情有些扭曲,拼命回想最后一次摸到银行卡的细节。
应该是一直放在口袋里。
从没拿出来过。
他也没做过什么……等等,刚才他们好像三百六十度翻滚一周了是吧?
夏油杰悬着的心突然死了——不会就是那个时候从口袋里掉出去了吧!
去乌鸦尸体附近的地面上找,还能找到吗?
夏油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先把身上所有现金找出来给了桐原司。
“你可以单独拿一个信封塞进去。”五个信封一卖,桐原司表示他可以单独拿一个。
俩人没必要凑一起。
“我的钱不多,不必单独放了吧。加进去,就当我的一点心意。”夏油杰坚持道。
桐原司歪头看他:“发生什么了?”
这人不对劲。
夏油杰只能坦白从宽,有些垂头丧气:“桐原,你给我的那张卡,好像从口袋里掉出去了。”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桐原司面前展示自己的“不成熟”了。
现在甚至连钱都能丢。
后悔的情绪蔓延。
桐原司反应了足足三秒钟:“……幸亏我已经把卡送给了你,夏油君。”
“所以,我虽然心痛,但想到你绝对会比我更痛,舒服了不少。”
夏油杰:“……”
他确实很痛。
如果找不回来,将更加痛彻心扉。
桐原司道:“趁现在丢得不久,你可以赶去找找,失而复得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先陪你去见枷场先生吧。”
两边权衡了一下,夏油杰还是更想快点找到枷场奈奈子的下落。
至于钱……
夏油杰咬牙,丢就丢了!
等他考上东京高中,抽空去做兼职,钱还会回来的。
“走吧。”桐原司点头。
两人抬脚朝着殡仪馆走去,可以看到里面的灯光干净明亮,什么都能看清楚。
夏油杰低声道:“桐原,你的眼睛?”过于显眼,肯定会引起注意。
“我闭上眼就好。”
桐原司伸手:“‘盲杖’请就位。”
夏油杰一怔,牵住他的手,在前面掩住桐原司的身形,低声说道:“我会牵住你,放心。”
说罢,紧握着桐原司的手掌的手收紧了一下,示意可以走了。
殡仪馆门口多出的两个少年,立刻吸引到了门卫的注意。
他尽职尽责地拦住了人,询问是哪一方的家属?怎么没有大人陪着来?登记一下姓名?
“又一个白头发!”门卫瞟了一眼桐原司,发出感叹。
夏油杰一边低头写下自己的姓名,一边道:“今天来的白发的人很多吗?”
“不多,就两个。只不过是个女孩。”门卫随口道。
“哎哎,写到这儿就行,别的就不用写了。”门卫大叔阻止想要把表格里所有信息栏都填满的夏油杰。
“你们是来和谁告别的?”
“枷场夫人。”
门卫大叔惊奇了:“你们也是来看她的?那这个小伙子,应该是跟刚才的女生有血缘关系吧?都是一头白发呢。”
“一家子,怎么分了两波人来。而且怎么没有大人来带着你们?”
难道是偏心……
门卫目光在夏油杰身后的桐原司身上转了一圈,注意到他紧闭的双眼里,瞎子?
觉得自己猜测没错了的卫大叔目露怜悯:“你们进去吧。”
两人朝着枷场一家所在的等候室走去。
与医院相比,这里仿佛弥漫着也是悲伤却直接浓郁到能化作实体的寂静氛围。
正是因为太安静了,止不住的痛苦呜咽声呼喊声偶尔从门板里传出来,才更让人揪心。
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路人无一不双眸通红,显然是狠狠哭过一场。
走廊侧边,从火葬室出来,被人搀扶着的中年妇女再也站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扶了起来,她很快转醒,但双眼无神。
只从喉咙里发出悲恸的气音:“穗子,我的女儿啊……”
夏油杰看得眼眶发酸。
生离死别,实在痛苦,尤其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没有再看,因为两人已经走到了枷场先生所在的等候室。
礼貌起见,夏油杰抬手敲了敲门。
叩、叩、叩——
里面无人应答。
正当他打算敲第二次的时候,门被人从里拉开,夏油杰和一个穿着西装的女生四目相对。
“请问……”
“你是……”
两方都很懵。
开始怀疑自己走错了/对方走错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再问了!”房间里忽然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他两鬓斑白,眼球里充斥着红血丝,整个人都写着抗拒,抱着怀里的双胞胎,厉声道:“我的女儿都被你们吓坏了!”
“枷场先生,请冷静,我们没有恶意的……”他对面,慌张的黑发少女赶紧出声安抚。
辅助监督倒是可以把女孩们抱到隔壁去安抚,但枷场诚根本不信任她们,把她们看做了随时会抢孩子的人贩子,抱着孩子一点不放。
拒不回答,拒不配合。
双方已经僵持了一段时间。
“叩叩——”
桐原司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一起抬头看过来。
形容憔悴,皮肤黑黄的枷场诚看到门口的桐原司,眼睛微不可查地一震,嗓音沙哑的叫了一声:“您、您怎么来了,来,菜菜子美美子,去找教祖……”
双胞胎被爸爸推搡着,懵懂又惊恐地走了过来,被蹲下/身的夏油杰拢在怀里。
三张脸凑在一起,夏油杰隐约从他的五官里看出了一些和枷场姐妹的相似之处。
两人走了进去,背后的门也关上。
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冥冥站了起来,站起身看向门口的两人。与那双七彩瞳孔对视时,漂亮的双眼一眯。
——是他。
刚才辅助监督和歌姬接连劝说,都没让这个男人松口,他好像竖起了尖刺,抗拒着他们,也不相信他们。
本来冥冥快要放弃这条线,直接去找人了,但那个人一来……
枷场诚对他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您也是咒术师吧?”冥冥主动开口道,她的语调轻柔缓和,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我们是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咒术师,昨夜有咒灵在新宿作乱,您也是知道的。虽然咒灵被祓除,但此事经过确认之后,还并未彻底完结,这次我们来找枷场先生,是为了确认一些相关情报。”
“如果可以,可否请您劝说枷场先生,让他配合我们呢?”
“毕竟,耽误的时间越久,越可能会发生不可控的事件。”
桐原司缓步走过去,微笑道:“不可以呦。可以请你们离开了吗?”
旁边的庵歌姬眼睛都瞪大了:“等等,你都不听一下我们想问的问题是什么吗……”
“嗯,那你说。”
庵歌姬仿佛感觉一口气堵住了,她深呼吸:“我们要知道枷场奈奈子的下落。”
“一个小时前,‘窗’检测到强烈的咒力波动,赶到现场后,发现两具尸体,受害者是一对夫妻,姓黑田,曾枷场一家是同村的关系。还有个儿子,黑田重一,目前不知所踪。”
“根据现场留下的残秽判断,杀死夫妻俩的人是个咒术师,同一时刻出现在监控里的枷场奈奈子有重大嫌疑。”
咒术师留下的残秽要比咒灵更稀薄,且不使用术式之后留下的残秽就会变淡。
她们顺着残秽追踪到了这里,就没了踪迹。
辅助监督根据查到的资料,定位到了殡仪馆里的枷场诚就是枷场奈奈子的父亲,她们过来,正是想让他提供更多信息。
“我们要确定是否真是她所为。”
桐原司点了点头:“确定了又如何呢?”
庵歌姬紧抿着唇:“根据总监部规定,咒术师不能用术式伤害普通人,如果确有其事,则要……”
她对看了一眼旁边失魂落魄的枷场诚,最终没有把死刑两个字大声说出来。
“所以,你们是来逮捕犯人的?”
庵歌姬:“……是。”
听到这个确认的回答,夏油杰瞳孔剧缩,他没听错——
判处死刑?!
无论是枷场奈奈子被咒术界判处死刑,还是负责行刑的两人也看上去也都是高中生的外表,现在的一切,都让夏油杰内心深处泛起一阵由衷的荒谬感。
这就是……咒术界的一角缩影?
房间内,枷场诚已经到了极限,他濒临崩溃的理智再也维持不住,悲怆又崩溃的嚎啕声:“是黑田重一昨天去由乃的美容院里大闹了一通,害得由乃换了夜班,才让由乃在深夜值班的时候撞上了袭击的咒灵!”
“他是罪魁祸首!”
“你们为什么不杀了他?!”
双胞胎被爸爸的吼声吓了一跳,也哭了起来。
“我也想杀了黑田重一啊,”枷场诚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双胞胎,转头对着冥冥和庵歌姬,哭笑着说道,“但是,奈奈子和菜菜子她们都还小,我还在想,我要是被警察抓到了,她们怎么办?”
“我不敢报复,我怕进了监狱,奈奈子她们连唯一的爸爸都没有了,该怎么照顾自己长大成人……”
“从那时候起,奈奈子就说,她去,她要给由乃报仇。”枷场诚悲痛道。
枷场诚说完这段话,似乎耗费了所有的力气,眼前一黑,向后倒去,但他很快撑住了自己。
“是我太懦弱了,连为妻子报仇的勇气都没有,是我逼着奈奈子到现在这一步的。”
夏油杰压抑住情绪:“枷场先生……”
枷场先生并不懦弱。
奈奈子是为母报仇,枷场先生则是为了女儿们的未来长远隐忍痛苦。
他们是一家人,都因为爱着对方,才会这样做。
枷场诚裂开嘴,看向冥冥她们道:“不过我没想到,比警察先来的,是你们啊?咒术师?”
“过去那几十年,我们一家从没受到过什么咒术界的庇护,在村子里被当做邪祟,被折磨被打骂,无数次在死亡边缘徘徊……你们在哪里?咒术界的人在哪里?咒术界没有保护咒术师的法规吗?”
枷场诚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哦,现在触犯到你们的法规了,你们就出现了,就要判我们死刑了!”
庵歌姬再也忍不住,别开脸,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泪光。
——虽然她也是咒术界的人,但她根本没有被枷场诚的话冒犯到,反而带入到了枷场诚所说的他们从前的痛苦处境当中去。
总监部,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不是说有在发掘非家系咒术师吗?!
浑浊的泪水划过枷场诚的脸颊,他终于从椅子上滑落在地,目无焦点:“奈奈子说要报仇,我拦过她。”
“但是她和我说: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毁掉我们的人生了,已经是第二次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是啊,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喃喃道:“我也不懂。”
说罢,枷场诚双眼通红,瞪着高专的三人,掌心逐渐凝聚起汹涌的咒力团,惨笑道:“你们想杀奈奈子,对吧?”
“那我就来拖延点时间吧……”
与此同时,冥冥也瞬间反应,牵动起了身体内的术式。
“——”
在场的所有人都仿佛感受到有一道凉意扫过身体,枷场诚的咒力团悄然消散。
冥冥亦然,她意外地挑眉。
枷场诚慌张抬头,却看到了教祖正站在他面前,笑容一如既往地慈爱宽和。
桐原司轻叹:“你们一家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性格,我看还是要早点改掉。明明我在身边,却不求助。”
“不管挡在我对面的是谁,”他的语气云淡风轻,“我能救奈奈子一次,也能救她第二次。”
桐原司用食指和中指,点在枷场诚的额头中央。
意识消失前,枷场诚听到了黑衣教祖的最后一句话:“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