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顾家小仵作 > 85. 085 是遇害不是离开
    一开始,这件事发生于五年前。

    五年前,董家集的客栈前,有一老一少两人。此刻这祖孙二人正哀求客栈伙计抬抬手,容他们进去避风雪。

    那老者五十多岁年纪,面有病色,时不时咳嗽两声。至于孙女却才十岁左右年纪,生一张圆圆的脸,稚气未脱。

    这祖孙二人据说是宁州人氏,本在京城讨生活。两人如今回乡,本攒了些银钱,中途却遭遇歹人算计,失了行囊。如今两人身无分文,恰逢老人也生病了,显得十分可怜。

    如今天寒地冻,那老者来客栈面前乞活,想找份后厨的工作赚些路费盘缠。

    更何况,此刻祖孙二人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不过老者病得手掌发抖,似连手也抬不起来,也不似个能干活的人。客栈掌柜并不打算请他们二人做活,万一死了呢?这谁也不好担干系。

    这时节,却有个女子嗓音响起:“做不做活什么的自然是掌柜说了算。不过天寒地冻的,我请这祖孙二人喝碗热汤,也不打紧吧。”

    说话的女子名唤瑶娘,是个会弹琵琶的娟优,是随做人身生意的宋老爷一块儿住入客栈里的。

    宋老爷是个俗人,对艺术并没有什么讲究,偏生这瑶娘也是个唇红齿白的美人儿,谁都能看出醉翁之意不在酒。

    宋老爷是个出手阔绰豪客,如今又正对瑶娘十分宠爱,伙计也不敢拂瑶娘的面子。

    客栈里暖烘烘的,带给人暖融融的温暖,与门外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老一少随着瑶娘入内,在桌边坐下。

    瑶娘看着小女孩儿圆圆讨喜的脸冻得红扑扑的,心里亦生出一丝怜意。她也是苦人家出身,否则不会沦为娟优。

    故而瑶娘掏了一枚银角子,又给这祖孙二人讨了两碗热汤。

    她主动捧着热汤,放在小女孩儿面前:“外边天寒,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

    瑶娘手腕皓若霜雪,这手腕上戴着一枚金丝镯子,上面镶嵌一只小小蝴蝶。这镯子虽细,做工还算精巧。

    当然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

    如今瑶娘手腕上犹自挂着这枚蝴蝶金丝镯子,可是那手腕却软趴趴的落在了花园的泥地里。

    她琵琶已经被摔碎,跌入花丛身躯沾染了些碎叶花瓣,并且胸口有一道殷红冉冉渗出,染红她胸口衣衫

    瑶娘已经死了。

    她眼珠瞪得大大,面颊之上还凝结了不可思议之色,显然并不敢相信自己年轻的生命就折在这儿。

    在她身旁,此刻正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正大口大口喘气。

    连轩作为连家的大公子,容貌也还算清秀端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个美少年。可到了如今,这个俊美的少年郎面颊却是苍白一片,更升起了浓浓恐惧。汗水顺着连轩额头渗出,令他背心湿透一片,就连他手掌心也满满都是湿漉漉的汗水。

    瑶娘胸口那枚匕首,正是他之物件。

    连轩蓦然伸出手,用发颤的手掌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

    死去的瑶娘的额头似被什么重物击打过,如今额间犹自有一团血污。而她头发如乌云般散开,散乱在地上,滚出原本别在鬓发间的一枚红宝石镶嵌的玫瑰样式珠花。

    那珠花做工十分精巧,可连轩看着这枚玫瑰珠花,却是流转了恐惧之色。

    母亲死后,父亲娶了填房徐氏来照拂自己,那时自己才七岁。

    徐氏年轻,她本来心中就有些不乐意,不过既然已经嫁给连睿之后,她也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后来徐氏还怀了身孕,便越发见原配所留的连轩不顺眼。

    有一日冬天天气寒冷,徐氏用火筷拨弄炉灰,蓦然便拿出滚烫的火筷,往连轩身上乱烙。

    一想到当时场景,连轩竟也还能记得当日火炙之苦。

    那时徐氏满面尽是恼恨之意,一双刻薄的眼睛里流转了几许凶光。她鬓发间还戴着一枚珠花,是红宝石镶嵌的玫瑰花样式。

    徐氏很喜欢这件首饰,鬓间总有着这么一朵娇艳的红玫瑰。

    她年轻娇媚,父亲虽然待她不如原配,可也不是不喜欢。

    徐氏很会做戏,人前也会装贤惠,哪怕有伤也以小孩儿胡闹遮掩过去。

    所以这样的虐待一直未能被发现。

    这样的虐待一直持续了好几年。

    直到同住一宅的惠小姐察觉了此事,她仔细的体贴询问了自己,方才令这桩持续了几年的可怕虐待被揭发出来。

    可徐氏纵然不见了,她所留下的阴影却仍好似乌云般的缠绕上连轩。

    他时常会恍惚发怔,时而清醒,时候糊涂,身躯也是时冷时热。

    睡梦里,他时常会想起那朵令他恐惧之极的玫瑰花。

    而如今,梦中种种却好似化为了现实,令连轩身躯轻轻发抖。

    他其实并不认识这个歌姬,今日连家举行了宴会,瑶娘也是其中之一。

    连轩从走廊处不经意间撞见了抱着琵琶的瑶娘,他留意到瑶娘鬓发间的珠花,然后就浑身发热,恐惧不已。

    只有瑶娘死了,自己方才能从恐惧解脱,他不得不如此!

    等他清醒过来时,事情已经发生,瑶娘也是死在了自己面前!

    如此种种,使得他身躯瑟瑟发抖,甚至不知晓如何是好。

    这时候安惠的嗓音却是由远及近而来:“轩儿,轩儿——”

    那嗓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虐待他的继母徐氏没了后,这个客居连家的惠小姐就成为连睿第三任妻子。

    安惠虽然家道中落,可她品行忠贞,为人善良,不失为一个好妻子。

    她照拂连睿这一双儿女,也是照拂得十分用心。

    当初是她揭破徐氏虐待继子,方才结束了连轩连绵几年的噩梦。而当她成为连轩的母亲时,更是对连轩尽心尽力,费尽心思。

    别人都道,如无安氏照拂,连轩这个继子还不知晓会怎么样。

    如今安惠到来时候,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然后安惠就安慰连轩:“轩儿,不要紧的,这件事情你让娘为你处理。”

    也不多时,一辆驴车小心翼翼从侧门行驶而出,上托着一个鼓鼓的口袋,一直沿着护城河而去。

    这时节,安惠却在柔声安慰自己的继子。

    “我打听过了,那死了的瑶娘是个自立门户的娟优,是半年前才加入玉棠班。班主见她琵琶弹得好,就留她挂单,其实并不算玉棠班里常在的人。这样的娟优流动性大,来去随意,并没有什么人留意。”

    “我已令人在袋子里多放几块石头——”

    如此扔在护城河,便浮不起来了。

    安惠轻声细语说道:“以后就算浮起来,尸体也已经泡肿了,那时玉棠班早离开了,也不过是具无名尸,更断不出是在咱们家里死的。这自然不会联想到轩儿身上,定会安然无恙。”

    安惠说话声音很细,但她说得很有条理,显露出她心思缜密,也是沉得住气的性子。就像现在,她将一切安排得极为妥帖。

    她这么出语安慰,可连轩却好似听不见一般,恍若未闻,只双手死死抓紧膝头衣衫轻轻发抖。

    说到了这儿,安惠蓦然眼眶红了红:“说来也是个年轻姑娘,沦落风尘想来也是不得已。但凡她出自一个好人家,何至于此?不过是个薄命人罢了。可怜她,却死在咱们家中。”

    她举起了手中的帕子,轻轻擦拭过眼角,一张温婉脸颊之上尽数是惋惜之色。

    “但轩儿你也并非故意,你只是有病,所以控制不住自己。也是小时候遭遇不幸,故而方才是如今这副性子。这其实并不是你的错——”

    说到了这儿,安惠面颊之上终于流转几分疲色:“所以你答应母亲,要好好吃药,将病养好。”

    连轩发了会儿呆,然后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一旁李嬷嬷瞧见了,也是好一阵子感概。

    安惠虽是填房,却对原配所出孩子十分的尽心,爱惜得紧。如今安惠替连轩遮掩此事,更是担下了天大的干系,甚至超出一个继母的本分。

    轩少爷有病,有些事情确实怨不得他,也是他小时候命苦,所以如今并不能解脱。

    可这样的事情并非第一次,安惠替连轩遮掩,又能这样几次?

    这时候安家下人已经将尸首运到了护城河。

    哗啦一声,是重物抛下水,激起一蓬水花。

    稍过片刻,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此刻安惠犹自在安慰连轩:“只要你以后把病养好,那便不会有事了。那女子不过是个娟优,也没什么人会在意她的去留。以后我吃在念佛,多为她烧几柱清香,也盼她早日超度,投胎转世,投得一个富贵人家。”

    “这件事情,便会这么过去。轩儿,你只当做了场梦,别放在心上。”

    林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桃子找上,一脸严肃说如今陈州城怕是有一桩不为人知的凶杀案。

    桃子身为顾公府上的小厨子,特意把小伙伴们叫齐,认真严肃的讨论这件事。

    她找来林滢、白芷、卫珉,大家坐在一堆。

    桃子平时是最心大的人,生一张圆圆的脸,体重也显然比林滢和白芷重那么一丝。

    可如今,桃子一张脸上神色却十分凝重严肃。

    她告诉自己小伙伴,自己在陈州有一个好友叫瑶娘,如今已经失踪了。

    桃子是五年前跟瑶娘认识的。

    她祖父成福本来是晋安王府上的私厨,后来因为苏炼挑食拂了晋安王面子被辞退,故而祖孙二人只能折返老家。

    彼时天寒地冻,这祖孙二人积蓄又被人盗走,身无分文之际,却有一个仗义女子收留两人进客栈,还赠了一碗热汤喝。

    瑶娘虽是个娟优,心肠却是很好。

    她不但送了热汤喝,还替桃子找了份工作。

    当时客栈里居住一位官家小姐,随行七八个仆人,也是很有派头。这官小姐却是身子骨弱,生了病什么都吃不下,据说只闻了个味就想呕出来。陪伴她的姐姐也十分心急,准备找个好些厨子做吃食。

    他们这么折腾,瑶娘也听了一耳朵。等桃子说自己会做饭,便厚着脸皮推桃子过去谋差事。

    那仆妇本来不想搭理,还是瑶娘拿钱借了厨房,让不够高的桃子踩着箱子煮了一碗粥并几色小菜,让生病的小姑娘动了筷子。

    她做了半个月工,人家姐姐也很大方,给的工钱也不少,算是解了祖孙二人的燃眉之急。

    如果不是瑶娘这个热心人,桃子觉得自己跟祖父说不定会客死异乡。

    瑶娘虽身在风尘,却是个仗义女子。

    两人分开之前,桃子也没什么值钱东西相谢,就解下腰间香囊赠给瑶娘。

    这香囊还是从前在晋安府郡主所赐,做工也是精致,故而桃子时常戴着。

    不过这些小饰品一手贵,二手就卖不出什么钱,更不必说桃子这香囊也是半旧。

    旧归旧,倒也是桃子的心爱之物。她常年在灶台边做饭,一身烟火味儿,故而下了灶台,她才小心翼翼戴好这枚香囊,把自己熏得香喷喷。

    这也是爱美女孩子的一点儿小心思。

    她给这枚香囊给瑶娘,是因为她实在摸不出什么值钱玩意儿。

    不过瑶娘却十分欢喜,笑吟吟说这香囊手工很精致,她很喜欢。

    当日分开之后,那份感激一直存在桃子心中。

    直到上个月在陈州,也是有缘,桃子又遇到了瑶娘。

    那时候林滢和卫小郎还在鄞州,故而并不知晓这桩故友重逢。

    两人见面之后,便时常相聚。

    瑶娘明面上是个自立门户的歌姬,哪怕在玉棠班挂单,也是来去自由。她也有正经赚钱营生,比如随玉棠班去大户人家表演才艺。

    但瑶娘也并不是每个时候都正经,譬如初见时候瑶娘陪着宋老爷消遣,这就涉及一些擦边了。

    这些桃子也是心知肚明,但桃子并不会因为瑶娘这样就看不起她。

    她知晓瑶娘并不喜欢这样的营生,一直有努力攒钱,曾跟桃子提及,以后不做娟优后就开了小铺子过活。

    瑶娘沦落风尘必定有属于她自己的故事,也许这个故事还很苦涩。她不主动说,桃子也没有问。

    结果十日前桃子去寻瑶娘,瑶娘却是失踪了。

    她去了玉棠班,问瑶娘的行踪。结果玉棠班说瑶娘已另寻了一个营生,无奈要匆匆告辞,只令人送来一封书信,人却未至。

    也因为如此,玉棠班对瑶娘还颇有微词,因为他们还要另外找个琵琶姬。

    桃子向玉棠班讨要这封书信,可那时班主随手一扔,并不知晓扔到哪里去了。

    她只从班主口中得知,送信的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儿,大约也是陈州街头的乞儿,说话是陈州口音。其实陈州街头一些小乞儿平素也做一些替人送信的活儿,不过大抵也跟些风月偷情的事情有关系。

    那女孩儿左眉之下,有一颗小小黑痣。

    至于别的,班主也未能记得许多。

    但桃子也并没有罢休,她还吵闹了几句,说瑶娘是个顾念情分的人,怎么会无声无息的离开?别人送来区区一封书信,就见不到瑶娘踪影,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问题?

    班主哪有时间应付?只令人轰桃子走。

    把个桃子搞得愤愤不平,忍了又忍,才没暴露自己是顾家婢女的身份。

    顾公对下人管束极严,是绝不会奴仆随意拿自己名号照耀的。

    不过班主不肯多说,玉棠班却有个叫芽儿的少女去寻上了桃子。

    瑶娘来玉棠班虽只有半年,却是个爱笑可亲的性子,跟玉棠班上下相处十分融洽。她突然离开,也不止桃子一个人觉得突兀。

    只不过大家都要讨生活,日子也辛苦。故而纵然他们心生疑窦,也不过怀疑一下,并不会深入调查之类。

    芽儿见桃子寻得急,也是向桃子提供了一些有用线索。

    那就是玉棠班这一个月来诡异的事情特别多,半月前班里另一个姑娘玉婷也是莫名消失。

    玉婷善抚琴,年纪小,却跟瑶娘最为投契。

    两人关系好,一枚钗也轮着戴,跟亲姐妹一样。

    玉婷也是留书回乡,使班主措手不及。瑶娘的反应也跟桃子一样,表示对此不可置信,不能相信。

    如今玉棠班连走两人,班主也是焦头烂额,难怪心情不是很好。

    这个事情让桃子十分吃惊,她忽而想起瑶娘曾向自己打听过阿滢,还问林滢什么时候回来。

    那时候林滢远在鄞州,桃子自然不知晓林滢什么时候回来。

    可是若是瑶娘问起林滢,显然是因为林滢善于断狱的名声如雷贯耳。

    如此一来,莫非瑶娘有什么事情心存疑窦,故而方才这般追问?

    可惜那时瑶娘并没有细谈。

    不但如此,芽儿还给了那封瑶娘所写的信,这封信是芽儿偷偷收起来。

    芽儿胆子小,所以人前不敢给桃子,而是私底下给桃子。

    林滢也觉得这件事情十分诡异,可是出于谨慎,她还是问桃子:“桃子,你真的觉得瑶娘绝不可能不告而别?”

    桃子一脸认真:“那是自然。”

    她还举出例子,证明自己的论点。

    五年前自己送给瑶娘一个香囊,没想到五年后,瑶娘却仍留在身边。

    桃子看见后,脸都红了,毕竟这香囊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她忍不住感慨,说瑶娘怎么还留着。

    瑶娘笑着说道:“姐姐不是个正经人,难得有个小妹妹真心实意送我些东西,我心里感动都还来不及。这样心意,我自然记在心上。”

    说到底,瑶娘还是有些心结的,她也盼得到别人尊重,也十分珍惜桃子对她的亲近。

    这样爱惜别人情意的人,又怎么会不告而别?

    一个不值钱的香囊都能留五年,更不用说其他。

    之后,桃子还去了瑶娘租的小院。

    瑶娘行李多,有时候也需要私下跟客人独处,故而租下一处小院也显清净。

    桃子也到过这院子里几次。

    租院子的宋嫂却说瑶娘早就收拾了行囊离开,几日前院子就空了。

    瑶娘虽想攒钱,可又有点儿大手大脚的坏毛病,她一直在努力克制,也跟桃子吐槽过自己。但就算如此,瑶娘白废了半月租金,似乎也有些过了。

    这独门独户的小院子租金可不便宜。

    而且她问了宋嫂,其实那天她并未看到瑶娘离开,只天亮时候门被拍得啪啪响。小婢前去开门时,只见一辆马车离开,门口扔着钥匙。

    本来桃子怀疑有人贪图瑶娘私攒下的财帛,杀了瑶娘后搜罗瑶娘行囊,再做出瑶娘离开假象。

    可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些缜密心思也不像玉棠班那些跑江湖的粗汉子。

    最令人出戏的,还是那封信。

    瑶娘虽然弹得一首好琵琶,可文化水平并不高。她是识得字,会看曲子,可认得字跟会写字是两回事。

    可这封所谓瑶娘写的信,却是措辞文雅,字体娟秀,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人写的。便算此人竭力模仿瑶娘这种娟话口气,却仍显十分不自然。

    一开始,桃子怀疑连续走失两人的玉棠班。

    直到桃子找到了那个送信的小女孩儿。

    桃子是靠白芷找到送信小女孩儿的。

    她人菜瘾大听了那么多阿滢的故事,也是学到了几分。

    白芷如今不是在外边开药铺吗?她每天看完病人,还会开展义诊,当然也会帮到陈州街头的小乞儿,并且会竭力劝说他们听从官府安排做些正经事。

    有人嫌白芷啰嗦,可毕竟也承了白芷的恩惠,故而白芷说话也是有些分量。

    在白芷的帮衬下,桃子也找到了这个送信小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