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明捋着胡须,俨然一副中年美髯公的模样,目光温和的看着面前脏兮兮的哥儿,“孩子,你愿意做我秦家养子,随我回秦家吗?”

    槐轻羽闻言,意识到自己回到了过去。

    这年他十三岁,已经经历了目送青梅竹马的傅珣皓离家,房子田地被夺,差点被亲生父母二次贩卖,流落街头,当了三年乞丐,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的脸上沾着各种颜色的灰,整个人黑瘦黑瘦的,像个从泥水里爬出的野猴子。

    天地之大,没有他一处容身之地。

    他经常学着其他乞丐的模样,蹲在城墙下乞讨,饱一顿饥十顿。

    并且总有官兵来驱逐。

    怕被官兵抓去做苦力,所以官兵来时,他便会离开京城,去周边的乡下躲一躲。

    这日,他睡在杂草堆里,恰巧遇见了来乡下踏青,被政敌派刺客刺杀的秦首辅一家。

    他这时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哥儿,猝不及防从杂草堆里跳起来,推开了刺客,帮秦首辅避开了那刺入心脏的一刀。

    秦首辅被救下,见他孤苦无依,将他收为养子。

    在别人眼里,秦首辅阴险狡猾,欺下媚上,乃是绝世奸臣。

    但于他来说,秦首辅却是他的再生父母。

    前世,他帮了那么多人,却被一次次辜负,但秦首辅这个所有人眼里的坏人,却从未对不起他。

    秦首辅名声差,就真的是坏人吗?

    槐轻羽并不这样觉得。

    前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扣上一顶又一顶烂帽子的感受,他可太明白了。

    思绪回到眼前。

    槐轻羽抑制住酸涩的鼻尖,恭恭敬敬的跪下,哑声说着愿意。

    一边说,他一边小心翼翼的抬起脸,湿漉漉的眼神中满是孺慕之情。

    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他心头一阵柔软。

    这一世,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秦家被抄家,秦首辅惨死!

    首辅秦公明身边,站着一个月白色袍的华服小哥儿,名秦宛书。

    秦宛书长相明艳,额间一抹红痣极其亮眼,满脸骄纵傲慢。

    闻言,瞬间不屑的瞪了一眼槐轻羽,“嘁,有幸成为当朝首辅的养子,他一个低贱的乞丐当然不会放过这等好事!”

    “书儿!闭嘴!”秦公明转头,呵斥了秦宛书,觉得他太过失礼。

    可下一秒,秦公明的衣袖便被抓住了。

    秦夫人江下筠面容姣好,衣着同样华贵。

    不喜的瞥了槐轻羽一眼,言语间满是不以为意。

    她阻拦道,“老爷!不过一个乞儿,即便救了你,赠些金银即可,何故收他做养子,败坏门楣?否则,周边这些护卫,救了老爷您数次,岂不是全都能当我秦家养子?”

    秦公明丝毫没有被她的话劝动。

    他抽回了被秦夫人握住的手腕,冷冷呵斥道,“暗卫是暗卫,乞儿是乞儿,怎可混为一谈?暗卫保护我乃是职责,乞儿又不是秦家下人,保护我理应得到我的感激。再说了,刚刚那刺客刺过来时,夫人你和书儿不正站在我身边吗?身为我的至亲却不出手相救,连个素不相识的乞丐都不如,我将这乞丐收为养子,怎么算败坏门楣?”

    一席话,说得江下筠和秦宛书面上皆红。

    刚刚秦公明被刺,母子二人害怕极了,全都往旁边躲,丝毫没考虑到这位一家之主的安危。

    秦公明可不是不知恩图报、不知好歹的人。

    见状,冷漠的神色收敛了起来,走上前去扶起了槐轻羽。

    他询问了槐轻羽的姓名、年岁,得知比秦宛书大了几日,便直接朝身边人吩咐,说槐轻羽从今以后,便是秦家的二公子。

    秦宛书则由原先的二公子,变成了三公子。

    得知自己要叫槐轻羽哥哥,秦宛书直接狠狠推了槐轻羽一把,明艳的脸上满是气愤与厌恶,“就凭你,也想当我哥哥?我的那些朋友知道我有了一个乞丐哥哥,不知要笑话我多久,简直丢死人了!”

    槐轻羽闻言,面色不变,默默低下了头。

    这些话,他前世早听过了。

    那时候,他被说得根本抬不起头,自卑得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说不敢做秦宛书的哥哥,当秦宛书的仆人已经高攀了。

    秦首辅自然不同意。

    但他卑微惯了,觉得当仆人已经够好了,当即邦邦磕头,磕得满脸是血。

    秦首辅怕他真的磕死,只好同意。

    就这样,他当了秦宛书的仆人,每日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跪在地上侍候秦宛书,被虐待殴打。

    还不如当乞丐。

    直至一个月后,被秦首辅看到他身上的伤痕,他才结束这种地狱般的日子。

    秦首辅再次提议,说要收他为养子,他才同意。

    今世,他才不会像前世一样,白白再受一个月的折磨。

    所以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双眸盈泪,可怜巴巴的看着秦首辅。

    秦首辅接触到了他的目光,安抚的看了他一眼。

    然后看向秦宛书,“书儿,这是你对待为父救命恩人的态度?身为秦家公子,怎么如此小肚鸡肠,毫无容人之量?”

    秦宛书不满的张了张嘴,却不敢再说什么。

    愤愤的攥紧手指,将一切的不满和恨压下,爬上一辆马车,吼着让车夫快些赶车。

    车夫不敢不停,只好扬鞭甩了马匹一下。

    马车骨碌碌跑远了。

    “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秦公明无奈的看着秦宛书气愤离去,摇头叹息,但嘴角却是扬起的。

    他虽然一直斥责秦宛书,但显然是爱秦宛书的。

    他对两个儿子一直有亲子滤镜。

    在他眼里,大儿子秦漆禾端方儒雅,博学多识;二儿子秦宛书娇憨可爱,毫无心机。

    秦宛书此刻的暴怒离去,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时置气。

    在外,他是个冷血无情的首辅。

    但在内,他是个合格的丈夫、父亲,对家人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槐轻羽知道他对待家人,心肠有多柔软。

    所以前世,秦漆禾投入政敌门下,才能轻易将他扳倒。

    眼看着秦宛书走远,秦公明才又看向槐轻羽,目光温和,“咱们也回去吧?”

    槐轻羽点了点头,故作动作生疏的朝秦公明行谢礼。

    秦公明越看他,越觉得喜爱,不由得连连点头,转而便想握着秦夫人江下筠的手腕,同她一齐上马车。

    谁知,他的手却被江下筠被甩开了。

    江下筠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又扫向槐轻羽,嫌弃的皱了皱眉,“这乞儿身上那么脏,你让我同他坐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