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拜访
云消雨歇, 两人餍足地躺在床上。
董芸忙活一天,整个下午又挂心着梨花瞒着她的事情,本就已经耗费心神, 再经过这么一胡闹,完事后就已经抬不起手来了。
梨花抱着她亲了亲, 道:“夜深了,快睡吧,明日我让她们不要叫你起来, 多睡会儿。”
董芸没有反对,窝在她的臂弯里, 寻了一个合适的姿势睡了过去。
事实上此刻梨花的身体和心情都还是亢奋的, 尤其自己的秘密被董芸发现了, 并接受了,而且还不深究。这对她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好的消息,也意味着,以后自己行事不必小心翼翼,甚至对方还会替自己遮掩。
心里一半激动一半感动, 庆幸有她,也庆幸是她。
忍不住又低着头轻轻吻着她。
见对方不堪其扰, 这才放过她,随即调出脑海里的系统。
“你刚刚都听到了吧。”
系统:“听到什么,你们做那种事的时候我可没看, 什么也没听到。”
梨花恼道:“做之前姐姐质问我的时候,你不是还出声吗?”
系统:“哦, 那个的话是听到了。”
“既然姐姐知道了,也没有深究, 往后我就不必这么谨慎了,除了制盐,还有什么发明适合用在当下的?对了,造纸的技术有吗?”
系统:“造纸有,还有蒸馏酿酒技术,曲辕犁——”
“等等等等,”梨花赶忙打断,“蒸馏是什么东西?”
系统尽职尽责地跟她详细解释蒸馏酒的原理和方法,当梨花听到蒸馏酒比当下的浊酒更清,口感更为浓烈的时候,兴奋道:“这个我要!那曲辕犁呢。”
“如今各地使用的犁都是沿用汉代的长直辕犁,这种犁耕地时回头转弯不够灵活,起土费力,效率不很高。曲辕犁则是在当下这种犁的基础上进行改造,其优点是操作时犁身可以摆动,能调节耕地深浅,轻巧柔便,利于回旋,便于精耕细作,适宜晋阳和沱东一带水田面积小的特点。”
毋庸置疑,又是个好东西。
梨花道:“这个好,要这个!还有呢?”
系统道:“宿主,这几项在当下来已经是非常逆天的发明了,你何不先把这几样给弄明白了再看其他的。”
梨花听它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道:“好,那就先把这三样东西弄出来。”
系统:“和制盐法一样,我直接将内容输入宿主的脑海,宿主自行抄写出来便是。”
梨花点头,但随即又想起一件事。当初她在刚抽得这本书的时候,还想着要给姐姐弄个胭脂,可后来土匪进村,然后又追姐姐去了,再后来进了城,一直忙得停不下来,这事也一直没有办。
“那个……胭脂的做法也给我。”
系统:“宿主是想要哪种胭脂,涂嘴巴的口红,还是画眉毛的炭笔,或是腮红粉底液?”
梨花一下子傻了眼,“怎么这么多?”
系统:“那当然,嘴唇的颜色不能去抹眼睛,用于肌肤也有各种不同的功能,美白的、遮瑕的……不过你们几个当初都喝了美颜丹的水,公主大人也喝了,她天生底子好皮肤又白,脸上也没痘印瑕疵,皮肤打底方面不是很有必要,不如就先来个口红?”
“口红是口脂吧?”
“是呢宿主。”
“那就口红的方子吧。”
姐姐的唇比较丰满,再加一点点缀,就更好看了,亲起来肯定也很带感。
梨花不禁有些激动。
系统:“好的呢宿主,我一并将口脂的制作方法都输入你脑海,随时可以提取。”
梨花表示明白,又问道:“最近我的属性点都多少了?”
系统:“自几个月前斩杀李大头,组建联盟,后来又设计应战流民围村计划,率兵驰援晋阳之后,宿主已经陆续对点数进行分配,如今数据为智慧81体魄80声望77承欢21,总计259,宿主现在有一次抽奖机会。”
梨花听到有抽奖的机会,心中一喜,忙道:“那抽奖吧。”
系统迅速调出抽奖页面,梨花迫不及待点上去。
随着叮的一声,手里很快就多出一个小指头那么粗的凉冰冰的东西。
外头灯已经灭了,梨花徒手摸不出形状,问道:“这个是什么?”
系统:“这个是万/能/钥/匙,顾名思义,宿主有了这个钥匙,能开天下任何一把锁。”
当然除了密码锁。
不过考虑到宿主的知识面有限,系统没有提出这个,免得自己又得给她普及,而且还不一定听得懂。
梨花听系统这么说,感觉好像是个了不起的东西,但自己用不用得上还不知道,她哦了一声道:“眼下是用不上了,我先收起来吧。”
忙活半天,困意来袭,终于睡去。
……
董芸一觉醒来,已是日晒三竿。
阳光斜照窗棂,透过轻纱洒下斑驳光影,果然没人来催她。
翠儿霏儿见她醒了,赶忙上来伺候。
不免看到她身上的痕迹,但这些丫鬟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哪里不知道是什么,眼神匆匆划过,也不敢在上头多停留一瞬。
“梨花呢?”
“梨花小姐在书房。”
董芸闻言,眉头一挑,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等她洗漱完毕用过早膳,便转去了书房,果真见到梨花伏在案桌上,奋笔疾书。
待走近一看,不禁眉头紧皱。
梨花写字不好看她知道,毕竟刚认字没多久的人,能看得懂就不错了,哪里敢奢求她能写出什么好字。
可画画也不行啊,这上头画都是什么?宛如鬼画符一般。
梨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看到来人,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尴尬,下意识地想要遮掩自己的“杰作”,但笔墨未干,又不能乱动,只好侧着身子试图用身体挡住董芸的视线。
董芸嘴角微翘,戏谑道:“怎么?有什么是不能让我看的吗?”
她故意顿了顿,“昨晚可是有人哭着求我说,再也不会有事瞒着我了。”
梨花一听,脸一下腾地红了起来,嘟囔道:“没有什么瞒的……就是有点儿丑……”
董芸将那几幅画拿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嗯,确实丑。”
梨花见她如此评价,顿时羞愤交加,低叫了一声“姐姐。”
董芸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挨着她坐了下来,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你画的是什么吗?”
梨花喜欢她挨自己,香香的,软软的。见她不再玩笑,于是便将画纸摆正,兴致勃勃地讲解起来。
董芸毕竟是在乡下待过了几年,对农具等物件并不陌生,也见过好几种犁,如今见她这一个,也不禁觉得惊奇。
虽然画得丑,但经这傻姑娘一解说,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区别和奥妙。
听她解释之后,抄起笔来,在她原来的基础上稍微做了一番修改和润色,瞬间就顺眼多了,至少也能看出个什么东西来。
“还有哪里需要补充,你说,我来画。”
系统早就嫌弃梨花这笨猪蹄,怎么画都画不好,于是立即通过梨花的嘴进行口述,董芸修修改改后,又花了大半个时辰重新作画一张,很快一张标准的曲辕犁就出现了,其中的细节也另外在一旁进行备注。
梨花看得目瞪口呆,连连赞叹:“姐姐你好厉害!几笔下去就把这个东西画得活灵活现了!”
董芸瞥了她一眼,“那是你太笨了,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画不好。这个东西要是让你们夫子画,几息之内就能画完。”
琴棋书画是大家闺秀自小必修的功课,就算是宫里的公主,至少书画这一块,都是有专门的老师来授课,董芸出身不凡,天资聪颖,表现自然不俗。
但像夏寻雁那种才情,才算逆天。
梨花拿着她的笔墨喜滋滋地欣赏着,“我不管,姐姐画的就是最好的。”
董芸被她夸赞得欢欣,但看着时间也不早了,自己不但赖床,又在这里耗了这么久,前头的事可是一件都没办。
于是收敛了笑意,交代她道:“这个犁仅仅只画在纸上就已经觉得很了不起了,你先找人按照图纸把样品打造出来,等下田实验过后,如果真的如我们所料那般便利,就大批量地制造,推广给百姓们使用。”
“还有,孟村盐矿一事,既然你已经知道制盐方法,就不要再去接触北方那些盐工,免得将私盐秘密泄露出去。先把制盐的工具给造出来,再找一些信得过的人,去到矿山就地开采煮盐。孟村的百姓生活困苦,又没有其他赖以生存的资源,嘴巴也严,可直接聘请他们村子的人作为煮盐工,不但能改善他们的生活状况,更方便做好保密工作。”
又补充道:“我晚些时候会让城主在青梅庄附近划出一块地方来,建一个农具坊。这样一来,你的那些新奇的工具都可以在农具坊里生产。”
梨花闻言眼睛一亮,“那再好不过了,我还想着待会儿去姥家,找大舅二舅帮我弄这些工具呢,要是有农具坊,到时候直接把他们请来,还有咱们村秦爷和大山叔他们,都是做木匠活的好手,自己人用起来也放心。”
董芸点头:“嗯,这些事情就交给你来安排了。”
说着起身就要去前堂。
梨花昨夜与她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是黏人的时候,这会儿见她要走,好生舍不得,忍不住拉着她的袖子,黏黏糊糊依依不舍的。
董芸一直以来在床上才会放浪形骸,若是平时,除了面对芙宝,较少情绪外放。加上如今又当了佐官,真实身份也普遍被身边人所知,因此大多数时候也慢慢端了起来,一张脸大部分时刻是绷着的。
更别提会和梨花光天化日之下在人前亲热。
只是这会儿看着这傻姑娘巴巴地望着自己,像一只讨欢的小狗,心里不禁软了一下。
想来这人是昨晚秘密被自己发现,惊到了,这会儿还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怎么了,不想我走?”
梨花点头。
董芸轻笑:“昨晚还说要让我去争呢,要是不去做事,拿什么去和别人争?”
梨花睫毛垂了下来,放开手。
董芸轻轻叹息,伸手抬起她下巴,凑上去。
门边的翠儿霏儿赶忙移开目光,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梨花还以为她要走了,没想到居然吻了过来,心中欢喜,搂着她的腰,启唇相迎。
原本只想浅浅地吻一下,没想到舌头又被她好一顿吸,一下子被吮得浑身发软,董芸自知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就要发展到榻上去了,赶忙将人推开。
梨花得了好处,心满意足,总算规规矩矩地收回手,小脸红扑扑的。
“姐姐快去吧。”
董芸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胳膊,这才起身。
刚到外头,就有衙役来报,说有城主传信。
打开一看,竟是沱东四大家族之首的李家,请求拜访城主的拜帖。
“城主说让大人下晌申时去城主府,一起接见李家次女。”
董芸拿着拜帖,看着上面李莲心的名字,若有所思,道:“去回复城主,我下晌便过去。”
……
慕容九天如今身份也不过是个七品县令的规格,只是比县令多了那么一丁点的自主权。至于董芸,县令佐官,也好不到哪里去。
堂堂沱东李家派人上门拜会,也算是诚意十足。
不过来的是个庶女,如此一来,双方身份,倒是慕容九天更胜一筹。
鉴于自己如今效忠的公主就是个女子,慕容九天倒也没敢对李莲心的身份表现出太多不满,不过是笑呵呵地走着场面话,将董芸介绍给对方。
“这位是晋阳城佐官,是我们慕容家族中后辈,认得几个字,如今我这个当叔父的人手紧缺,便让她出来帮我了。玥儿,见过李小姐。”
李莲心早在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慕容九天身边的董芸,来晋阳城这么多日,也早知有其人,如今第一次见面,还是被对方容貌和气质给惊艳到。
还有慕容九天的态度,虽是上级和长辈,但庞大的身躯却微微向女子的方向倾去,李莲心天生敏感,仔细观察,便能看得出男人身体语言里的的恭敬之意。
她脸上不露声色道:“如今晋阳县正值艰难之际,这个时候出来力挽狂澜的,又岂单单识字而已,慕容城主谦虚了。”
说着又转身冲着董芸微微一福,“佐官大人,沱东李氏女这厢有礼了。”
董芸笑笑,也向她端端回了个礼。
“李小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李莲心看着她,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和这个女人天生就有一种不相容的排斥感,但对方只是佐官,想来未来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于是也没想太多。
慕容九天见气氛和谐,便随口问道:“我看李小姐容貌似曾相识,可是李家二夫人雪姬之女?”
李莲心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笑着点头道:“正是,付氏正是家母。”
慕容九天不过随口一提,得了答案,便不再提雪姬。
寒暄了一会儿后,李莲心这才提出来意。
“晋阳如今深受匪患之苦,家父不忍看百姓受难,特派我前来问候。李记糟坊在晋城营业多年,念及百姓连基本的食盐都无法充足供应,家父特地嘱咐我将盐价下调三成,以助百姓渡过眼前的难关,待局势稳定后再恢复原价。”
梨花在孟村找到盐矿的事,还没有跟慕容九天禀报,因此他对此一无所知。
故而听到李莲心主动降三成盐价,顿时喜上眉梢激动不已。
毕竟几日前,董芸可是当众承诺了,一个月内将盐价恢复到匪患前的水平。虽然已派人前往盐产地采购,但归期尚远。而且,即便盐运回来了,若场征税过高,回来亏本卖给百姓,长期下来他们也承受不起。
如今,沱江李家主动送上这份大礼,对慕容九天来说无疑是一场及时雨。
热情顿时高涨了许多,对李莲心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李莲心道:“侄女儿这次来,也没什么礼物,不过糟坊中囤积了些许的老盐,最近又有新盐进来,地方狭窄装不下,故而运了几车子的老盐过来,还望城主不要嫌弃。”
慕容九天赶忙摆手,脸上难掩喜悦之色,“怎敢嫌弃,大侄女这是雪中送炭,我感激都来不及呢。”
董芸作为佐官,起身替城中百姓谢过李家恩德。
双方之间因为这一事,关系变得热络了不少。
李莲心趁机问道:“侄女记得,城主家中也有一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千金小姐。怎么今日没有见到?”
慕容九天哈哈一笑:“那丫头啊,一天天上蹿下跳的,说要行侠仗义去了,我都管不住她。今天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人影都没见着。”
李莲心道:“听起来就是位豪爽的姑娘。真羡慕慕容小姐能有您这样开明的父亲,能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地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慕容九天不以为意,“闺女大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哪里管得住她?谈不上什么开明。倒是李公能培养出你这么能干的女儿,真是让人羡慕啊,如今你能替他在外奔波,处理这么多事务,可真是了不起。”
李莲心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讽刺的笑,但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道:“阿父年迈体弱,家中兄弟姐妹也都已长大成人。我既已成人,自然应该尽己所能去分担家中重担。”
慕容九天连道了几个好。
又听李莲心道:“侄女来晋阳几日,深感此地风情独特,可惜身边无人相伴,还想着今日来了能见到锦儿妹妹,想邀她一起出去游玩,却不料她不在府中,实在是有些不凑巧。”
“无妨,等她回来了,我让她去李记糟坊找你便是。不过我那女儿顽劣,更是聒噪得很,大侄女若是无聊,也可找玥儿说说话。玥儿性格温婉,定能与你相谈甚欢。”
公主将来想要获得沱东四大家族支持,现下多和李氏女往来也是应该的。
只是他这个提议一出,两女皆不太自然。
气场不对,相邀出去,只会落个尴尬,就算董芸想要与李家人接触,也不愿跟这个李莲心出去单独相处。
而李莲心也并不认同慕容九天对那位佐官的形容,那女子眉眼里,尽是疏离,何来温婉一说?
她赶忙道:“晋城如今正值百废待兴之际,佐官大人定是忙得不可开交。侄女闲人一个,怎敢打扰。”
董芸笑笑,不置可否。
李莲心似乎也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话锋一转,向慕容九天问道:“侄女听闻城主大人还有一位叫做梨花的高徒,听说她武艺高强、英勇善战,曾手刃鹰巢岭数名匪首,更单挑了那恶名昭著的鬼见愁,侄女对她敬仰已久。日前来晋城路上遇到她,受她恩情,与她相谈甚欢,只可惜当时我有事在身,匆忙离去。后来就不曾见过了,若是城主大人方便,不知能否为侄女引荐一二?”
一旁的董芸听到这话,举起杯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但脸上神色依旧如常,轻轻饮尽杯中茶。
慕容九天见公主不愿与李氏女出去,正愁着没办法帮二人搭上关系,如今听到对方询问小徒弟的事,顿时眼前一亮。赶忙道:“方便方便,梨花那丫头,好说话得很,晚上我就找她说去,让她明日约你出去游玩。”
李莲心闻言,顿时眉开眼笑,连连道谢。这才起身告辞,款款离去。
看着人走后,慕容九天这才冲着董芸躬身道:“公主,这沱东李家派此女来,又是送盐又是降盐价,究竟是何用意?”
董芸沉吟片刻,道:“李玄此人,乃道貌岸然之辈,不可能那么好心来关心晋城百姓。不过鄞州地处要害,晋城作为其中一城,想来是为拉拢,以图后事。”
慕容九天皱了皱眉头:“沱东四大家族盘踞东海一代已久,数年来和中原这边交流甚少,虽然也有不少子弟出来朝中做官,可像这般四处游走拉拢的,实属少见。”
董芸道:“不慌,是狐狸,尾巴总是会露出来的,对方若有所图,定然还会有下一次见面。”
嘴上这么说着,但想到李莲心临走前对梨花的打探,总觉得私藏在羽翼底下的宝贝被外人瞧见了,窥测着,心里很是不爽。
昨夜问家里那傻丫头,方知她肖想自己已久,她那时候那么小,知道什么是喜欢?还不是为颜色所迷!
再想想方才李莲心那张同样不俗的面孔,还有她口中提及的相谈甚欢,想想那人平日里但凡遇见什么事,回来总忍不住与自己磕磕绊绊地分享着,可唯独不见提到过这事,一张俏脸顿时冷了下来。
第132章 慌了
慕容九天听了董芸关于农具坊的提议, 第一时间就安排人去找地方。
很快,事情就定了下来,就在青梅庄紧邻的庄子上选定了地皮, 不仅包括农具制造,还附加了冶铁和木工两个工坊。
董芸回到衙门, 在前头处理一会儿事,天就黑了下来。
翠儿去公厨打饭,伺候她吃饭。
餐间, 董芸似是随口一问:“她回来了吗?”
一般如果没有任务安排,董芸对梨花的行踪并不做多少关注, 这会儿突然提起, 翠儿愣了一下, 随后道:“梨花小姐傍晚便回了,想来这会儿应是在后院。”
董芸嗯了一声。
翠儿问道:“奴现在去后院让梨花小姐来见大人?”
平日梨花小姐回来,都会到前堂来找大人,今日早早回来了,却没见往前头来,也难怪大人会问起。
“不用。”董芸摇头, 又继续低头用餐。
原本还想再写点东西再回去休息,可等吃完饭后, 居然一点心思都提不起来,写出来的字也是杂乱无章。
董芸有些心烦,索性丢了笔, 起身回后院去。
等进了门,才发现那人坐在窗口边上的凉榻上, 看样子早已洗好澡了,正低头专心地摆弄着什么, 见她一进屋,忙着将手里的物件往抽屉里塞去。
董芸只当没看见,抬起手,示意两名仆女上前服侍更衣。
“备水吧。”她淡淡吩咐道。
待二人退了下去,梨花这才黏上来,叫了一声姐姐。
董芸见她一脸憨相,原本绷着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一些,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一些,天还没黑就回了,等姐姐忙完好一会儿了。”
“嗯,这两天有什么事吗?”
梨花想了想,道:“回来的时候师父跟我说了农具坊的事,等建成估摸得小半个月,我手头那几个东西可等不了那么久,就算没有农具坊,有些事也得做在前头。先前制盐的那些工具都是大舅二舅帮我弄的,我今日又去姥家交代他们再多打造几批,到时候拿到孟村里边的矿山去。明日进山出来,若是有空,就拿图纸回村,让秦爷和大山叔帮忙做曲辕犁的木架子,还有犁头也得找人打制……”
董芸见她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做的事,还有明日的安排,却丝毫没有提及李莲心邀请她出游的事。
是不想提还是不记得了?
难道慕容九天还没找她说?董芸想着临别时慕容九天那副急切的模样,感觉这种可能性比较小。
“就这些事了?”她淡淡问道。
梨花茫然道:“莫不是姐姐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的?”
董芸沉默了片刻,“没有了。”
就在这时,翠儿走来,“大人,水备好了。”
董芸嗯了一声,朝浴室走去。
梨花觉得今晚的姐姐有点怪怪的,但又不知道是哪里怪。她暗自忖度,自己并未招惹她生气,难道是工作中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等董芸洗好出来,往身上抹了香膏后,两人便一前一后上了床。
梨花侧着身子躺在董芸的身边,小心翼翼问道:“姐姐……今天工作顺利吗?”
董芸想了想,似乎并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发生,反而还从李氏糟坊那里得到了几车珍贵的老盐,还降了盐价。
她如实回答道:“顺利。”
梨花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
随即左手微微往前探了探,但董芸那边似乎歇了声,她犹豫一下,又缩了回来。
昨夜两人做得有些疯狂,老实说,梨花这会儿心里还在回味着那种感觉,身子暖呼呼的,带着满足。
一次高质量的欢愉,能胜过多次低质量的结合,那种全身心愉悦毛孔张开的感觉足以让人回味数日。
她心想董芸或许也是这样的感觉。
因此当对方表现出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她虽然有些遗憾,但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于是乖巧地躺在董芸的身边,鼻尖轻嗅着她身上散发着沐浴过后的味道,沉浸在一片满足中。
年轻的身体尤其需要睡眠,眼睛才一合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而董芸等了半天,却未见她像往常一样黏上来撒娇亲昵。
等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才发现人居然已经睡着了。
黑暗中她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忍不住想把人抓过来掐一顿。
平日里总是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不是亲这里就是亲那里,可自己今晚好端端地躺在这里,临睡前也没见凑过来亲一口?
甚至连睡前的一句好眠都没有。
明明昨晚还玩得那么花,姐姐长姐姐短的,今天一上床倒头就睡。
还真是有能耐了。
董芸瞬间给气得来精神了,侧过身子,想去揪她,要把她给弄醒。
可手才一碰到她脸颊,指尖下面光滑弹软的触感,让她心中的怒气瞬间消散无踪。再看着对方那像小猪崽一样睡得香甜的样子,哪里还舍得下手?
董芸牙根子痒痒的,又拿她没办法,最后手臂一捞,将她搂入怀中。
用力地揉了揉,这才挨着她也睡了过去。
……
次日清晨醒来,梨花早就不在床上了。
董芸第一时间就想起李莲心邀约的事,也不知道她们约上了没有,那丫头今日会不会去赴约。
“梨花呢?”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翠儿哪里知道她们二人睡前说了什么,只老实回答自己知道的。
“一大早,城主府的石头就来了,说是让梨花小姐晌午去春江楼赴约,李小姐在那儿等她。梨花小姐应了一声就出门了。至于早上,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翠儿的回答让董芸的心微微一沉。
明明只是两个普通女子之间的游玩,她却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这天底下能有多少人一样,爱着同为女儿人的人,可自己敏感得不行。
或许真的是和那个李莲心气场相斥,才会给她带来如此不安的感觉。
翠儿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大人,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叫梨花小姐回来?”
董芸摇头道:“没有不舒服,更衣吧。”
前堂的事还是一如既往地多,流民安顿事项虽然已经陆陆续续安排下来,但仍有很多细枝末节的问题需要处理,城中买下来的商铺需要调配人员去经营,人才培养问题仍是一如既往地严峻,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去普及学堂……
事情多,往时董芸一坐下来很快就投入,可今日的却有些心神不宁。
她感觉没有办法让自己安心下来开展工作,甚至时不时让门口衙役进行报时。
眼看着晌午的时间越来越近,干脆起身走到窗前,就这么盯着外头的墙角发呆。
“小九——”董芸突然喊道。
“大人,有何吩咐?”门口的衙役吴九赶忙上前应答。
“之前锦儿提到临河巷有个铺面想要拿下来,但主人家一直不肯松口。这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吴九赶紧摇头回答:“还没有,主家仍然不接受二小姐的出价。”
“你叫上翠儿,跟我去看看。”
吴九愣了一下,这种小事根本不需要大人亲自出马。
但衙门里,大人最大。
吴九不敢置疑,赶忙叫上翠儿,佩刀跟随。
临河巷就是因临近流溪河才叫的这个名,是晋城最为雅致的一个去处,而巷内最负盛名的,莫过于沿着河边的春江楼。
一路过去,走走停停,到的时候才发现那户人家的大门紧闭,无人在家。
吴九看着董芸背着手在门口踱步,犹豫片刻后,轻声建议道:“大人,既然主家不在,不如我们去河边走走,大人也好放松放松眼睛……”
原以为董芸不会答应,没想到她竟点了点头。
“如此,便往那边走走吧。”
一行人沿着河岸缓缓而行,大人脸上神情淡淡,不见喜怒,可似乎并没有出来散心的松弛感。吴九心中忐忑不已,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建议是好是坏。
直到望见不远处的春江楼时,翠儿的眼皮微微一跳,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人,我们走了好一会儿了,不如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坐坐,休息片刻?”翠儿试探着问道。
董芸未置可否,但脚步却停了下来。
几人选了一处凉亭,堪堪可见春江楼的一二楼大致全景。
吴九看着董芸坐下之后就不声不响的,原想着要说点什么活跃气氛,却被翠儿瞪了一眼,立即噤了声,缩在后边不敢吭声。
凉亭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直到晌午时分,一个橙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春江楼的门口,身形高挑,行色匆匆,下马后便径直走入了楼内。
吴九见到那人背影,张嘴就要出声。
看着翠儿警告的眼神,又抿住唇。
那橙黄色的身影迅速上了二楼,走到窗边的位置坐下。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候着,虽然距离较远看不清面容,但依稀能辨别出是一名女子。
翠儿看着主子越发阴沉的脸色,心中忐忑不安。正思忖着要如何开口缓和气氛时,董芸却突然站起身来说道:“既然主人家不在,衙门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我们回去吧。”
二人如得大赦,赶忙躬身应诺。
等回来之后,董芸便埋头在一堆竹简资料当中,忙得不可开交,仿佛刚才河边的那一幕从未发生过一般。
公厨那边送饭过来,翠儿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用午膳。
然而饭还没吃完,堂前就有人前来报官。
何记和石记两家糟坊,举报李记糟坊售卖私盐。
有人报案,不一定升堂。
但何记和石记都不是一般的老百姓,能做糟坊生意的,背后自然有一定的实力,他们存心要把事情弄大,官府不可能坐视不管,就得升堂。
而昨日董芸才与他们背后的主子会面,这事回来也没跟夏寻雁他们说,这个案子自然也是得由她亲自负责。
来的人正是两家糟坊的掌柜。
董芸一见这二人,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不动声色地问道:“既然你们说李记糟坊贩卖私盐,有何证据?”
石记掌柜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包盐,递上前去:“这是我们从李记购买的海盐!而我们的官盐,是从沱北司洲统一运来的岩盐。这海盐,分明就是私盐!”
“还有,我等从司洲买回来的官盐,就地征税之后,一斗盐要五百文钱,李记的价格却远低于此,若不是私盐,又怎么能卖出这样的价格,试想天底下谁会做这样赔本的生意?”何记掌柜道。
事实上,李记背靠沱东的李氏家族,夹带私货卖私盐是大家私底下都公开的事了。但不止李记,其他两家糟坊同样也在暗地里售卖私盐。
可是昨天下午开始,李记就开始降了盐价,这无疑触动了另外两家的利益神经,这才使得他们联手前来衙门告状,想要将李记糟坊置于死地。
按理说,昨日城主府受了李莲心的好,衙门无论如何都要替李记讲话。
更何况,董芸日后还想要背靠沱东李氏站稳脚跟!利益使然,于公于私,她都没得选。
然而话到嘴边,董芸却道:“立即传唤李记的负责人。”
……
李莲心最后并没有出现,来的是李记的掌柜。
最终还是董芸让人偷偷寻了何石两家贩卖私盐的证据告上来,两家人吓得赶忙撤诉,最后定了个三方相互污蔑的罪,罚了钱,各打五十大板,这才把人放了回去。
案子一直持续到了傍晚,等处理完,天也快黑下来了。
厨房照例送饭过来,翠儿看着正在细嚼慢咽的董芸,踌躇片刻,转身回了后院。
梨花果然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窗边的木榻上,双手沾满了红色的原料。
“梨花小姐——”
梨花见到翠儿,“怎么了?姐姐快忙完了吗?”
翠儿道:“还没呢。梨花小姐用过晚膳了吗?”
梨花点头,“嗯,我刚回来的时候肚子很饿,直接去厨房吃了晚饭。见姐姐在忙,就没去打扰她。”
翠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大人现在正在用饭,我还以为梨花小姐你还没吃饭呢。”
言下之意,大人今日心情不太好,让眼前这木头去陪大人。
谁知梨花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姐姐在吃饭啊?那行,等她快回来了,你让霏儿来提前跟我说一声。”
说着又低头继续鼓捣手上的东西。
翠儿是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往日要是自己这么一说,梨花小姐肯定就像只小狗一般,摇着尾巴下了榻,就往前头黏着大人去了,可不知为何今日却没动?
连大人也是奇奇怪怪的,难道两人吵架了?
明明前天晚上动静那么大那么激烈,才隔一晚上,这么快就闹不愉快,不应该啊。
翠儿看着眼前这个木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往前头去了。
梨花没想到董芸今日会这么晚才回来,虽然是足够时间给她鼓捣手中的口脂,可她这么久没反屋,她当然会想。
洗完澡后,正想往前堂去寻人,却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便知道她回来了,心中一喜,赶忙将口脂放好,躺在床上假寐。
打算等她沐浴完了,再把东西拿出来,给她一个惊喜。
然而今晚董芸洗澡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梨花等了半天,没把人给等出来,倒是把她自己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董芸坐在床边,盯着眼前已经睡着的人,原本还冒着热气的身子瞬间又冷下来了几分。
等终于躺了下来,侧过身子面对着这人,却半分睡意也没有。
董芸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以前从来没拘过梨花,是因为她一直黏着自己,眼里只有自己。
所以她很放心。
直到突然来了个李莲心这么个人,同样花容月貌,抛开自己以前的身份不说,对方也足够优秀,自己并没有太多优势。
董芸承认,她有一瞬间慌了。
不是因为李莲心,而是因为梨花。
世界上会有很多个李莲心,不排除会有比她更好的女人,董芸没有自大到想要跟天下人比优秀,但她的小姑娘如今越发耀眼,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她,知道她的好。
不仅会有女人,还会有男人!
这么好的人,凭什么偏偏会为自己停留,只是因为自己是她见过的第一个最好看的女人?
她将少女温热的身子拥入怀中,第一次发现自己会这么害怕会失去她。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用一根链子将她锁住,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董芸咬着她的耳朵,又咬住她的唇瓣,甚至用上了力气,想要在上面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让她不管在任何人面前,都带着自己的烙印和标记,昭示着她是她宇文明月的人!
作为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势力的公主,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抓不住,唯有怀里的这个女孩,是她目前唯一能拥有的,她没办法接受她将来或许会对另外的人展示好感。
她想要她彻彻底底变成自己的人。
这种强烈的占有欲和爱意交织在一起,让董芸的心中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占有她!
她伸手拉开里梨花的衣服,伏到她身前。
梨花虽然睡着了,但身体的反应让她很快就醒来。
迷迷糊糊看到身前唇舌正抵着自己的女人,随着蚀骨的感觉一阵阵上涌,原本还在睡梦中的脑子瞬间清醒。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身形,是她亲爱的姐姐没错。
既然是姐姐,她便心安得很,揉住她的脑袋,毫不迟疑地将自己送上去。
口中含含糊糊地道:“姐姐想要我吗?”
董芸见她醒来,声音微微沙哑,一股说不出的魅力。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想要,你会给吗?”
梨花搂着她的脖子,“给。”
只要姐姐想要,何时、何地,她都可以。她早就想要把自己给姐姐了,只是姐姐一直没有行动。
黑暗中,董芸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底一片猩红。
她听到女孩的应允,埋着头继续向下,用力地在她身上留下各种痕迹,只想把她整个人都变成自己的。
梨花这时也感受到她的反常,同时感受到她强烈的占有欲。
她不知道姐姐怎么了,但只要姐姐想要,她都会给。
于是顺从地让她分开自己,在黑暗中将自己展示在她的跟前。
“姐姐……”
董芸此时已经如同疯魔上身,埋着头,恨不得将她吃进去,让她与自己成为一体,如此一来,她就永远都不会离开自己,自己也不需要再这样患得患失了。
她的动作有些粗暴,梨花却甘之如饴。
直到被咬狠了,也不过是情不自禁地夹紧了对方的脑袋,却没有半分退缩,依旧轻抚着她的脑袋,纵容着她。
糊了满嘴的鲜嫩多汁,足以让人疯狂。
香甜的气味刺激着董芸,让她脑袋充血。
她突然直起身子,在黑暗中对上女孩的双眼,呼吸急促,问道:“你心里是不是只有我一人!”
梨花若是再感觉到了女人的异样和不安,那她就真的白长脑袋白加了那么多的点值了。
她将腿从对方肩上放下来,挣扎着坐起来,搂着女人的脖子,吮着她的唇道:“我心里当然只有你一人!”
不管什么时候问,永远都只是这个答案。
“你会不会离开我?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梨花心疼极了,捧着女人的脸,感受着手底下对方那湿淋淋的发丝,宛如溺水的人一般,“当然不会,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你埋在一起。”
她明确感受到了对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她想要安抚她。于是一把捉住董芸的手,往下而去,“姐姐,你别怕,我是你的人,让我成为你的人……”
董芸抵住她的额头,“你是我的,你当然是我的……”
……
“唔……”
梨花闭上眼睛,瞬间便感受到了她。
“姐姐……姐姐……”她低低吟着。
“我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董芸听着她耳边的承诺,血液沸腾起来。
她的梨花承认了,她是自己一个人的,永远都是,永远不会变。
董芸感受到自己被包容着,感受到彼此之间的亲密无间,感受到了女孩心脉的跳动。
那样的跳动,和自己的一样,一下跟着一下。
“梨花——”
“姐姐,我在……”梨花轻吻着她。
吻着她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
“我在的……”
“疼吗?”
“不疼,因为是姐姐,梨花很快乐……”
董芸低下头,紧紧贴着她的心脏,听着她胸口那里传来有力的振动频率,“你说了的,你是我的。”
梨花搂着她的脑袋:“嗯,我说了的,我是你的。”
董芸狂躁的心这才稳定了下来,她说了的,她从来都是说到做到,她最讲承诺。
剧烈的运动过后,随着心定了下来,周身的力气就在一瞬间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趴在她的身上,迷迷糊糊地,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梨花搂着她,轻轻亲吻着她的额头。
第133章 福瑞
次日。
董芸醒来的时候, 床上只剩她一人。
她有些茫然地坐了起来。
床上有些乱,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一把掀开薄被, 床单之上,赫然是一抹已经干涸了的红。
心瞬间跳得厉害, 昨夜的记忆也一下涌入脑海。
可当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身子突然一瞬间绷紧。
她去哪儿了?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少女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橙黑相间的雾隐军特制冠服十分合身,衬得身子更加高挑。
董芸抬头看着她, 看她如往常一样朝自己走来, 坐到了床边, 挨过来。
紧接着,左脸边上一热,脸颊被轻轻啾了一口。
“姐姐什么时候醒了?”
董芸被她明艳的脸儿给晃得有些恍惚,声音沙哑道:“刚刚醒。”
“睡够了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梨花神色如常地,环住她的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董芸这时候意识终于彻底回归, 心里却多了那么一丝的忐忑,只是温暖的身子就挨在自己怀里, 一切都做不得假。
“要起来了吗?”梨花见她不答,?蹭了蹭她的脖子。
董芸点头:“要起来了。”
梨花这才放开她,起身去拿衣服, 口中道:“姐姐今天睡得好久,待会儿肯定办不了多少事了, 一会儿我去孟村,下晌姐姐在衙门办公, 我从孟村回来后就去农具坊监工,晚上陪姐姐用饭。”
说完转头看着董芸道:“好吗?”
董芸嗯了一声。
梨花笑笑,“这几天在弄一个小礼物,晚上回来要给姐姐一个惊喜,姐姐今天可以期待一下。”
董芸心里微动,想起前夜她急急忙忙往抽屉里塞的东西,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是什么礼物。”
梨花:“都说是惊喜了,怎么能现在告诉你。”
说罢,衣服拿过来,伺候她穿戴。
董芸看着眼前低着头为自己摆弄腰封的女孩,突然一把将她抱住。
梨花没说什么,顺势搂住了她。
董芸这才道:“昨夜没吓到你吧?”
梨花侧过脸来,脸上带着笑意:“吓什么,之前我夜夜缠着姐姐要,莫非也会吓到姐姐?”
董芸有些尴尬:“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梨花摇了摇头:“没有吓到,我喜欢的。”
喜欢姐姐在乎她,喜欢姐姐为她失控。
“孟村那边事挺急的吧,何必要等我醒来——”
梨花道:“怕你醒来见不到我。”
说完又补充道,“也想在出门之前亲到清醒的姐姐。”
董芸心跳得很快,轻咳一声道:“我也醒了,你也亲到了,去忙你的事情去吧。”
梨花哦了一声,俯过身来,在她脸上又飞快地亲了一口,这才站起身道:“那我走了。”
董芸背对着她,轻嗯了一声,脸上烫呼呼的。
……
梨花今日确实忙,孟村三十里的矿山就要开始动工挖盐晒盐,五十多名雾隐军战士在林平的带领下已经提前几日进山了,连同孟村的老百姓一起搭建设备和场地,昨日大舅二舅也被接进去,就地打造和组建装备,这个事情她得时刻跟进。
和董芸道别后,她出了衙门就直接打马进山。
场地已经建设好了一部分,其他的还在继续扩建。
设备也搭建了起来,等她到的时候,由孟村百姓组成的盐工已经开始挖盐煮盐了。
梨花根据系统提示,对其中相关的操作细节进行一一改正,确保万无一失。
直到下午,第一桶盐终于出来了,整个盐场的人陷入一片巨大的兴奋中。
这可是盐啊,白花花的盐,就算是李记糟坊降价三成,可大部分的百姓还是买不起。要是晋阳本地真的产盐,既不需要像司洲官盐那样征缴税费,又不需要像李记那样大老远从沱东运来,那他们的成本可以说是低到无法估量的地步。
就算是私盐,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梨花道:“第一批盐,先紧着我们自己,参与盐场建设士兵和盐工,每家每户可分一斗盐,之后每月,能领一斤,其余工钱另算。”
这也是提前和董芸她们商量好的。
众人大喜,尤其是孟村的盐工,不但解决了食盐的问题,还另外捞了一份工作,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大家只需记得,咱们这是私盐,炼制的法子是明月公主给的,大家能过上好日子,是公主的恩赐,公主心善,不求咱们回报什么,只要心里悄悄记得她的好就行。”林平冲着这些工人训话,“盐场的事还有公主的事,大家务必守口如瓶,一旦不小心泄露出去了,咱们从上到下,可是一个都逃脱不了!”
“林队长放心,梨花统领放心,此事天知地知,绝不会泄露出去。”
梨花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天色不早,将其他事项交代给了林平,这才打马回城。
回去第一时间,就从衙门正门进去,去了董芸的厢房。
见她正在和下属交代事情,冲着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又指了指后院。
如今正是大热天的时候,两地奔波,一身臭汗。
董芸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直到把事情交代完了,靠在椅背上,轻咬着唇。
她知道自己那些惴惴不安的心思被这个笨姑娘给窥探了去,对方没有因为这份偏执的爱恋敬而远之,或恃宠而骄,只是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包容了回来。
出门之前,向自己交代行踪,回来的第一时间也会让自己看到,坦诚又体贴,试问几人能做得到?
如此想着,不禁有些无地自容,觉得自己空长几岁,可定力和处事方式,远远没有一个比自己小的小姑娘处理得好。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愿去再审视自己之前的方法是否妥当,更不想再去直面自己那失态的那一刻。
想到她说的今晚有礼物送给自己,原本游移的心情变得有些许的雀跃。
手上的活也变得讨厌起来,不想再做下去了。
但想到她才刚回来,自己现在就回去等,又显得迫不及待了。
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处理政务。
正好夏寻雁有事与她讨论,这一讨论就讨论到了天黑透,直到那人从后厨出来去了公厨,亲自给她们送饭过来。
夏寻雁回了自己的厢房,屋里只剩她们二人。
梨花也还没吃饭,布好菜后就强制将她手里的竹简放下,拉着她去用餐。
董芸看着她,神情与昨日之前无异,心里稍安,但又觉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要说哪里不一样,那就是自己对她的在意更多了。
而她,虽然还是依旧温吞,可背后却是更大的包容和体贴。
这是她的天性使然,因此也显得尤其可贵。
两份饭菜,梨花吃的是常见的猪肉炒豆角,而董芸这一边,是厨娘精心为她烹饪的鹿肉和鸡蛋羹。
眼前的傻姑娘吃得欢快,仿佛一切东西对她来说都是美味的。
见到女人停下筷子看着她,她疑惑地抬起头问道:“不好吃吗?”
“好吃,”董芸回道,“只是觉得你那一份会比我的更好!”
梨花笑了,给她夹了一块瘦一点的,“那你试试。”
董芸没让她放碗里。
“你喂我。”
反正脸已经丢脸了,她也不要形象了。
梨花看着她勾人而不自知的样子,心里涟漪泛起,用碗托着,送到她嘴边。
董芸这才咬住,细细嚼了嚼。
并不觉得有多美味,还是那普普通通的味道,可偏偏她就吃得很香。
梨花看着她,“好吃吗?”
董芸摇了摇头。
梨花笑道:“你呀,天生富贵命。不过没关系,你不喜欢的那些,我给你包圆了,这样一来,就都相互抵消了。”
董芸听了,心中感动不已。
就这样黏黏糊糊地吃完一顿饭,董芸也不愿再加班了,挽着梨花的手回后宅去。
刚进屋就问道:“礼物呢?”
梨花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人这般直白地问人要礼物。”
董芸理直气壮,“是你早上自己说的,我又没逼你。”
梨花这才转身往窗口的木榻走去,打开上边小桌子的抽屉,拿出一个圆柄形的小物件来,递给她。
董芸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子,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梨花笑着又拿了过来,拧开上面的小盖子,将地面旋转了几下,里边如红色水润的脂膏就冒出头来。
“这是什么?”董芸觉得很是好奇。
梨花将铜镜拿来,将口红凑到她嘴边,轻轻一抹。
一抹鲜润的红色瞬间就出现在唇面上。
董芸心中一喜,“是口脂呢。”
不过看着对方笨手笨脚的样子,道:“我自己抹。”
梨花将口脂交给她,托着下巴在一旁看着她轻描淡抹,那丰润的唇覆上薄薄的一层口脂,使得她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明亮起来,更显贵气。
“真美。”梨花赞叹。
这么好看的人是她的,这么想,心里又更高兴了。
董芸被她火热的目光盯得有些害羞,将她拉过来道:“我给你也抹上。”
梨花摇了摇头,“我有更好的办法。”
董芸愣了一下,但对上她那灼灼的目光,瞬间就明白了对方想干什么,瞬间耳朵一热,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梨花已经倾身上来,咬住了她的唇。
“会花的——”董芸喘着气道。
“不会,我试过了的……”梨花搂着她,含住那一片红艳艳的丰润,轻吮着。
昨夜的混乱过后,董芸一直有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而就在此刻被对方抱住的这一刻,终于感觉又落到了地面,心踏实了。
两人鼻息交缠着,极尽亲密。
直到董芸身子发软,梨花这才放开她。
搂着她靠坐在榻上,说着话。
“你——昨天去春江楼还好玩吗?”董芸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
梨花摇头:“不好玩,喝了一肚子茶水,讲话兜兜转转一点都不爽快。若非师父跟我说姐姐将来可能要背靠沱东四大家族,我都不兴去赴约。”
董芸眼睛一转:“我以为你和那李氏女相谈甚欢呢。”
梨花道:“那人姓李吗?我没问,就那样,要不是她提起那日我去接芙宝来城里半路帮他们抬了一下车子,我都忘了那人是谁了。”
董芸突然有些郁闷,感情是自己多心了,这傻丫头一贯脸盲,根本就没记得那人的样子。
但仍不死心问道:“那李莲心美吗?”
“没怎么看她,不过春江楼的点心好吃,”梨花说着,突然有些兴奋地坐起来,“姐姐,咱下次也去吃好不好,爆浆糍粑和里面夹着芋头的芋头酥好吃,昨天点的那几盘,全进我肚子里了,光顾着吃,也没怎么听人家说话,怪不好意思的。”
董芸瞬间觉得自己昨日的一肚子气全都白生了,整了整衣领子,坐直了身子,“不去。”
梨花伸手摩挲着木榻边上的把手,不高兴地道:“你要不陪我,下次那李心莲来请我,指不定为了那点心,我还要去。”
董芸瞪大眼睛看着她:“你居然叫得全人家的名字!”
梨花冤枉:“这名字不是你刚刚告诉我的吗?”
董芸吃吃笑了:“人家不叫李心莲,叫李莲心。”
梨花尴尬了:“下次我带芙宝去吃,芙宝对我百依百顺,我想吃什么她都会陪我。”
董芸:“是你对芙宝千依百顺,她想吃什么你都陪她吧。”
梨花笑道:“那有什么区别,反正谁陪谁还不是一样,芙宝肯定也爱吃爆浆糍粑。”
“她现在好沉了,上次来的时候,我就抱了一会儿,快抱不起她了,你还想给她吃这些东西!”董芸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随即下了榻道:“我去沐浴。”
梨花在背后嘟囔:“芙宝哪里胖了,她一点都不胖!那叫贵气,你懂不懂?眼下这世道,能吃得跟咱芙宝一样圆的,那说明是真心疼爱孩子的好人家。”
董芸没理她。
待她洗完上床,放了帷帐无需再开口,梨花火热的身子便挨了上来。
有了昨夜的铺垫,如今两人,似乎变得更加亲密无间,无所谓谁在上面谁在下面,掌握主动权的已经不再看体位。
只需一个动作,便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而梨花在董芸拍了她的后腰那一刹那,便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意思,她红着小脸蛋,转过身子,面向着床尾方向调换了一下位置。
疼爱着她,也被对方疼爱着。
梨花隐隐约约记得,当初慕容锦给的那本册子,就有这样的一副图,只是自己没好意思对姐姐这般放肆,就迟迟没有采纳。
但如今看来,还是自己局限了。
姐姐愿意得很!
快乐几乎在同一时间到来。
一时间,帷帐之内,锦被翻红浪,娇声不止。
隔壁耳房的翠儿翻了个身,喃喃道:“这下和好了,往后耳朵可就遭罪了。”
……
八月十五刚过,晋城的老百姓总算过上了几天安生的日子,街上各店铺的生意渐渐恢复,开始多了些人气。
随着一阵鞭炮声响起,城东有一家叫做福瑞的糟坊开业了。
掌柜的叫熊大照,大约四十多岁的模样,样子憨厚,一脸笑眯眯的,正带着一群伙计在门口给众人发喜糖。
最为亮眼的要数糟坊门头拉着的一张大红布子,上边写着:开业三天,粗盐买一斤送一斤,一人限三斤。
更让人意外的是,盐价也不贵,和李记糟坊降了三成后的价位一样。可若是算上买一送一,可谓相当实惠。
百姓蜂拥而至,天不亮就排起了长队。
人群里议论纷纷,有知情人道:“你们不知道,福瑞糟坊的掌柜是雾隐军那位女统领的舅老爷——”
“啊,居然是梨花统领亲戚开的糟坊,那还等什么,赶紧排队去啊,谁能骗咱们,雾隐军不可能骗咱们。”
“梨花领队是城主的小徒弟,前几日听说城主派以前手下的镖师去司洲购盐,雾隐军有五十多人的队伍护卫,想来这个糟坊背后的人是城主来着。”
“难道城主也想分一杯羹?”
“分你个头的羹,先前以工代赈,孟村有人缺盐摔下城墙死了,当时佐官就承诺一个月内恢复盐价,佐官是慕容家族里边的族女,你想想,她这一承诺,可不仅仅代表她自己一个人,如今一个月的时间就快到了,城主不得帮衬?无论如何也得要把盐价打下来不是!”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可听说司洲那边就场征税,盐价就已经很高了,到咱们这边卖这么低价,城主和佐官岂不是得贴钱?”
“可不是,又是免税减税,又是杀盐价,依我看,慕容城主当的这个官,就是在做赔本的买卖。”
“城主真是大义啊。”
“如今的这个县班子,再加上晋城守军,都是个顶个的好。”
“城主少有管事,平日都是佐官做主。还是女人当家好,能知百姓疾苦,咱佐官是女的,守军统领是女的,也正因这样,晋城百姓这才有活路。”
“照你这么说,顶头上那个位置,要是换成公主,那岂不是——”
“我可不管上头是男是女,反正能谁能让我过好日子的,我就支持谁。”
福瑞糟坊对面的酒楼里,何记石记两位掌柜凑在一起嘀咕着。
“何兄,这慕容九天一出手,咱们两家糟坊岂不是得倒闭了呀?”
何掌柜摇了摇头,“我看未必,慕容九天就算是为了降盐价,不至于傻到拿自己的银子补贴给老百姓,他能有多少身家做这赔本的买卖,这三天买一送一都能让他够呛,三天之后不倒闭也只剩半条老命了。”
石掌柜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
“倘若真的是在司洲进的官盐,可禁不起他这般挥霍,除非他有私盐渠道!”
何掌柜道:“如今鄞州的私盐不外乎来自两个地方,一个是沱东的海盐,不过有了李记就没慕容九天什么事了;还有一个是咱们从西边运来的井盐,就算慕容九天认识西边的人,可加上运费,再卖这么低价,也是没得赚……嘶,真是看不懂。”
石掌柜道:“算了算了,先让他得意几天,等亏到他底裤都没了他就知道错,到时候百姓还不是得到咱们铺面买。”
两人说着,不禁又得意起来。
殊不知隔壁的包间内,还坐着另外一位当事人,那便是李记的李莲心。
那仆女看着楼下已经排到一里开外的队伍,也不禁忧心忡忡。
“主子,慕容城主刚接受了咱们赠送的盐,转手自己却开了这么一家糟坊,是不是拿咱们的盐来给他自己打招牌了呀?”
李莲心摇了摇头:“糟坊不是想开就能开,他们今日能开业,至少一个多月之前就在筹划了,就算再慢,但也必定是在我们拜访他之前,所以这事与咱们给不给盐没有关系。”
“可卖这么低价格,真的能挣钱吗?”
李莲心道:“挣不挣钱不重要,每个人做事都是依着自己的利益为出发,慕容九天不是商人,他的目的或许不是为了挣钱,也许他是为了爬得更高都说不定,倘若是这样,那他亏本售盐博取民心就不会显得突兀。只是这么大张旗鼓卖低价盐,长此以往,民心是有了,却很容易入不敷出……且看着吧。”
仆女听完,道:“要真这么说也能说得通,毕竟主子来鄞州,也不是为了完成家主的任务——”
见到李莲心瞪着她,赶忙转口道:“主子还要再约梨花姑娘吗?”
李莲心皱了皱眉头:“约吧,都好些日子了,上次那一面,吃了我五碟爆浆糍粑三盒芋头酥,却未正眼瞧过我一眼,问她话,老半天才憋出一个哦字,真是岂有此理,要不是知道她身份,我还当慕容九天饿着她了。”
当日仆女也在场,回想那年轻女统领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着实一言难尽。
“不过还真奇怪,一般守军统领不是住营地或回家吗,她怎么住在衙门?”
这一点李莲心也觉得奇怪,猜测道:“慕容九天有自己的城主府,县内政务都一律丢给他那个族女佐官负责,连他女儿也住在衙门,梨花在城中没有房产,和慕容锦是师姐妹,想来那几人关系要好,便都住在一起吧。”
仆女明白,躬身道:“奴这就去衙门送拜帖。”
第134章 耕地
糟坊事情告一段落, 盐价总算是稳定下来了。
当初董芸向晋城百姓许下的承诺如期兑现,也为新一届的县班子赢得了民心,各项工作开展起来越发顺畅。
但最重要的, 还是粮食。
次日李莲心仆女前往衙门送拜帖的时候,梨花和董芸正在晋城附近的村子试验新的曲辕犁。
周边的百姓, 包括城里的居民早就听闻雾隐军有人制造出新型的铁犁,今日要试耕,均觉得很神奇, 刚排队买完盐,转身又跑来看犁地。
晋城附近有几个庄子, 过年以来就受到严重破坏, 村子里的人跑的跑死的死, 这几日才刚把人员安排进去。
但庄子很大,土地多,董芸趁机对这些无主的土地进行均分之后,又划了三四十亩出来,作为试验田用,归衙门所有。
如今这一大片田地早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就只剩下荒芜一片,用来试验新农具是个不错的地点。
这次试验新农具, 下的第一把犁是梨花亲自操作。
田地周边一大早就围了几百号人,看着梨花牵着牛下了地,都纷纷叫好。
要是别家待字闺中的女郎, 众人还叫不出口,但这可是救大伙儿性命的雾隐军首领呢, 能上阵杀敌下地犁田,在大伙儿眼中, 可不是一般的姑娘。
年轻的女郎一身粗布麻衣,头发简单束起,干练飒爽又充满朝气,一副蓬勃之姿。
在她的牵引下,牛儿乖顺地踏入了田中。
“就她一人犁吗?”
“这犁是不是小了些了?”
“以往都是两人犁,一人拉前边一人压后边,这种犁难道一个人也能操作?”
梨花熟练地将木架子套在牛身上,双手紧握犁把,用力将犁压入泥土中。
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大黑牛低哞一声向前走去。犁头瞬间破开土地,翻起了一道道新鲜的泥土波浪。
如此并不算惊奇,毕竟以前的长犁也能做到。
“当真一个人就能操作了,这可真是省力气啊!”有人惊叹道。
随着梨花将犁头梭子一调,那铁犁刮过的地方,瞬间变得更深。
“哎呀!这犁可真是神奇啊!深浅自如呢。”
“快看,转弯了,那小地方居然也能转弯,都不用把犁头抬起来,这也太方便了吧!”
“呀,这玩意儿要是要是用在小地块上,那可了不得了。”
转过弯之后,梨花继续赶着牛往前边走,而她所过之处,犁出一道道整齐的沟壑。
周边的百姓们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神奇的犁地工具?那犁地之深浅、转弯之灵活,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一旁雇来的老把式,跟百姓们解释道:“这种犁叫曲辕犁,比起以前的直辕犁,更加灵活,更容易操控,甚至能够深耕土地,翻出更多的草根和虫卵,对于提高土地的肥力也大有裨益。”
田边,一位老农跃跃欲试。
梨花见状道:“老丈,你来试试。”
那老农一听,顿时喜上眉梢,挽起裤脚就下了地。
上前先是摸了一把大黑牛进行安抚,一看就是个老把式。
他没拿鞭子,只是一巴掌拍在牛屁股上,那大黑牛就自动迈开了步子,听话得不行。
众人是一阵笑,看他那模样,根本不用教,直接就上手了。
随着犁头的翻卷,新鲜的泥土被一道道地翻开,整齐划一。
等到老农犁到地头转了个弯回来时,已是满面红光,激动不已:“好啊!好啊!这犁果然是名不虚传!老头子种地四十多年的地,摸的犁没有十把也有八把,可从没见过这么便利、这么好的犁!这当真是咱们庄稼人的福音啊!”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涌上前来,央求着要下地试一试这神奇的曲辕犁。
梨花自然没有拒绝,只是让雾隐军维持队伍,又拉来几头牛和另外几把新犁,让他们尽管试去。
果然一个个试下来,都是赞不绝口。
有几个胆子大的,直接开口问她这种新型的曲辕犁究竟如何售价?
梨花笑笑请出了董芸道:“关于新型犁,咱们佐官有话说。”
众人瞬间屏息凝神,望向董芸。
董芸也不拿官腔,笑笑道:“如今衙门新设农具坊,一时候还生产不过来那么多的新犁,不过十月底之前会每个村子发一把,大家可以去找本村村正租借。家中田产多的,可往福瑞糟坊旁边的锄云居购买,定价以店内具体公告为准。不过请各位父老乡亲放心,该店由衙门督造,价格只会往低走,不会收大家高价。并且承诺,农具在使用过程中,铁质若有破损,可免费打磨维修。”
这话一说,百姓皆惊呆。
“什么,还能免费修补?”
“我没听错吧。”
“不会错董芸不会错,上次佐官也是这么承诺打下盐价的,大家伙有福了,赶紧去助云居订购吧,眼下农具坊刚建成,货肯定不多,指不定又要排队排到城门口去。”
众人蠢蠢欲动。
有些人已经转身往城门方向跑了。
就在这时,却听田边传来一阵铜锣声,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敲着锣,叮叮当当沿着田埂边上走来,边走边大声吆喝,“各位乡亲们,注意啦!衙门为了进一步鼓励农耕,决定在下个月底举办一场盛大的犁地大赛!”
“无论男女老幼,只要你有一手好犁地的本事,都可以来报名参加!每个村子都会选出三个代表进入决赛,到时候就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一展身手,一人负责一亩地,看看谁犁得又快又好,谁就把大奖抱回家!”
说着故意顿了一下,直到周边的人不住催促,这才笑嘻嘻继续宣布道:
“大赛奖品丰厚,一等奖一名,奖励三年壮牛一头,新犁一把。”
“二等奖两名,各奖励一头肥美的四十斤羊和新犁一把。”
“三等奖三名,各奖励一只五斤重的肥鸡和一把新犁!还有参与奖二十名,都有一把新犁作为鼓励!”
“具体报名事宜和比赛规则,衙门会在城门处张贴公告,并派发到各个村落,希望大家踊跃报名,积极参与,共同展示咱们晋阳人的农耕技艺!”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沸腾了。
有人惊叹不已,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有人笑得合不拢嘴。
一直以来朝廷招募人才,要么是认字的,要么是琴棋书画方面冒尖的。就算民间比试打擂台什么也是要比武,哪里听过比犁地?
“哎呀呀,我不行了,我得去报名参加这个犁地大赛!”
“哼,就你那两下子也想拿奖?”旁边一个魁梧的汉子不屑地撇了撇嘴,“我犁地的速度可是出了名的快,这次的头奖我志在必得!”
“呸你个屠大坑,你犁地有我犁得好?要说你杀猪第一我不敢反驳,可你要说犁地,你绝对不如我!”
“你别横,等到时候自见真章!”
小林子看着周围热情高涨的百姓们,心中充满了成就感。他敲着铜锣又沿田边走了一遍,嗓子都快喊哑了才停下来歇口气。
梨花和董芸站在树下,看着眼前一阵沸腾,脸上皆是一片笑意。
“姐姐的办法真是太妙了,这下衙门的这块地不用请人犁了,又能振奋人心,激起百姓的热情,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咱们的新型犁给推出去,真是一举三得。”
梨花冒着星星眼。
董芸笑道:“以前在宫里,王公贵族闲着没事干,一年要搞几次狩猎,还要比拼谁狩得比较多,能获得更多的赏赐,那些都是消遣罢了,用在这上边,可比那些有用多了。”
而地头的另一边,慕容锦也来了,正跟一名白衣女子说着话。
李莲心的仆女瞥见那白衣女子,还以为自己看错,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当真是老熟人,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先是向李莲心细述曲辕犁的神奇之处,“这样的农具最适合咱们沱东那样的小块水田,主子何不去和慕容城主商量,将这样的农具引入,如此一来,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李莲心点了点头,“待我找个机会与慕容城主好好商议一番。”
仆女又道:“主子,晋阳县竟能招揽到这样的人才,生产出如此农具,当真是了不起!依奴看,慕容九天能有这个魄力上疏请封城主,除了这份胆识之外,似乎其他方面的能力也不容小觑呢。”
李莲心却微微摇头:“你有没有发现,这些革新之举、利民政令,似乎都是由衙门直接推动,慕容九天本人则更多是在营地训练士兵,那些关键的政务决策,应是出自那位佐官之手。”
仆女:“这么说来,那位佐官才是深藏不露?”
李莲心道:“若不是她足够优秀,慕容九天怎么可能会放弃一个身份无往不利的男人,而是选了一女子前来辅佐?”
“那日见她一面,寡言少语,也探不出深浅,但如今想来,此女气质非凡,非池中之物!要说慕容九天是为了她而请封城主,让她施展才华,这我都信。”
只是说完,又觉得匪夷所思,不禁笑失。
却听仆女又道:“主子,适才奴还见到了钱家大小姐。”
“钱璟?”李莲心愣了一下。
“是,和慕容城主的千金聊得很是欢快。”
李莲心秀眉紧蹙,“她来晋阳做什么?”
仆女道:“这奴就不知道了,会不会是跟咱们一样,也是为了拉拢慕容九天而来?”
李莲心道:“谁知道呢,当初张孝师率兵起事,能把沱北的军队赶过江区,又守住了溿阳,是有一定的军师才能,否则四大家族私下里不会看好他。可如今的这个慕容九天,仅仅守城就已经是个问题了,还是靠他的小徒弟驰援才脱困,比起张孝师,还差那么一丁半点,要说钱家能看上他,除非是看上他们兄弟俩,得加上他背后南镇抚司监事慕容青山。”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如今北方局势动荡,宇文敬和国舅还在斗,各地义军层出不穷,各大世家都想找一个靠山,抱团对抗,免得被一锅端了。当初张孝师之所以被沱东四大家族抛弃,不是因为他低品鲁莽目不识丁,而是因为他支持寒门,想要削弱世家权势。你说他这样,谁敢支持他?万一他将来当真得势了,反过来对付背后几大家族,这不是养虎为患吗!算了,多说无益,还是先把计划的事情完成吧。”
……
晋城衙门。
梨花和董芸刚结束了新犁展示返回,刚走进县衙,吴九就来报:“梨花统领,有您一张拜帖。”
梨花闻言接过来,打开之后,随即下意识看了一眼董芸。
单这一动作,董芸立马就猜出是谁,脸上倒无太多表情,抬着腿往厢房方向走。
梨花本来是要去后院,她一个守军统领,办公地点应该在青梅庄,衙门可没她的地方,平日都是蹭着董芸的厢房,只有开会的时候才会名正言顺地来。
这会儿看着董芸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哪里还会不知轻重。
董芸进了屋,坐下之后就开始翻竹简。
梨花见状,殷勤地帮她拿过来,摊在她跟前。
见她要提笔写字,便挽起袖子给她磨墨。
董芸没好气道:“你没事做了吗,来我这里赖着干什么?”
梨花道:“有事,大事。”
董芸一直没转过弯来,也暂时把那拜帖的事给抛之脑后,问道:“什么大事?”
梨花道:“你就是我的大事。”
董芸原本那点小脾气一下就被她这话给顶破了,拿起竹简锤了一下她道:“油嘴滑舌,她找你干什么?”
梨花摇了摇头:“就一张拜帖,又没说什么事,我哪儿知道。”
董芸这才正了色,上次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她半夜发了一次疯,这次可不能再被她牵动情绪。
“她找你,要么对你感兴趣,要么对你能力或资源感兴趣,你说会是哪一种?”
梨花摇头。
“上次她邀请你去春江楼的时候都问了你什么?”
梨花仔细想了想,脑子里剩下的就只有那日的爆浆糍粑和芋头酥,但好在她有外挂,赶紧让系统出来对当初情形再现。
“先是夸我长得好看,武艺高强……见我一直吃爆浆糍粑,又一连点了五盘,还有三盘芋头酥……旁敲侧击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想得到的东西?有什么抱负?”
董芸瞬间惊呆了,先前她说去了就一直吃点心,原以为撑死不过两三碟,可也没想到吃这么多。
“别人请你会面说话,你一次吃□□盘点心?我平日是缺你吃的了?”
梨花委屈道:“那日起来我没吃早饭,直接就进了孟村,那里面房子没搭好乡亲们自己都吃不饱,就别提给我弄吃的了,然后师父又让我晌午一定要赶到春江楼,我急急忙忙赶回来,那会儿正逢午饭,我能不饿嘛。”
“主要是那个春江楼的爆浆糍粑真的太好吃了。”
董芸想着那天自己带着吴九和翠儿往河边走,心里那个酸,哪知这人在里边放开肚皮大吃特吃,当真是白酸了。
她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随后冲着外头叫了一声,翠儿应声进来。
“去我私库拿银子,让吴九去春江楼打包点心,五盒爆浆糍粑五盒芋头糕拿到我这儿,剩下给官署的其他人也安排上。”
翠儿一听大喜,春江楼的点心是真好吃,平日她们也舍不得买,如今主子掏钱请客,能解解馋哪能不欢喜。
于是喜滋滋地下去了。
梨花一听,更是眉开眼笑,看了眼门口,没人。
倾身过来,在董芸脸上快速地香了一口,轻声道:“姐姐真好。”
严肃场合被偷香,董芸脸颊微红,心里却受用得很,嘴上则嫌弃道:“在家里把你喂饱了,免得出去馋出洋相丢脸丢到外头去了,说我养不起你。”
梨花道:“也得亏只有我一人,再多一两个,你都养不过来了。”
董芸这才把话题拉回来,“不许贫嘴,刚刚说到哪儿了?”
梨花:“说我吃了好多的爆浆糍粑和芋头酥。”
董芸这才接上刚刚的思路,道:“她问你抱负问你想要得到什么,你是怎么回答的?”
梨花道:“我能有什么抱负,我的抱负都是视你而定。”
“你就是这么跟她说的?”
“哪能啊,我又不是傻子,我说我就想帮师父和佐官管好晋城治安,上头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百姓平平安安,家人平平安安,仅此而已。”
董芸眼睛微微一转,道:“那现在不是她问你,换作我问你,你的抱负是什么,你想过什么日子?”
梨花想了想,道:“大差不离,就是帮我的公主大人管好辖区内一切力所能及的工作,公主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百姓平平安安,家人平平安安,我的公主平平安安,仅此而已。”
“油嘴滑舌。”董芸嗔了她一眼,心里却来回荡漾着。
随即又轻咳了一声,转过身子,强迫自己从粉色泡泡中清醒过来,继续分析道:“她这是想知道你要什么,然后给予你同样的条件,让你转而投入她的门下——”
“我只想要你。”梨花道。
董芸被她打断,羞恼道:“你这个坏胚子,我还没说完呢。”
梨花哦了一声,又道:“我只想要你啊,她怎么分析都没用,她都没找到点子上。”
董芸彻底没办法交流了,被这样直白地宣示主权,哪个人能挺得住,心里那股隐隐的兴奋感压也压不下来。她几天前脑子是撞了什么坑,居然会因为这个事情患得患失,根本没必要好吧。
再不想继续废这个脑去想这个事,将手上的竹简一抛,道:“行了,我懒得分析她了,她约你是你们俩之间的事,至于去不去你自己决定,我就不过问了。”
梨花看着她,哦了一声。
去当然是要去的,她还想搞清楚那个女人的意图呢。
而且姐姐还要接近四大家族,想要获得他们的支持,她当然得去探探虚实,就是不知道这个李心莲能不能代表沱东李氏。
上次她之所以一直耽于吃点心,还真不是因为太馋了,当然馋是一方面,主要是对方目前还处于试探阶段,对方不明说,她也只能先装傻充愣。
却让让姐姐难过了。
反正她也不是什么精明的人,没有必要和对方玩心机装深沉,且看着吧。
倒是董芸,被她这一番无意识的表白,给弄得心里荡漾,想把她赶走又舍不得,把她留在这里,弄得自己心里根本就静不下来做事。
好在外头吴九的效率还挺快,不要多久就把点心给打包回来了。
梨花一闻到这香酥的味道,直接就坐不住,自己上前去把盒子接过来,摆到桌子上,一个个打开,又冲着董芸招手。
“姐姐快来,一起吃。”
董芸嫌弃道:“我吃了,待会儿你不够吃,不得赖我。”
说着,人却已经站起身,坐到旁边的位子上。
梨花挨着她软软的身子,手上有美食,旁边有她,心里别提有多舒坦。
“五盒呢,我又不一定非得吃完,再说晚点还要吃晚膳。”
说着夹了一块送到董芸的嘴边。
董芸看着她,眸光闪闪,心间微动。
这傻姑娘明明那么馋,可第一口却喂给了自己。
朱唇轻启,却只咬了半截,“你也吃。”
梨花笑嘻嘻地将那剩下的半截送到口中,大快朵颐。
“好吃吧,我没骗你吧。”
春江楼的点心董芸没吃过,但她自出生就在最富贵的宫城,什么样好吃的美食她没吃过,靡衣玉食,无不是天下之最,说吃过凤髓龙肝都不为过。
那时候却觉得难以下咽,母后如何哄都不愿意多吃一口。
可如今跟着她缩在这小小的县衙厢房里,吃着普通老百姓家里的糍粑,不过是加了些许的红糖炸制出来,却觉得胜过以前的山珍海味。
“好吃。”她由衷点头,任由她投喂。
不过每次只咬了小小一口,剩下的都全入了这人的腹中。
米糕之类的东西,吃太多,对她来说不易消化,浅尝辄止。
但对梨花来说,姐姐愿意陪着自己吃,就已经很令人开心了,吃多吃少都没关系,高高兴兴地将剩下的全部扫进了肚子里。
饶是董芸知道她胃口好,见她如此吃法,也是不禁担心她消化不完。
梨花笑眯眯地凑到她耳边道:“姐姐要是怕我难以消食,今晚陪我胡闹晚一点就好了。”
董芸闻言,想到昨晚的胡闹,顿时后腰一麻,一阵酥痒挠上了心头。
第135章 气气
晋城盐价总算定了下来, 农具的革新也带来了新的希望。但农事方面还有进步的空间,那便是两季稻的改革。
晋城地处沱南地区,靠近中部平原, 天气整体上来说还算温和。
只是由于土地缺乏肥力,加上当地的农人一直以来都是沿袭着单季种植方法, 没有尝试过两季稻的种植方式。
慕容九天之前作为镖师,脚步遍布大江南北,见多识广, 在新犁问世之际,便向董芸提出了在晋阳种植双季稻的设想。
民以食为天, 粮食问题一直是百姓的心头大事。
如今各处流亡, 就是因为没有粮食没有饭吃, 对于慕容九天的提议,董芸自是重视了起来。立即让雾隐军派人往南边寻找熟悉两季稻种植的农事“老把式”,人数多达百人,以高价聘请他们到晋阳,考察当地的土地和气候,研究增加土地的肥力。
为督促这事, 董芸这段日子也是三天两头跟着下田。
多亏了在大柳树村生活的这几年,她对稻谷种植知识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因此与老把式们沟通起来,并无障碍。
百姓见她对农事方面言之有物,更加爱戴。
梨花最近正忙着跟进造纸和酿酒两个作坊的筹备和建设, 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但她一直没有忘记,她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个位置。
这不仅是她和系统的任务目标, 也是董芸未来的使命。
否则,即便她们现在做得再好, 晋阳的百姓再富足,这些东西也将会落入他人之手,为他人作嫁衣裳。被嫖走不说,百姓说不定还会受到更残酷的盘剥。
因此,她决定去见李莲心。
李莲心也许可以代表沱东李家,能成为站在董芸身后的一支力量。
地点还是在春江楼。
不过这次在面对这些糕点的时候,总算没有上一次那么失态,毕竟这几日连被心爱的女人投喂过,也没那么馋了。
要吃等回去和姐姐吃,你一口我一口,才更加香甜。
李莲心看着眼前目不斜视的梨花,不禁有些惊奇了。
“怎么不吃了,上次看你很喜欢的样子,我还特意多点了几盘呢。”
梨花回道:“上次觉得好吃,回去后告诉家里人,便都给我买了,生怕这次来出了洋相又要让心莲小姐笑话。”
李莲心闻言,脸很臭,因为梨花叫错了她的名字。
而梨花第一次开口弄错之后,似乎就接受了那种设定,就再也改不回来了。
说错而不自知,正襟危坐着。
李莲心暗自咬了咬牙,不愿在这小事情上计较,笑笑道:“你家里人真是细心周到,连这样的小事都放在心上。”
梨花点头:“是。”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点心可是今日份的,你总不会为了留着肚子回去吃家里的,就把这里的这些给浪费了吧?”
梨花闻言,觉得对方说的也在理,于是不再客气。
李莲心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这种类型的人,说真的她还是第一次见。说傻吧好像也不傻,料理底下事情井井有条,不论在他们的营中还是在晋阳的百姓心里,都享有极高的威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傻子!
可若说她精明,那还真没有给过自己这种感觉。待人接物并没有很得体,比如待自己,当真是糟糕透了。
“冒昧问一下,梨花统领今年多大了?”
梨花微微一愣,随即回答道:“差几个月就十八了。”
她和姐姐差了六岁,能往大的说,便不会往小的说。
李莲心笑道:“我倒是比你虚长了三岁,叫你梨花妹妹你不介意吧。”
梨花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梨花妹妹如此优秀,上门求亲的人定是踏破了门槛。”
梨花如实回道:“倒是有几个。”
“看来这些人都未能入了妹妹的法眼。”李莲心唇角勾了勾,“不过臭男人确实不讨人喜欢。”
她长得极美,稍微一笑,便让人觉得妩媚。即便是女人,也忍不住多瞧几眼,若是被她笑脸相待,更容易让人觉得亲近,进而沦陷。
尤其她还微微探过身子,亲自为梨花斟茶,随着上身一动,身上淡淡香气扑鼻而来,粉面玉颈,最让人沉醉。
若是此时对面坐着的是个男人,早已心神摇曳不能自已了。
李莲心注意到梨花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这才稍稍恢复了些自信。
口中又继续道:“我这次来鄞州打算多住几天,可惜在晋城没什么朋友。自从上次见面后,我就觉得梨花妹妹性格直爽,喜欢打抱不平,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以后我来找你玩,妹妹不会介意吧?”
梨花摇头:“不介意,我要是有空,可以一起玩。”
李莲心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我就怕你已经有玩得好的小姐妹了,不欢迎我加入。”
梨花道:“可以一起玩。”
“以前有出过晋阳吗?”
梨花略作思索,回答道:“有过一次。”
“哦?都去过哪些地方呢?”李莲心兴致勃勃地追问。
“之前溿阳的张孝师来我们村里抢人,我追着他出了晋阳。”
李莲心闻言心中一惊,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张孝师劫持公主一事她略有耳闻,但具体详情却不得而知。
口中却道:“那家伙竟敢如此猖狂?他到底抢了什么人?你后来把人追回来了吗?”
梨花摇了摇头:“他掳走了公主,我后面没有追上队伍,把人给弄丢了。”
“公主?你说的是那位流亡南边的明月公主吗?”李莲心一副惊讶状。
“正是她。”
李莲心:“你难道不知道明月公主已经被当今皇帝视为妖女,全天下都在通缉追捕她吗?怎么还敢去追她?”
梨花回道:“她有恩于我,我不能放任她不管。”
李莲心一脸遗憾:“可你最终还是没能把她追回来。”
父亲李玄与西塞那位堂姑母李月娥关系密切,李月娥从长公主那儿偷看信件,得知公主下落,便与李玄联络,让他将人拿下。
李玄则是将这事交给了张孝师来办,但最后人是否已经送到西塞,李莲心并不知情。
而这次来晋阳时路过溿阳,原想与张孝师见上一面,但对方态度冷淡拒绝会面,因此她断定张孝师已经和李玄离心了,她也没办法深究公主的去向。
如今听梨花说起这事,脑子里也在转着,很快脸上就浮出了笑意,“说来惭愧,明月公主此次被劫持,虽不是我所为,但却与沱东李家脱不了干系。”
梨花闻言愣住了:“与你家有关?是沱东李家指使张孝师掳走公主?”
李莲心解释道:“梨花妹妹有所不知,我们李家有位堂姑母如今人在西塞,与长公主亲密无间,实在是长公主想念明月公主得紧,我那位堂姑母一心想要讨长公主欢心,便派人来沱东传话,让家父去你们村子接了人送去西塞。家父与张孝师交好,便将这事安排给他。”
“这么说,公主现在已经被送到西塞了?”
李莲心却摇了摇头:“西塞那边并没有接到人。”
“那意思是,人还在张孝师手上?”
“不,”李莲心道,“公主人在沱东。”
梨花闻言,心中冷哼一声,公主若是在沱东,那昨晚与自己翻云覆雨的是何人!
这个狗女人,十句话里能有八句真话都算多了。
但表面上却装作震惊,倏地站起身来,“公主还在沱东?”
“是,”李莲心紧紧盯着她,“看来梨花妹妹对明月公主的感情非同一般呢。”
梨花道:“这是自然,若是没有她,便没有今日的我,她之于我,可谓一切——心莲姐姐,你能否帮我把公主找回来?”
李莲心听她再次把自己名字叫错,再好的修养这会儿也全部崩塌,脸色也沉了下来。
“可以是可以,不过梨花妹妹觉得我凭什么要帮你这个忙?”
语气也变得冷冰冰的,毕竟绕来绕去,总算抓住了一个把柄。既然已经处在主动位置,自然不需要再小心翼翼,生怕猎物逃脱了。
梨花直白看着她,“心莲姐姐想要什么条件?”
李莲心脸色更臭:“我想要你!”
梨花这下是真的愣了:“为什么?我不过一个小小的村姑,如今只是运气好才入了师父的眼担任晋城守军,手下也不过才一两千人,这点人手这点能力对心莲姐姐来说,不值一提吧。”
“你劲儿大,我就喜欢劲儿的。”李莲心已经没空理会她的称呼了,“那日你抬车的时候,那辆马车是铁木所制,再加上我们车上的物资,重达千斤,我那马夫本就是个中好手武艺高强,他都无法撼动,可你却轻轻松地就抬了起来。”
这下子轮到梨花迷茫了。
劲儿大有什么用?难道这个李心莲真的看上自己了?
疯了吧!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李莲心见她原本温吞的表情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应,心中暗自得意,咯咯娇笑起来:“当然是要你跟我回沱东去了,做我的人。”
梨花实在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觉得这女子笑得有些渗人,拿着手巾擦了擦手道:“我如今身为雾隐军统领,师父又安排了我一堆事,总不能一走了之,这事容我回去考虑考虑。”
李莲心轻哼一声,“还需要考虑,想来你对公主的情意也不过嘴上说说罢了。”
梨花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质疑她对姐姐的感情,正要发火怼人,却又听到李莲心说:“好吧,我给你时间考虑。不过如今公主在沱东的处境不是很好,可不要考虑得太久哦。”
梨花沉沉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出了春江楼。
……
从春江楼回来的时候,董芸不在衙门,下地去了。
梨花抬头看着外面火辣辣的天气,问了她的位置后,骑着马就去找人。
等到了地头,见到两老农在争论,董芸站在一旁听着,一言不发。
都是老把式,各说各的理,董芸听到路边的马蹄声,转头望去,见是梨花,随即将手头的事情交给手下负责农事的胥吏让他跟进,自己则朝梨花方向走去。
梨花见到她,赶忙下了马,将她拉到树底下。看着她那被晒得通红的脸儿,皱着眉头道:“怎么这个点下田,都给晒蔫巴了。”
董芸笑笑:“总得来看看进度,让大家知道衙门确实重视农事,我虽不精通这些,但态度上要给予支持,如此好激发百姓投身农事的积极性。”
梨花朝远处那位负责农事的胥吏瞪了一眼道:“那么多时间,早点晚点不行吗?非得安排这个点来,真是个不懂变通的家伙,回头我说他去。”
董芸赶忙捏了捏她的手道:“好啦,我早上有别的事这才推到这个点,不关他的事,你别凶他。”
梨花哼了一声,这才罢休。
她拿着手帕给董芸擦了擦汗水道:“我自小就开始种地,懂的也不少,我去看看,看他们在争些什么,你在这儿等着。”
董芸一听,忙道:“来都来了,我与你一起去。”
梨花看了看天上的日头:“行,我给你找把油伞。”
董芸嗔道:“找什么油伞,哪有那么娇气。走吧,看看你脑子里的货,能不能解决得了这些问题、”
梨花无奈,拉着她又朝那一群人走去。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见董芸过来,老把式们更来劲儿,争着到她跟前表现。
梨花将他们隔开了道:“说话可以,往树荫底下站,一个一个来,别人说的时候不可插嘴,说过的点就不要再提,书吏记下来,回去整理成册。”
那些老农见她一脸凶神恶煞,又得知她是雾隐军首领,手刃过几大土匪头子,原本激昂的声音顿时压低了下来。
梨花吩咐下边的人抬来几把凳子,让他们坐着说。
果然这下就好很多了,梨花站在一旁跟着一起听,让系统利用其浩瀚的知识库,分析农人说的是否对错,倘若有错,便及时提出疑问。
有几个老农人被她问得答不上话来,羞得老脸通红,原本还想倚老卖老,利用衙门尊农敬农的机会捞点好处的,没想到碰上了硬茬子,这下都不敢吱声了。
但对于有特别好的意见,梨花也吩咐记录下来。遇到有争议的地方,她就提议在试验田进行试验,来年看成果再定夺。
如此一来,原本可能要持续到晚上的这趟活,一个多时辰就结束了。
不过这时太阳也跟着下了山,众人纷纷散去。
梨花让翠儿骑了自己的马,自己则和董芸钻进马车里。
车厢内有些闷热,但当马儿奔跑起来时,窗外的清风徐徐吹进,送来一阵阵清爽,两人瞬间都觉得清凉舒心了许多。
董芸转头看着她,想起她一个下午的表现,心中又忍不住多生出几分欢喜。
再看她脸边垂下来的几根发丝,伸手就去帮她撩开。
谁知梨花却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
董芸原本都还没降下来的温度又升了起来,耳朵热乎乎的,没有挣开,任由她握着。
随口问道:“早上在造纸坊吗?”
梨花摇头:“去了春江楼,去见李心莲去了。”
“……”董芸无奈道,“跟你纠正过多少次了,你把人家名字念错了。”
梨花这才恍然大悟:“那怎么办?我早上跟她说话的时候,一连叫了她几次心莲小姐了……”
董芸简直哭笑不得,“那你下次不要再叫她名字,就叫李小姐李姑娘成不成。”
“成,”梨花道,“那就按你说的这么叫,不过有件事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
董芸瞬间警觉,“我为什么要生气。”
事实上,她已经没打算再继续理会两人的事,爱咋咋地。
可这人这时候却突然来这么一句,倒是让她有些心神不安起来。
梨花这才将早上和李莲心的对话与她说了。
原本也可不说,但这件事毕竟涉及李莲心来到晋阳的目的,而且与董芸有关,不说不行。
果然董芸一听到李莲心提出的条件是要梨花这个人,瞬间沉下脸来。
原来当初自己的直觉没错,那个女人当真是对自己的小姑娘心怀不轨!
“她为什么想要得到你?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董芸自小在宫中长大,身边宫女和玩伴大多都是美人坯子,因此她看一个人已经不怎么把容貌放在第一位。加上她现在与梨花朝夕相处,平日更不会特意去观察她的外貌。
但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其实是好看的。
可现在得知她被沱东来的李氏女觊觎,董芸的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快。
梨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人的脸色,轻声说道:“她说是因为我劲儿大……”
董芸闻言猛地坐直了身子,紧盯着梨花的眼睛:“她怎么知道你力气大?你抱过她了?”
梨花赶紧握住董芸的手,急切地解释道:“我就只抱过你,还有芙宝和四丫她们这些小孩子,从来没抱过别人。她是那天看到我帮忙抬马车,才看出我力气大的。”
董芸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骂道:“不要脸的女人!”
梨花道:“兴许不是那个意思。”
“都说要你了,还喜欢你劲儿大,不是那个意思还有什么意思!”
梨花顿时哑口无言,看着董芸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赶紧安慰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你明明就在我身边,那个女人却偏偏说你在沱东,可见她满嘴谎话信不得。她所谓的交换条件也根本站不住脚。”
董芸余怒未消地瞪着梨花:“我要是当初没被救回来呢?是不是她现在提出的这个条件,你就答应了?”
梨花沉默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当初若是没能把你救回来,又实在没有你的消息,她要是说你在沱东,我肯定会先假意答应她的要求跟她去沱东看看的。”
“你——那她要你陪她上床,你是不是也要陪!”
梨花忙道:“当然不会,我会假意答应她的要求,先去沱东看看,见到你的人再说。等真的见到你人了,我自己会想办法救你出来,怎么可能还任由她拿捏。”
董芸听她这么说,气稍稍顺了一些,但还是极度不爽。
尤其是中午出来的时候,因为要见这些老农人,更是把胸给束了起来,这会儿气上了来,把她给弄得十分难受。
梨花见她额头上冒出密密的汗水,坐立不安的样子,忙问道:“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了?”
董芸委屈道:“紧,不舒服。”
梨花这才看到她拉着胸衣的那个地方,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以往有些场合,董芸也会束胸,眼下天热,又裹了这么一个下午,也难怪她难受。
“好好好,解开就好了。”
说着伸手去给她松。
董芸这会儿看她尤其不顺眼,不想假借她的手。可车里就这么点儿地方,避也避不开,只得任由她伸手过来。
路上不平,马车摇晃。
解到最后,董芸仍是一脸不快,反倒是梨花被手边一晃一晃的触感蹭得心里小鹿乱撞。
实在忍不住,便一把将她抱住,手蹭了上去。
董芸恼,挣着要将她的手掰开。
可这人的手劲儿岂是她的比得上的,不过梨花并不想对她使蛮力,对方掰开,她便让她掰开,可掰下来后她又拢上去,如此反复,倒是趁着这期间吃尽了豆腐。
董芸更是被她弄得气喘吁吁,面色潮红。
马车的左右摇动,更是助长了这人的威风。
“好姐姐……”梨花温声哄道,“咱不理那个疯子,下次她再邀我,我就再不去了。”
董芸一边被她握着,一边又听到她提起那个女人,心里十分不痛快,但身子早就被她握得发软,根本没有力气挣开。
更过分的是,对方更是趁着刚刚给她解束带的时候,将她抱着坐在她怀里,这会儿当真是避无可避,只得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表示泄愤。
梨花轻嘶一声,却没有躲开,让她咬着,手却也没放开。
好半天,随着马车稳了下来,周边人声越来越热闹,便是进城了。
梨花这才从她怀来抬起头来,将衣裳重新系好,抱着她的腰,轻轻安抚。
董芸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也慢慢地放缓了来。
梨花抬着下巴,亲了亲她的唇,道:“不气了。”
董芸意识总算回拢,哼了一声,“这个女人跟李月娥还沾亲带故,我不兴要他们李家支持了,以后你不许跟她继续往来!”
“好,不理她了。”
第136章 吃酒席
随着晋城各项事务逐步走入正轨, 衙门各官吏的日子总算没有刚开始时那么紧绷,至少不需要三天两头地加班,放衙后有了点自己的私人时间。
不过对夏寻雁来说, 日子并没有多大变化。平日里依旧如往常一样,尽心尽力地处理着衙门中的各项事务。
只不过, 稍微空闲一些的时候,就可以倚窗看自己喜欢看的书。若是遇上下雨天,那滴滴答答的雨声能为她增添了几分难得的雅兴。
杏花给她端来一小盘子梨, 坐在一旁,将削好的递到她手上。
夏寻雁接了过来, 尝了一口, 汁水很多, 心情也不禁愉悦起来。
“今日学堂布置的功课都做完了?”
杏花来了衙门后,虽说是要服侍夏寻雁,但屋里已经有了玉儿,杂事并不需要她插手。
前头几个月,衙门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夏寻雁也没时间系统地教她学习, 不过随着晋城女性官员掌权,越来越多人提出了建设女子学堂的需求。
后来一经商讨, 决定将各处原有的学堂进行扩建,增加教职人员,执行男女同校不同班原则, 开拓和增加女子念书途径。
衙门附近也有学堂书院,杏花就被送去学堂念书。
其余时间, 完成功课后,都是围着夏寻雁转。
听到夏寻雁询问功课事宜, 杏花老老实实作答。
夏寻雁见她对答如流,显然是用心学习了,这才放过她。
翻了翻手上的游记,最后递给她道:“这本看完了。”
杏花忙接过来道:“好,回头我再和锦儿姐姐换一本新的。”
夏寻雁酷爱游记,这些文字能够带她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让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畅快。
可惜的是,好看的书籍不多,好看的游记就更少了,她走遍晋阳大小书城,也未能如愿淘到心仪的书籍。
但她知道慕容锦有,那个女人总能有办法弄到一些千奇百怪的书籍,包括逸闻轶事,故事杂谈和秘史大观等等,就连她手上的游记也能有各种不同的版本。
但自从上次的事件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
她不待见慕容锦,而慕容锦似乎也羞于接触她,两人虽然在同一间小院里,却少有往来。
加上最近董芸给那人安排了一堆活儿,她一天天都得往外跑,同样忙得脚不沾地。
夏寻雁自然不会亲自去找她借书,都是翻来覆去地看,杏花见了,会自动拿回去跟慕容锦换一本新的。
她透过窗户,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斜对面那扇紧闭的门上:“她还在外头忙?”
杏花摇头:“锦儿姐姐去吃酒席了。”
夏寻雁道:“这个月她都去了三四趟了,怎么晋城有这么多酒席要她去吃?”
杏花笑了:“您不知道,现在晋城的百姓都传开了,说是城内城外但凡有红白喜事,请帖未至,疯狗先到。”
夏寻雁好奇追问,“这是何意?”
“是说锦儿姐姐热衷吃酒席,不管哪家办酒,她寻着味儿就去了。”
“可为何把她叫做疯狗?”
“锦儿姐姐有个外号叫追风女侠,这些年来她行侠仗义,深得晋城百姓喜爱。不过也因此得罪了一些地痞流氓,那些人惧怕她,便恶意中伤,说她见人就咬,活脱脱就像一条疯狗。后来锦儿姐姐知道了这个叫法,却不以为意,反倒以‘疯狗’自称,随便百姓叫唤,久而久之,就传成了这样。”
夏寻雁愣住了。
她向来清高自持,旁人却以为她淡薄,可事实上她对名誉极为看重,尤其珍惜羽毛,极不愿被人污名化。
可居然有人以疯狗自居,着实让她大开眼界。
“她家里又不是没吃的,干吗那么热衷去吃别人酒席?”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喜欢热闹吧,她自诩江湖儿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在家里,被江姨拘着可能觉得不够畅快,在酒席上抢着吃,那才叫一个香。”
疯狗?锦狗?
夏寻雁舌头微微弹了弹,这两个词在她舌尖上跳跃。
好像叫起来还挺顺口?
正说着,大院门口摇摇晃晃走来一个身影。那人扶着墙,步履蹒跚地走向隔壁的屋子。
远远望去,脸上两坨红红的,格外显眼。
杏花眼尖,小脑袋立刻从窗口探了出去,清脆地叫唤道:“锦儿姐姐——”
听到杏花的呼唤,夏寻雁下意识转过头,背对着窗口。
慕容锦听到杏花的声音,努力转过头来。
她眯着眼睛,费了好大劲才看清楚窗口上探出的小脑袋,笑道:“呀,杏花啊,你吃了没有?你锦儿姐今天不小心喝多了,忘记给你打包大鸡腿了——”
说着狠狠地打了个嗝。
杏花捂嘴偷笑,“我吃过了,锦儿姐姐下次吃酒也带上我一起嘛,我也想见识见识那大场面。”
慕容锦一摆手,豪气万丈道:“行,下次带你。”
说着,踉踉跄跄进了屋,啪的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夏寻雁见慕容锦进屋了,这才又直起身子。
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道:这疯狗一点都不疯,至少每次喝酒回来,从不说醉话,关起门来倒头就睡,也不闹,好喝酒的人还能保持这份体面,可真是难得。
杏花转过头来,看着夏寻雁道:“夫子,下次要是城里有酒席,让锦儿姐姐带咱们一起去嘛,你也一起去,好不好?”
夏寻雁对杏花这小姑娘是当真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待,那日她和慕容锦出来,打开包袱后,看到她在包袱里给自己偷偷塞了碎银子,当时就忍不住落了泪。
但这孩子从不索取,夏寻雁想对她好,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能在学业上尽量给予她指导和帮助。
如今见她难得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便毫不犹豫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
原以为慕容锦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时隔不过一天,她竟然真的来邀请二人去吃酒席了。
杏花一脸兴奋,好奇地问道:“锦儿姐姐,是红事还是白事,可有请柬?”
慕容锦干笑一声:“当然是红事啦!我怎么可能请你们去吃白事的席呢?至于请柬嘛,我慕容锦一去,那就是蓬荜生辉,哪里还需要什么请柬!”
夏寻雁听到这里,突然有些后悔昨天答应杏花的事情了。
但她向来做事一板一眼,答应了就是答应了,出尔反尔不是她的风格。于是换了一身稍微没那么素的衣裳,跟着一起上了马车。
今日办喜事的是城北的一个卖鱼摊老板的儿子,摆了大概十几桌的席面,饭菜算不上丰盛,但是有荤有素有酒,算得上喜庆。
下了马车,却见路边早已站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见到慕容锦一冒头,立刻冲着她招手。
“慕容锦,这里——”
慕容锦见到她,笑眯眯回应道:“来啦来啦。”
前来参加喜宴的宾客们听到这一喊,纷纷转过头来。有人窃窃私语:“咦,疯狗来了——”
慕容锦可不在意这些,指着那位少女对夏寻雁介绍道:“这位是钱璟,我刚认识不久的新朋友。”
又对钱璟说:“这位是夏寻雁夏夫子,我跟你提过的。”
钱璟冲着夏寻雁甜甜一笑:“夏夫子好!经常听锦儿提起你,如今见到真人,果然是位气质出众的冰美人呢。”
夏寻雁不知道慕容锦在别人面前提她什么,也不在意,倒是听了钱璟的话后好奇问道:“听钱小姐口音,似乎是沱东一带?”
钱璟笑道:“夫子好耳力,我正是沱东钱家人士。”
“不知钱应隆钱老是?”
“是我祖父。”
夏寻雁眼睛多了点喜意:“我祖父早些年与你祖父有过一面之缘,每每提起,都说沱江钱氏是生意人里少有的实诚人,不知钱老最近可好?”
这样的话哪个人不爱听,钱璟瞬间满脸是笑:“承蒙挂念,我祖父如今身子还很硬朗,可惜年事已高不便出游,否则定要去寻夏相再见上一面不可。”
正说着,鱼老板满脸喜色迎了上来,道:“慕容小姐,诸位小姐,快快里边请,给您几位留了上座。”
站在门口迎客的新郎官看向这边,眼神闪闪躲躲。
慕容锦大摇大摆从他前面走过,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娶了媳妇了,往后可得好好过日子,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新郎官一听这话,赶忙讨饶道:“哎哟喂,大小姐,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您能不能别再训我了!”
慕容锦眉头一挑:“我训你了吗?明明是寄予厚望好吧。”
说着,她拿出红包在新郎官眼前晃了晃,又塞回了袖子里。
新郎官一见红包,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赶忙换上一副笑脸道:“是厚望是厚望,刚刚是我听错了,掌嘴掌嘴,大小姐训得对,我以后一定照办,好好过日子。”
“哼,算你识相!”
这才将手里的红包递给他。
新郎官一捏,沉甸甸的,顿时喜笑颜开,连连躬身道谢。
钱璟家里就是做生意的,这种场合自然不会空手而来,也送上了红包。
这可把前头带路的鱼老板和新郎官给喜得见牙不见眼。
但没想到的是,夏寻雁也掏出了一个红包。
慕容锦见状,赶忙上前将红包抢了过来,塞回给她道:“你不用给红包,你们两个是我带来的家属,带着一张嘴来吃就好了。”
夏寻雁被她这口无遮拦的话语给羞得耳朵发热,她如今可是有俸禄的人,而且还不少,礼钱她还是能给得起,哪里能来吃白食。
她瞪了慕容锦一眼道:“放手!”
慕容锦见她坚持,哪敢忤逆她,只得噘着嘴放了手。
拿了三人的红包后,新郎一家子笑得合不拢嘴,来了一群好看的美人不说,给的红包还又大又沉,简直是赚大了。
鱼老板毕恭毕敬地将她们引向前方的主桌,毕竟是城主亲闺女,身份不可谓不贵重。她身旁那几位女子,更是气质高雅、容貌出众,绝非泛泛之辈,绝对不能有半点马虎。
不过慕容锦却拒绝了他的安排,“随便一桌子就行,不坐前头。”
主桌上坐的要么是里长,要么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她是来享受美食和美酒,可不是来应酬这些繁琐礼仪。
说着,带着几人径直朝边上的一张桌子走过去,那里坐着的有年约五六十岁的老妪,也有稚气未脱的十几岁少年,真可谓是五花八门、混杂一堂。
“就这儿吧,挺好的。”慕容锦满意地点点头。
夏寻雁自然没有异议,她对这些要求不高。
而钱璟作为世家之女,以往参加喜宴都是与高门贵女同席,哪里和这些普通百姓一桌过,不禁觉得新奇,笑意盈盈坐了下来。
杏花自然是姐姐们走哪里她便坐哪里,她和大姐梨花一样,对这种热闹的场合尤其喜欢。
就在众人刚落座之际,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突然指着慕容锦大声嚷道:“奶奶,快看!疯狗坐到我们这桌来了!”
老妪吓得脸色发白,平日里大家伙背后说说也就算了,这孩子怎么能当着人家的面这么无礼!慌忙拉起孙子准备换桌。
慕容锦笑道:“老人家别走,一起吃罢了,我不与他计较就是。”
钱璟这才知道这些百姓私底下竟是这般称呼慕容锦,顿时乐不可支,笑得前俯后仰。
那小孩见几个女人并无发火的样子,胆子也大了起来,道:“奶,别换桌了!我要跟她一桌!明日去跟豹子三狗子他们说起来,老威风了。”
老妪小心翼翼地看了几眼慕容锦,见她当真没有生气,抬起的屁股又黏到了板凳上。
说真的,能和城主女儿共吃一餐桌,那得多大的荣幸啊。
旁边的几个少年郞也是面色潮红,眼底都是兴奋。
几个胆大的女孩儿见这一桌还没坐满,趁机凑过来,插了进来,不过眨眼之间,满满登登坐了十个人。
慕容锦笑道:“好好好,人齐了,来来来,动筷。”
换作以往,小伙小姑娘早就朝着那盆扣肉下筷子了,不过当着几个美人的面,反倒矜持了起来,一个个只敢缩手夹着眼前的那一盘素菜。
慕容锦去了那么多酒席,早就习惯这样的场面,站起身,冲着老妪道:“老婆婆,举碗来,第一块扣肉先孝敬你老人家。”
老妪没想到还有这般待遇,赶忙捧着碗起身。
慕容锦筷子一插,直接从中间开破,夹了一块又肥又厚的放到老妪碗中。
老妪喜得双手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其他小伙直咽口水。
慕容锦紧接着在边上夹了一块瘦一点的放到夏寻雁碗中,道:“尊师重道,第二块自然是给咱们夫子。”
其他人听闻眼前女子居然是教书先生,哪敢有异议。
更何况夹的可是瘦肉,谁兴吃瘦肉,也就这些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们才喜欢吃不带荤腥的。
慕容锦又继续夹了另外一块瘦的放到钱璟碗中道:“客人远道而来,这第三块,自然是要招待贵客。”
钱璟笑着抬碗接了过来。
其他人眼巴巴地看着她。
慕容锦这才笑道:“好了,剩下的自己夹吧,一人一块,夹多了可要吐出来的哦。”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起身抢肉,场面顿时变得热闹非凡。
慕容锦转头看向杏花,发现她正愣在原位,赶忙催促道:“傻杏花,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抢啊!是不是也想让锦儿姐姐夹给你?”
杏花甩头:“才不要。”
她本就是乡下姑娘,酒席抢吃的本领可是一流,论起来,这些巷子里的人都不是她对手。
只见她眼明手快,筷子从一众竹筷中间插进去,左挪右晃,一下子就夹了一块半肥瘦的。
她将那扣肉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又往嘴里扒了两口米饭,心满意足地咀嚼着。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肉藏在米饭下面,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夏寻雁见状,看着自己已经咬了一半的扣肉,犹豫着问道:“要不要我把剩下的这一半给你?”
慕容锦一听,忙起身道:“夏姐姐吃,我这块还没咬,小杏花要吃就吃我这一块。”
杏花耳朵一热,赶忙摆手道:“不要不要!还有很多菜呢,你们走开,别挡着我,我自己夹,别影响我发挥。”
众女闻言,忍不住一阵发笑。
连平日里总是淡淡的夏夫子此刻也眉眼弯弯,嘴角都压不下来。
不得不说,整个婚宴现场,就数她们这一桌最欢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这条“疯狗”在。
慕容锦家里开镖局,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绝对是小康之家,少不了她吃喝,她来混人家酒席,自然不是为了那几块肉几碗饭。
她游刃有余地应付着一桌子的人,老的小的年轻的,与他们谈笑风生。
吃到一半,更是招呼上酒水。
鱼老板满脸堆笑,亲自捧着美酒走了过来。
慕容锦接过酒壶,给老妪和另外两女斟上了酒。
那小孩哥眼巴巴地看着她:“大小姐,我也要喝酒。”
“当然可以,”慕容锦笑眯眯道,“去那边翻三十个跟头,能翻得过来,我亲自给你斟酒。”
小孩嘟着嘴,悻悻坐回椅子上。
慕容锦拒绝完小朋友,环顾桌上其他人道:“你们自己掂量自己的酒量,别逞强,谁要是喝醉了耍酒疯,我就揍人!”
几个小伙子小姑娘一个看一个,有的偷偷地将酒杯藏了起来,有的则起身自行斟酒。
慕容锦冲着老妪道:“老婆婆,来来来,这么大个晋阳县,我们能坐在同一桌上,真是难得的缘分。来,咱走一个!”
老妪年轻时候是个能喝,见她这么说,登时来劲儿,起身与她酒杯相碰道:“老婆子再年轻三十年,定要把你喝趴下!”
慕容锦哈哈大笑:“爽快!你老要是再年轻二十年,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说完,她一仰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老妪也毫不示弱,一口喝干了杯中的烈酒,感慨地说:“这杯美酒下肚,连神仙也要羡慕我啊。”
慕容锦笑着接口:“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喝完一杯,又再续杯。
夏寻雁已经吃饱,看着这一老一少如此形骸,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了一丝隐隐的羡慕。
……
在李记糟坊深邃的后院里。
李莲心跪在地上,低着头。
而她身前站着一个蓝袍男子,脸色如同乌云压顶,满是阴霾。
“这么多天过去了,慕容九天那边一点进展都没有,糟坊的生意被人抢了个精光,连晋城衙门曲辕犁的合作事宜都被钱家捷足先登。你就是这么回报阿父的信任?”
李莲心抬起头,“晋城如今百废待兴,慕容九天忙于事务,我多次邀约,也未能如愿——”
“狡辩!”李文通粗暴地打断她的话,脸上露出鄙夷之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怎么不学学你母亲,衣服一脱便万事成?慕容九天一介莽汉,难道你还拿不下他?”
李莲心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刺耳的言辞,声音依旧平静如水:“堂堂沱东李家为了拉拢一个小小城主,还需要将女儿送到人家的床上,大兄若是觉得这事传出去很光彩的话,妹妹倒是没什么问题。”
李文通冷哼一声:“真是长着一张巧嘴,跟你那母亲一样,迷得男人为她逼死嫡妻,生下你这个孽种!”
李莲心听他屡屡提起母亲,眼底闪过恨意,道:“杀人夺妻,囚于铜楼,却反倒被大兄说成是我母亲的错,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大兄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罢了。”
她的话音未落,李文通便怒不可遏地跨前一步,狠狠地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你这个贱种,也敢跟我顶嘴?付雪那个贱货,如果她不是蓄意勾引我父亲,我母亲怎么会郁郁而终?如果不是她,沱东李家何至于被外人谈论时只记得那陈年艳史,而不是祖祖辈辈辛苦打造的数百年基业。”
李莲心冷冷地笑了笑,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你父亲自己造的孽,你却要怪罪在我母亲头,大兄当真是偏心得很!若非当年李玄横插一脚,我母亲现在指不定过着怎样的神仙日子呢。”
李文通顿时满面扭曲,“什么你父亲我父亲,你我都是一个爹,而我是正统的种子,你不过是个下贱的贱种,父亲再怎么荒唐,但没有他就没有你这个贱种,你想活下去,还得看他脸色,看我这个大兄的脸色!你最好搞清楚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管好自己那张破嘴!”
李莲心低下头,眼底尽是讽刺:“是,妹妹明白,大兄教训的是。”
李文通看她左右不顺,骂骂咧咧出门去了。
跪在身后的仆女见他离去,不禁松了口气,赶忙上前搀扶着李莲心,将她搀到椅子上坐好,拿起手巾轻轻地擦拭着她红肿的脸庞,心疼道:“主子,大公子太过分了!”
然而李莲心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淡淡道:“他又不是今天才过分。”
仆女跺了跺脚:“平日在家中这样也就罢了,在外头还是如此,一点面子都不给您留,当真让人心寒。”
李莲心只是摇了摇头:“心寒有什么用,李玄若是死了,以后这个家还是他当家,只要我们在这个家一天,就得看他脸色,心再寒,也无济于事。”
仆女不禁鼻子一酸,“大公子对主子尚且都是这个模样,对文昭公子就更不用说了,往时主子在,还能护着文昭公子,您一走,他就是个受气包。”
李莲心叹了一口气,“好在李文通现在出来了,阿昭在家里,也能好受一些。”
第137章 隐情
大柳树村。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骑着马冲进村子。
村口有人已经在收稻谷了, 男人见到路边有村民,瞬间勒住缰绳,那匹骏马高扬前蹄, 一声长嘶划破午后的宁静。
男人目光如炬,盯住眼前的村民问道:“这里可是大柳树村?”
张春生刚从稻谷堆中直起身, 手中还抓着一把黄澄澄的稻谷。他抬头一看,被那男人的气势震慑,不由自主地回答:“此地正是大柳树村, 客要找何人?”
男人眉头紧皱,声音急切:“先前有一个叫做夏寻雁的女子, 曾在此村执教, 她人现在何处?”
张春生瞬间警觉起来。
自从出了公主被反贼张孝师骗走一事后, 大柳树村村民对外来打探公主和夫子下落的人都尤为警惕。
他轻描淡写道:“哦,那女子啊,早几个月前已离村而去了。”
男人一听,神色立即变得焦躁。
“她去了哪里?”
张春生摇了摇头:“这咱也不知道啊,她走的时候也没跟大伙儿说。”
男人咬牙追问:“她为什么要走?她在这里教书不是教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要走, 是不是你们村子里的人欺负她了?”
张春生瞬间就不高兴了:“你这人怎么说话,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责备我们村子里的人, 她腿长在身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们又拦不住她!”
男人的手紧握成拳, 关节发白,眼中徒生出一股戾气, 突然跳下马来,大步走到张春生面前, 一把拎起他的衣领,低喝道:“她性子沉稳淡薄,干得好好的怎么会走,定是你们做了什么事惹了她不快,她这才走的!”
张春生个子矮小,被他如提小鸡般拎起,双脚离地乱蹬,吓得大呼小叫。
他妻子儿子见状,急忙冲上前来,附近的村民也闻声围拢过来。
“你想干什么,进了村子就想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有村民骂道.
男人瞪圆了双眼,怒吼道:“我乃凌州镇南将军孙迁,来寻我妻子夏氏,谁敢拦我!”
说完将张春生往地上一丢,扫视周围这群人一眼,“关于夏氏的事,尔等若知情不报,就是与朝廷为敌!”
村民们被他的气势所震住,一时间鸦雀无声。
倒不是因为他有官爵在身,就算是有官爵在身又怎么样,他们见过更大的,镇南将军又怎么样,能大过公主吗?
很快便有人壮着胆子反驳道:“夏夫子明明是寡妇之身,何来丈夫一说?”
孙迁一听,脸色一沉如同乌云压顶,声音冰冷:“我当年奉命出征北蛮,被困敌境,手下寻不见我,这才误传我阵亡消息,但是我没死!我今日回来就是要寻吾妻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仍心怀警惕。
有人出声道:“镇南将军,夏夫子已经不在我们大柳树村了,你还是去别处寻她吧。”
孙迁脸色依旧阴沉沉的,“据我所得消息,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你们大柳树村,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找?”
“那也没办法啊,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村民回道。
孙迁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最后问道:“她先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与谁家走得最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无人敢答。
孙迁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猛地拉过离他最近的一个村民,手中佩刀出鞘,抵在那人的脖子上,厉声道:“说!不说我就杀了你!”
那人被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其他村民见状,纷纷指向东山脚的方向。
孙迁得了答案,收了刀,将那人推开。翻身上了马,朝东山脚方向奔而去。
大根和熊氏在地里割稻谷,芙宝在树荫底下逗着大黑狗玩,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见到有马蹄声传来,夫妻二人循声望去,远远看上去是个陌生人。
芙宝抬头一看不是梨花,失望地低下头去。
大根怕是城里来捎信的官差,连忙对熊氏说道:“我去看看。”
说着便收起镰刀,朝家的方向走去。
熊氏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也收拾了一下农具,唤上芙宝一起回家。
乡下没有关院门的习惯,男人径直入了内,叫了几声不见人影,正要转身往外走,却见到门口走来一个汉子。
便开口问道:“凌州镇南将军之妻夏氏,先前是不是住在你们家里一段时日?”
大根看着他,问道:“你是何人?”
“我便是镇南将军孙迁,夏氏的丈夫,特来寻妻归家。”
大根一听,和先前村民的反应一样,惊讶不已,但没办法验证对方的身份,也斟酌着回道:“夏夫子来鄞州,被贼寇劫持,为我女儿所救,确实住过我们家里一段时间。后来村里得知她是夏相孙女,请她去给孩子们教书,自那以后她就搬到学堂去住。不过夏夫子三个多月前已经走了,具体去了哪儿,我们也不得而知。”
孙迁却很快抓住了重点,问道:“你女儿呢?”
大根道:“孙将军要找夫子便自行去找便是了,无需再寻我女儿,我已经将我所知告知——”
“我问你,你女儿呢!”孙迁看着大根,咄咄逼人。
正在这时,芙宝从外头哒哒哒地跑了进来,孙迁见状,一把捞住小姑娘,那如鹰爪一般的手指就扣在小团子细嫩的脖子上。
“回话!”
芙宝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大根大惊失色,连忙喊道:“你做什么对一个孩子动手——”
孙迁却置若罔闻,冷冷地看着大根道:“让女儿出来见我!否则我就抠烂她的喉咙!”
“我数到三——”
大根瞬间慌了神,连忙说道:“我女儿在青梅庄,她是雾隐军的领队——”
孙迁这才将芙宝放下。
熊氏在外头听到孩子哭声,赶忙冲了进来,只见孙迁那只如铁钳般的大手刚刚松开芙宝细嫩的脖子,孩子正惊魂未定地大哭着。
她双眼瞪得溜圆,仿佛要喷出火来,就要上前去推搡孙迁,却被大根一把抓住了胳膊。
见男人把芙宝放下,大根这才放开她。
熊氏再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将芙宝搂进怀里,不住安慰。
孙迁得知了所需的信息,不再理会其他,转身大步走出屋子,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熊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这天下怎么会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竟然拿一个孩子来威胁人!这种人死了都比活着强!夏夫子那么善良的人,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恶魔!”
说着转头瞪向丈夫大根,催促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告诉女儿这个消息!万一出了什么大事,那可就糟了!”
大根闻言,如梦初醒,赶忙跑去牛棚牵马。
先前为了方便和村子联络,梨花给家里也留了两匹好马。
上了马后,大根小心翼翼地避开平日进城的大道,抄了一条小路朝着青梅庄方向跑去。
马是好马,二十多里路跑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不出意外他会比孙迁先到达青梅庄,毕竟那男人人生地不熟,多少要停下来打听一下位置。
然而到的时候,却得知梨花不在青梅庄。
大根心中一紧,赶忙吩咐门口的守卫:“若是有人来找梨花,就说她不在庄内,要找人就让他等着!”
守卫是荷村的人,自然认得大根,一口应承下来。
大根不敢耽搁,又调转马头朝城里方向奔去。
好在梨花今日就在衙门,见到老父匆忙赶来,忙问怎么回事。
大根当着她和董芸的面,把孙迁前往大柳树村寻找夏夫子的事说了一遍,包括他如何拿芙宝作为要挟的细节也没有遗漏。
董芸听完之后脸色骤变,“当初阿雁是为了救我才委身于孙迁那个畜生!如此乘人之危的恶贼,原想着死了更好,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回来!”
夏寻雁嫁镇南将军的内情,梨花先前并不十分清楚,如今听到死去的人活着回来,不禁担心道:“可不管怎么样,他名义上仍是夫子的丈夫,若是他要求夫子跟他回孙家,那该如何是好?”
董芸冷笑道:“阿雁嫁给他之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因为没能拦截住我,孙迁被降了一爵,更是被派去北边平乱。直到战死的消息传来,孙家便认为阿雁是不祥之人,将她逐出家门划出族谱,她的贴身衣服、被褥及所用首饰等一切用具被尽数丢出府外,任由那些乞丐疯抢……孙家这样的人家,她如何还能回去?”
“从孙家出来后,她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京都夏家,夏相致仕归隐,又被宇文敬随时监控,对她无暇顾及。她自幼母亲就去世,父亲续弦纳妾后对她渐渐地不闻不问,又因她年少才情出挑,被庶弟庶妹所嫉妒,乐得见她不好,又岂会管她死活。”
先前因和公主通信的事,董芸与夏寻雁细聊了分别之后的境况,尽管对方避重就轻不过寥寥数语,可董芸又如何不知道她当时处境艰难。
也就是那时候,长公主的人偷偷悄悄找到她,帮她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再后来,长公主派她南下,她便来了。
董芸咬着牙道:“她这辈子不可能回孙家,也不可能回夏家,她就跟着我们,哪儿也不去,谁也休想从我手里把她要走!”
梨花此刻方知夫子的全部遭遇,心中如同被巨石重压,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既然是这样,万万不能不让那人知道夫子下落。”
说完冲着大根道:“爹,这事就交给我们,你先回去,明早再辛苦一趟,把芙宝送到衙门来,免得那个疯子又跑咱家威胁去。”
“还有啊,吩咐村里的百姓,务必保守夫子和公主的秘密,绝不能泄露给任何人。”
大根连忙点头,转身便去牵马。
梨花这才转头冲着董芸道:“姐姐,姓孙的此刻恐怕已经到达青梅庄了,我现在得赶过去看看。”
董芸叮嘱道:“你先暂时将他稳住,若能将他打发走最好,那人当年见过我的画像,我暂时不便露面。”
梨花点头表示明白,又咬着牙道:“此人若是当真冥顽不灵,我便杀了他!”
董芸见她此刻目露凶光,竟觉得安心极了。
有些人,不值得跟他们讲道理,以暴制暴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仍提醒:“孙迁既然能镇守一方,必然有些本事。你要量力而行,不可鲁莽行事。”
梨花冷哼一声:“再厉害的人,到了晋城也得给我趴着!”
……
等她到达青梅庄的时候,孙迁果然已经在那里了,正与十来名雾隐军士兵打得难解难分。
他出手极为凶狠,每一击都直取要害,几名士兵已经口鼻出血,身受重伤,在地上痛苦挣扎。
梨花见状,再想到夫子在孙家所受的屈辱,热血上涌,大喝一声,身形如箭般从马背上掠起,直扑孙迁。
孙迁正打得兴起,忽闻背后风声呼啸,他下意识地转身举刀格挡。
然而,梨花这一棒犹如泰山压顶般汹涌而至,力道之大,让他两臂发麻,心脏也跟着剧烈震颤。
他脚下一软,竟已陷入地面半尺有余。
孙迁大惊失色,他征战沙场多年,能将他逼入如此境地的对手寥寥无几。在这小小的晋阳县,竟会遇到如此高手。
等他抬起头来,只见眼前一个俊俏的少女长枪正冲着他的面门而来。
孙迁来不及多想,赶忙侧头躲过,再将大刀向左一劈,将长枪挡开。
眼看逼退了梨花,孙迁冷笑一声,“小小的女子,竟也敢当一县守军统领,晋阳县的男人是死光了吗?”
梨花道:“你连接我一枪腿都发颤,还胆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当真是大言不惭!”
孙迁被她如此嘲讽,羞恼极了,二话不说,举刀就冲着她的方向劈了过去。
梨花身形灵活,轻飘飘地一侧身,便躲过了他这雷霆万钧的一击,同时手中长枪一挑,如灵蛇般疾速探出,直取孙迁下腹。
孙迁没想到她动作竟如此敏捷,赶紧收腹后退,同时大刀一横,护住身前。
但梨花的长枪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改了方向,攻向下盘,逼得他后退两步。
孙迁越打越心惊,他原本以为这晋阳县的守军统领不过是个花架子,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
可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赫赫有名的将军,居然连一个县守军统领都打不过!而且对方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这要是传扬出去,他颜面何存,还如何在军中立足!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横,决定使出自己的杀手锏。
这一招杀手锏对地形要求极高,而眼前的环境恰好符合。
只见他身形一晃,长刀猛然划地,顿时尘土飞扬,像是一大片巨大的幕布遮天蔽日,浩浩荡荡向梨花卷去。与此同时,他的身影也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似乎失去了踪影,但又无处不在。
梨花果然寻不到他真身,举枪茫然四顾。
而就在这时,孙迁眼看时机已到,手中的大刀在一瞬之间化作一片刀影,夹在这一片烟尘之中,铺天盖地般向梨花攻去。
每一刀都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与速度,仿佛要将梨花置于死地。
但他不知道,梨花的耳朵比眼睛更敏锐,刀锋将至,却已被她所觉察。
但她仍不敢大意,暂避锋芒迅速撤退几步,躲过这一阵虚虚实实的攻击。
绕是如此,也耗费了她巨大的精力。
眼看烟尘散去,势头一过,孙迁的刀势已老,她这才趁机出枪,逼了上去。
孙迁见自己的杀手锏没能对对方带来任何伤害,脸色扭曲得不行,但也只得咬牙持刀继续应战。
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之声。
就在两人激战正酣之际,一个声音从几丈之外传来:“住手!”
二人哪里肯轻易罢手,正欲继续再战,却见一道刀光凌空劈来,二人不得不让开,各自后退了两三丈的距离。
这才发现是慕容九天来了,跟随的还有一袭红衣的慕容锦。
原来刚才孙迁前来大营门口纠缠,守卫早就派人去通知了城主府。
慕容九天下了马,冲着孙迁抱了抱拳,脸上露出客套的笑:“原来是镇南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孙迁瞪了梨花一眼,冷哼一声:“贵县的待客之道确实让人不敢恭维!”
梨花对他的印象本就差到了极点,此刻更是毫不示弱地回敬道:“那就要看来的是客人还是无理取闹的莽汉!若是有人来寻衅滋事的,那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孙迁被梨花的言辞激怒,骂道:“好你个贱妇,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跟本将说话!”
慕容九天见状,赶忙上前打圆场:“将军息怒,将军息怒。何必跟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不知将军路过本县,有何要事?怎会与青梅庄的雾隐军发生冲突?”
孙迁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说道:“我来找我妻子夏氏。据传闻,她之前被你们雾隐军的这位小统领所救,我特地来向她要人!”
身后的慕容锦听到这话,如遭雷击,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梨花则冷笑道:“人确实是我救的没错,但她后来自己走了。你来向我要人,我去哪里给你找?还有,我好心好意救了人,你倒好,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这到底是谁的不是?我们守军哪里招惹你了?”
慕容九天听梨花这么说,心中已经明白了大概。
他冲着孙迁道:“尊夫人之前在大柳树村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就像梨花所说,她若是要走,我们也拦不住啊。将军何不往别处去找找看?”
孙迁却不肯罢休:“既然你们都知道她是我们孙家的人,那当初救下她之后,为何不直接将她送往将军府?反而让她孤身一人离开?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你们也难辞其咎!”
听到这番无耻的言论,围观的人面面相觑,皆是无语状。
梨花道:“据我所知,自从将军阵亡消息传来,令尊令堂,将军府上下所有人都视夫子为不祥,将她逐出家门,更是将她贴身衣物首饰被褥及一切用器丢到大街上,任由乞丐疯抢,你们孙家已经不要她了,你还来寻她做什么。恕我直言,她如今已经不在你们家的族谱上,请不要再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妻子,免得污了夫子的名声!”
孙迁被梨花揭了短,顿时恼羞成怒,“她进了我们孙家门,活着就是孙家的人,死了就是孙家的鬼,只要不是我亲手休了她,她就必须是我的妻子!”
梨花道:“那好吧,你自行找你的孙家的鬼去吧。”
“你——”孙迁大怒,又想对她动手,但此时唯一的线索就在眼前这女子身上,只得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威胁道,“识相你最好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否则我不敢保证为了找到人,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梨花眯着眼睛看着他:“我凭什么告诉你,别说我不知道夫子在哪儿,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
“好你个胆大女子!”孙迁怒喝一声,声色俱厉,“你还想不想当晋城守军统领了?我命令你如实答话,若有半点不从,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梨花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毫不畏惧地迎上孙迁的目光:“将军又不是掌管鄞州地区的主官,更不是我上峰,有何资格调令我做事?再说了,区区一个守军统领的职位,我不当就是了,这有何稀罕的?”
她说着,转头看向慕容九天,神色淡然:“城主大人,既然这位远道而来的镇南将军不愿我做这个统领,那我今日卸任便是。”
言罢,她从腰间摘下令牌,随手往慕容九天怀里一扔,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慕容九天看着手里的令牌,顿时傻眼了,他苦着脸看向孙迁,焦急地解释道:“镇南将军,这这这——哎呀你有所不知啊!不是人家求着我要当这个统领的,而是我求着人家当的!数月前山匪围攻晋城,是她率领百姓和部曲前来驰援,晋城才得以脱困啊!她这一走,手下士兵岂不是群龙无首、各自散去?到时候土匪卷土重来,我这个县还要不要守了?我这个城主还要不要当了?”
孙迁是万万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既然如此,本将不该干涉你们县内诸事便是。”
说着,臭着一张脸,也上马走人了。
第138章 捷足先登?
男人到一个新地方, 办完事后就想去寻乐子。
李文通和其他男人并无二致。
可惜的是,走遍了整个晋城,愣是没找到一家妓院, 不由得满腹狐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说,这个时候的百姓最缺钱, 皮肉生意应该是最红火的才对,难道这些人都不想挣这份钱了吗?”
身边小厮忙道:“大公子,我这就找个人问问。”
不要一会儿, 还真让他给问明白了,屁颠屁颠地跑回来跟李文通汇报。
“听人说, 在匪患还未闹腾之前, 城里最大的那家妓院遭人抢劫, 还被人放火烧了个精光,姑娘们也都不知所踪。后来陆陆续续地,其他几家妓院也都接二连三地遭殃,不是钱财被盗就是发生命案。大家都觉得在晋阳做这一行不吉利,就都纷纷改行了。”
李文通听后,脸上露出不屑之色:“晦气?这世上哪有什么晦气的行当, 分明是有人在暗中作梗,不让他们继续营业。这些店家难道就没有去报官吗?”
小厮忙道:“那肯定报了的, 可这年头衙门办事能办成几件?不过大公子,我听说晋城的佐官是个女的,会不会就是这个女人在背后搞的鬼。”
李文通啧了一声:“还真当自己是活菩萨了, 老子偏不信这个邪,你和李四明天就给我去找个大点儿的铺面, 我李文通就要在晋城开一家最红火的妓院!”
小厮闻言眼睛一亮,立刻献媚道:“大公子英明!小的听说二小姐之前也买了几个铺子, 不如就跟她拿?”
李文通斜睨了他一眼,“你小子果然脑子灵活!咱们就要最热闹的那条街上最大的铺面!”
小厮被夸,笑得一脸谄媚,又道:“大公子,刚刚那人说,虽然没有妓院,但有些暗娼,在石头巷子那边,……只不过嘛……嘿嘿……”
“只不过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只不过……就是那里的货色实在是有些不尽如人意……”小厮小心翼翼道。
行铺经营要收税,即便是妓院赌场也皆是如此,没有登记的就不能经营,妓院办不下去,但有些人还是想做皮肉生意,于是便又衍生出了这个行当。
可既然是不合法合规,只能偷偷摸摸做,也不敢大张旗鼓找姑娘,质量就一言难尽了。
李文通正在兴头上,哪管那么多,手一挥道:“走,去看看。”
等到了石头巷,那沿街旧屋子里边听到脚步声,陆陆续续探出一些个脑袋来,李文通只看一眼便直接萎了,又不死心地继续往前走,期待能看到一个合眼缘的。
左看右看,一个不注意,和迎面走来的男人撞到了一起。
正要开口骂人,但眼睛一瞟,入眼的却是对方脚下的靴子,那明显是将军级以上官兵才能缝上的标记,再瞧见对方这宏伟体格,便知道其身份不凡,迅速换上一副笑脸,满脸堆笑地说道:“对不住,实在是小弟没注意看路,冲撞了兄台,还望海涵。”
伸手不打笑脸人,男人嗯了一声,就要越过去。
没想到李文通却将他叫住,“兄台也是要找快活的吧,我刚从那头过来,没一个能入得了眼的。”
男人睇看他一眼,总算是接受了他的好意,也忍不住抱怨道:“这什么破城,连一家像样的妓馆都没有。”
李文通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可不是嘛!不过我已经决定了,明日便着手在晋城开一家,大概筹备一个月,到时候兄台若是还在晋城,可一定要前来捧场。”
男人打量了一下李文通,见他衣着光鲜亮丽,显然是个有钱的主儿,便点了点头道:“若还在晋城,必定登门捧场。”
李文通这才顺势拱手道:“小弟沱东李氏李文通,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男人微微一愣,回道:“原来是沱东四大家族的人,在下凌州镇南府孙迁。”
李文通一听“镇南府”三个字,就知道自己方才所猜测的没错,但先前听说此人已经战死,如今居然出现在眼前,看来是另有奇遇。
赶忙一揖到底:“哎呀,原来是镇南将军!小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小弟久仰将军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如果将军不嫌弃的话,就由小弟做东,咱们上酒楼喝两杯如何?”
孙迁本来对这巷子已经不抱希望了,听李文通这么一说,便欣然应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两人已经坐在了酒楼的雅间里交杯换盏了。
几杯酒下肚后,话匣子打开。
李文通惊讶道:“原来孙兄从敌境归来,第一时间就来晋城找寻夫人,可真是天下少有的痴情种啊!”
两人刚从那种地方出来,坐下来张口就是痴情种,竟也不觉得害臊。
或许在二人眼中,喜欢一个女人,能将其捧上正妻之位,便已经是这世上唯一一份独有的爱了,犯不着要为她守身如玉。
毕竟在他们看来,身心毫不相干。
更甚者,有些人根本就是无心,做个样子罢了。
“不瞒孙兄说,小弟我这次来晋城也是为了女人。”
孙迁眯着眼看着他,“哦,却不知是为了哪家姑娘?”
“也是沱东的,沱东钱家。孙兄有所不知,沱东之所谓能被四大家族一直牢牢把控,多少人想插上来分一杯羹,都没门,那是因为四家之间都是各有联系。就好比家母就是吴家正房次女,而我姑母则嫁给了顾家的三老爷,相互之间都扯在一块,谁也离不开谁,谁也插不进来。”
孙迁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这四家当中,李家和钱家的关系弱了点儿。”
李文通道:“正是,李家和钱家两代人没有通婚了,原本两家说好,把钱家的小女儿许配给我,小弟我等了几年终于等到她及笄了,可谁知上门提亲,那边先是一拖再拖,后来直接拒绝了!你说这谁能忍得下这口气?”
孙迁道:“看来贤弟果然喜欢那钱家女,不然也不会追到这儿来。”
李文通咬牙切齿道:“老子又不缺女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着找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这臭丫头!当然那要是能把她弄到手,定要好好折辱她一番,看她还敢不敢那般心高气傲!”
孙迁听到心高气傲这个词,似乎也想起某个女人,脸色也不怎么好起来。
……
李文通说要开妓院,还真不是玩笑,第二天就从李莲心那里要走了一个超大的铺面。
商铺要营业,就得先报官署批准,领取“牙贴”。
而这“牙贴”,说白了就是衙门里的一张纸,可想要它,却得在衙门里走走关系,拜拜码头。
自从这晋城归了慕容九天管辖,衙门对牙贴发放条件宽容的许多,普通商贸只要手脚干净,条件符合,基本上就是一路绿灯。
李文通这边把材料交上去,心想着就是走个过场,可谁知道那牙贴就像被卡住了脖子似的,一连五六次都没能下来。
新聘请的掌柜只得哭丧着脸来向主子诉苦。
李文通一听,火冒三丈,“饭桶,真是一群饭桶!”
他原以为在晋城开个妓院就像捏泥巴一样容易,怎知这第一步就迈得如此艰难狼狈。
“不是说这晋城的牙贴最容易申请吗?怎么到咱们这儿就这么难?”
新掌柜小心翼翼地回应道:“大公子有所不知,这晋城对妓院的开设条件确实严苛得紧。依小人看,定是因为那佐官是女的缘故。女子为官,最想取缔的就是妓院这种地方。咱们这算是撞上了……”
李文通一听更来气了:“什么狗屁佐官!本朝律法上没有规定禁止开设妓院,那就是能开的!她不让我开?我偏要开!一个小小的佐官而已,装得跟天皇老子似的。去!给慕容九天下拜帖!本公子亲自去找他说理去!凭什么不给我开设妓院!”
掌柜见他亲自接手,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退了下去。
拜帖当即就送过去,很快就有人上门回帖。
和上次接见李莲心一样,董芸这次也来了城主府。
李文通原以为传说中的女佐官必定是一位皮肤黝黑不苟言笑的老女人,可当他看到眼前这位貌美肤白、气质高雅的年轻女子时,顿时惊呆了。
他甚至觉得这位女佐官比起曾经要许配给自己的那位钱家女还要更胜一筹。
只一眼就坠入了情网。
慕容九天重重咳了一声,李文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原本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也一秒钟变了脸,上前躬身揖礼,生生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寒暄过后,慕容九天道:“数日前,晋城陷入困境,幸得令妹仗义援手,不仅慷慨送盐,还助我们稳定了盐价,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啊!”
李文通闻言,忙不迭地回应道:“这本是我的意思。舍妹来之前,我便已知晓晋城的困境,因此特意嘱咐她,到来之后便要如此行事。能帮上城主的忙,我自然也是欣慰之至。”
“大公子大义,我替晋阳百姓向你道谢。”
李文通慌忙起身回礼道:“城主言重了,这乃是我等世家子弟应尽之责。”
宾主双方相谈甚欢,气氛愈发融洽。
慕容九天好奇地问道:“昨日拜帖上说,大公子有事相商。不知是何要事?”
李文通此行的目的本是为了开妓馆一事,希望慕容九天能通融开具牙贴。
然而,面对一旁那位貌若天仙的佐官,突然觉得难以启齿。
尤其美人一双眼睛出神望着自己,关于开妓馆的话哪里还能说得出口?
他支支吾吾地回应道:“其实……也并无要事,只是听闻晋城衙门研制出了一种适合小地块耕种的曲辕犁。城主也知道我们沱东的地形,丘陵多、水田小片,耕种起来十分不便。因此,我想购买一批曲辕犁带回沱东,以解乡亲们的燃眉之急。”
慕容九天闻言哈哈大笑,豪爽地说道:“大公子当真是诚实之人。这曲辕犁如今已在晋阳广泛流通,你只需去市面上随意购买即可。带回沱东后,让当地的铁匠木工仿制建造,便可造福一方百姓。何须特意来征求我们的同意呢?”
李文通赶忙道:“曲辕犁乃贵县雇人研制出来的利民之物,耗尽心血,我若直接拿去使用,岂不是厚颜无耻之举?”
慕容九天摆了摆手:“新犁是佐官派人研制出来的,这也是佐官的意思。”
董芸点头:“改造新犁乃是利民之事,天下百姓同为我朝子民,不分晋阳还是沱东,只要百姓能靠着这把新犁吃得上饭,那便是最幸运的事了。”
李文通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起身一揖到底:“佐官大人如此大义,当真令李某钦佩不已。既然二位如此慷慨,那新犁一事我便笑纳之了。不过我也不会白拿,李记愿出银千两捐赠给贵县的农具坊以示谢意。”
给钱不要是傻子,慕容九天和董芸起身道谢,一时间双方交谈甚欢。
李文通问道:“小侄有一事不明,还想城主大人解惑。”
“大公子请讲无妨。”慕容九天微笑着回应道。
“大人当初为何会想着要请封城主,自治晋阳?自小侄到晋城以来,就听说城主下令免了今年的粮税,又降了明年往后的税,如此一来,想要凑足朝廷的定额税款,那可是难上加难啊。”
慕容九天深深叹了口气:“当初此举,实属无奈。我自小生长在晋阳,看着这里的百姓一年年受苦,朝廷的税赋却逐年加重,心中实在是痛心疾首。我若不走镖,恐怕也会和他们一样,为生计而日夜发愁。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就想着能够尽一己之力,为乡亲们谋求一些福祉。”
李文通听后,眼珠子一转,道:“看来城主对上边很是不满呢!”
见到慕容九天正要开口,他伸手制止道:“不仅城主不满,我们沱东四家也不满得紧!”
慕容九天与董芸对视一眼后,问道:“大公子此言何意?”
李文通道:“实不相瞒,方才那番话,让我深感城主既心挂百姓,又对上头所为一片忿恨,这才斗胆出言,若城主无意于此,便当我没说过罢。”
慕容九天余光瞥见董芸微微颔首,随即开口道:“诚如大公子所言,我对朝廷的确有诸多不满,只盼能为晋阳百姓谋求更多福祉。大公子有何高见但说无妨,今日之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绝不外传。”
李文通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如今天下看着仍是一人之天下,但事实上早已四分五裂。”
“除开西塞之外,东边中原及以北地区才是宇文敬的绝对掌控地带,但眼下正和国舅斗来斗去,鹿死谁手还说不定;而剩下的就是咱们沱江以南的这一带,鄞州位处中南部地区,东部沿海是我们沱东四大家族管辖地带,虽然表面还是宇文敬的地盘,但如今他鞭长莫及,很多地方已疲于管控。城主若是个明白人,可以做两手准备。”
慕容九天听着这么一说,斟酌着道:“大公子的意思是,想让我们晋阳追随沱东四大家族?”
李文通微微一笑:“非也。沱东四大家族虽势力庞大,但尚不具备号令天下的资格,我说的是西塞李氏一脉。”
“西塞李氏和沱东李氏原本是一家人,镇西将军李昊乃我堂叔公,他表面上是朝廷驻扎西塞的守将,但如今与长公主合作,早已不被宇文敬控制。加上沱东四大家族的支持,一旦再疏通沱南包括鄞州在内的几个地方,东、南、西三个方向联合起来,便可形成一个强大的联盟,直逼中原以北,宇文敬根本无以抗衡!”
董芸在旁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原本计划拿下鄞州后,借助沱东四大家族的支持与宇文敬对抗,却没想到已有人捷足先登谋划此事。
她还有机会吗?
一时间心乱如麻,但仍面不改色道:“西塞那边,算起来应该是长公主的地盘,可听大公子这么一说,似乎李昊更胜一筹?”
李文通暧昧一笑:“佐官有所不知,我有位堂姑母,与长公主关系匪浅,说是生死之交都不为过。长公主无儿无女,视我堂姑母的儿子如亲生,她的基业,自然也是留给我堂姑母的儿子。”
董芸微微一笑:“如此说来,西塞那边,已是李昊将军的天下。至于沱东这边,看公子的样子,另外三大家族也是唯公子一族马首是瞻了?”
李文通点头,“沱东四大家族向来同进同退,四族之间相互联姻,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若是西塞李氏能出头,沱东四大家族必定紧随其后。”
董芸这才点头表示明白。
慕容九天却问道:“据我所知,先帝仍留有一女,算起来也是长公主的亲侄女,大公子如何能确定长公主会将基业留给你堂姑母之子而不是自己亲侄女呢?”
李文通:“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家父收到堂姑母的传信,便让溿阳张孝师去贵县下辖的大柳树村接宇文明月,送往西塞,如今不出意外,人已经在我堂姑母手上了,这事城主应该知道了吧。”
慕容九天恍然大悟:“原来大柳树村一事,竟是你们弄出来的。”
李文通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正是。如此,宇文明月便不再是问题,城主对我李氏是否又多了一份信心?”
慕容九天连连点头:“这是自然。不过你也知道,我还有个兄长在南镇抚司担任指挥佥事一职。此事关乎重大,我还需与他商议后才能予公子答复。”
李文通道:“这是应该的。如果城主能够说服佥事大人一起加入我们的大业,那么剑指中原以北指日可待。届时,我必定会上报家父及西塞的李叔公,为城主您请功。”
慕容九天笑道:“哈哈哈,好!那就有劳大公子等我消息了。”
李文通虽然今日没有办成开设妓馆的事情,但却成功地将李玄交代的重要任务完成了一半,又遇见了董芸这么个尤物,心中畅快不已,带着满满的成就感离开了城主府。
待他走后,慕容九天这才转头看向董芸,神色凝重地说道:“公主,看来我们的计划被人捷足先登了。”
董芸却摇了摇头,“莫慌。沱东李氏和西塞李昊有关联这件事情,我早已知晓。但此人所说的话并非完全可信。至少我本人并没有落在李月娥的手中,而张孝师也已经成为我们的人了。至于沱东四大家族是否真如铁桶一般坚固,还有待我们去验证。”
“还有,长公主……是否当真愿意为他们做嫁衣裳,我们也不得而知。”
……
董芸回到衙门的时候,已经过了下衙的时间,再无心工作,直接就往后院走。
隔壁夏寻雁和慕容锦的院子热热闹闹的,不知道在干什么,隐隐约约传来芙宝的笑声。
不得不说,李文通提的那件事让董芸突然之间觉得有些疲倦。
梨花让系统留意董芸回来的时间,故而人刚一进院子,她后脚就跟了进来。
见她一脸倦容,赶忙拉着她进屋,换了一身比较轻快凉爽的衣衫。
“隔壁在做什么?那么热闹。”董芸问道。
梨花回道:“师姐请了个朋友过来玩,在烤肉呢。”
“这丫头,又交新朋友了。孙迁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暂时没有什么大动静。”梨花回答道,“我派人留意着他,他似乎认定我知道夫子的下落,这几天一直围着衙门转。我去哪里,他就远远跟着。”
董芸皱了皱眉,“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转头又叮嘱道:“这几日让阿雁别出门了,好好待在衙门里。孙迁的事也别跟她说,免得让她终日惴惴不安。”
梨花点头应允,看着女人有些疲惫的脸庞,心疼道:“姐姐看着有点累,要不要躺一会儿?等肉烤好了我拿过来给你吃?”
董芸想了想,道:“算了,过去看你们烤吧,我不动手就是,锦儿难得有朋友过来,我也去看看。芙儿刚接过来,这几日一直在忙,没能跟她好好亲近,对我都是生疏了不少。”
梨花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看你蔫巴的样子,都想抱你过去了。”
董芸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就在隔壁院子,抱来抱去成何体统,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见到她满眼担心,不禁心里发暖,主动伸出手去,搂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梨花能看得出来她心里有事,便一把将她正面抱起,坐到榻边上,让她分腿跨坐自己膝盖上,环着她的纤腰道:“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跟我说说。”
董芸低下头,吻住她的唇,吮了一下,道:“不是什么大事,晚点再跟你和阿雁一起说,再可能是今日天气太热了,有点儿中暑。”
梨花感觉她鼻口气息都是烫呼呼的,轻吻一下回去,道:“杏花熬了点绿豆汤,喝了能消暑。回头我再让人去抓点去暑气的药,睡前熬了喝,明日便好。”
董芸没有拒绝,抱着她的脖子道:“好。”
两人静静依偎在一处,直到隔壁传来芙宝的叫唤声,梨花这才蹭了蹭她的脖子问道:“这会儿好点了吗?”
董芸点头,梨花将人放下,牵着她的手出了门,往隔壁院子走去。
芙宝远远看到母亲也来了,蹦蹦跳跳地朝门口跑来,往她怀里扑。
梨花心疼董芸,将小团子揽住道:“娘亲刚刚忙回来,可累了,梨花抱就好,行吗。”
芙宝一听说母亲累,哪里还舍得让她抱,抬着头仰望着母亲道:“娘,你坐下来,芙宝给你捶背。”
董芸笑了,蹲下来,对上女儿一双担心的大眼睛,道:“娘不用捶背,娘需要芙宝的亲亲就不累了。”
芙宝一听,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嘟着嘴就往她脸上盖章。
董芸顿时哭笑不得,在她小鼻子上也碰了一下道:“好了,够了,再亲下去娘亲脸上就全是你的口水了。”
芙宝这才笑嘻嘻地放开她。
董芸站起身来,目光扫过院子。看到了站在慕容锦身边的年轻女子,大约十八/九岁,身姿婀娜、容貌秀丽,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很是可人。
见她望过来,女子俏生生地上前一步,盈盈一福,道:“沱东钱氏女钱璟见过佐官大人。”
董芸微微一愣。
沱东钱氏?
这才想起前两日阿雁和自己说过的,锦儿交了个新朋友,正是沱东钱氏钱应隆的孙女,她当时还想着要与她接触一下,这两日忙着,尤其又撞上孙迁那个事,竟忘了这厢。
现在好了,人自己上门来了。
她上去伸手将人扶住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县份佐官,甚至不列入品级,沱东钱氏乃世家大族,对我如此客气,倒是折煞我了。”
钱璟看着她,眼冒星星,“大人谦虚了,如今晋城能有此变化,全赖大人运筹帷幄,就连钱氏在沱东,也有所耳闻,全家上下,对您皆钦佩不已。”
董芸只觉得这话里有话深意难测,眼睛微微一眯,随即笑道:“承蒙看重,既是锦儿的朋友,便也是我的妹妹,和锦儿一起,叫我阿姐就好。把这儿当成自家,不必拘束。”
钱璟闻言,乖巧一笑:“一切听玥姐姐的。”
第139章 沱东四族
因为钱璟的到来, 又有一个小奶娃在中间跑来跑去,这顿烤肉也变得热闹起来。
梨花给董芸搬了个舒服的椅子,让她在一旁坐着, 又端来绿豆汤。
董芸喝了两口,清清甜甜的, 瞬间觉得暑气散了不少。
芙宝跟个小松鼠似的,一会儿钻到慕容锦和玉儿几人中间,也要跟着要一起烤肉, 一会儿又跑到母亲旁边,腻在她膝头撒娇卖萌。
董芸许久不见她, 自是怜爱不已, 满眼都是温柔的笑意。绿豆汤自己喝了一口, 又喂她一口。
小团子那细嫩脖子上,红红的印子依旧触目惊心,那是被孙迁那恶贼给掐的。
董芸看着那印子,又转头看着正和翠儿她们一起穿肉的夏寻雁,原本的笑意又沉了下来。
钱璟站在慕容锦的旁边,一边烤着肉, 一边偷偷用余光瞄着董芸。
慕容锦离她最近,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
歪着头,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什么呢?”
钱璟被抓个正着,顿时有些尴尬。
偷偷瞪了慕容锦一眼, 示意她别多嘴。
慕容锦一挑眉头,只当自己皇姐魅力无边, 惹得新来的朋友都忍不住偷瞄。
吴九奉命从酒坊提来了两壶新酿的美酒,临走前, 翠儿给他递了两串烤肉,他道过谢,笑眯眯地离开了。
系统提供的蒸馏酿酒法,如今已经出酒了,除了梨花以外,其他在座几人都没尝过。
她将这两壶酒提起来,在大伙跟前晃了晃道:“这是酒坊新酿的两种酒,一壶是果酒,口感微甜;另一壶是米酒,口味相对较烈。不过现在粮食不多,米酒主要是实验用,暂时不售卖,大家可以尝尝鲜。”
听到有新酒品尝,大家伙都围了上来。
玉儿等丫鬟们麻利地拿来酒杯,为众女一一斟满。
新酒入杯,顿时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与以往的老酒相比,新酒清澈透明,宛如琼浆玉液。
这边的烤肉也烤好了一轮,肉块被切成适口大小,整齐地摆放在桌上,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三尺。
董芸见大家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似在等她开席呢,于是便笑着举杯道:“既然大家都不愿起这个头,那我就先替大家尝尝,看看新法子酿出来的美酒,与以往有何不同。”
说着,将酒杯凑近嘴边,轻抿一口。
酒液初入口时,带着微微的苦涩。
然而随着酒水穿肠过肚,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在腹中升腾而起,直冲脑门。
董芸那白皙的脸色也在一瞬间染上了一抹动人的绯色。
她忍不住惊叹道:“这酒……好大的劲儿!”
说话间眼泪都快被激出来,但那股烈劲过后,齿间喉间便充斥着醇厚绵长的酒香,绵绵不绝,让人回味无穷。
众人见她这般模样,哪里还能等得下去,纷纷抬杯倾酒入喉。
而几人的反应也是各不相同,像慕容锦这种好酒之人觉得烈度恰到好处,而夏寻雁这种不善饮酒的,一杯下去,随即上头。
但无一例外都对新酒的口感赞不绝口。
慕容锦一饮而尽,又迫不及待地为自己斟满第二杯,咂巴着嘴赞叹道:“这米酒真是绝世佳酿,一旦上市,必定让天下好酒黯然失色。阿姐,我不想当衙役了,我要去卖酒。”
董芸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就这点出息。”
慕容锦吐了吐舌头。
当大家再尝到果酒时,却又是另外一种味道,但口感同样出色。
果酒入味道绵密丰富,淡淡的酒香与甜甜的果味交织在一起,令人陶醉不已。
夏寻雁原本因为那一口烈酒而皱起的眉头,在喝了第二杯果酒后,终于舒展开来。
慕容锦转头,将这一小表情给看在眼里。
董芸则点头赞叹:“两种酒各有千秋,无论是独酌还是待客都是上佳之选。”
钱璟则趁机提议道:“如此好酒,玥姐姐要是腾不出手来销售各地,钱家很愿意效劳。我们在各地都有酒庄和店铺,定能让这美酒名扬四海。”
董芸笑道:“正愁如何打开销路呢,璟妹妹这番话可真是及时雨啊!”
钱璟脸色微微泛红,“怎敢当,承蒙姐姐不嫌弃我厚着脸皮凑上来分一杯羹,我回去这就捎信给祖父,派人前来运酒。”
董芸打趣道:“看来你在你们家还挺有话语权,钱老爷子都还没尝过我们的酒呢,你就已经先斩后奏了?”
钱璟干笑,“嘿嘿,不瞒玥姐姐说,我嘴甜最会哄祖父开心了,这点小事儿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一旁的梨花道:“米酒可能还得再等一两个月,虽然眼下已经是秋收,但今年以来,粮食亏得厉害,得先紧着吃,至少县内今年应该没多少人卖米,看看粮价下调后,能不能从其他地方调运一些过来。”
钱璟立刻表态道:“无妨,米酒果酒都行。沱东今年没有遭灾,粮食充足。如果需要的话祖父派人来的时候可随行调运一批粮过来。”
梨花闻言大喜过望,“如此甚好。”
这三言两语之间就谈成了一笔生意,几人都很高兴,烤肉也吃得十分尽兴。
芙宝眼睁睁地看着大人们品尝那神秘的液体,一个个脸上流露出赞赏的神色,她的小嘴也不禁开始分泌着唾液。
跑到母亲身边央求道:“娘,芙宝也好想尝尝那个呢。”
董芸低下头,带着一丝戏谑看着女儿:“哦?你想尝尝哪个呢?”
芙宝望着桌面上的两大壶酒,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随手指了指其中一壶,“喝那个甜甜的。”
董芸却故意逗她:“这里没有甜甜的,都是苦苦的。”
芙宝一听,立刻嘟起了小嘴,双手叉腰,生气地嘟囔:“哼,我才不信呢!”
董芸见状,笑着拿来了两个杯子,两边分别倒了一些酒,然后递给她:“那你自己尝尝看吧。”
芙宝看着众人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犹豫了一下,毕竟刚刚大家喝的时候,也不全都是赞不绝口。
就比如雁姨姨喝的时候,眉头皱得都能夹苍蝇了,于是心里不禁开始打鼓。
毕竟是颗聪明的小团子,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指头,蘸了蘸杯中的液体,然后迅速点在了舌尖上。
一刹那,苦味瞬间充斥了她的口腔,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仿佛一颗小苦瓜。
要哭不哭,委屈极了。
董芸又心疼又好笑,把她抱过来道:“还要试另外一杯吗?”
芙宝疯狂摇头,小脑袋摇得像小拨浪鼓一样,无论如何都不愿了。
可嘴里还是苦的,就更难过了,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又觉得丢脸极了,明明是自己非要喝的,现在却没出息成了这个样子。
小脑袋埋到母亲怀里,将泪水和鼻涕悄悄地蹭到了董芸身前的衣襟上。
众女把她这小动作给看在眼里,不禁憋笑。
一旁的夏寻雁从桌上拿了块梨片递到她嘴边。
芙宝口中苦如黄连,看到梨片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毫不犹豫就张嘴吞了进去。
甘甜的梨汁瞬间驱散了口中的苦涩,小姑娘破涕为笑,众女也跟着哄笑起来。
董芸亲了亲她红通通的小鼻子。
可刚刚喝过酒,呼吸难免带着淡淡的酒味。
芙宝尝过了酒的苦,对这玩意排斥得很,她别过头去,伸手将董芸的脸推开。
“娘臭臭,酒臭,不给亲芙宝。”
董芸道:“那在场的都喝了酒,大家都臭。”
芙宝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扫了一圈,哼了一声,嘴巴噘起来,不说话了。
倒是翠儿笑眯眯道:“小小姐来跟翠儿姐姐玩,翠儿没喝酒。”
这么大一个台阶横在那儿,芙宝顺驴下坡,从母亲怀里挣出来,高高兴兴地朝翠儿跑去,小屁股扭啊扭,小短腿跑啊跑,转眼间又变成了一只欢乐的小百灵鸟。
一段小插曲轻松掠过之后,众女子重新围坐下来,继续饮酒吃肉。
董芸轻抿一口酒,目光转向钱璟,好奇地问道:“听说沱东四大家族之间,联姻关系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真的吗?”
钱璟微微点头,肯定道:“确实如此。”
“这么说来,你们钱家和李家之间,也是有婚姻往来?”
钱璟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原本,与李家订婚的应该是我……”
几人闻言,纷纷朝她看了过去。
钱璟脸色一红,“但是我拒婚了。”
“哦?这是为何?”慕容锦的好奇心被点燃,迫不及待追问道。
钱璟沉思片刻,回答道:“那李文通并非能托付终身之人,我不愿嫁给他。幸好祖父向来疼爱我,便依了我的意愿。”
董芸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李文通不是好人的?还有,李文通有个妹妹叫李莲心,你可认识她?”
钱璟脸上顿时露出复杂的表情,“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之所以退婚,与李莲心也有莫大的关系。”
此话一出,众女好奇心更是被吊到了极点。
慕容锦眼珠子一转,脱口而出:“莫非是那李莲心喜欢上了你这位未来的嫂子,从中作梗,导致你们的婚礼黄了?”
董芸瞪了慕容锦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慕容锦悻悻合上嘴巴。
钱璟道:“其实,那李莲心也是个可怜之人。”
董芸和梨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
“不知你们是否听说过当年沱东的雪女?”钱璟道,“这个悲剧就是从雪女身上开始的。雪女原本出身于一个小户人家,她天生丽质,美貌动人,因此引来了无数男人的觊觎。幸运的是,她自小就与沱江州郡一位小官的儿子定了亲,在她及笄之后,两人便迅速成了婚。婚后她深居简出,与丈夫恩爱有加,日子倒是过得幸福美满。”
“坏就坏在有一回,这小官宴请了沱东四大家族,李玄作为李氏的嫡长子,代替他的父亲赴约。他和顾家的次子顾冲二人因醉酒误入了内院,撞见了雪女,这一见便埋下了祸根。”
“后来那小官莫名其妙地被夺了官职、下了大狱,家产也被抄没,家眷更是被充为了官妓。”钱璟继续说道。
众女闻言,瞬间神色各异。
“可后来,人们却在李家看到了雪女,而她此时已经变成了李玄的妾室——雪姬。众人纷纷猜疑是李玄利用关系,诬告小官,方便夺人之妻。最愤慨的便是顾冲,不知是为雪姬不平,还是因为自己抢不过李玄,到处放言是李玄暗中操作,葬送小官一家性命,两家人因此闹得不可开交。”
“而近十多年来,李家实力大增,渐渐居于另外三家之上,李玄也越加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他建造了一座铜楼,美其名曰铜楼藏娇,将雪姬关在里面,平日不得见旁人,若有客来,才放其出来与人见面,好做炫耀。”
众人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气。
慕容锦骂道:“当真是个变态的老东西,若是见他,定斩下他的狗头!”
钱璟接着讲述:“这些年来,雪姬诞下一女一子,那个女儿便是李莲心,儿子叫做李文昭,自小体弱多病,是个文弱的公子哥。”
董芸听到此处,眼睛微微眯起,脑海中浮现出李莲心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若有所思。
慕容锦好奇地问道:“李文通是李玄的嫡长子吗?”
钱璟点头:“没错,李文通是李玄和正妻吴氏所生的儿子。而吴氏,就是现任吴氏家主吴必先的妹妹。自从李玄把雪姬接回来之后,吴氏第二年就病逝了。具体是得了什么病,外人也无从得知。吴氏死后,李文通就对雪姬以及她所生的两个孩子恨之入骨。雪姬被关在铜楼里,他奈何不了她,但对付那两个庶出的弟妹却是方便得很。”
慕容锦感叹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不过,李莲心和李文昭这两个孩子也真是可怜。生活在那样的家族里,时间久了,也会生出扭曲的心态吧。”
钱璟叹息道:“是啊,为了维护世家的地位,联姻是最常见的手段。盲婚哑嫁,谁又能去计较对方的人品呢?不过,李莲心找上我,一一列举李家的罪证,并不是因为她想帮我,而是不愿让李文通李家得逞。李钱两家近二十年来已经没有联姻过了,他们需要娶一个钱氏的女子,来确保李家能够在四大家族中继续保持以前的地位。李莲心直言不讳地说她不愿意看到李家得势,凡是他们想要达成的事情,她都要想尽办法去毁掉。她甚至还威胁我,如果我不听劝告还是要嫁过去的话,就连我一起收拾。”
董芸看着她:“那你究竟是怕她收拾你呢,还是别有原因,才不愿意嫁过去的?”
钱璟笑了笑:“两者都有吧。反正还没怎么样呢,就已经闹得一地鸡毛了。我讨厌麻烦,所以就去央求祖父拒绝了这门亲事。只是这门亲事是我三岁的时候就定下来的,就这么悔婚,李家自然是气急败坏。这几年来,他们一直看我们不顺眼,处处与我们作对。”
董芸听到这里,心中便有了数,又问道:“当年顾冲和李玄二人争抢雪姬,最后没抢到。想来这些年来顾家对李家或许会有些许怨言?”
钱璟回答道:“顾冲确实想跟李家闹掰,但他并不是顾家的家主,家主是他的长兄顾颌。目前来看,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但顾冲不管去哪儿,都不忘给李玄找不痛快,将当年的事情一提再提。要是让他抓住了李玄的什么把柄,他更是要添油加醋地大肆宣扬一番。如果说在沱东有谁与李玄最不对头的话,那便是非顾冲莫属了。”
“原来如此,”董芸点头,沱东四大家族也不是铁板一块嘛。
原本压在心口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也慢慢地移开了。
直到晚上睡觉,人也变得主动了起来。
芙宝被接来两天,这两天也黏人得不行,加上白天二人都有事,晚上回来她非要三人一起贴贴睡觉。
翠儿毕竟懂主子心思,提议说孩子大了,要培养独立性,不能一直跟着母亲睡,问要不要单独打个小床或是干脆分房睡。
董芸不想一下子步子迈得太大,反正小姑娘晚上都是一觉到天亮,睡前要是想做点什么,等她睡着了抱到一边去就行,并不费事。
于是屋里就多了个小床,挨着大床。
起初芙宝对这个自己的专属小床还是挺满意的,还美滋滋地宣布要自己睡,只是睡了一晚之后,新鲜劲儿就过了,还是想念娘亲身上香香的味道,又赖上大床来。
两个大人没敢轻举妄动,克制了几个晚上。
今晚从钱璟那里获得了关于四大家族的详尽情报,董芸心头烦恼解开,整个人便放松了下来。
一旦放松,其他心思就开始活络起来,心里像是有一只猫爪在那儿挠啊挠。
然而今晚的芙宝格外闹,迟迟不肯入睡。在两人中间转来转去,一会儿找这个说话,一会儿找那个说话,仿佛有无尽的精力需要释放。
董芸喝了点小酒,微醺,这种状态就越渴望得到慰藉。
看着翻来覆去的女儿,第一次觉得头疼了。
但也只能暂时先忍着欲望,找点正经事和梨花说说,把女儿熬睡过去了再说。
于是便开口问道:“钱璟说的四大家族的那些事,你怎么看?”
梨花却答非所问:“我怎么觉得钱璟对你格外关注呢?”
董芸:“难道不是因为我好看吗?”
梨花顿时语塞,毕竟这是不争的事实,毕竟美人谁不爱看呢?
董芸伸脚在她小腿处搔了两下,道:“吃味儿了?”
梨花被她这一搔,心跳快了两下,道:“她现在只是远远欣赏还好,要是再挨过来,我可不管她是谁,定要揍她不可。”
董芸笑道,“问你正经事呢。”
梨花哦了一声,回道:“看钱璟展示出来的诚意,钱家似乎还是挺好拉拢的。但她毕竟不是钱家的话事人,最终还是得找钱老爷子谈。不过既然是做生意的人家,单单是酒坊就能为咱们拉了不少好感,更不用说到时候纸坊那边要是能生产出好纸来。”
“至于顾家这边,因为顾冲的关系,和李家之间早有间隙。只要咱们展现出足够的实力,不用刻意拉拢,他们自然就会站在咱们这一边。吴家嘛,吴氏是李玄正妻李文通的亲生母亲,有这层关系在,不太好说。不过李玄将雪姬接回来后,又建造铜楼圈养,次年正妻便香消玉殒,想来吴氏一族也定会有所不满。但这个家将来会交到李文通手里,比起李玄,吴家和李文通会更亲近,或许会一如既往支持李家。”
说完自己的想法后,梨花问道:“剩下的这个李家,姐姐想好要怎么对付了吗?”
董芸想了想:“明日你去约李莲心,我与她私下见上一面,先前的事,或许背后还有隐情,只有挖出她真正的意图,才好对症下药。”
梨花嗯了一声。
却听董芸道:“我明日倒想亲耳听听,她喜欢劲大的女孩,是想有什么用处?”
梨花脸一热,看着两人中间已经撑不住眼皮子的芙宝,轻声问道:“姐姐不也喜欢我劲儿大吗?”
董芸嗔道:“我何时说过喜欢你劲儿大了,若真喜欢,那肯定是想让你做苦力,将我背上背下,省得我不用走路受累。”
梨花伸手,包住她放在芙宝身上的那只手背,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道:“有我在,自不会让你受累。”
而此时的芙宝,呼吸变得绵长均匀,小肚子一上一下的,总算是睡了过去。
梨花坐起来,俯身抱起小团子,下了床,轻轻放到小床里。
她动作轻柔,走得稳,芙宝没被到,眼皮子都没睁开过。
梨花帮她盖好被子,并将两张床中间的帷帐拉了过来,挡了个严严实实。
董芸看她这一动作,身子便已经开始泛痒,待对方刚坐到床上,便迫不及待地直起身子去吻她。
梨花搂着她的腰道:“姐姐今晚好着急。”
董芸轻哼一声,咬着她的唇道:“给我。”
梨花伸手往下一探,早已是一片汪洋。
顿时一股热气往上冲。
姐姐这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动情了,芙宝还在闹的时候就想了吧。
梨花吮了她两下,道:“我先去灭灯。”
董芸却拉着她不放,“不灭,就亮着灯弄,我想看平日你都是如何弄我……”
梨花一听,顿时浑身发紧,抑制不住轻喘一声,凑上去,堵住了她的唇。
第140章 反戈
李文通自从和孙迁结交后, 为了巴结这位镇南将军,三天两头约他去酒楼喝酒。
这日刚在雅间落座,店小二便满脸堆笑地凑了上来:“两位爷, 近日有个好消息,城中的福临酒坊即将开业, 店家提前出酒预热。小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长龙般的队伍中抢到了几斤,两位爷要不要尝尝鲜?”
这店小二眼力见儿极佳, 见二人衣着华贵、出手阔绰,便知是贵客临门, 自然竭力奉承。
酒楼倒是想将这酒伪装成自家酿制, 但福临酒坊的酒实在是与众不同。那酒色如琥珀, 清澈透亮,不带一丝杂质;酒香浓郁,甘醇烈美,仅是嗅上一嗅,便让人心旷神怡。这样的佳酿,天下独一份, 冒充不得。
好在酒坊如今售量不多,他们愿意花这个人力去排队, 回来卖个差价。
李文通一听说有好酒,顿时双眼放光:“那还等什么?快拿上来让我们尝尝!”
店小二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去拿酒了。
很快, 佳肴上桌,美酒斟满。
举杯相碰, 各自饮了一杯。
酒液甫一入喉,两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好酒!”孙迁大声赞叹道。
他身为行军之人, 最爱的便是这种烈酒。
而这酒不仅烈性十足,还带着一股醇厚的甘美之感,让人回味无穷。
李文通也是喜笑颜开,看着眼前的一小壶酒,只觉得远远不够喝。他招手叫来店小二:“再来一壶!”
店小二面露难色:“爷,实在是对不住。那酒坊排队的人太多了,他们限量销售,一人只能买一壶。我们酒楼派了三个伙计去排队,也只抢到了两壶。这一壶已经给您二位爷了,另外一壶已经分给其他客人了。”
李文通一听这话,顿时有些不悦:“这是什么破规矩?难道是故意吊人胃口不成?”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丢给店小二:“明日多叫几个人一起去排队抢购,给我和孙将军每人留一壶。”
店小二接过银子,顿时眉开眼笑,连声答应着退了下去。
李文通又转头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打听一下那个福临酒坊背后的人是谁。”
小厮领命而去。孙迁好奇地问道:“李老弟这是想做酒的生意了?”
李文通笑着点头:“孙兄真是聪明过人。不瞒你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喝过这么好的酒。若是能与这酒坊老板合作,将这美酒运往沱东销售,那利润可就相当可观了。”
孙迁又问:“上次你说要开妓馆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李文通一提到妓馆的事情,脑海中便浮现出董芸那张绝美的脸庞。心里不由得挠了两下,含糊道:“那处地方正在装修呢,也已经去衙门申请了牙贴。不过你也知道晋城对妓馆赌场的监管十分严格,所以可能还得等一阵子才能开业。”
这顿酒喝得挺久,小厮回来的时候两人才准备结束。
见到小厮露面,李文通问道:“可查探清楚了?”
小厮气喘吁吁地点头:“回大公子,这个酒坊是衙门督建的。据说晋城给百姓降了税,收入锐减,就打算从商贸经营方面找补。慕容九天的女儿慕容锦在匪患之后就大肆收购商铺和生产资料,看来他们早已有了周全的计策。”
“原来如此,”李文通摸了摸下巴,“怪不得我说慕容九天有那么大的胆子,接了这么个烂摊子,还敢给百姓免税,原来是想从这里弄钱。”
孙迁接口道:“这慕容九天能研制出如此佳酿,也难怪他敢有恃无恐了。”
李文通却摇了摇头:“我看这酿酒方子未必出自他手。我总觉得他背后的那位女佐官才是真正的幕后高人。衙门里的大小事务,慕容九天几乎从未插手,全都是那位佐官在打理。这女子不简单啊,先是稳住了盐价,又不知从何处请来了能工巧匠制造出曲辕犁。如今这新酒问世,十有八九也是她的功劳。”
孙迁听闻晋城佐官是位女子,但并未多加留意。此刻听李文通如此夸赞,心中不由警觉起来。他苦苦寻觅的那人也是聪明绝顶、满腹经纶,难道这位佐官就是他要找的人?
“贤弟可曾见过那位佐官?”孙迁试探着问道。
“那是自然,”李文通得意地笑道,“那佐官长得跟仙子下凡一般,气质高贵清冷,又丰润绝美,真是人间绝色啊。”
孙迁听他描述得如此生动,心中却感觉有些不符。
他正要细问,却见李文通又冲着小厮吩咐道:“你再去打听打听,那位佐官芳龄几何,可有婚配?”
孙迁错愕:“贤弟这是看上那女佐官了?恕我直言,沱东李家乃是名门望族,你若娶嫡妻,理应选择门当户对的女子。这位佐官虽然才华出众,但抛头露面在外,而且慕容家族也不是什么显赫家世,父母双亡不说,就算是慕容九天这个远方叔父,早之前也不过是个跑镖的而已,实在不是良配。”
李文通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要紧的?若是成了亲,不让她当佐官便是。我又不是养不起她,何需她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至于家世嘛——”
话音未落,一旁的小厮忍不住插话道:“大公子有所不知,那位佐官据说已经有个三岁大的女儿了……”
“什么!有孩子了?”李文通大惊失色,“看她那身段,哪里像生过孩子的人?她丈夫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娶到如此尤物?”
小厮呃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个……据说孩子的父亲不详。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死了,也可能……呃……”
李文通听到这话,顿时怒不可遏地骂道:“真是作践自己!看着一副清高的模样,没想到竟是个未婚有孕的贱人!我还对她念念不忘呢,真是瞎了眼了!”
孙迁听到佐官有孩子了,而且孩子还已经三岁多了,便觉得应该不是他要找的人。
此刻见到李文通如此失态,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李文通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着,可一想起董芸那花儿一般的容貌,仍是心心念念,根本无法放下。
……
晋城县衙。
董芸正埋头办公,却见门口处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随即传来吴九的声音,“大人,城主来了。”
慕容九天行色匆匆,进屋就把门关上,冲着董芸行了礼,道:“公主,那李文通居然胆大包天,跟我提亲来了。”
董芸眉头一皱,问道:“他是想娶锦儿为妻?”
“不不不,”慕容九天连忙摆手,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他……他提出要娶公主您。”
说到此处,他支支吾吾,声音也低了下去:“而且,还是以平妻的身份。”
董芸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将手上的竹简重重摔在桌子上。
“岂有此理!”
慕容九天惶恐不已,赶忙低头道:“公主息怒,我已当场拒绝了他。别说他沱东李家嫡子的身份根本配不上公主,他竟还敢以平妻之位来侮辱公主,我若不是顾及身份,早就将他轰出去了。”
董芸冷冷地吩咐道:“以后不要再见他了,也断绝与李家的一切合作和生意往来。”
慕容九天赶忙应下,又听着董芸安排了接下来的一些事项,这才转身退下。
谁知才走到门外,就碰到刚从外边回来的慕容锦,嘟着一张嘴很不高兴。
本就是宠女狂魔的慕容九天忙问道:“闺女,这是怎么了?一脸的不开心。”
慕容锦看着夏寻雁这几日郁郁寡欢的样子,想带她出去吃酒席,但外头又有个孙迁在,她不敢轻举妄动,给郁闷得不行。
“爹,那日在青梅庄,您就不该拦着梨花。若是让她把那莽夫给杀了,也不会有今日的烦恼。”慕容锦抱怨道。
慕容九天一听这话,吓得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这才压低声音道:“你这臭丫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可知那东西南北四镇将军是什么品级、什么身份?与皇帝又是什么关系?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咱们慕容家可就完了。”
“管他什么品级、什么身份,”慕容锦不以为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谁能知道?”
慕容九天脸色一沉,严肃地说道:“锦儿,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胡来。那四镇将军在我朝是二品武将,位高权重,爹我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更何况,孙家与皇室关系密切,孙母算起来也是皇帝的姨母,不然你道为何当年孙迁放过公主之后却只降两个品级?”
“夏小姐在晋阳县的事,太子上次来了与她碰过面,北镇抚司来查案的时候,那些校尉都见过她,京都方面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孙迁来之前,不可能谁都不告知,一旦死在咱们的地盘上,京都必定派人前来查办,不论是谁来,佐官不可能避而不见,届时你阿姐的身份就会立刻曝光,你爹我也难辞其咎,咱们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这一点点优势,就会付诸东流!”
慕容锦这才有些后怕,但仍不服气道:“难道就任由他就这么一直盯着吗?”
慕容九天叹了口气,“想要弄死他可以,至少要得把咱们摘出来。你不是他对手,别去招惹他!”
慕容锦哦了一声,闷闷不乐地走了。
慕容九天看着女儿那耷拉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出门去了。
慕容九天走后,董芸越想越气,直接回后院找梨花,梨花不在,她就让人去把她给找回来。
梨花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心急火燎地就赶了回来。
刚进屋就见到公主大发脾气摔东西,赶忙上前去抱住她腰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跟我说说,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也没细想晋城谁敢欺负自家公主的。
董芸这才停手,把慕容九天刚刚来说的事跟她转述了一遍。
这回轮到梨花生气了,提着刀就要去杀李文通。
换到董芸拦住了她。
“就这么杀了他,那可真太便宜他了。”董芸见了她,心情也逐渐缓和了下来,站在窗口负手而立,开始琢磨起来。
但让她们没想到的是,原以为拒婚了之后,这个李文通会自讨没趣销声匿迹,谁知道这人竟恬不知耻地贴了上来。
次日董芸下田跟进先前的农事项目,傍晚回来时,马车却被拦住了。
只听外头有男人的声音道:“沱东李家大公子李文通请求见佐官一面。”
董芸昨晚发了火之后,又被梨花翻来覆去地疼爱了一晚上,这会儿火气早就消了,剩下的就只有对这个男人的恶心。
她隔着帘子淡淡道:“本官有政务要忙,无暇顾及工作以外的事,李大公子请便吧。”
李文通急了,他连忙道:“佐官,何必急着回绝呢?昨日和慕容城主所提之事,若是你有任何不满,我们都可以面对面地言说清楚。或许,有些条件也不是不能商量。”
董芸这才撩起帘子问道:“不知道李大公子所说是什么条件?”
李文通看着帘子后面一张因为天气炎热而泛起红晕的脸儿,那丰润的红唇,美得不可方物,更是心痒难耐,道:“我知道你有孩子,我不计较她父亲是谁,我愿意把她当成我亲生女儿看待,将她视为李家的嫡长孙女——我也不介意你的家世和过去,只要你今后跟我好好过日子就行。还有,既是平妻,便事事平等,即便有正妻,你也不用拜她,我万事以你为先,定不会厚此薄彼——”
董芸静静地听着他的陈述,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等他终于停下来,她这才淡淡地问道:“你说完了?”
李文通点点头,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董芸靠在车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启红唇:“抱歉,我已经有了中意的人,轮不到你了。”
李文通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交加。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不是说你眼下是一个人吗?”
董芸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你的人打听消息的手段还差了点。”
李文通不服气,问道:“他是谁,可是出身世家?他的财富有沱东李氏的财富多吗?”
董芸漫不经心道:“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莫非你也想跟你父亲一样,知道了我那相好的身份,使点小手段,害死我相好一家,好建造一座铜楼把我给监禁起来?”
李文通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
李莲心消失了三天,梨花第四天才联系上她。
见到梨花出现在她面前,李莲心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调侃道:“怎么了,是不是终于想通了,准备答应我的条件,跟我一起回沱东了?”
梨花摇了摇头:“不是我要见你。”
“哦?”李莲心眉梢一挑。
梨花没有多言,带着她来到了一间幽静的茶楼。
当包间的门被推开,李莲心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里面的董芸,明显愣了一下。
“原来是佐官大人想见我,不知道有何要事?”
董芸微微打量了她一番,随后才开口道:“听说你想要梨花跟你回沱东?”
李莲心鼻子里轻哼一声,“她倒是什么都跟你讲。”
“那是自然,”董芸淡淡一笑,“她对我从无隐瞒。”
李莲心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名花有主了,我现在是成了半路的摘花贼了是吧?”
董芸意味深长道:“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董芸缓缓开口:“你的条件,还不足以让她跟你去沱东。”
李莲心闻言笑了,“哦?她可是亲口跟我说了,公主是她最重要的人,非救不可。而我,是目前唯一能帮她救出公主的人。她不接受这个条件,那是不是说,公主对她来说,或许也没那么重要?”
董芸摇头:“当然重要,不过公主人不在沱东。”
李莲心闻言,目光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你这是在诈我呢!公主不在沱东,那她能在哪儿?总不能是在西塞吧。你尽管派人去打听打听,如果公主真的在西塞,我把脑袋摘下来让你当球踢!”
董芸依旧摇头:“公主也不在西塞。”
李莲心啧了一声,玩味道:“看你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好像你真的知道公主的下落似的。”
董芸点头:“我确实知道。”
“哦?那你说,公主在哪儿?”
“就在这儿!”
“就在这儿?”李莲心瞪大了眼睛。
董芸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微微一笑:“没错,我就是宇文明月。”
李莲心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她突然想起之前和仆女的对话,那时她说,佐官如此厉害,若是说慕容九天为了她请封城主也不是不可能……
再联合晋阳县最近的各项政令措施,一个普通的女子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眼界和谋略,她必须站得足够高,但同时又深入百姓之中,了解上、中、下层之间需求和矛盾,具有针对性地谋划出一系列的政策出来。
公主自小长在宫中,接受大儒教导。少女时期流落民间,她知道底层百姓的疾苦。如今又和慕容家这样的大小家族往来,她有这样的经历和眼界!
能颁布那样的政令就更不足为奇了。
还有第一次见面时候双方的相互试探,以及慕容九天对董芸那不易觉察的恭顺,这些问题,在这一刻全部得到了解答。
李莲心心跳得很快,似乎一瞬之间就理清了一切,她赶忙起身跪地道:“是民女一时糊涂,假传公主人在沱东的消息,罪该万死,请公主恕罪。”
董芸道:“我这个公主如今已经被宇文敬打成妖女,举国上下通缉,你为何还跪我?”
李莲心抬头道:“公主被称为妖女,不过是宇文敬无能昏庸,无法稳固江山,便将罪名强加在您的身上罢了。这世间,男人们为了权力、私欲,往往不择手段,可最后却将污水泼到女人的身上。这样的事,我见得实在太多,并深刻体会公主之痛。”
董芸目光深邃,微微点头:“起来吧。”
李莲心这才敢起身,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垂手而立。
“坐。”
她方才坐下。
董芸问道:“你让梨花跟你回沱东,所为何事?”
李莲心这时候哪里还敢跟她玩花招,老老实实交代道:“我母亲被李玄囚禁于一座铜楼之中,美其名曰铜楼藏娇,实际上却是将她当作炫耀的工具。当有客来,他才会大发慈悲放她出来为客人抚琴,堪比玩物。数年来困于牢笼,几乎不见天日。我身为女儿,无时无刻不想着把母亲救出来。”
说到这里,李莲心的眼眶已经微微发红,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座铜楼建在湖中的小岛上,共有三层,每层都有一扇坚固的铁门把守,而每扇门的钥匙都各不相同。李玄将钥匙随时带在身上,让人根本无法得到。”
“我自六岁就开始练习水性,多次偷偷潜往湖心岛,但无奈没有钥匙,每每总是无功而返。但还是让我找到了一处破绽,铜楼下方排水道口,有一处断龙石,只要将它抬起便能进入铜楼中心的天井。顺着天井往上爬可爬到三楼,直接从净房进入房间,只要进了房间,就可利用绳子将人吊下来,原路返回即可。”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能够搬动那块断龙石的女子,直到前些日子偶遇梨花统领,见她小露一手,便觉得或许她能帮我完成任务,这才使出下策,冒犯了二位。”
虽然已经从钱璟那里得知大致的情况,如今再听到里面新描述细节,董芸不禁为雪姬遭遇所悲,对李莲心更是刮目相看。
但还是提出了疑问,“为何非要选女子不可?你要知道,这世上男人的力气总归要比女人大上许多,找一个力气大的男人,比找一个力气大的女人,要容易得多了。”
李莲心解释道:“实在是那排水口很小,男子力大,身形必定伟岸,女子身子娇小,刚好能顺利通过。”
董芸总算了然,随即叫了一声梨花。
梨花推门而入。
“刚刚她说的你都听到了吗?”
梨花点头,道:“其实无需那么麻烦,我可以开锁。”
上次从奖励商城抽奖抽到的那把万能/钥匙还没用过呢,没想到这时候可以派上用场了。
李莲心却不信,“那三个锁头是李玄请了三名不同的锁匠耗时一年的时间打造出来,结构之复杂难以想象,恕我直言,这天下没有人能解开那三把锁!”
梨花道:“我能开锁!就算你不相信我,不是还有第二个方案吗?”
李莲心这才闭嘴。
董芸则缓缓开口:“那么,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我们为什么要帮你?”
李莲心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是啊,自己如今一无所有,即便在李家也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话语权的庶女,更何况还是那被视为玩物的雪姬的女儿,自己对她们二人有什么价值?
见李莲心沉默不语,董芸又道:“你原先打算救出你母亲后,有何计划?”
李莲心低垂着眼帘。
“原想带着她和弟弟文昭远走高飞,今生不再踏入沱东一步。”
董芸闻言轻笑一声,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嘲讽:“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作为一个一直在逃亡路上的人告诉你,逃是永远逃不开的,总有被找到的时候,而在那之前,你将日日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你让你母亲逃出了一个牢笼,又陷入另外一个困境,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李莲心看着董芸,也从她刚刚的那一番语中听出了某种深意,又扑通一声下跪。
“请公主为我指条明路。”
董芸道:“我问你,如果没有李文通,谁会是沱东李氏的第一继承人?”
李莲心浑身一颤,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她心中呼之欲出。然而,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道:“可是李文通他还好好地活着——”
“我只问你,”董芸的声音冷冽,“如果没有李文通,谁将会是沱东李氏的第一继承人?”
李莲心咬了咬牙,大声道:“是我亲弟弟李文昭。”
她紧紧盯着董芸道:“只要李文通死,文昭顺理成章成为继承人,待扳倒了李玄,沱东李氏被我姐弟二人收入囊中,公主想要什么,只要我们姐弟能给得起,必定双手奉上。”
“好,记住你今天的这句话。”
董芸站起身,带着梨花走出了包间。
李莲心跪在地上,望着门口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